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一去不归(24)┃师父下线
魔渊内黑云翻涌, 浓郁充沛的魔气将周围景物蒙上了一层阴影。 贪魔大手一挥,无数魔力所化的利箭齐齐对准了沈不归。 “和他废话那么多做什么?”贪魔话是对梦魔说的,目光却直直地盯着沈不归。 “无论如何, 大道封印术也需要以灵魂为引, 我倒要看看,十世轮回结束后你魂飞魄散, 封印还能靠什么维系!” 贪魔下巴微扬,已然有几分胜券在握。 三百年前的燕行客的确是无可厚非的至强者, 天道对他青睐有加, 给了他无上的力量与机遇。当初他以一人之力支撑起整座神都护天大阵, 护住了天罚之下危在旦夕的城池,因此被世人誉为三百年来最强的通灵者,魔神的残魂也在他的封印下不得挣脱。 可那毕竟是三百年前了。 纵然是天选之人, 经过两轮禁术的消磨与十世轮回的蹉跎,又能剩下几分力量呢? 更何况,他早有准备。 贪魔望着沈不归,突然勾出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沈不归神色一动, 抬头向上望去。 中天之上浮现出了一个个黑点,密密麻麻地涌了过来。 随着黑点逼近,沈不归终于看清, 那每一个点都是一只魔。 转眼之间,身陷万魔重围。 即便是在魔渊之内,也不该一下子出现这么多魔人。 简直像是早就埋伏于此,专程等他到来一样。 沈不归握剑的手紧了紧, 不归剑嗡鸣一声,骤然爆发出万丈金芒。 三十岁出头生命却已至迟暮的首座天师提剑走了上去。 一把木剑,一颗丹心,迎战诸天万魔! 遥远的首都郊外,大雪纷飞。 巫山山下的九幽冰牢内,陆非辞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 入眼一片昏暗,混沌无边,令人分不清现实与噩梦的界线。 忽然,陆非辞的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四肢缠绕的锁链哗哗作响,恍惚间耳边一片嘈杂低语。 某种可怕的力量在他识海内翻云覆雨,卷土重来,脑袋疼得像是要裂开。 起初陆非辞还以为是魔魂再度发作了,很快就会在冰牢与符咒的双重压制下归于平静。 然而这次情况似乎有所不同。 魔魂出现了出前所未有的躁动与沸腾,仿佛坚守百年的冰山正在渐渐消融…… 魔渊境内,贪魔府邸前,方圆十里都在战斗中化为了废墟焦土。 黑色的魔焰熊熊燃烧,沈不归浑身上下都已被魔血染黑。 梦魔面容惊骇的望着沈不归,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刚刚,就在沈不归被万魔掩埋的时刻,不归剑的剑意骤然化作一把遮天巨剑,将贪魔的魔龙斩于剑下! 贪魔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还未站稳,沈不归便冲出重围,一剑斩落了贪魔的项上人头! 魔血喷洒向天际,贪魔的身子晃了晃,直直地倒了下去。 天地间万籁俱寂。 众魔看着无罹的尸体,再看看浴血满身的沈不归,纷纷踟蹰着不敢上前。 沈不归已经身受重伤,甚至有些站不稳。 自己的鲜血与魔人的魔血混杂在一起,滴落在地。 他一把将不归剑插入大地,以此为支点稳住了身形。 万魔围攻之下,纵然是当世的最强者也早已精疲力竭。 唯有那双眼睛始终如同亘古不灭的星辰,闪亮而坚定。 他抬眼朝梦魔看了一眼,姬魅心头一跳,猛地向后退了一步,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她做梦也没想到,沈不归居然能以一人之力,在魔渊境内斩贪魔于剑下! 那可是稳坐贪魔之位数百年的无罹,魔神之下第一人! 沈不归以大限将至之躯尚且能做到这一点,三百年前又得强成什么样? 何况,他若有如此实力,这些年来又何必与公会苦苦周旋呢? 他这样的强者,世间大概再无人能逼他做什么。 除非他心甘情愿。 沈不归一把拔起不归剑,甩去了剑上的魔血,朝魔渊外围走去。 群魔退而避之,居然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现任首座天师就这么目不转睛地朝前走去。 穿过黑暗魔林,他所过之处留下一步步血印,高大的身影摇摇欲坠。 梦魔呆立良久,朝周围群魔吼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你们还怕什么?上啊!” 话虽如此,自己却并不上前。 贪魔统领魔界已久,在众魔之中极具威信。 他这一死,众魔看沈不归的目光纷纷像是在看一尊现世修罗。 有魔人在梦魔的号召下再举进攻,仍被他一剑劈成了两半。 那强弩之末的身子中仿佛藏匿着无尽的力量,再怎么受伤也始终不曾倒下。 自此再也无人敢犯。 万魔沉寂,目送他一步步离开魔渊。 沈不归脑中一阵晕眩,鲜血不断流逝,随之一同逝去的还有他这一世的生命。 其实到了最后一世,他的力量早已大不如前,在来此之前,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能杀得了贪魔。方才那一剑几乎透支了他的力量,身体一路都在超负荷运行。 他拖着满身疲惫前行,自己也有些惊叹于自己还能继续走下去。 心中隐约还有一丝信念,支撑他走出这万丈深渊。 头晕目眩的恍惚之中,他回想起了三百年的那个月色苍白的夜晚。 八岁的男孩仰头望着他,眼中滚烫的泪珠夺目而出。 刚刚失去了全部亲人的孩童几乎丧失了说话的能力,不言不语地流着泪,就这样一边哭一边注视着这个带他走出火海的男人。 燕行客叹了口气,刚想转身离去,身子突然一顿。 低头一看,一只稚嫩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袖。 稚子的力量如此弱小,他挥手就能推开,可是他没有。 那小拳头握得紧紧的,像是一个即将跌落悬崖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彼时满腔赤诚、满载一颗仁爱之心的首座天师顿时觉得,自己不能不管这孩子,不能就这样把他留给通灵署。 可那时的他也没想到,这一管就是十几年,甚至此后三百年。 沈不归拄着剑,一步步朝魔渊外走去。 他的小徒弟啊…… 会奶声奶气地叫他“师父”,会摇着他的胳膊求他开同心共灵阵,会在他午后浅眠时替他纳凉,会为他学着酿酒。 