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王朗很惊慌地偷跑出府外,望着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一时之间不知道他到底该去哪里。 他茫茫然地在路上走着, 不知道和多少人相撞, 又惹出了多少的事情来, 最后能记得的事情便是撞到了苏先生。 王朗甚至不知道苏先生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那日从他府上回来后,王朗就再也不曾出去过,只隐约听梁河说过苏府似乎有段时间没人进出了。 温凉把茫然失措的王朗带回来, 要是再让他继续在街道上, 没准什么时候就出事了。 绿意给王朗准备了暖暖的茶水,然后又放了条小毯子在王朗膝盖上。哪怕现在是初夏, 可王朗打着寒噤的模样更像是刚从冷水里爬出来。 温凉让王朗在位置上坐好后, 除了在绿意进来时看了他一眼,注意力便一直停留在书桌那边没有移开过。 王朗本该觉得失落, 因为从最开始和苏先生撞见到现在, 他一直没有跟他说过话。然他心里更充满了感激,他现在不希望有任何人跟他闲聊说话。 王朗把自个儿蜷缩起来,好半晌才深深出了口气, 意识到其他的东西。 那只漂亮的大猫正蹲在他身前好奇地看着他。 王朗知道苏先生养了一只漂亮的大猫, 但她也同样是个骁勇的战士,并不是其所有人都能够轻而易举地触碰的猫。 很忠诚, 也很美丽。 王朗迷茫地想着, 忠诚……这真的是一个很奇怪的词语。 如果不是因为这种东西, 他现在已经不存在了。 王朗在两个时辰前偷听到了顾氏和弱柳的谈话。 他并非故意去倾听, 只是不小心路过,又不能够跳出去阻止顾氏开口的话语。如果能让王朗选择的话,他希望他这辈子都不曾听到他娘亲说出那样的话语。 朱三太子、王士元、皇孙、王安……只需要几个短暂的字句便够了,王朗并非傻子。这些时日顾氏的担忧以及伯父的繁忙都在他眼前出现,最后凝结成他最不想看到的真相。 王朗不是顾氏的亲生子。 他用力地抓着胳膊,这就足够了。 “王朗。”温凉淡漠地开口,王朗茫然地抬头去看,发现先生并没有在看他,“过来。” 王朗用尽一切力量站起身来,然后踱着步子走到温凉身侧,他四肢无力,胸口难受,还莫名有种想吐的感觉,“先生,怎么了?”他全部都咽下去了。 温凉把一份东西丢给他。“拿回去看看。” 王朗看着温凉有些迷糊,拿着那份东西很快又重新地走回来,刚想在软塌上坐下时,他发现那只大猫已经心满意足地占据了大半个位置。 他犹豫了片刻,挨着她坐了下来。 大猫舔了舔肉垫,矜傲地看了他一眼,算是默许了这个行径。 王朗松了口气,重新地把注意力落在温凉给他的这份东西上,片刻后,他猛然抬头看着温凉,似乎是不清楚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很快又重新地低头把东西仔细地看了几眼,“先生,你这是打算做什么?”他嗫嚅着开口,似乎是摸不清楚温凉的做法。 温凉抬眸看他,“没什么。” 王朗咬牙,又低头看着手里的这封书信,这是……这是其他的地方书院的举荐信,只要他拿着这份书信离开,他很快就能够去其他地方读书,只要他想要。 但是苏先生怎么会知道这件事情?!王朗很快想到苏先生本来便是他的师长,该是有渠道知道他没去书院的消息。 他泄气地说道,“我不能,我做不到,苏先生。” “是做不到,还是不想做。” 温凉语调淡薄,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王朗抿唇,“既不想做,也做不到。”他该去哪? 不管去到哪里,只要想到他的身份,就没有哪里会是安全的。 若是从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如何,那过往未来都会一直陷入猜测的过程中,王朗再也找不到当初坦然在街道上行走的感觉。