第七十六章
康熙帝和太子的关系自从在胤礽重回东宫后, 就陷入一种奇怪的氛围中。 康熙帝仍然会在场合上表露出对太子的关注, 胤礽也常是感激涕零, 满是父慈子孝的画面。 然而私底下和太子的相处,不管从哪个方面都显露出僵硬的感觉。 胤礽虽然面上从来不表露, 实则对这点很是敏感。 从咸安宫到东宫, 胤礽品尝了一落千丈跌入谷底究竟是何意味, 康熙帝的忽视训斥, 连此前不起眼的內侍都能随意地踩人一脚。虽胤礽出来后便尽数处理干净,然那种愤怒绝望依旧潜藏在心中, 若不是还有理智在勉强控制,胤礽如今怕不是得大开杀戒。 胤礽从经历过废太子后,对这些兄弟皆起了更加强烈的警惕心,在这些人中, 最让胤礽厌恶愤怒的便是胤禛。 胤礽以为胤禛前些年一直是他的跟班,而后才慢慢被康熙帝所重视。期间老四究竟做了什么, 太子也许并不清楚,然而温凉在其中起到的作用,胤礽已然顺藤摸瓜查了出来。 若非有着温凉的挑头,胤禛又如何能脱颖而出! 太子爷比谁都清楚胤禛那个冷性子,又倔又冷, 哪怕因为德妃和孝懿仁皇后的关系导致皇阿玛对胤禛的稍稍关注, 然都抵不过这个臭脾气。要说他私底下伪装一二, 胤礽尚且能信, 这如今和康熙帝的良好关系, 若非没有人运作,定然不会是如此。 温凉……温凉! 胤礽眼底流露出摄人的光芒。 胤禛染上时疫在圆明园昏迷不醒,胤礽关着门在东宫长笑出声。若是老四能早点因病逝世,也算是一件功绩不是? 可又是那温凉! 胤礽怒极掷杯,那破碎的声响惹来侍从的颤栗。太子爷的脾气越发不定了。 胤礽收敛了心绪,勉强压下怒火,俊秀面容有些扭曲,“派人去路口候着,等温凉出来,便请他来东宫一聚!” “喳!” 乾清宫内。 温凉甫一入殿门,身前便呼啸而来一个杯子,他不过往左避开一步,那杯子便直接砸碎在身后门框上。温凉抬眸看去,康熙帝冷哼一声,脸上还残留着怒火,“知道进宫里见朕了?” 温凉掀开下摆,行了个跪拜之礼,这并非康熙帝要求,只是他看出了康熙帝眉宇间的既惊又怒,那是实在的担忧。 若是有长辈关心,许也是这种感觉罢。 康熙帝自从认回温凉后,从来不曾要求温凉叩拜,如今是第一次见着温凉行礼,联想到背后的含义,康熙帝叹息,整个人显得苍老了几分,“起来,事已至此,跪下又有何用。” 温凉安然道,“只是歉意。” 康熙帝哼了声,眼神示意了梁九功去把那个温凉拉起来,一边又道,“你若是真感到歉意,至少便不会这般鲁莽!” “某曾经感染时疫,不会有事的。”温凉睁眼说瞎话,让康熙帝忍不住磨牙。 “哪个家伙跟你说感染时疫后便不会再感染的,这又不是天花!”康熙帝怒意未消,“到底是哪个江湖郎中说了此事,朕不砍了他的脑袋!” “忘了。”温凉淡定地站在殿下,神色没有半点波动。 康熙帝久久地看着温凉那神色,真是无奈极了。 这种倔强又不听话的性格,不知道是打哪里来的,真是让康熙帝既恼火又无奈,总是喜欢先斩后奏,连命都不放在眼里,又无旁今家人,无事一身轻的模样煞是逍遥,却平添了几分寂然。 “坐下,还要朕请你不成?”康熙帝没好气地扫了眼温凉,抬手喝了半盏茶咽下更多的怒意。 温凉依言而行,默默不说话。 “你半年前不是说你无论如何都不回京,今个儿怎么又回来了?”康熙帝狐疑地看着温凉,这个问题显得有些突出,温凉又非异人,怎么可能在一月前便知道胤禛身患重病特地赶来。 温凉认真地说道,“某当时所言,乃是不打算回京。”还没有无论如何那么严重。 温凉淡定的模样让康熙帝看了有些来气,“朕让你说就说,废话那么多作甚!”从温凉进来至今,康熙帝的自称一直是朕,可以看出他的确怒意未消。 温凉默默想到,随即作答,“某想起当初在王府内曾为额娘设立了牌位,自从见了额娘后,此事便记挂在心,得亲自来消才是。” 康熙帝一怔,想起和顺的模样,一时之间也有些沉默,若是因为这样,的确是得亲自来才是。 温凉在小院内曾有一间小屋是特地留在和顺,里面立着和顺的排位。