对了,徒弟的酒还剩最后一坛,他总要喝完? 还有,在小六儿被打入冰牢之前,他答应了会去接他出来。 他告诉他不必害怕,也不必惶恐,一切有他。 怎能食言呢? 沈不归跋涉过怪石嶙峋的魔岭,护体的灵气在渐渐消散。 魔气开始腐蚀他的身体,他却恍若不觉。 其实他仍希望陆非辞能看到这人世间美好的一面。 当初是自己引他走上了这条路,他既然告诉了陆非辞要去守护这个世界,就也该让他知道这世界值得守护。 要告诉他,他不是独自一人孤身奋战。 有人在与他并肩作战。 有人在为他而战。 沈不归抬眼,人魔两界的边境已经近在眼前。 他微微松了一口气,公会的人虽然不敢轻易踏入魔境,但是会在边境处接应他。 很快就能再见到小六儿了。 沈不归缓步走去,拄剑的胳膊也开始微微颤抖。 体力已经到达了极限,短短数百米的路仿佛被无限拉长。 边境近在眼前,可是居然没有看到前来接应的人。 沈不归怔怔地看了半晌,只是自嘲一笑。 贾仁义那王八羔子,越来越不是东西了。 算了,自己也回得去…… “沈天师!” 就在沈不归快要走出魔境的时候,前方忽然金光一闪。 沈不归微微一怔,出现在眼前的,居然是贾仁义本人! 他收剑,强撑着身子走上前去。 贾仁义也走了过来,亲自踏入魔境接人。 “贾会长怎么亲自来了?”沈不归眉心微动,“现在时局这么混乱,你还不好好地坐镇首都?还要专程来看看?” 贾仁义的神色在魔气缭绕中显得晦暗不明,只闻一声低笑:“此事毕竟非同小可,沈天师如果能成功消灭无罹这个在位数百年的贪魔,就是千秋之功,我当然要来看看。” 沈不归只是一笑,擦肩从他身侧走过,望着他身后人界投来的阳光:“千秋之功不敢说,只希望贾会长记得答应我的话,放我了徒……” 话音未落,一把淬毒的长刀从他胸口处洞穿而出! 沈不归蓦地睁大了眼,猛地咳出一口鲜血。 奇毒迅速蔓延,他精疲力竭的身体却再也无力抵抗。 贾仁义形如鬼魅地出现在他身后,神色阴鸷道:“沈天师辛苦了,就此别过。” 说罢猛地抽出了长刀。 不归剑掉落在地,发出悲怆的嗡鸣。 沈不归倒在了魔界边境,距离人间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 身体迅速麻痹,视线渐渐模糊。 可他还是努力抬起头,睁大了一双眼。 如是我闻,爱人者青眼,恨人者赤目。 此时此刻,他没有将怨愤的赤目投向身后的背叛者,而是用一双青眼望向了不远处阳光灿烂的人间。 到底有些遗憾,到底有些不甘。 他的小徒弟还在等他去接,他的故友还在等他回去喝酒。 怎么可以倒在这里…… 他拼尽全力想要起身,想向前方的光明处走去,可是眼前的一切都渐渐黑了下来。 事已至此,再也无力回天。 最后的最后,沈不归脑海中浮现出一阵金光。 画面一转,回到三百年前。 轮回门的禁灵浮现在半空,问前来缔结契约的天师:“十世轮回,世世不得善终,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燕行客将鲜血滴入大阵,用行动给出了回答。 “不后悔?” “无怨无悔。” 第135章 一去不归(25)┃人世间天大地大,却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苍启山深处, 隐之结界内。 白泽一动不动地站在庭院中,看着异象突生的退魔弓和如意箭,呆立半晌, 沉沉地闭上了眼。 院内百花齐放, 好酒摆在石桌上,静待人归。 他却闻不出花香和酒香。 “骗子。” 良久过后, 白泽忽然睁开眼,朝室内走去。 先是按照沈不归离开前的嘱咐, 给远在首都的狐狸发了条信息。 然后走入卧室, 开始收拾东西。 千里之外, 巫山大乱。 漫山遍野魔气流动,黑雾覆盖住了皑皑白雪,散发着令人绝望的气息。 山下的九幽冰牢中, 高浓度的魔气凝聚成了魔焰,焚烧着冰牢入口,令前来支援的通灵者不敢深入。 “这魔气太强了!怎么办?” “快!布阵!” “二队去南角,三队去西角, 四队去北角,速度就位!” “七队继续施展净化符,一定要压制住他!” 身着黑衣的特卫队队员行步如飞, 转眼就将冰牢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神色戒备地盯着入口,看着源源不断的魔气喷涌而出。 “贾会长呢?还没回来吗!” “电话也打不通,消息也不回,不会出了什么意外?” “首座天师也不在, 现在怎么办?” 会议厅内,公会的骨干成员也乱成了一锅粥。 他们至少也是地级的强者,即便远在数十里外的首都中心,也感受到了巫山脚下逐渐复苏的强大魔气。 “不能再等了。”一直沉默不语的魏仁言突然发话了。 “魔神的残魂正在复苏,如果等到东方平彻底堕魔,一切就都晚了。” 他说罢,背上长刀起身。 “趁现在还来得及……我亲自去除他!” 巫山下,千年玄铁打造的极天锁终于被魔气缠身的青年斩断。 陆非辞单手劈开了冰牢的大门,走了出来。 他的眼中魔气翻涌,做过之处魔焰焚烧,蔓延不绝。 “邪物退散,破!” “凶秽消散,道炁常存。急急如律令!” 九重大阵重重张开,数百张灵符周旋上空,严阵以待的通灵者们一同发力,试图困住眼前魔气缠身的年轻人。 然而最终,人们还是在魔气侵袭下节节败退。 这时,一声洪亮的鸟鸣声从远处传来,瞬间盖过了嘈杂的厮杀。 身似燕而尾似凤的玄色神兽振翅而来,居然是东方家世代豢养的大妖玄鸟。 众人仰头惊喜道:“东方家主!” 东方决今年以来不断奔赴全国各地处理事物,人经常不在首都。 直到听说了今天这里发生的事,才放下了手中的全部工作,立刻赶了过来。 他从玄鸟背上一跃而下,目不转睛地望着陆非辞,良久无言。 “东方家主看什么呢?” 魏仁言也终于赶到,冷冷道:“他已经魔化,失去了神志!” “我知道。”东方决缓缓祭出了他的武器太极枪,“事情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有责任……就由我亲手了结他。”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错了。然而事已至此,不能错上加错。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魔主用他儿子的身体做这种事情。 两位天师同时出手,长枪刺破长空,呲出激烈的火花,玄鸟在空中盘旋接应,周围一众通灵者齐声念咒。 灵气与魔气轰然对撞,爆发出强大的冲击波,一时间地动山摇。 