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疑邻偷斧(2)┃“这古符是不是你画的?”
陆非辞沉默下来。 昨日他受伤昏厥, 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听萧南旭的意思,应该是狐狸赶走了三人, 救下了自己? 然而小巷地处偏远,附近没有安装监控摄像头。 事情就变成了那三人重伤住院,自己却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 更难解释的是,他们身上留下了妖族利爪所致的伤痕。 要承认是狐狸做的吗? 不, 不行, 一般人对妖族可没那么友好, 就算公会的人相信狐狸是为救自己才挺身而出的,也会觉得它下手过重,留着注定是个隐患。 再说了, 以狐狸那臭脾气, 如果和他们撞上,八成要打起来, 若再伤了人,事情可就彻底说不清了。 见他沉默, 萧南旭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想好怎么说了吗?” 陆非辞神色淡淡道:“他们怎么伤的我不知道,不过我确实被李侧的流星锤打伤了, 那一大滩血迹还留在巷子口呢, 你们现代科技这么发达, 就不会去检验一下?” 萧南旭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却是说:“李侧也承认将你打伤了, 在自卫途中。”他将自卫二字咬得很重。 “哦?只听说过上门找事的, 还没听说过上赶着来自卫的, 他们堵到我家楼底下也是为了防我?” 话音刚落,突然瞥到对面房顶上闪过一道白影,陆非辞心头蓦地一紧。 再一看,原来是只白鸽。 “你看什么?”萧南旭回头。 陆非辞皱了皱眉,心想不能再和他们耗下去了,算算时间,那家伙也快回来了。 无论如何,要先把这二人引开,不能让狐狸落到他们手里。 他叹了口气:“事情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不是说要带我回去调查吗?带路。” 萧南旭没有动,而是问:“那狐妖呢?” “我说了没有什么狐妖,不信你可以留在这里守着,等上十天半个月,说不定真能撞上一只妖来。” 萧南旭望了一眼室内的破烂环境,墙面黑黄腐朽,地板残破陈旧,已经不是脏乱差可以形容的了,加上这又潮又热的鬼天气,让人一刻也不想多呆。 就算有什么妖,也不会想不开住这里。 他瞥了一眼陆非辞,对身边的同伴道:“带走。” 狐狸正在古玩店老板那里蹭吃蹭喝蹭丹药。 秋醒皱眉瞧着它:“你的血究竟放给谁了?” “你管我呢。”狐狸不回答。 “这可不像你。”秋醒说,“为什么我当年求血就那么费劲?” “你那也叫费劲?我当天就给了好不好!”狐狸怒目而视,“多少人一辈子求不到呢!” “所以这次又为了什么?”秋醒望着他它,神色略显担忧,“你知道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吗?” “你才匹夫呢!”狐狸不满地呲了呲牙。 秋醒轻叹一声:“你现在空有一身宝血,却没有恢复修为,若是被人逮到了怎么办?是打算让人放干了血,还是再留下一条尾巴?” 狐狸哼了两声不说话。 半晌,懒懒地蹬了蹬后腿,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了。” “不留下来吃顿饭?” “不了,回去吃。”它说着,伸爪指了指身下垫的蚕丝锦缎,“这东西枕着挺舒服的,我带回去了。” 秋醒咬牙道:“当然了,这是雪银冰蚕的蚕丝所织,不仅舒服还驱热避暑呢。” “那正好。”狐狸一口叼起它,含糊道:“我带回去造个窝。” 秋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它:“你现在住的地方连个窝都没有吗?这么可怜?” 狐狸翻去一个白眼,不过看在宝贝的份上,也不和他计较,欢快地叼着东西奔回了家。 房门推开,那凡人却不在。 狐狸在屋内绕了几圈,最终决定先把自己的窝搭起来。 那人应该是去给自己买好吃的了……狐狸美滋滋地想,等自己窝建好,就该回来了。 