他现在甚至害怕走出街道上,会不会有人突然冲上来抓捕他,只因为他是个前明遗族! “那便去海上,去其他国家。”温凉的语气依旧平淡,“什么都不想做,便什么都做不到。” “先生根本就不明白在下现在的想法,说这些又有何用?!”王朗不是要故意冲着温凉发脾气,他只是没办法控制自己,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才能够阻止那种从喉咙里蔓延开来的恐慌感。 “某的确不知。”温凉慢条斯理的说道,他望着王朗的视线含着莫名冷意,“这是你的事情。” 王朗有些不自在,心头的火焰被浇灭了。 “若连你都不知道如何自处,那旁人又何须救你。”温凉把写完的东西收起来,然后站起身往屋外走去,那只慵懒躺在王朗身边的大猫猛地冲着温凉跑过去,跟着在温凉身后玩闹着他的衣裳下摆。 “绿意。” 温凉叫来了侍女,说了几句话后,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了她。绿意点头,离开迈着步子离开了。 “你可以在这里待着,不过王府那边某已经派人去告知了。”温凉道。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对话。 直到晚上王朗被王府的人接走时,他依旧维持着那种漠然的神情,看不出究竟在想些什么。 温凉送走了王朗后,望着王朗刚才待着的地方,清楚王朗已经知道他的原本身份为何。不管是顾氏瞒不住也好,亦或是不小心走漏消息也罢,王朗终究恢复不到以前开朗的模样了。那种沉甸甸的重量背负在他身上,那是他终其一生都不能逃避的东西。 “先生,您该吃些东西了。” 绿意站在温凉身后小心地说道,温凉抬眸望着天上圆月悬挂,半晌后慢慢地点头。绿意很快便让人把备好的膳食给端上来,温凉坐下后花了好半会的时间开始动筷子,毕竟当你的左手上还压着半只大胖猫的时候,你会发现端碗是一个很难做到的动作。 温凉花了比平常多一刻的时间处理完晚饭的事情,然后抱着温良回到了屋内,开始做计划。 温凉很喜欢在事情还没开始的时候就做计划,甚至写上厚厚一叠就为了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哪怕很多东西最后都用不上。在这一点上,胤禛深有体会,就在他的书桌底下,有一部分的地方就放满了温凉献上来的计策,里面绝大部分都被温凉修改过无数遍。 噶礼。 温凉先在纸上先写下此人的名字,随后又接着写了王然、梁鼐、曹寅等人的名字,然后停笔仔细看着。 江南,是一个地方。除开广泛意义上的江南外,清朝实际上还设立了江南省,只不过这个江南省负责的不是江南,而是更上面点的地方。无论如何,这纸上已经被温凉写足了江南大部分出名的官员,这些官员或许从一至终都是保皇派,又或者大多数在私底下也有着自个儿的小心思。 温凉漫不经意地摸着温良的毛发,她正温顺地躺在温凉的膝盖上,懒散地打着哈欠,然后靠在温凉的胸腹处舔毛。 要让整个官场都动起来,需要的是大事。 温凉记得很是清楚,在康熙五十年时,江南的乡试爆发了舞弊案件,发生的地点正好是两江总督噶礼的属地,这件事情闹得甚大,甚至还牵引出了九卿官员的互相推诿,最后还是康熙给此事定论。 可若是等待此事的发生,那还需数年的时间,这等待的时间太过浪费,温凉不能够就这么等待此事的发生。 曹寅……曹家的事情距离爆发出来也就一两年的时间,当初康熙帝对曹家的宠爱,除了给曹家带来了莫大的荣耀外,也给曹家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这也是曹家衰败的开始。不过只要有着曹寅在,康熙帝对曹家便依旧有着喜爱。他隐约记得,曹寅应该是在康熙五十一年去世的。 若不是现在温凉确定康熙帝的人也在盯着他,那么除掉曹寅也不是件坏事。虽然温凉倾向于不要随意下手,可曹寅要是倒下,那短暂混乱的时间的确还能做不少事情。 温凉把这厢翻篇不想,又开始沉浸在思绪中。 