魏仁言起初还有几分忌惮,不过渐渐地他发现,陆非辞此刻虽然魔气缠身,可爆发出来的魔力却并没有当初在A市魔化时的那样强大。 他目光一闪,扫过陆非辞左腕上的那串封印佛珠…… 那是三年前沈不归亲手所制。一百零八颗佛珠,颗颗镌刻着繁复不详的篆文,充满着神秘未知的封印力量。 正愣神的工夫,又是一道魔箭刺来! 魏仁言咬牙,挥刀还击。 无论如何,魔神的宿主必须死。 一定要趁现在彻底绝了后患! 陆非辞此刻五感尽失,整个人陷入了一望无垠的混沌虚无。 这样的感觉并不陌生,这意味着魔魂再度主导了自己的身体,所以换自己的神识在这片黑暗识海内随波逐流。 魔魂为什么突然反应这么大了? 难道血月到了吗? 他在黑暗中苦苦挣扎,试图找到一个突破口,重新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师父答应了会来接自己,怎么能让他看到自己现在这幅样子? 还有狐狸……他答应了他要一起回青丘。 不能就这么放任魔魂侵蚀自己的灵魂! 巫山脚下,激战还在继续。 陆非辞忽然猛地一挺身,周围魔气瞬间紊乱起来。 “滚回去……” 低沉的嗓音从陆非辞口中发出,沙哑得不像本人。 他神色痛苦地弯下了腰,身子抖得不像样子。 就现在! 魏仁言看准时机,手中的大刀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万千灵力汇聚于这一击中,势如破竹。 眼看着刀刃就要劈开陆非辞的胸膛,千钧一发之际,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兽吼。 一道白光闪过,倏地卷走了陆非辞。 磅礴的妖气呼啸扑来,玄鸟庞大的身躯也为之一颤。 众人头顶投下一片阴影,大地映射出九条巨尾的影子。 魏仁言猛地转身,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九尾妖狐!” 收到白泽消息的九归终于赶到,将陆非辞牢牢地圈进了尾巴里。 “果然是魔物,居然还勾结邪妖!”魏仁言厉声喝道,同时又有几分心虚,他刚刚已经被魔气所伤,天上的符咒也被毁了大半,现在再来一只九尾,要怎么对付? 东方决则冷冷地盯着突然出现的巨狐:“九尾,你身为上古大妖,为什么要来掺和这趟浑水?回你的青丘享乐不好吗?” “我当然会回去,不过要带他一起。” 九归一个甩尾,其余八条尾巴一齐冲出,试图扫开众人,为自己开路。 “九尾!你今日带走了他,也抑制不住他体内的魔魂!魔神一旦降世,天下必将大乱!” 狐狸恍若未闻,一路向前冲去。 它只想快点带着阿辞离开这里。 陆非辞眼下的情况并不好,虽然没有继续发动攻击,但也没有彻底清醒。 他的灵魂在识海内与魔魂博弈,在黑暗中沉沦,承受着几乎被撕裂的痛苦。 高达十几层楼的庞大身影不管不顾地狂奔,以神挡杀神、魔挡杀魔的气势开出一条血路。 灵符灵阵也阻拦不住它的脚步,九归一边小心翼翼地卷住陆非辞,一边所向披靡地朝前迈步。 终于,它奋力冲破了重重通灵者的包围,在两位天师的夹击之下扬长而去,将众人远远甩在了身后。 一日之内,时局再度大乱。 魔神宿主逃亡在外,事关重大,总公会连发五道指令,全国通缉陆非辞与九归二人。 首都的雪已经连下了三天,苍茫大地冰封万里。 令公会的人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倾力通缉的人还没有走远。 狐狸在首都外租了一间小旅馆,在房内设下结界,带着陆非辞躲入其中,等白泽来。 之所以这么冒险,不是因为信奉什么“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而是因为陆非辞似乎情况恶化,经不起折腾了。 自从昨天九归将人卷回来以后,陆非辞一直处于那种意识不清的昏迷状态。 魔气在他周身缭绕,没有爆发,也没有退散干净。 经过许多天暗无天日的冰牢之囚,陆非辞此刻面黄肌瘦,仿佛快要油尽灯枯了一般。 九归坐在床边,心疼地伸手拂过他的脸颊。 昏迷中的年轻人双眉紧蹙,好像噩梦缠身,晕也晕不安生。 房间内暖气很足,陆非辞的手脚却都是冰冷的。 狐狸静静地看着他,心中满腔怜爱都不知道要怎么发泄。 他轻手轻脚地将人揽进怀里,却依然感觉心头空空的。 “别怕,我在……” 他不知道陆非辞梦到了什么,或许与与生俱来的魔魂有关,或许与同胞们刀剑相向的敌意有关。 无论哪种都不是他的错,却要他承受这样的惩罚。 他多想用九条尾巴将人严丝合缝地保护起来,想钻进他的识海内为他驱散黑暗,想让任何人都伤害不到他。 可现实却是,他无法替他分担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与无奈油然而生,狐狸垂下脑袋,死死地咬住了唇。 苍白的冬日阳光透过窗户洒向室内,正午时分,望眼欲穿的狐狸终于等来了白泽。 白泽一入门就说:“此地不宜久留,你们好像已经暴露了。” 他来的路上发现四周都是通灵者,多半是察觉到了狐狸的气息,正在附近进行搜查。 这样下去,抓住他们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你先去看看阿辞!”狐狸急忙拉他过去。 沈不归曾笑称白泽为“万事通”,因为他懂的会的确实很多。同样是上古大妖,当狐狸在青丘睡大觉时,白泽就在他的隐之结界里博览群书,隔三差五还去人间转转,知识和阅历都颇丰,直到近百年来觉得人世发展太快,世人也多浮躁,这才退隐山林,开始了真正的隐居生活。 沈不归的医术有一半是跟他学的,他本人的医术更不必说。 然而当他搭上了陆非辞的脉搏,向来沉静如水的面容却微微一怔,眉头几不可见地动了动。 “怎么,情况不好吗?”狐狸屏息凝看着白泽,生怕他说出一个“不”字来。 “不是不好,而是出乎意料的还算稳定。”白泽回答说。 狐狸松了口气:“那他为什么还不醒?” “对方毕竟是魔神的一缕残魂,他能不被吞噬就已经很不容易了,至于能否重新夺回身体的主动权,关键还要看他自己……我只能尽力帮一帮他。” 狐狸用力地点点头:“多谢。” 白泽打开他的乾坤箱,取出了许多瓶瓶罐罐和法器灵符,开始帮陆非辞压制魔魂。 从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狐狸一颗心七上八下地悬在半空,像是产房外焦急等待妻子临盆的丈夫,腹热心煎,十分难熬。 经过小半天的努力,陆非辞终于从翻来覆去的噩梦中平静下来。 