通灵者公会占地面积极大,除了办公主楼以外,还设有专门的职工宿舍、食堂、医疗室、资料室、审讯室和负责关押特殊犯人的囚室,在小山坡上形成了一片浩浩荡荡的建筑群。 一名身穿红白道裙的少女偷偷从资料室里退了出来,轻手轻脚地关上门,忽听身后有人叹气:“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少女身子一僵,转过头来讪讪一笑:“贺叔叔。” 竟是那日陆非辞在考核时遇到的天才少女,苏戴月。 “你来资料室干吗?”贺友天问。 “来办正事的。”苏戴月从怀中掏出一张残破的黄符,“这是前天季小叔发现的——灵宝净化古符。它的画法和咒语都失传已久,如今却突然重现,父亲让我来查查。” “你确定是会长让你来查,而不是你自己闹着要来?”贺友天显然了解她的秉性,“现代这么多符咒都不够你学的,干吗这么执着于这些古符古阵?” “我融贯古今还不好吗?”苏戴月理直气壮道。 “好。”贺友天叹了口气,“先跟我出去,说说你都查出些什么了?” 苏戴月边走边道:“这古符是在一所老宅中被发现的,当天恰有两名通灵者接了任务,去宅子里驱怪,而就在那晚,情报科又监测到了宅内有厉鬼出没,季小叔去的时候,厉鬼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了这么一张符。” “这么说来,古符是那两名通灵者留下的?” “可是那两名通灵者都只有中黄位修为。”苏戴月说。 黄级修为,在她们这些人眼中实在是不够看的,苏戴月起初也不相信,却又没有其他头绪,所以跑来了资料室,想查看一下那两名通灵者的具体资料。 这不查不要紧,一查果然发现了端倪。 那其中一名叫何从的年轻人,不正是自己考核时遇见的伪通灵者吗!? 一个人如果能以一条灵根完成聚气,必然有他独到的办法,那他是否也有可能博古通今,知晓古符画法呢? 苏戴月这样想,却并未将她的猜测告诉身边的人。 毕竟事情真相还有待考证,而她是偷拿着父亲的磁卡出来的。 苏会长只答应她可以随便查查,却并未给她什么特权,所以她原本连资料室都进不去,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顺走了父亲的卡,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张扬。 她偷偷记下了何从的地址,正琢磨着要不要去找他。 结果一抬头,远远地就看到了她的亲师兄……还有他身后跟着的年轻人。 苏戴月:“……” 萧南旭身后跟的,不就是何从吗!? “你们这儿环境不错。”陆非辞来到审讯室内,四下环顾了一番。 室内干净整洁,还开着空调,可比自己的小破屋凉快多了。 萧南旭嘴角一抽,跟他那贫民窟比,哪里环境都算好的。 陆非辞十分配合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有什么问题,问。” 萧南旭疑惑地看着他,何从表现得太淡定了,完全没有半点儿心虚,不像是犯了事的人该有的样子。 他在陆非辞对面坐下:“李侧三人的控诉,你承认吗?” “当然不承认。”陆非辞掀起眼皮,正眼看他,“我从我的视角描述一下事件经过——昨天我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发烧了,就想去医院看看,结果在小巷口遇见了李侧三人。他们来势汹汹,质疑我给他们贴上了引鬼符。然而符咒是他们拿出来的,也是他们想要贴给我的——这事你好像知道?我承认我将符弹了回去,他们若无害人之心,也就不会自食恶果了。我让他们闪开,他们上来就打,最终我布阵定住了他们,自己也被铁锤击中,之后就昏了过去,再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 萧南旭冷笑道:“这样的说法,你自己觉得可信吗?如果你只是将他们定住,他们为何会受伤?李侧的流星锤由玄铁打造,一锤下去足够把你骨头打断,你又为何毫发无损?” “这你问我?”陆非辞一挑眉,“你也说了,他们三人是被妖族的利爪所伤,这不恰恰证明不是我干的吗?还是说,你看我像妖?” “他们说是你勾结妖族……” “有证据吗?”陆非辞打断了他,“你们现在不是法治社会,办案讲究证据,讲究疑罪从无吗?