当初那次火烧事件中,朱宝唯一带出来的便是这个牌位,后来重建后,这牌位又重新被请了回去。 和顺既然未死,这牌位也合该撤下,其中的规矩也很是繁多,一来二去消耗的时间也不少。 康熙帝颔首,算是认同了此事,又道,“老四情况如何了?” 虽然康熙帝能从侍卫与御医那处得知胤禛的情况,可那都比不上亲自去见。温凉眼底的青痕很是明显,想必是时时跟在身侧。 康熙帝感叹,若以为温凉半点情感皆无,这或许是个谬论。总有人被他记挂在心,只是那表现太浅太浅。他知温凉心有傲骨,刚才的下跪可见一斑,若非温凉察觉康熙帝的记挂,他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出来的。 温凉道,“已是大好,然底子空耗,仍需要好生休养。” 康熙帝叹道,“人还在便好,其他的总能将养回来的。”人命能留下,旁的怎么都能找补回来。 温凉默默点头,看着康熙帝言道,“万岁爷这些时日的作息也很是不稳,听说前两日还拒绝了御医的平安脉?” 康熙帝恼怒地瞪了眼梁九功,那凉凉的寒意让梁九功装死地盯着地毯,依着皇上对温凉的宠爱,温先生既然问起了,难道他还能不开口不成? 要是这么做,转头皇上还是会撕了他。两难。 康熙帝又扭头看着温凉,镇定地说道,“只不过是一次没见罢了。” 温凉淡淡言道,“平安脉是万岁爷特地制定下来的,三日一次便是为了清查身体的病症,提前预警。万岁爷既然知道这点,为何还要拒绝平安脉的诊断?” 康熙帝恼羞成怒,又丢了个小玩意过去,没好气地说道,“朕喜欢不成?” “不成。” 温凉默然地吐出这两个字,神情如常地看着康熙帝。 这隐约有种要逼着康熙帝去看病的错觉。 康熙帝伸手揉揉眉间,他定然是这些时日有些忙过头了,这种错觉怎生了得?耳边传来温凉的嗓音,“万岁爷没怀疑错,某的确是在请皇上诊脉,随后好生休息。” 康熙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讽刺地说道,“我总觉得这话不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到底是谁刚刚从一个危险的地方走出来?! 温凉道,“某经过数位御医诊断,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康熙帝心累地摆手,让梁九功去请太医,再这么车轱辘下去,等到晚上他们都没有个能结论的时候。 “泼猴。” “是的,万岁爷。” 温凉直到康熙帝请了平安脉后,得到了结果后,这才得了报应。 康熙帝明说了,这棋没下完,温凉走不出这宫门。 莫名有种老顽童的感觉。 当温凉从乾清宫出来时,难得伸手揉太阳穴。好在康熙帝的情况并不严重,就是疲累过度需要好生休息。两人的状态倒是旗鼓相当。 等着温凉从乾清宫离开后,康熙帝沉默半晌后看着梁九功,“温凉是不是给朕下蛊了?” 在温凉默然的视线之下,康熙帝下意识答应了温凉近些时日早睡早起。 梁九功笑着说道,“是万岁爷宠爱温先生。” 康熙帝无奈地摇头,又有些怅然,“自从祖母去世,倒也无人敢这么管朕了。”孝庄的音容笑貌仍在眼前,康熙帝想起祖母仍有些怀念。 梁九功不语,眼前这人乃是大清帝王,除开寥寥数人,又有谁敢去来讲这些逾距的话……梁九功想起温先生那毫无变化的面容,若非温凉孑然一身又不为外物所动,这等性格莫名得到康熙帝的看重,不然也不至如此。 康熙帝的亲侄子也不少,若非温凉本身,便是有着和顺在前,也不能给温凉增添多少重量。毕竟皇家最不缺的便是绝情。 温凉跟着引路的內侍往外走,他来往宫内多次,如今对皇宫内的情况也很是熟悉,便是没有引路的內侍,温凉其实自个儿也能够出去。只是这是规矩,二来又是对温凉的担忧。 这內侍便是梁九功的眼线,须得亲自送着温凉出宫才能算数。 