紧蹙的眉心渐渐松开,少年模样安详,仿佛陷入了深度的长眠。 白泽收了东西起身:“情况基本稳定下来了,至于什么时候能醒还要看他造化。他现在这个状态不影响赶路,你们最好尽快动身,远离首都。” “我知道。”狐狸走上前去,专注地盯着陆非辞的侧颜。 白泽问:“你们打算去哪?” “还能去哪?”狐狸苦笑。 人世间天大地大,却没有他们容身的地方。 “我带他回青丘。” “也好。”白泽点点头,“可就算是青丘仙境,也抵挡不住血月来袭之日魔气复发,到时候怎么办,你要早做打算。” 狐狸点点头,问:“沈不归呢?什么时候能回来?” 白泽整理乾坤箱的手一顿,半晌无言。 九归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去。 “他已经不在了。” 白泽背对着他,声音还是淡淡的,也看不清什么表情。 狐狸眸子一缩,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死了。” 白泽直接用最简洁也最犀利的言语道出了事实。 九归愣了好久,喃喃道:“难怪你让我去救阿辞……” 沈不归还在时,公会的人要杀陆非辞好歹有个顾忌,不敢轻易动手。如今沈不归也不在了,他们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 可是,怎么会呢? 这已经是沈不归的最后一世了啊…… 夜幕降临,满室苍凉。 白泽问狐狸:“你的伤呢,怎么样了?” 九归在两位天师的攻击下突破重围,自然不可能全身而退,何况当初在A市被魔化后的陆非辞造成的伤还没好,如今新伤叠旧伤,情况也不太好。 “我没事。”狐狸只是摇了摇头。 现在的局势,根本容不得他有事。 “让阿辞再休息一晚,我们明早就动身离开。” 陆非辞醒来的时候,夜色正深。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洁白的月光洒向地面。 一团毛茸茸热乎乎的大团子靠在自己脑袋边,柔软的毛毛蹭得他面颊微微发痒。 是他的狐狸。 熟悉的温度,熟悉的气息,比任何时刻都更让他感到安心。 陆非辞转过头,身子有些僵硬酸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费力抬起了一只胳膊,轻轻搭上了狐狸的身子。 九归最近实在太累了,自从陆非辞被关入冰牢后,他的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片刻不得安心。 如今陆非辞情况好转,它也终于能在心上人床头跟着小眯一会儿。 不过再怎么睡,对别人的抚摸还是有感觉的。 狐狸掀开睡意朦胧的眼皮,正对上陆非辞那双泛着笑意的星眸。 睡意顿时全消,却还分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狐狸呆呆地问:“是梦吗?” 陆非辞乐了,有心想逗逗它,于是不言不语也不动作,仿佛自己真的只是个幻象。 怎料下一刻,狐狸突然以云雷不及掩耳之势蹿了过来,嗖地啄了一下他的嘴唇。 啄完还喃喃自语:“既然是梦,就让我亲一下。” 陆非辞:“……” 第136章 一去不归(26)┃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能单纯将九归当成一只狐狸了。 狐狸心满意足地在“梦中”偷完腥, 倒头就趴回去睡了。 留下陆非辞一脸懵圈地僵在原地,怔怔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那是一个短暂到让他措手不及的吻。 他还没来得及感受狐狸嘴巴的温度,对方就很怂的退了回去。 只留下了一阵湿哒哒的暧昧气息, 飘散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冬日夜晚。 其实他完全可以当自己是被一只小宠物舔了一口, 即便舔在嘴巴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好像无法这样说服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已经不能单纯将九归当成一只狐狸了。 狐狸在床头眯了一会儿,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梦里也会有这么真实的触感吗? 何况此间夜深人静, 它清楚地听清了身后人的心跳和呼吸。 它蹭地回过头, 陆非辞还在望着它发呆。 狐狸一个翻身滚了起来, 小心翼翼地凑上前去,两只前爪不确定地搭上陆非辞的胳膊,轻轻地在他身上嗅了嗅。 “阿辞?” 它像是一只如履薄冰的小动物, 明明想扑进自己怀里,却又害怕把自己扑散了一般不敢轻动,这副爱故生忧的模样,一下子就让陆非辞心软了。 “是我。”他揽过狐狸, 伸手抚摸着它的皮毛,“感觉好久没见你了……” 冰牢内不见天日,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被关了多久。 在那片漆黑的日子里, 他疯狂地思念曾经的一切美好时光。 那段时光里有朋友,有师父,也有狐狸。 狐狸呆了好久,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做梦。 眼前的人真的是陆非辞。 心头一阵狂跳, 却不敢将喜悦表现得太过张扬,只好死命地挤进了陆非辞的臂弯,轻声道:“你终于醒了。” “我昏睡了多久?” “一天多,也没有很久,只是白泽说你什么时候醒得看造化,我还以为你会继续睡一阵子……” 陆非辞笑道:“看来我造化不错。” 狐狸用尾巴紧紧地缠住陆非辞的手腕:“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天一亮,我们就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里?” “青丘。” 陆非辞微微一怔:“我又闯祸了是吗?” “没有。”狐狸连忙摇头,“魔魂这回发作的是比往常厉害了一点,不过你没有伤人,只是闯出冰牢了而已……我就跑去把你捞出来了。” 陆非辞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狐狸说得轻巧,可公会哪有这么容易放人?