老是他们说他们说的,他们主动找上门来也是我的错,被妖族所伤也是我的错,我能告他们诽谤吗?” 萧南旭嘴角一抽,小巷口没有监控录像,所以真相如何,他们确实难以分辨。 如果证据确凿,公会开出的可就不是调查令,而是缉捕令了。 陆非辞又道:“至于我的伤为什么好了,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李侧三人不都承认将我打伤了吗?我们双方口供一致,现场也留下了我的血迹,这你还不信?我昏迷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自己也很想弄清楚,你们如果查明白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萧南旭深吸一口气,目光牢牢地盯着他。 何从自从跳过一回河后,性情明显发生了很大改变。 以前唯唯诺诺的,说话时都不敢看自己,更别提这么跟自己说话了。 可是现在……现在真令人生气! “你是认定我们没有证据,所以就敢在这耍无赖了是吗?”萧南旭冷声问道。 “其实未必没有证据。”陆非辞摇了摇头,“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你听到真相……” 他俯身上前,轻声说了几句。 “开什么玩笑!”萧南旭一听,眉头皱了起来。 “你打伤别人还不够,现在又要来这么一出?如果造成二次伤害了呢?” “我打伤的?‘南旭师兄’,你说话可要负责。” 萧南旭气得牙痒痒,然而何从这句“南旭师兄”一出口,他顿时有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坐都坐不住了。 他起身,冷冷地扔下一句:“我明天安排时间让你们对峙,有什么疑问,到时候当面说清。” 陆非辞叹了口气,对方不相信自己,他说什么也没用。 没有确凿证据,公会的扣留不会超过24小时,但这也意味着,自己要在这过一夜了。 陆非辞转头朝窗外望去,也不知道家里的狐狸崽子现在怎么样了…… 夜幕落下,陆非辞在小屋的床上躺着。 坦白讲,通灵者公会的住宿环境不错,伙食也不错,一荤一素,比他平时吃得还要好,不过此时在趟这里,到底觉得这不如自己那间小破屋舒服。 忽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他一转头,只见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出现在门口,正好奇地打量着自己。 “你犯了什么事?他们为什么关你?”少女问。 陆非辞愣了愣:“你是……” “你不记得我了?”少女撇撇嘴,“我还认出你了呢。” 少女确有几分眼熟,陆非辞恍然道:“你是那个九道灵根的小女孩儿?” “什么小女孩儿,我成年了!”苏戴月说。 “你怎么在这里?”陆非辞讶然。 苏戴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符咒,直入主题:“这灵宝净化符是不是你画的?” 陆非辞:“……” 他刚想开口否认,脑中却灵光一闪,不答反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苏戴月心虚道,又问了一遍:“到底是不是你画的?” 陆非辞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少女一听有戏,眼睛蹭地一亮:“你能教我画吗?” 陆非辞:“……” “好啊。”他沉思片刻,居然点了点头,“你放我出去,我教你画符。” 苏戴月:“啊???” 她看了眼陆非辞所在的房间:“你到底干了什么?” “什么也没干,真要说起来,我才是受害者……” 陆非辞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大致解释了一番,然后指了指自己所在,“奈何你们公会的人就这么办事。” 少女能够自由出入这里,想必也是公会的人。 “那你急着出去干吗?按照正常程序,他们明天就会把你放了。” “我知道,原本你不出现的话,我也就老老实实在这里呆着了。”陆非辞说,“我有办法让李侧他们交代出事实,不过这办法有时限。