还未等他们离开宫道,温凉一行人便被旁人所阻,那个內侍挂着东宫的腰牌,满脸带笑地说道,“温先生请留步,太子爷有请。” 温凉神色未变,扫过那人腰间腰牌,低沉着声音道,“某……” 他的话还没有说话,便直接被另外的声音打断,那含着孤傲的嗓音从道路尽头传来,拖着长音靠近,“对不住了,爷之前便已经约了温先生,你回去告诉太子爷,还请择日再邀。” 胤祯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站在那处,看得那东宫侍从背冒冷汗。他闲闲地移开视线,落到温凉身上,起先一怔,继而心中涌起担忧。若是连温凉的模样都看起来如此憔悴,那四哥又如何了? 那东宫內侍还欲再上前辩驳一二,便被乾清宫太监挡住,假笑地说道,“你想做甚?” 东宫內侍看着那人的腰牌,猛地站住了脚步,不情不愿地看着十四贝子和温凉的身影越发远去。挡不住温凉,回去后的日子可想而知。他打了个寒噤,嘴里发苦。 太子爷自从回东宫后,性格愈发阴晴不定,此前偶尔还有几个受宠的內侍在前挡着,给太子爷说说几句也便是了。然而废太子后,这些人不是被杀就是被贬,如今也是寻不回来。整个东宫内又是一次大换血。 远处离去的胤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温凉,“若是我刚才不出现,难不成你便要跟着他去东宫?” 温凉道,“有何不可?” 胤祯为了自个的形象堪堪忍住了翻白眼的欲.望,抬眸望着身后远远跟着的乾清宫內侍,又低声说道,“除开二哥外,眼下便是四哥的爵位最高。大哥被皇阿玛贬了,三哥还在禁闭,你说说眼下二哥对四哥是什么想法?” 温凉眼眸闪着微波,对胤祯的看法表示赞同,“的确如此。” 胤祯坐等下文等了半天,“然后呢?” “没有然后。” 胤祯终于还是忍不住翻了白眼,总觉得形象什么的在温凉面前就没有能绷住的时候,“要是二哥把你叫去后对你对了什么,那可连追悔都来不及。” 自从胤礽尝过败绩后,对其他兄弟的情况几乎是下了苦力去调查,若是查到了温凉身上,也不足为奇。 温凉颔首,“这点是某想差了,多谢十四爷。” 太子的确不敢杀他,更别说是在这皇宫内,康熙帝对他的看重并非作假,想必太子也很是清楚,若是动了温凉,康熙帝必定再起怒意。 然这不意味着什么事情都不能做,慢性毒.药也好,偶然受伤也罢,只要出个意外,又有谁能把责任往太子身上推卸?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莫说眼下太子还没真正露出颓势,面上仍是红火。 胤祯有些诧异,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温凉身上感觉到赞同。若非温凉一直都是这个模样,胤祯都有些怀疑他被掉包了。 咦,他又不是受虐狂,被温凉赞同了一次竟然还这么不适应?!胤祯恼怒地把那想法挥开,说起了他来找温凉的要事,“四哥情况如何了?” 温凉把对着康熙帝的说辞又对着胤祯说了一遍,胤祯皱眉,“我明日还是出宫看看去。” 眼见为实,没有亲眼看到总是不怎么安心。 温凉道,“爷不会让十四爷过去的。” 胤祯挑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万岁爷之所以下令让人不得前去叨扰爷,实则是爷亲自要求的。爷的情况还不曾稳定下来,若是几位爷过去了传染,爷心中难安。”温凉不紧不慢地说完。 这道旨意,实则是为胤祯胤祥两人而请。也只有这两个在这个时候会不计较这些。 胤祯眨了眨眼,又抿唇,半晌才憋出一个词,“哦。”他猛然移开视线看着前方,莫名觉得眼眸酸涩。 胤祯知道胤禛外冷内热,若是得了他的青眼,偶尔冷着脸拉你絮叨半天也是有可能的。但是没有哪一次跟这一次那么让胤祯觉得难受。 