想必又是一场大战…… “你有受伤吗?我看看。”说着就要去扒拉狐狸毛。 狐狸哪里敢给他看,索性直接一翻身,把光滑的肚皮露了出来:“我没事的,公会那群饭桶哪里伤得到我?” 陆非辞笑了:“好,听你把青丘说得那么美,我还真想去瞧瞧。” 事到如今,他们除了青丘也无路可去了…… “对了,师父呢?”陆非辞摸着狐狸的肚皮问。 狐狸身子一僵,瞧瞧抬头窥了一眼陆非辞的侧脸。 经历了冰牢之囚的年轻人气色很差,在苍白月光的映衬下,整个人显得异常脆弱。 狐狸实在不忍心让他伤上加伤。 “你师父答应让我带走你了,他自己还有事要处理,不能跟我们一起回青丘。” 陆非辞点点头:“这我明白。” 适逢乱世,师父肯定不会放下手中的烂摊子跟他们一起去避难。 可这祸乱的根源恰恰是他自己…… “如果魔魂再度发作怎么办?师父有说吗?” “不会的。”狐狸将脑袋抵在他的胸口,自欺欺人道:“它不会再发作了。” 这个问题它也没有答案。 燕行客已死,他们总会有穷途末路的一天。 可狐狸不想去关心那么遥远的事了。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它如果能带着心爱的人回到家乡,与他携手一起看日升日落…… 那么死而无憾。 “还有——”陆非辞突然想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公会的人一直没有追击我们吗?” 他卷起袖子,露出了左腕:“你看,他们当初在师父给我的佛珠上锁了颗母蛊珠,应该就是以防我日后出逃用的。无论相隔多远,子蛊虫都会感应到母蛊的气息……” 佛珠旁果然用极细的金线锁了一颗暗红色的珠子。 “他们原本是让我把母蛊吞下去的,不过我那时的身体已经发生了变化,魔气一直在吞噬我体内的异生物,所有放进来的蛊虫都被融化了。” 狐狸的心狠狠一疼。 它凑上前去,轻轻地舔了口那截光滑的手腕,湿滑温软的触感让陆非辞不禁打了个哆嗦,嗔怒地瞪了狐狸一小眼。 狐狸心虚地蹭了蹭。 它表面看似平静,心里其实已经将公会那群王八犊子骂了千八百遍。甚至有些庆幸有魔魂在,不然陆非辞在冰牢这些天不知道要吃多少苦。 “怪不得他们居然能追到这里……”狐狸眉头微蹙。 它原本也在疑惑,自己的结界明明隔绝气息的能力极强,公会的人怎么这么快就查到了附近?现在看来还好有这层结界挡着,否则他们肯定早就暴露了。 “也难怪魏仁言昨天那么容易就放我走了。” 当时两位天师和众多特卫队成员在场,它就算拼死以战,按理说也不至于撤得那么快。现在想来魏仁言肯定早就知道了子母蛊的事,而且当时他自己也没有胜算,不想和他们血战到底,这才没再追击。 现在公会肯定又召集了更多强者,全力追捕他们,如果再来一个天师,想走可就困难了。 “这东西能不能弄下来?”狐狸问。 “很难。这是一个封印锁术,贾仁义亲自施的咒,效力很强。除非有钥匙在,或者请师父来帮忙解咒。” 狐狸爪子紧了紧:“你师父现在人在外地,我们就不拖累他了。你也不用担心,这里有结界守着,公会的人暂时找不过来的。你先躺下休息,我去隔壁问问白泽,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白先生就在隔壁?”陆非辞讶然。 狐狸点了点头。 “需要我一起过去吗?” “没事,你躺着就好。”狐狸用一只爪子把他按了回去,“睡睡。” 陆非辞确实有些困了,他现在身体状态不是特别好,只说了这一会儿话的时间,就又觉得疲惫。 “那好,麻烦你们了。” 狐狸听着陆非辞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这才调头跑了出去。 不多时,白泽来了。 “双生化锁之术。”白泽只看了一眼,就摇头道:“这个我也解不了。除非找到双生的钥匙,否则很难破解。” 狐狸的耳朵瞬间耷拉下来:“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白泽犹豫了一下:“我可以试着把蛊珠打碎,不过如果这么做,很难保母蛊的汁液不会溅出来,气味一旦附着在他身上,就更容易被公会的人找到了。” 狐狸沉默半晌,忽然抬起了头:“等等,阿辞说这术是贾仁义施下的……” 冬日昼短夜长,太阳总是升得比较晚。 天刚蒙蒙亮,小旅馆内就迎来了一位陌生的客人。 “沈天师?” 贾云飞悄悄推开了房间的门,贼头贼脑地探身进来。 “在吗沈天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走进室内,房间的门突然砰地一声关上了。 吓得贾云飞猛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红衬衫的美男子站在门口。 “是你!”贾云飞一眼就认出了这张脸,当初他去四合院找沈不归时,这个堪称妖艳的男人着实把他惊艳了一番。 “你和沈天师真是形影不离啊……等等,沈天师他人呢?” 贾云飞左盼右盼,却没有发现那个令他敬仰万分的男人。 九归没有回答,只是问:“东西找到了吗?” “哦,你稍等。”贾云飞放下背包,从中掏出了许多小玩意,在地上摆了一排。 “我都快把我家地下室和藏宝阁翻遍了,所有像钥匙的东西全带来了,你看看沈天师要的是哪个。”少年打着哈欠说,吃里扒外的得心应手。 九归连夜用沈不归的手机给贾云飞发了短信,请他帮找一下钥匙。 结果没想到天才刚亮,人就来了。 九归强忍住激动的情绪,无不真诚道:“多谢。” “没事。”少年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话说外面怎么那么多通灵者?我这一路上撞见了好几个熟人,吓得我一身汗,好不容易才避开他们找来这里的。” 九归蹲下把明显不是钥匙的东西挑了出去,然后将剩下的宝贝收起来,这才起身说:“昨天刚出了事,首都内外加强戒备也是理所当然的。” “也是。”少年点了点头,看九归要往外走,忙追了上去,“诶,沈天师呢?” “他没有回来。”九归实话实话,“不会再回来了。” 少年一愣:“你什么意思?” 九归拿着剩下的钥匙走了出去:“你在这稍等一下,我去去就回。” 另一间房的结界内,白泽已经在等着了。 陆非辞还在睡。 以往这个时间,他的生物钟会自动把他叫醒,可这次不知道怎么了,睡得意外的沉。 “那家伙拿了七八把小钥匙,你看看是哪一把。” 