今晚一过,他要是看见我毫发无损地出现在他眼前,办法就不奏效了。他们没有证据告我,我也没证据告他。” 陆非辞说到这里,正色起来:“我本以为给他们个警告,他们就会痛改前非,却不想这些人得寸进尺,越来越不像话。这次的事若再这么算了,他们日后还会不停来找事,所以今夜必须做一个了断。” “好,但就算我相信你……”苏戴月神情有些犹豫,最终还是摇头说:“不行,我爸知道了会骂死我的。” “那你灵宝净化符还想不想学了?” “想!”少女抬起头,小鹿眼一眨一眨的,“可我要怎么相信这符是你画的啊?” “等我出去再给你画一张。”陆非辞说,抬手指了指角落里的监控摄像,“先赶快离开这里,免得被值班人员看到。” “没事,我把你这房间的监控摄像头停了,他们现在看到的一定是你躺着的画面。”苏戴月说,不过也意识到了此地不宜久留,咬着嘴唇纠结要不要做这笔交易。 陆非辞看出这小姑娘心动了,于是再接再厉:“你如果不放心,跟着我就是。你修为比我高,可以随时制止我。” “那不一定,你能以单灵根修行,又能画古符,懂的一定不少。”苏戴月这样说,心弦却更松动了一分。 她又问:“你还会画什么古符?” “你想学什么?” “天罡地煞退魔符会不会?” “……”陆非辞打量了她一眼,“这符等你升上地级再学。而且你一个姑娘家的,为什么中意这种符?” 苏戴月气鼓鼓道:“姑娘怎么了!我从小就比我身边那些男孩子厉害!” 陆非辞笑道:“是是是,巾帼不让须眉,你确实有这个天赋。这咒我会,你今夜只要放我出去,无论事情成败,我都教你,就算被人抓住,也绝不供出你,如何?” 苏戴月一咬牙:“成交!” 第27章 疑邻偷斧(3)┃“你就是打心眼儿里对他有偏见,才会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夜黑风高, 蝉鸣四起。 月色下, 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悄然潜入了A市某家公立医院。 陆非辞穿着特卫队队员的黑色风衣,立起了领子,低头跟在苏戴月身后, 悄声问她:“你确定他们住这里?” “当然了!我专门又去资料室的电脑上查的, 那个什么李侧, 就在14楼605号病房。” 公会内部虽然设有医疗室,但李侧三人毕竟不是公会的人,因此只能住来普通医院。 “麻烦你了。”陆非辞说, “东西都带了吗?” “喏。”苏戴月交给他一支笔, “这个钮按下就开始录音,一会儿我在楼梯口看着,你动作快点儿。” 陆非辞点点头,一时间只觉得这小姑娘可爱极了:“谢谢,我速去速回。” 李侧此刻躺在病床上,辗转难眠。 一闭眼, 昨日何从被击中腹部, 血流不止的景象又出现在了他眼前。 与平日里的小打小闹不一样,与听闻何从跳河时的心情也不一样,此刻的他在害怕,害怕何从被自己那一下抡死或打残了。那么他就彻头彻尾地变成了一名罪犯,或许后半生都将在监狱里度过。 这个认知令他感到无比恐惧。 畏怯与忌惮化为了一只无形的手,牢牢地攥住了他的心,也套住了另外两人。 于是乎, 三人决定向通灵者公会“投案自首”——一致咬定他们是在“正当防卫”途中不慎将何从击伤的。 唯有如此,等到东窗事发,他们才能逃过一劫。 李侧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决定起床上趟厕所。 深夜医院的走廊内,只有地脚的探照灯和安全出口的指示牌亮着,发出绿色诡异的光。 一旁有扇窗户没有关严,路过时,毫无征兆地吹来一阵阴风。 他只身走过昏暗幽静的长廊,突然想起了那日何从对他说,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一时间竟觉得夏夜的风都凉了起来。 他的左手又打了次石膏,身上的伤也疼痛难忍,因此行动很慢。 好不容易上完厕所,正在洗手,忽觉背后一冷。 一抬头,从镜中看到了一张又青又白的脸。 “啊啊啊啊啊!”李侧吓得肝胆俱裂,腿一软摔到了地上,手脚并用地开始往外爬。 眼前出现的分明是一只鬼! 浑身阴气缠绕,虽然还没有堕为厉鬼,但身上的戾气已经很重了。 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这鬼长得和何从一模一样! 