他昨日得到胤禛恢复的消息,同时便得知康熙帝的旨意,这便意味着胤禛刚从危及生命的时疫挣扎清醒,便思及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温凉看着眼前清晰可见的宫门,站定看着胤祯,“十四爷不必再送,这几日也不必来圆明园,爷已然命令,除非有皇命在身,不然是不得入内。告辞。” 温凉欠身,随即漫步往宫外而去。 乾清宫的內侍亲自送着温凉出宫,这才回到乾清宫禀报,梁九功接到消息后,只觉得一场无形的厮杀被阻止了,心下稍安,转身还是把这事告知了康熙帝。 康熙帝一脸镇定,似乎早就猜测到这件事情的发生,“去永和宫。” 康熙帝和胤祯的想法倒是撞在一处,两行人在永和宫门口见到了,胤祯先是一怔,而后行礼,“皇阿玛。” 康熙帝扶起来,“来看你额娘?” 胤祯道,“儿臣前几日弄得额娘不高兴,这是来告罪了。” 康熙帝笑骂了他一句,“都这么大了还惹得额娘生气。” 胤祯只是尬笑没说话,康熙帝也没有继续问下去,父子二人入了屋内,早有宫女进去告知德妃,两人刚坐定没多久,德妃便一身墨绿色衣裳从后头出来,那份端庄大气自然流露,康熙帝面露欣赏之色,“你这几日气色不错。” 胤祯仔细地看了眼德妃的情况,发现她精气神还算可以,心里松了口气。这两日他回转过来后,深觉前几日的确是有些撒癔症,便是和德妃之间存在问题,也不应该如此说话。 德妃轻笑着和康熙帝说了几句,两人又说起了胤禛的问题。胤祯一直在旁边听着没有插话,直到后面康熙帝似乎是想起了胤祯,这才又指着他说道,“十四说是要来跟你赔罪,这安静的模样还真是少见。” 胤祯讪讪地说道,“儿臣这不是没底气吗?” 德妃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倒也没在康熙帝面前给他没脸,等着皇上离开后,这才拧着胤祯的耳朵说了几句。 德妃性子冷清,可在胤祯面前向来情感流露,很是温和。这一遭胤祯主动赔不是,也是源于他心知肚明额娘对他的关心。 只是有些事情并不是因此便能够掩盖,不能因为情感便动摇了抉择。胤禛是他四哥,哪怕他有那般想法,胤祯也不打算去做。他喜欢上战场,也定会离开京城,额娘的念想是好,可不适合他。 胤祯没有说明白,德妃也没有再提起此事,他打算等完颜氏诞下嫡子后便去求康熙帝让他去西北,日后的事情且日后再言,胤祥有句话说对了,他至少得给额娘留个念想。 …… 圆明园。 温凉回来时,满园林戒备的气息早已远去,如今侍卫虽也在守着,然重点落在防卫罢了。 主屋内,胤禛正靠着抱枕坐在床榻上,床沿摆放着许多份堆积下来的密折及来往讯息,温凉只是站在门口都能看得出屋内的繁忙。 苏培盛面带难色站在边上,他苦劝王爷不成,这身体刚刚恢复,王爷这般折腾,转眼若是又生病该如何? 听到轻轻的敲门声,苏培盛抬头看着,温先生回来了。他眼珠子猛地一亮,看着温凉就像是在看救星,“先生,您快劝劝王爷。” 温凉迈进门槛,凝眉望着胤禛在处理的事情,“这些很重要。” 他光是看着上头的字迹便知道是谁写来的,戴铎和邬思道接连来信,连着上面正在写的密折边缘都是黄边,也该是重要的事情。 苏培盛一听,无奈地低头。他倒是忘记了绿意以往的绝望,温先生若是忙碌起来,也是个没日没夜的主。 就在这时,他听到温先生的话语,“爷信任某吗?” 胤禛在温凉进来时便停住了动作,闻言只是一笑,“先生想要我如何表示对你的信任?” 拥有着印章的温凉,随意便能调动粘杆处所知道的所有消息,如此若算不得信任,那如何才是信任。 温凉抿唇,和胤禛想到一处去了。 无论如何,他依旧认为胤禛这般行为太过莽撞,若是温凉心怀不轨,胤禛此举只是给自个儿弄出了无限的麻烦来。 此前为温凉摆放的靠椅仍在,温凉坐下后接过放在胤禛膝盖上的奏章,随意地看了起来,半晌后迅速总结道,“他们抓到朱三太子了。” 