他需要一件大事,而这件大事要刚好在康熙帝的容忍范围内,又恰好挑破康熙最不想忍耐的脓包,并且还能够一击必中,不能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温良喵喵地叫唤了一声,狡猾地试图在温凉不知道的时候拽走他的佩饰。温凉眼疾手快地挡住了温良的动作,把腰间的玉坠解下来放在桌面上,然后压住了大喵的视线。 温凉一直都佩戴着胤禛赠予的玉坠。最开始只是难得一次带着,后来带久了习惯了,似乎也就这么一直带着。到了如今,绿意甚至记得不再询问温凉要佩戴什么,她只会自然而然地把此物递给温凉。 只要养成了习惯,这对温凉来说便是不可或缺了。 温凉回忆起胤禛的模样,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他仍然把胤禛的眉目记得很清楚,没有半点模糊的地方。 哦。温凉发出一个单音。 这应该不会是一件好事。他沉默地想到。 …… 就在绿意打破寂静入屋的时候,温凉刚好停笔不动了。 温凉在书屋内待了很久,此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温良甚至已经躺在温凉的膝盖上睡得软软地在打呼噜噜,小软垫抵在温凉的腹部,无意识地舒展着身体。 “先生,您该歇息了。”绿意劝谏道。 温凉颔首,正打算把大猫从膝盖上抱起来的时候,忽然屋内响起了一道暗哑的声音,“主子。” 绿意顿住,自然而然地退下,那不是她所能够涉及到的领域。她站在紧闭的门外叹息,不知道先生今天晚上还能不能早些入睡。 “什么事?”温凉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手掌下是猫咪柔软的身体,随着呼噜声上下颤动。那是一个小小的生命。 “广东来信,京城来信。”那人低哑地说完后,悄然无声地递上了两封信件。 温凉点点头,那人便消失了。能让粘杆处送来的信件,必定是很是重要。温凉把刚才的打算丢到脑后,伸手把那两封信拆开,开始查看情况。 “……京城情况诡谲,皇父多次会见胤礽,称……胤禩寻道士相面,被皇父所知,惹来怒意,如今闭门不出,少有言谈……” 胤禛的书信里面大多数是关于京城的情况,而这些也正如同温凉所猜想与预料一般,与历史的发展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除了废太子的时间提前外,其他并没有太大的不同。 胤禩最终还是有了道士相面这个传言,这对胤禩来说并非好事。温凉不认为胤禩会主动把这个消息传出去,不知道是哪位闲人动手,又或者是胤禛。 此事给胤禩的打击甚大,毕竟康熙帝的确厌恶这般举动,又有胤礽被废在前,胤禩一时之间大受损伤,潜伏不动。 温凉揣摩着,康熙帝应该是有些后悔了。废太子的时间太早,他还未定好日后的方略,如今底下失去了东宫的震慑,反倒多了更多的心思,这不是好事。 胤禛该能明了其中的隐喻,只要在接下来百官举荐中,胤禛不出头,此事便没有太大的危害。 温凉不经意地想到,若是那胤禩强出头的话,定会惹来祸患,他应该……等等!他坐直了身子,过大的动作导致温良猛然在睡梦中惊醒,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温凉,似乎不知道眼前这人要干嘛,继而不满地用肉垫拍打着他的大腿。 温凉随意地把右手塞给温良玩,安抚下躁动的大猫后,他的想法迅速地转动起来,胤禩这些年的轨迹与从前不同。按照历史来看,此刻的胤禩胤禛两人并没有表露出太明显的东西,可如今却是不同。 胤禛入了康熙帝眼中,比以往更加备受宠爱,胤禩也因为屡屡出头的事情而被康熙帝记挂,这并非以前的历程。如果此刻胤禩果真被康熙帝警惕,以他的狡诈心思,不可能一如既往还把自个儿摆放在明面上。 温凉把胤禛的来信看了又看,最后才从其中寻摸到些许意思,康熙帝希望重立太子的意味已经透露出来,甚至寻着好几位重臣吐露要重新立胤礽为太子的念头,按着接下来的想法,便该是那著名的百官举荐的事情了。 