然而那鬼再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你你你……你是谁!”李侧话都说不清楚了。 “昨日刚见过面,这就不认得我了?”鬼魂冷冷道。 他一开口,走廊内的寒气立刻加重了几分,地面竟结起了霜。 “何、何从?”李侧吓懵了,使劲摇头尖叫道:“不可能!南旭师兄说你没死!还让我明天去跟你当面对峙!” “呵。”鬼魂咧开嘴,森然一笑,“今夜子时,我腹膜后血管破裂,刚变成的现在这幅模样,然后立刻就来找你了……” 何从的鬼魂一点点朝他飘来:“我生前总是顾虑良多,死后就什么都不怕了。” “你、你别乱来啊!当心公会的人收了你!” “正好,大不了送你我一起去超度。”鬼魂说,“玄铁流星锤的力道,你还不清楚?我……” 李侧的脸色惨白,武器的力度他很清楚,何况眼前出现的确实是一只阴气缠身的鬼魂。 无论萧南旭说过什么,都比不上亲眼所见来得真实。 “直接带你走好像太便宜你了,我应该也找把铁锤来,将你的四肢一点点敲碎,分块带走……” “别别别!不要!”李侧吓得浑身发软,“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你不躲啊!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那你到头来诬陷我伙同妖族,将你们打伤?” “我、我怕你死了啊!如果真把你打死了,我要去坐牢啊!我以为我自己杀人了……我也是没有办法!”李侧突然崩溃,失声痛哭起来,“我真的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如果知道我就不去找你麻烦了……” 有的错路,越走越无法回头。 鬼魂逼近的脚步一顿,又问:“那日我晕过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侧此刻但凡还有一丝理智在,就该意识到一个已死之人不会提出这种问题,或许还能发现这“鬼魂”其实有影子。 可惜他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脸色惨白地木讷道:“我、我也没太看清……那日你倒下后,我眼前白光一闪,好像看到了一只狐狸,然后就被打伤了……” 苏戴月正在14楼的楼梯口放风,她一边担惊受怕地思考明天要怎么解释,一边却又因为今夜的胡作非为生出了一种久违的兴奋感。 于她而言,这是一笔较为划算的买卖。 她就算不安,也不后悔。 突然,楼下传来异动。 多年养成的警惕直觉令她瞬间绷起了神经。 苏戴月灵活地翻身跳起,躲过了一道飞来的黄符,并在空中完成了一个姿势优美的飞跃,抬手还了一道回去。 两人隔着楼梯,在黑夜里交了两轮手,忽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 彼此的动作手法,似乎都很熟悉? 两人停下身来,定眼一看,同时愣住了。 “师兄!?”苏戴月张大了嘴巴。 李侧等人叫萧南旭“师兄”,或许是为了讨好巴结他。 而苏戴月叫他师兄,却是因为这人就是自己师兄——父亲的亲传弟子。 两人异口同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南旭脸色瞬间黑了一截:“何从是你放出来的?” 苏戴月万没料到事情暴露得这么快,呆呆地问:“你怎么发现的?” 这把萧南旭气得,鼻翼两侧的肉都牵动起来:“你越来越不像话了!这亏得来的是我,要是被其他人发现了,你就等着被吊销通灵证!” “哎呀师兄。”苏戴月一听倒是乐了,她跳下楼梯,三两步来到萧南旭身前,笑嘻嘻地问:“你来干吗的?” “这话应该我问你,你在这干吗?何从呢?为什么私自放他走?” “我……”苏戴月缩了缩脖子,突然灵机一动,“我这次冒这么大风险,也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萧南旭皱了皱眉。 “他说要去投诉你滥用职权,消极怠工,意图包庇亲友……除非我带他来,让他还原事情真相。” “简直胡说八道!”萧南旭听不下去了,“李侧他们算我哪门子亲友?而且你知道何从是谁吗?” “谁?”苏戴月好奇道,难道这人还有其他身份? 