胤禛刚看了个开头,身体虚弱着实影响精神,平日里不过是些小事,如今看着字眼仍头脑发胀,听着温凉总结的字句,胤禛挑眉,“是前明四皇子?” 他之前便收到消息,这人并非传言的朱三太子,然浙江等地的联动爆发的确是借着此人的名头,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只要他真是朱慈炤,皇阿玛都不会留着他的命。 温凉点头,“的确如此。那人是朱慈炤,曾在浙江居住,然后拖家带口到了山东,如今被逮捕,也是在山东。” 胤禛蹙眉,“此事本与我等无关,然皇阿玛该是要在朝堂上拿此人杀鸡儆猴,若是没有准备,也是被动。” 温凉道,“皇上是不会拿此人出来的。”他翻了翻同类的事情,又捡出一本看了看,认真言道,“前明距离如今不过一二百年,然反清复明的事情不曾消失,若是爆出此人身份,想必有无数民众会因此关注。哪怕杀鸡儆猴也是有好处,某以为,皇上该会按下此人身份,李代桃僵。” 胤禛了然颔首,“此举也不是大事,只是后世评说不好罢了。” 胤禛此句一言中的,康熙帝此时能够阻止得了百官言论,百姓议论,然天下悠悠之口并非禁止便能无言,多少前明官员子嗣含着心思,不然朱慈炤也不能隐蔽躲藏这么些年。 温凉一边看着一边给胤禛念着密折信件的主要内容,随后总结给胤禛听,胤禛根据内容进行处理,很快便整理完了最重要的事情。 胤禛毕竟刚清醒,手脚仍然发虚,连书写都有问题。温凉便在旁模仿他的字迹,按着他的处理方式写完后才一一交代下去。 胤禛靠在床头看着温凉在左近处认真抄写的模样,轻笑道,“先生可知,你这样很是危险?” “爷已然知道某的能耐,这写与不写,又有什么问题?”温凉头也不抬,下笔如飞,很快便写完一份递给胤禛看。 胤禛取着这新鲜出炉的书信朗声大笑,温凉啊,若是能一直如此,便是大善。 温凉蹙眉,许是知道胤禛刚才说的并不是他回应的意思。胤禛边笑边看完了温凉的手写信,随即说道,“先生不必猜测。” 胤禛把书信放到一边,伸手按住温凉的手腕,手指刚好搭在脉搏上。 温凉的脉搏沉稳有力,一下又一下,规律又安然。 温凉没有躲开。 “什么时候先生能明白我的意思,便是我该欢喜的时候了。”胤禛宽和地言道,那温热的动作透过温凉的脉搏,通过那些许接触的肌肤传递而来,让胤禛散去周身的寒意。 此夜过后,御医花费了大量的心力帮着胤禛调理身体,胤禛也很是认真地按着医嘱行事,反正有着温凉在此协助处理事情,胤禛花费的精神比平时少了许多。 一日,康熙帝亲至,事先并没有告知他们,只是微服私访出宫,又带了胤祥胤祯两人往圆明园而来。 彼时胤禛正在院落内晒太阳,温凉坐在不远处看书。 此次是胤禛主动要求,在屋内待的时日太长,他的身体僵硬不少,每每动作都很是难受。御医们挡不住王爷的要求,便只能让他在屋外走走,走没两步便要求坐下,连膝盖上都盖着小毯子。 眼下是金秋时节,哪怕是身体不适,胤禛也觉得膝盖上的毯子热了些。他知道己身身体如何,也只能忍耐下来。索性他一贯少有表情,也没人看出他的想法。 倒是温凉,他伴着胤禛坐在不远处看书,偶尔抬头看他,又抬眸望着天上暖阳,叫来了苏培盛给胤禛换了个位置,树荫下的位置比廊下地盘好了许多,碎落的光芒落在手上,舒服多了。 康熙帝甫一入内便看到了胤禛与温凉两人,一个垂眉看书,一个阖目休息,两人皆是面色平淡,神色如常,若非胤禛的脸色苍白了些,又盖着暖脚的毯子,康熙帝只想感叹这两人的相似。 胤祯从康熙帝身后探出头来,先叫了一声,“四哥。”又磨磨蹭蹭地看了眼温凉,不情不愿地说道,“温先生。” 胤祥倒是大大方方地给两人打了个招呼,惹来胤祯的瞪眼。 康熙帝止住胤禛打算起身的动作,温和地按下,“你刚恢复,好生歇息便是,起来作甚。” 胤禛道,“儿臣这些时日劳累皇阿玛与亲人记挂,心中有愧。” 康熙帝摆手,“难道是你自个儿愿意受伤生病?说这些作甚,十三十四,你们不是说要来看你们四哥,站那么远是想看空气?” 