如果胤禩还有脑子,便该知道康熙帝的属意不会是他,哪怕是百官大多都选择了他,按着康熙帝此前的表现,也绝对不会顺着他们的心思做事,既然是这般,那么胤禩会不会把此事扭转过来办?! 不是胤禩,那会是谁? 温凉可想而知此后可能出现的问题,他抿唇迅速地从桌边抽出了信纸,用左手提起毛笔开始写字,寥寥几行小字写完后,温凉刚想叫人,便突然想到,他还没看完信。 刚才灵光乍现,导致温凉只看完了前面的大部分,余下最后一页还没有掀开来。温凉只能先停下动作,把那张纸又重新地翻出来,要是他不小心又遗落了什么,又得重新写字的确是有些尴尬了。 温凉默然地想到,然后掀开了那张纸。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温凉下意识想到的便是这句难道是什么暗语,又或者是胤禛出了什么事情不能够用直白的话语来表达,只能够用这些来表达想说的内容? 继而温凉便思及曹操的《短歌行》,可片刻后又茫然地想着,除了曹操的诗句外,这句的出处还有的便是《诗经·郑风》中的诗句。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温凉的脑海中闪现过这句诗句的意思,然后猛然地闭起了眼。他伸手揉捏着眉心,只觉得不可思议。温凉相貌清隽,眉目寒凉,此刻眉心微蹙的模样,更加令人不敢亵渎。 他重新睁眸时,注意到这句是独自成行,其下便是空白,没有其他的内容,最后的落款一如既往是胤禛自成风骨的字体。 只有一个清晰简单的四字。 胤禛和温凉的通信,从来都没有任何的超出身份的内容,哪怕是在书信中,也从不曾有过高高在上的威压。温凉既从没有被胤禛所命令过,也没有发现不该有的东西。 这是第一次。 温凉的指腹摩挲着那行字体,这字迹与其他并没有什么不同。可这张信纸上大片的留白空间,正如同温凉所体会的那般……那是胤禛特地空出来的。 温凉笃定这个想法。 胤禛与温凉两人,各自成迷,各有各的心思。温凉并不知道为何胤禛会看中他,只是他清楚,让他离京,的确不意味着他打算让温凉怎么样,只是那是温凉想做的事情,而他并没有拒绝。 这很不……不符合胤禛的形象,然温凉知道的确是这般。 温凉看着这张信纸,抿唇,他就那么确定他会把这一页给留下来,而不是如同之前的那些全部烧毁在火盆里面? 温凉视线平移开来,又把压在下面还没有拆开的信封给重新打开,这一封是来自广东的。温凉此前的注意并没有放在沿海,因而他尚且不知这封信内里为何。 只是打开后,里面的东西的确超乎温凉的想法。 这是粘杆处的消息,温凉看完后只觉得总有些事是含糊不清难以扯断,又有这件事情还没完没了的感觉。把这封书信也给夹到要送往京城的书信后,温凉望着即将要给送出去的书信,忽然抱起了昏昏欲睡的大喵。 温良猝不及防被按了一爪子墨水,啪叽地按在了落款上,她一脸懵逼地嗅着那墨水,嫌恶地移开脸,不满地拖长了声音叫人! 喵喵喵—— 温凉淡定地把粘杆处的人又召出来,然后把书信都递给他,“送去京城便是。” “是。” 温凉施施然地抄起温良,让她趴在他的肩膀上,而后带着她出去打水。绿意刚见到温凉出来,正想着要劝先生去去睡觉的时候,却看到先生的身上满是梅花印,那三瓣小爪子印可以说很明显地表现出罪魁祸首是谁了。 而罪魁祸首还不住地撒娇,一股委屈的模样,绿意看得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先生,您还是把它放下来,奴婢带她去清洗。” 温凉慢吞吞地摇头,抱着大猫生怕她从上头跌下来,“你去打些温水过来。”厨房那边一直备着水以防万一,庭院里头又有井水,混合出温水来说并非难事。 此时已是深夜,温凉本不打算给温良洗澡,否则便太冷了些。只可惜猫怕水似乎是天性,哪怕有着温凉压着,温良也一直不住挣扎,最终大猫倒是没落水,可温凉身上却是被溅满了水花,连内衬都湿透了。 温凉认认真真地给温良洗干净肉垫,然后又接过绿意递过来的巾子擦拭,然后才松开来让温良走。肉垫湿乎乎的模样让温良很不适应,她原地站着甩爪子,又不住舔了舔,还是委屈。 