萧南旭嘴角一抽,似乎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开了口:“他就是那个纠缠了我半年的同性恋,如今又和妖族勾搭在一起,人品可见一斑,你什么时候和他认识的?” “啊?”苏戴月一呆。 她知道有个基佬一直纠缠自己师兄,但不知道他的名字,更没见过他本人。 可是和何从相处了一晚,感觉他不像是传闻所说的那样啊。 “他是不是因为我的事来纠缠过你?”萧南旭面色缓了缓。 “那倒没有。”苏戴月摇摇头,却没有将古符一事抖露出去,只是说:“我也不知道他就是那谁。” “你的事一会儿再说,先让开,我去把何从抓回去。”萧南旭道。 “诶?”苏戴月连忙挡了过去,“等一下师兄!万一他真的是被冤枉的呢?至少让他问完嘛。” “让开,我都还没跟你算账呢!” 苏戴月小声嘟囔说:“你要是下午就同意他这么干,我们不就不用搞这一出了吗?” “你!”萧南旭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气急败坏地说:“何从这人以前还算老实,现在变得越来越诡计多端,就爱故弄玄虚,你以后不许再跟他厮混!免得被他带歪。” “凭什么啊?”苏戴月一叉腰,她原本也没想多护着何从,但听人这样说,反而被激起了逆反心理,强犟道:“我又没说错!师兄你知道什么叫疑邻偷斧吗?你就是打心眼儿里对他有偏见,才会觉得他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 萧南旭一怔。 苏戴月对他吼完,自己却先怂了半截,恢复了猫儿一般的音调,小声说:“要不……我们先上去看看结果?” 第28章 疑邻偷斧(4)┃原本要拆窝的手伸了过去,轻轻将它抱了起来。 李侧软瘫在长廊的地上, 脸色青白, 涕泪横流,口中一个劲儿地念叨着什么。 陆非辞听他交代的差不多了,决定先行撤离。 周围太过浓郁的阴气会不断侵蚀他的身体, 好在他莫名其妙地伤好过后, 身子又结实了不少, 否则肯定无法维持这么久。 还未待他撤下身上的伪装,一道符咒突然向他飞来。 “师兄你干吗呢!?那不是只鬼,是何从!” 苏戴月的声音随之响起。 萧南旭惊讶地收了手。 他远远就感受了到这边的阴气, 还以为何从这家伙不光勾结妖狐, 连鬼魂都利用上了。 结果定眼一看,这阴气缠身的家伙还真是何从。 他嘴角一抽:“你怎么变成这样子了?” “施了个符。”陆非辞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你怎么知道我们来这?” “我一看你不在禁室里呆着,就知道你来实施你的‘好办法’了。你好大的胆子!”萧南旭咬牙说,他盯着何从看了两眼,目光又转向了倒在地上的李侧。 后者神情恍惚, 双目无神地看着地面, 连自己来了都没注意到。 “你把他怎么了?”一双剑眉皱了起来,“你在受审期间私自出逃,还来医院闹事,这可不是吊销通灵证就能解决的——你非要把自己搭进去才甘心吗?” 陆非辞耸了耸肩:“具体发生了什么,头顶上有监控,我这儿有录音,我连碰都没碰他, 他如果不是因为心虚,为什么要怕成这样?这会儿是吓傻了,缓些时候就回魂了。” “你还在狡辩!把人吓出毛病怎么办?”萧南旭厉声问道。 “你怎么不先问问我,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真相究竟是怎么样的?”陆非辞反问。 萧南旭愣了愣,或许从刚刚苏戴月说他是疑邻偷斧时起,他就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所以下意识地在逃避这个问题。 仔细想来,何从其实没干过什么坏事。他以往总是偷偷注视着自己,或去自己常去的地方装出几次偶遇,都不算太出格。只可惜那些偷偷摸摸的目光总是被他发现,被人盯久了,自然觉得心烦。 所谓好生毛羽恶生疮,从厌恶何从的注视,到厌恶他本人,再到不相信他的人品,一切就变得水到渠成了。 可眼下他也大约明白,何从既然敢冒险找到这来,绝对是有底气的。 他或许真的是无辜的,是无罪的,是受害的那个人。 然而这就意味着自己错了,意味着他确实被偏见所误,这才是他不想面对的真相。 “我知道自己私自出逃,是不合规矩,大不了你们吊销我通灵证。”