胤祯在康熙帝犀利的话语下蹭过来,胤祥在背后只是笑,自从十四知道胤禛要求的含义后,就一直是别别扭扭的样子,看起来好笑又可爱,真不知道是否该和他说清楚,他那点心思都表露出来了。 胤禛在和胤祯说话时,胤祥过来和温凉道谢,“四哥生病,我等本该前来,却是无力而为,先生大义,我自愧不如,钦佩不已。” 温凉摇头,道,“十三爷不必如此,某只是做了微末小事。” 胤祥只是摆手,温声言道,“不论如何,总是你照顾了四哥。江南距离京城甚远,先生甫一入京便赶来圆明园,总是尽心的。” 康熙帝背着手听着身后二人你来我往间的对话,心中不住点头。温凉的性子他早便知道,老十三倒是很少在场合上说话,康熙知道他内敛,然今日听着他同温凉的对话,也是谦逊有礼,很是宽厚。 这性格刚好与十四互补,倒也不难看出两人的关系为何越吵越好了。 康熙帝许是想起了什么事情,思绪有些飘,等他回过神来时,温凉已经走到他身旁。康熙帝笑道,“你这两日看起来倒是真的恢复了。”前几日入宫时,哪怕温凉神色如常,不过那份倦怠犹在,如今看来却是恢复了。 温凉点头,淡声道,“某的确是恢复,不知皇上如何了?” 康熙帝的笑容有些凝滞,忽而想起上次温凉入宫的话语,好笑地说道,“温凉眼下是打算来追究我的情况了?” 温凉不理他,把身后躲着不说话的梁九功给揪出来,也不说话,就看着他。半晌后梁九功撑不住了,小声说道,“万岁爷前些日子还好,前夜昨夜便晚了些,也没有吃饭。” 温凉看似正常实则有些凶巴巴的视线又蓦然移回康熙帝身上。 康熙帝忍住笑意,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几日温凉便认真休养作息了?” “早晨打拳,膳食准时,早早休息。”温凉说着,平淡的语气说完了他自身的问题,然后一转又回到了康熙帝身上,“万岁爷既然答应了某,便该做到。” “温凉啊……”康熙帝打算长篇大论,就被温凉一个词语所噎住。 “君无戏言。” 康熙帝忍不住伸手掐住温凉面无表情的脸,又松手无奈道,“是,朕今日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决定回去就把梁九功今年的月俸扣光。 梁九功骤然背后一凉。 温凉淡定地搞定了康熙帝,而后抬头看着愈发毒辣的日头,毕竟临近正午,“万岁爷,我等入内可好,爷需要入屋休息了。” 康熙帝抬头看着日光,点头。 胤禛被胤祯和胤祥两人一左一右地扶着,胤祯还在一边说小话,“我怎么不知道皇阿玛有这么温和的时候。”颇有种痛心疾首亏了的感觉。 胤禛轻笑道,“你若是能如先生这般清透直白,从不妄言又一心只说实话,皇阿玛自然也会如此待你。” 身处皇家,最先需要看清的便是这点。阿哥公主这么多,康熙帝的确爱他的子嗣,然而这份爱是固定的,总有人在其中占了大头,也有些被他所忽视。人的情感也是相处出来,皇阿玛起先因着对和顺的愧疚而频繁召温凉入宫,而后又是因为喜爱温凉而召他,这本质便不同。 午饭是在圆明园内解决,为了照顾胤禛,康熙帝让人把宴席摆放在屋内,然而这才是对胤禛的折腾。 胤祯得意地在四哥面前吃香喝辣,对比胤禛面前那一碗清浅的稀粥,的确是截然不同了、胤祥最后看不下去,默默地给胤祯塞了满嘴,“安静吃饭,不要说话。” 胤祯和他拌嘴,半晌后终于老实了。 晚时,温凉代胤禛把康熙帝等人送出园林。 康熙帝在离开前欣慰地看着温凉,“初见时,温凉一直沉默寡言,我曾担忧你是否太过寂然了些。然你性子虽冷,可并非无感,只是那对比旁人太浅太慢,且难以察觉。我很高兴。” 康熙帝很高兴看到了这些许的变化。 他伸手按住温凉的肩膀,带着长辈的宽容疼爱,这才上了马车离开。 温凉在原地顿住,似是想到了什么,又似是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