温凉揉了她一把站起身来,绿意又连忙递给他另外一条巾子,“先生,您要不还是去洗漱一二?厨房那头还备着水。” 绿意已经彻底放弃让温凉早些休息的打算了,如今已经到了子时,可先生一身凌乱,便是去休息,她都担心会不会明日着凉了。 温先生的身体很好,平日里也很少生病。可绿意在温凉身边多年,知道他每隔一两年便会生次大病,严重些的话还得一两个月才能好,可不能轻易出事了。 温凉点点头,让绿意去准备后,抱着温良回到屋内,让她在里头休息。绿意的确是给她准备了猫窝,只是她向来很随性,到哪里都能啪叽睡着,如今那猫窝更似一个摆设。 和温良玩闹片刻后,总算让小心眼的大猫消气了。温凉这才到隔间去洗漱,衣裳都被绿意备好放在架子上,温凉褪下衣物后便沉入木桶中,舒适的水温让他微眯双眼,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他靠在木桶壁上闭目养神,思索着刚才在信笺中看到的内容。 那有些阴魂不散,实际上,温凉不曾想过,他还会再看到和顺……他额娘的名字。而她遗留下来的一个麻烦,或者说问题,还需要温凉去解决。 温凉在木桶中舒展了下身子,闭着眼睛沉入水中,潺潺的水声在耳边回绕着,很是安宁。水面恢复平静的模样,好半晌才又随着温凉的动作而破开水痕,荡漾出波澜来。 温凉随手摸到搭在桶壁上的巾子擦脸,而后才从木桶里面出来换衣服。伴随着湿哒哒的动作,温凉换完衣裳后,这才想到他忽视了个问题,虽然也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但也算不得是什么好事。 他作甚要给那信纸上盖那个无谓的爪子印? 温凉一时猜不透,索性也就不猜了,转身回到屋内休息,今夜真的是太闹腾,也太迟了些。 深夜时分,王府。 王朗木着脸站在顾氏身前,旁边除了弱柳外别无他人,就算是外面守着的侍女也尽数被弱柳给打发了,只余下他们三人在这院子中。 只是他们保持着这样安静的氛围已有半个时辰了,沉甸甸的空气使得没人打算做那第一个开口的人。王朗的视线停留在虚空中,一直都没有往顾氏身上看。 “朗儿。”顾氏深吸了口气,终究还是做了那个第一个打破寂静的人。 王朗不得不移开视线来看她,不论顾氏做了什么……她把他抚养至今,王朗无法对她不敬。 “你上午,听到了为娘和弱柳的对话。”顾氏说道,听起来语气并没有什么变化,就好像在讲一件普通的事情。 王朗想要说话回应一下,却觉得喉咙有些沉重开不了口,顷刻后清了清喉咙,才最终张开了嘴,“我不知道……你们不该在那里说话。太危险。” 顾氏赞同地点点头,“的确如此,那太危险,为娘今日有些失去了分寸。”她坦然地承认了上午的过失,又轻声说道,“所以,朗儿,你有什么想和为娘说的吗?” 那终究还是流露出小心翼翼的痕迹来,就像是蜻蜓点水,还是做不到了无痕迹。 王朗抿唇,“娘……”他刚下意识张嘴说出这个词语,又猛地顿住。顾氏不是他的亲母,他甚至不知道他的亲生娘亲又会是谁? 顾氏站起身来,几步走到王朗面前抱住他的肩膀,“朗儿,我当然还是你的娘亲。”她一眼便看出了王朗迷茫的模样,“别担心,会过去的,总会没事的。”顾氏的声音破碎,流露出满满的担忧。 王朗的手指终于搭上顾氏的胳膊,直到感觉到脸上的凉意,才发现他在不知不觉时便流泪了。 他终于忍不住哭出声来,如同游子归家,故土不再般嚎啕哭泣,不知哭的是那不定的未来,还是那无法触及的遥远辉煌。 终究都不一样了。 王朗靠在顾氏的腰间哭得难以自制,顾氏一遍遍地摸着他的额头,声音轻柔地安慰着他,直到那哭声逐渐平息下来。 “娘,孩儿错了。” “你没错,朗儿。”顾氏认真地说道,“是娘错了,总以为你还没长大,总不该知道这些。” “您会告诉我?”王朗的眼睛还带着水汽,仍带稚气的面孔透露出几分坚毅。 “那是自然。”顾氏又摸了摸他的额头,讲述起了那过往的事情。直到蜡烛发出啪嗒的声响时,顾氏才讲完了所有的事情。 