白泽从中挑了一个极细的金色钥匙,试图插入蛊珠上的锁眼,可是没有成功。 反而惊动了母蛊一般,珠内的蛊虫瞬间活跃起来。 狐狸的心一紧,白泽又挑了一把。 “嗒——” 随着钥匙转动,蛊珠上紧紧缠绕四周的金色灵线自动缩了回来。 居然真的打开了! 狐狸万分惊喜,这样一来总算可以摆脱公会的追捕,安心带他走了。 白泽夹起蛊珠,将母蛊封入了一个材质特殊的小袋子,又将袋子丢进了他的乾坤箱里。 “这下可以了,你们尽快动身。” “等他睡醒。”狐狸看陆非辞睡得这么香,实在不忍心叫醒他。 这时,屋门被敲响了。 “喂,你在这里面吗?”贾云飞的声音从中传来。 狐狸上前开门:“怎么了?” 他挡在门口,没让少年进去。 “沈天师到底去哪了?还没执行完任务吗?那他怎么又跟我说回来了,还让我把东西拿来?”贾云飞接连发问。 九归垂下了眼,终是微叹道:“他还有事,已经走了,让我留下来等你。” “哦……”贾云飞的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那我就先回去补觉了,替我向沈天师问个好。” “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说话的居然是白泽。 九归回头看他,少年也停下了脚步,睁大了眼看着他那一头银色的长发:“你你你……你是人吗?” 白泽没有回答,走过去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你近期接触过魔人吗?” “哈?”贾云飞下意识地翻了一个白眼,“我这几天一直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怎么会接触过魔?” 白泽沉默地盯了他半晌,忽然伸手抓起了少年的手腕。 “喂!你干吗?放手!我叫人来了!”少年奋力挣扎,然而根本无济于事。 白泽只用了两根手指在他脉搏上轻轻一搭,贾云飞就感觉自己像是被铁钳死死钳住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白泽终于松开了手。 他无言地看着少年,九归却从他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了一点严肃。 “怎么了?”狐狸将二人重新带进了隔壁房间。 “你是不是生来先天不足,有很严重的心脏病?”白泽开口了。 贾云飞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这脉象,原本活不到这岁数。” 少年低下了头:“我知道。我妈当初就是因为这病死的,现在又轮到我了……我从小身子就不好,医生也说我活不到成年。所以我爸从小就很宠我,我要什么他都会给,可能也是觉得我活不长。” 他说到这里,抬头嘿嘿一笑:“不过从前年开始,情况似乎有所好转了。我现在感觉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不知不觉都活到十七岁了,再过几天就成年了。”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不知道成年后沈天师愿不愿意收我为徒。” 白泽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半晌,突然毫无征兆地来了一句:“他走前跟我说过,至少有七八成的几率能活着回来,可是他没有。” “什么?”少年没听明白这段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又想起来他刚刚对自己动手的粗鲁行为,看向白泽的目光已然有点不悦。 “他也跟我提到过,通灵公会内,应该有魔族的内奸。” 贾云飞脸色一白,旋即变得铁青:“你什么意思!?有话直说,别在这指桑骂槐!” 他不傻,银发男子先是问自己近期有没有遇魔,现在又说公会有内奸,摆明了是指这内奸就在自己身边。 开什么玩笑! 他老子可是公会总会长,还能让魔人的内奸安插到自己跟前? 再说了,身边那些保护自己的叔叔伯伯们人也都很好,怎么会是魔族内奸呢? “你确定想知道?” 白泽的神色始终静如止水,一脸看淡凡尘俗事的表情。 “废话!”少年的口气已经显得有些不耐。 要不是看在这家伙可能是沈天师的朋友的份上,依照他原本的脾气,现在肯定都撸起袖子要干仗了! 白泽沉默良久,终于缓缓开口,却是问:“在此之前,你想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能活到现在?” 太阳渐渐高升,好不容易晴了半日的首都再度飘起了小雪。 上午九点多,失联已久的贾仁义终于回到首都,宣布了沈不归战死魔渊,与贪魔同归于尽的消息。 首座天师牺牲殒命,一时间举国哗然。 沈不归在通灵圈内的威信很高,就算这些年来以贾仁义为首的公会高层一直试图打压他,他也始终是众人眼中那个顶天立地的最强者。 何况他的死因听上去如此符合一位英雄的壮烈。 诛杀了无罹这尊在位数百年的贪魔,足以让他青史留名。 贾仁义回来后也一改先前的态度,神色哀痛地发表了一番演讲,表彰他的功绩、赞美他的生平,甚至下令全国各地通灵公会加以追悼,把沈不归尊为了当世通灵者的楷模。 一直忙到中午烈日当空,他才终于有了一点休息的时间,在办公室内和魏仁言见了个面。 “母蛊虫明明健在,可子蛊虫就是闻不到了!也不知道九尾妖狐用了什么方法……现在怎么办?” 贾仁义沉默片刻,开口道:“这事先缓一缓——毕竟是沈不归刚认下的徒弟,他生前全力保他或许也有他的道理。而且现在沈不归刚死,人心浮动,公会里本来就有不少支持他的人在,我们这时候追杀他徒弟,不是明智之举。” “什么!?”魏仁言并不认同,撑着他的桌面问:“现在缓缓,万一魔魂彻底爆发了怎么办?” “你不是说他在被九尾带走前就已经压制住魔气了吗?”贾仁义头疼地揉了揉眉心,“再说我也没让撤人,追捕工作肯定还要继续,只是我们暂时没那么多人手可以往里追加投入了……” 魏仁言哼了两声,转身离去:“那过两天我再来跟你说这事。” 他刚走没多久,办公室的大门又自动开启了,另一个知道进门密码的人走了进来。 贾仁义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微笑着起身走去:“你怎么来了?外面冷不冷?” 说罢忽然一顿。 他发现儿子的脸色不太对劲。 “怎么了?” 贾云飞抬起眼睛,眼眶微微泛红,似有泪痕:“沈天师真的死了?” 他在小旅馆中听到这个消息时是怎么也不肯信的,直到回来后发现,整个公会都沉浸在了一片默哀的气氛中。 贾仁义也明白儿子过去的那点小心思,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他说:“沈天师为了天下苍生而死战贪魔,也算是死得其所,你别太伤心了。” “真的是因为这个?”贾云飞抬起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这个把自己从小疼到大的父亲。 贾仁义心里一咯噔,眉心微蹙说:“到底怎么了?有人在你耳边乱嚼舌根?” “我遇到了沈天师的一个朋友。” 贾仁义神色一冷:“哪个朋友?在哪遇到的?” 贾云飞却恍若未闻,自顾自地接道:“他精通医术,也发现了我先天不足的事实。可是他还发现了——我的体内居然有魔约。” 贾仁义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可历经过许多大风大浪的他迅速镇静下来:“笑话!你不要轻信一些骗子的无稽之谈,你的体内怎么会有魔约?” “是啊,我的体内怎么会有魔约呢?那是和魔做交易的象征。”贾云飞看着他,突然落下泪来,“爸……我的病被无数专家诊断为不治之症,为什么从前年开始就奇迹般地痊愈了?到底为什么!” “够了!”贾仁义猛地一挥手,试图以假意的愤怒掩盖住自己的慌乱,“活着还不好吗?你难道宁愿相信一个骗子的一派胡言,也不相信我吗?” 贾云飞闭上了眼,过了好半天才道:“我跟他们说,我爸是个斩妖除魔的英雄。他在我母亲死后独自抚养我长大,教会了我念咒画符,告诉我通灵者要以天下人为己任,他决定不会做这种事的……” 少年睁开了眼:“可是紧接着,我就看到了魔约的印记。” 他虽然在锦绣从里长大,可是并不傻。当白泽将魔约的印记展示给他看的时候,他就已经都明白过来了。 “别人两三下障眼法就能把你骗住,你平时到底在学些什么?”贾仁义难得冲他的宝贝儿子放狠话,“从今天起,你回家好好呆着,没有我的同意不许出门!” 说着负手转身,不再看儿子。 “至于你说的那位沈天师的朋友——”贾仁义咬牙道,“我会好好查一查的。” 贾云飞颓然后退了一步,惨笑道:“他还说,沈天师原本不会死……可万一有人提前通风报信,将他要去魔渊的消息透露给了魔族呢?” “住口!”贾仁义这回真的动了怒。 少年豆大的眼泪夺眶而出,凄厉地质问:“就因为这个……因为我!您曾经教我的那些道义,您自己就都放弃了吗!?” “啪——” 贾仁义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自从贾云飞记事儿以来,好像还没有挨过父亲的打。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其实自己是最没资格指责抱怨的。 父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背叛了道德,背叛了信仰,都是因为自己。 贾云飞擦干了眼泪:“既然如此,这魔人的恩惠我宁可不要!” 魔约魔约,说到底也是一种契约,按理说签废都应该由本人执行。 当初不知道贾仁义用了什么办法替儿子完成了魔约,而如今既然贾云飞发现了它的存在,也可以强行解除。 “住手!!!不要!!!” 贾仁义大惊失色,想要阻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少年身子猛然一挺,气流从他身上流转,旋即哗的一声散开。 魔约中保护他心脏的那股力量也终于收了回去。 即将步入十八岁的少年不知道的是,他的生命早在两年前就应该走到了尽头。 望着独子病入膏肓的模样,走投无路的贾仁义与恶魔做了个交易。 时至今日,没有了魔约,他的身体一刻也撑不下去。 “儿子……儿子!!!”贾仁义冲了过去,一把接住了贾云飞倒下来的身体。 年过五十的贾会长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却连按键都按不稳。 他甚至想要在公会办公室内直接召唤魔人来,重新签订契约。 可儿子已经没有了呼吸。 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 曾几何时,他也在为了天下苍生而战斗。 然而妻子已经离他而去,他余生所愿,只是让儿子活命而已。 为什么事情还是变成了今天这样? 过了不知多久,贾仁义放下儿子已经凉了的尸体,站起身来。 他的双眼一片赤红,眼中没有眼泪,完全是被恨意渲染。 “沈!不!归!” 满腔恨意从他胸口迸发出来,几乎要烧尽他的所有理智。 苦难与报应过后,并非所有人都能幡然醒悟。 希望破灭,有时只会让人越陷越深,直到没入泥潭,彻底被蒙蔽住了双眼。 贾仁义来到办公桌前,拿起了电话—— “传令下去,举国上下全力追杀东方平与九尾妖狐!一旦发现他们的行踪,立刻向我报告!我要亲自去结果了他们!” 第137章 一去不归(27)┃他被狐狸这肉麻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阿辞你看——” 九归伸手朝车窗外一指。 “东海!” 小轿车在公路上奔驰了七个多小时, 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终于出现在了二人眼前。 司机笑着说:“再有二十分钟就到Z市了。” 二人此行的目标,正是东海入海口——Z市长风港。 青丘之国位于茫茫东海间,天狐祖先开辟的一方巨大的结界内。 距离人间何止万里, 过去自然也要费一番工夫。 原本狐狸若是能光明正大地化出百十层楼高的战斗形态, 速度不会比汽车慢,无奈二人眼下被全国通缉, 连飞机都不敢乘,只能偷偷租了辆无证黑车, 一路南行来到Z市。 按照狐狸的计划, 二人将去搭乘长风港的渡轮, 等渡轮驶向大海,彻底远离了陆地,它就可以变出原形背着陆非辞前往青丘了。 到那时, 就算有游人向公会举报也不怕了,它早就带着陆非辞回到了青丘。 不必再担心被人追击,更不必担心会被找到—— 相传青丘国度受到狐神庇护,是独属于狐族的极乐净土。除非得到青丘之王的允许, 否则外族生物根本无法进入。 青丘如今的王,正是九归。 “真好。”陆非辞一觉睡到今天上午九点,醒来后气色终于正常了一些。 