王朗陷入沉寂中,顾氏也没有去打断他,只是安静地看着王朗的眉眼,继而叹息着想,没想到当初那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这般便长大了。 “我想出海。” 王朗骤然说道,令顾氏蹙眉,“那太危险了。” “我继续留着,对娘亲,对王家才算危险。”王朗坚定地说道,他不知道苏先生当初所说的话语到底是真是假,有或者没有半点意义。但只要王朗存在在清朝的土地上一日,便有被查出来的可能。 王家护着他长大,顾氏又竭力照顾,如今江南风起,王朗既知道真相,便不能把这些都压在未知上。 他必须离开! 顾氏嗫嚅着嘴唇,透露出几分不舍,“那便是如此了。”她没有开口去问王朗,为何不选择另外的可能。那没有必要。 王朗坐在苏家安静度过的那半天时间,该想的不该想的事情,他已经从头到尾都思考过一遍,如今百姓生活安康,便是反清复明又能如何?手上无权无势,连那所谓的号召力都是虚妄,王朗做不得这般事情。既然留不住,便得走。 王朗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他狠下心来不去思考如今王然的举动,也不去思索那与他同出一源的亲人即将的宿命,惶惶然地被顾氏送走,数日后消失在江南。 王然对顾氏的选择很是不解,更何况完全没有同他商议,这让他很是诧异。他以为顾氏清楚他对王朗的打算,如此匆忙的行径,只会引来王然的怀疑。 顾氏只笑着说道,“王朗想去外地求学,大伯也知道他的才学如何,那书院本便闻名遐迩,如今那处既然有人推举,也算是好事。” 王然听着顾氏的解释,也算是认下了。半月后接到王朗的来信后,才终于相信此事,只以为王朗是出外求学,心下宽慰。 眼下他手里的事情也多,需要处置的事情更是连轴转地出现,王然的大半心思都在政务上,也便忽略了顾氏等的情况。 …… 京城,四贝勒府。 胤禛伴着胤祯胤祥两人喝酒,此时已是夜晚,他们两个小的正打算不醉不归,那豪情算是正足,接连不断地灌酒,那地面上的酒坛子都摆满了,庭院内酒味溢散,显得很是浓重。 胤祯撑着下巴看着胤禛,“四哥,你这儿的酒怎的跟别处不同,喝起来特别劲道。”他抬头又喝了口,爽得他两颊生红。 胤祥的酒量比不得胤祯,喝得倒是不多,而且在后面便换了甜酒,倒也撑了下来。 胤禛淡淡地说道,“我让人开了个作坊,专门来做这些。” 胤祯诧异地看着他,然后又瞅了眼胤祥,“四哥什么时候那么爱酒了,你今夜可喝没多少。” 胤禛把胤祯探出来的头又给推回去,“我不怎么喝酒。”除了和温凉饮酒的时候,胤禛的确很少喝酒,甚至旁人都以为他不胜酒力。 胤祯噘嘴,“你这便无趣了,只有我和胤祥两个人喝个不停。” 胤禛把手里的酒杯丢开,拍开新的一坛酒封,“我陪你喝这坛,然后你闭嘴。” 胤祥哈哈大笑,看着胤祯的脸色从青到紫,然后气呼呼地和胤禛拼酒。半晌后,胤祯更加气呼呼地发现他居然没拼赢四哥这个不沾酒水的人,愤怒地蹂.躏起局外人胤祥,灌了他不少酒。 就在胤禛含笑地看着他们打闹时,苏培盛出现在门外,手里捏着份熟悉的东西。 “我去去就回。” 胤禛站起身来拍了拍胤祥的肩膀,越过石桌往书房走去,苏培盛连忙跟上,随后门被两侧的侍从给关上了。 胤祥挡住胤祯的动作,示意了下屋内的方向,“老十四,四哥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喝酒的样子,怎的就建了个酒坊弄这个?” 胤祯撇嘴,“我怎么知道。”四哥从来都不是无缘无故做事的人,要是这酒坊无用,他也不会特地去做,“待会问问呗。” 书房内,苏培盛把书信递给胤禛后悄声说道,“先生不日将会赶往广东。” 胤禛蹙眉望着手里的信件,还是把那封厚实的放下,随后拆开了那份单薄的信件。哪怕两封都是从一起来的,胤禛也很是清楚温凉的回信总是简短有力。 果不其然,胤禛打开的这封是温凉的。 甫一打开,胤禛的视线便被那落款的梅花印所吸引,这与温良那个小霸王的肉垫印可没有太大的差别,花瓣处还印着几根短短的毛毛,答案真是昭然若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