他望着窗外风平浪静的大海微微一笑:“在青丘也能看海吗?” “当然, 那本来就是海岛,景色可比这里好多了。”狐狸骄傲地扬了扬脑袋。 青丘仙境之名绝非虚传,当真是美景如画,四季常春。 “这么美的地方, 我去了之后……真的不会有问题吗?”陆非辞问。 狐狸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安慰他道:“不会的,青丘受我族先祖神明庇护,就算你再度魔化,也殃及不到那里,只不过……可能会被守护结界排斥出去。” “那就好。”陆非辞反而松了口气。他不能让青丘成为第二个A市了。 狐狸的神色略微黯淡下来,事情到了那一步时该怎么办,谁也不知道。 汽车过了收费站,驶入Z市城区,家乡仿佛也近在眼前了。 狐狸往后座上一靠,终于稍稍放松下来,开始闭目养神。 他一会儿想等回到青丘一定要好好补个大觉,一会儿又想回去了之后要怎么陪阿辞玩。 他想为他建一座大大的宫殿,将岛上每种鲜花都摘一朵放在他的门前。 更想让他坐在自己背上,载着他去看日初时海面波光粼粼,日落时天边霞光万道。 狐狸想到这里,痴痴地笑了起来。 “想什么好事呢?”陆非辞问。 狐狸睁开了眼,还没来得及收回眸中的温柔痴恋:“想你。” 陆非辞:“……” 他被狐狸这肉麻的眼神看得一哆嗦,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半个多小时后,二人在距离长风港一公里外的楚天街下了车,沿着步行街向港口走去。 走了没一会儿陆非辞就发现,周围人时不时地朝他们这里看。 “怎么回事?”他小声跟狐狸说,“我们应该没有暴露?我都戴面具了。” 临走前白泽送了他一副人皮面具,现在的陆非辞看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人。 “是不是我们穿得太清凉了?”狐狸问。 虽然12月的Z市气温仍保持在10度左右,但路上的行人们多多少少都穿上了大衣外套。因此只穿着白体恤格子衫的陆非辞和衣着更单薄的九归就显得格格不入。 “我们路过沿街卖衣服的小店可以进去看看。”狐狸边走边说,“反正回去了之后钱就没用了,走之前把身上的钱都花完好了。” “也好。”陆非辞点点头,一抬眼正巧看到个迎面而来的小姑娘投来一道惊艳的目光。 他恍然大悟,终于意识到问题的关键所在—— 狐狸这张妖孽脸才是最引人注目的! 只是自己和他相处久了,也就习惯了,都快忘记初见时的惊艳了。 陆非辞转头打量了狐狸一番:“你要不要也易个容?” 九归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还抬手摸了摸:“我脸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他以人形在公会面前露面的次数不多,也没怎么被拍到过,因此并不担心被认出来。 陆非辞解释说:“没什么问题,就是太好看了些。眼下我们还在逃避追捕呢,马上又要进入人口密集的港口了,太引人瞩目不是好事,你的美就留着回青丘展示。” 狐狸:“……” 陆非辞这一段话他就清清楚楚地听进去了“太好看了”四个字,其余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唯有这句夸奖在他脑中余音绕梁地转了好几圈。 虽然他早已从别人的赞美中知道自己很好看的事实,可是同样的话由心上人说出来又是不一样的。 何况这是陆非辞第一次这么夸他。 狐狸突然得意起来的神情看得陆非辞一愣,不由好奇道:“又想到什么了?” “等回了青丘,我天天美给你看。” “……” 陆非辞又是一哆嗦,决定不再问他脑子里都想些什么了。 一公里多一点的步行街被二人逛了将近一个小时,来到港口时,两人手中都提着不少东西。 即将阔别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斩断与尘世间的羁绊,陆非辞心里不是没有留恋与惋惜的。 只是再怎么不舍,这里也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了。 他不怨不忿,也不得不走。 九归似乎也看出了他的不舍,特地将脚步放慢了一点,让他再好好看一眼这阳光下的人间。 许久,陆非辞终于收回了目光:“走。” 自己离开这里,或许就是对世人最好的守护了。 “说起来师父还没回我短信呢。”买完船票,陆非辞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打电话他老人家也不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青丘境内有信号吗?” 狐狸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目光:“没有,不过你可以送信给他,再让他寄信回来。” “也只能这样了。”陆非辞有点遗憾。 两人的轮班在四十分钟以后,便一起去乘客等候大厅内里等着。 太阳渐渐西沉,赤朱丹彤的余晖透过玻璃窗镀到了陆非辞身上。 走着走着,周围人渐渐少了起来。 大厅内等待乘船的游客不是很多,陆非辞无意一扫,突然停住了目光。 他看到不远处有个男人下意识地摸了摸右侧腰间,然后又将手放了回去。 可他腰间明明什么也没有。 那五指虚握的动作,他再熟悉不过—— 像是自己拿捉妖瓶的动作。 陆非辞心中一紧,不动声色地坐了下来,又看了看周围,结果越看越心惊。 这大厅内的通灵者绝不在少数! 他悄悄拉了九归一把,看似随意地起身道:“去趟洗手间。” “嗯。”九归点点头,居然也没觉得这要求奇怪,直接跟他走了。 他虽然没那么了解通灵者的一些习性,却有着比陆非辞更敏锐的嗅觉。 自从踏入这座大厅以来,某种令他讨厌的气息就萦绕不散,令他感到了一点不安。 二人快步朝大门走去,可是却没走成功。 轰的一声巨响,大厅的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 刹那间四面金光拔地而起,铸成高墙,将大厅彻底封闭。 夕阳缓缓沉到了海平面下,日与夜交替。 内厅中缓缓走出五人。 贾仁义、魏仁言、东方决,还有两个陆非辞不认识的人。 ——五位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