陆非辞好像不甚在意,反正他也不靠这个养活自己,只是靠它改善狐狸的伙食。 “至于你说我来闹事……”陆非辞冲李侧抬了抬下巴,“我是来取证的,虽然手段不太正规,但我保证他没什么事。” 萧南旭神色复杂地望着他,几欲开口,却都没有动静。 陆非辞以为他还是不信,不禁摇了摇头:“算了,我也不给你听录音了,直接让他本人跟你说。” 他说着,拿出一张空白符纸,当场画了起来。 金光闪过,灵气流转于黄符纸上,无需笔墨,也能成符。 苏戴月的小鹿眼又是一亮:“醒神符!?” 这是固人魂魄,醒人精神的符咒,比较复杂,陆非辞画完也不由气息微喘,然后伸手将它贴到了李侧额头上。 一丝金光钻入李侧眉心,伴随着一阵清凉之感醍醐灌顶地浇下。 李侧猛地一机灵,眼神渐渐恢复了光彩…… 萧南旭心下微惊,何从什么时候会画这么多咒符了? 这醒神符连自己都没有学过,他又是从哪里习得的? 李侧好不容易清醒过来,看到何从的模样,又是一声尖叫。 “住口!”萧南旭被他喊得耳膜疼。 “南、南旭师兄?”李侧一见他,忙跌跌撞撞地爬了过去,“南旭师兄!这人来找我报仇了,你救救我,救救我啊!” “报、仇?”萧南旭狠狠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你不是说自己是正当防卫吗?他来找你报什么仇?” “我不知道,我也没想……我下手太重,把他打死了啊!”李侧语无伦次地说。 “你把舌头捋顺了!”萧南旭这个生气,“那天究竟怎么回事?你想好了再说,不然我现在就走。” “别!不要!”李侧差点儿要扑过去抱住他的大腿,却被他侧身躲开。 “我说、我说……我那天去找何从,只是想教训他一下,没想到一锤挥过去他没躲开……然后、然后就流了好多血……” 萧南旭的拳头握紧又放开,差点儿咬碎了银牙,才又问:“那你为什么要说是他伙同妖族,伤你在先?” “我、我怕他死了啊!早知道他没死的话,我就不那样说了!”李侧再次痛哭出声。 “滚!”萧南旭勃然大怒,然而眼角余光瞥到了一旁安安静静的何从,却浑身僵住了。 陆非辞在一旁抱臂看戏,末了才问:“怎么样,我还要再去囚室一天吗?” 萧南旭盯着地面不说话。 抓人放人都有正规程序,他其实说了不算。只不过此时此刻,他实在说不出什么“先回去再说”之类的话,场面就这样僵持下来。 苏戴月到底念及这是她亲师兄,替他解释说:“这大半夜的,师兄也办不出放人的手续,大神,就再委屈你一晚,赶明儿让师兄请你吃饭。” “别别别。”陆非辞举起双手表示承受不起,“我可吃不起你们师兄的饭,每次遇见他都没什么好事,别再碰面就最好不过了。” 萧南旭根本没法反驳,最终也只是沉默。 回去后,倒是没人追究陆非辞私逃和苏戴月放人的事了,今晚的一切仿佛没有发生过,唯有那段录音留了下来。 待到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李侧三人涉嫌诬告诽谤、故意伤人等罪名,至于公会最后会怎么处理,陆非辞已经不想知道了。 A市终于迎来了三十四五度的炎热夏季,艳阳之下,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通灵者公会。 苏戴月等在大门口,远远地朝他招手:“大神!” 陆非辞走上前去,轻笑道:“我可不算什么大神,昨晚的事还要多谢你。” “我又不是无偿劳动。”苏戴月笑眯眯地说,“大神,你什么时候开始教我画符呀?” “昨晚出去后,我不是已经教你灵宝净化符了吗?”陆非辞怔了怔,“你不会现在就要学天罡地煞退魔符?” 苏戴月摆出一张大笑脸。 陆非辞叹了口气:“你如果真的想学,我也可以立刻教你,不过我建议你再等等。我如今只是知道画法,自己也画不成这符,你也一样,所以教起来学起来都很费劲。而且这符咒威力巨大,反噬起来也非常厉害,会给你身体造成一定的伤害。”陆非辞说,“你还要长身体呢,慢慢熬到地级再学。” “我都十八了!”苏戴月再次强调自己成年的事实。 陆非辞笑了笑,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对了,古符的事你有跟其他人说过吗?” “没有。我看大神你精通古术,如果想暴露肯定早就出名了,既然现在这么低调,大概是不想被人知道,也就没跟其他人说。”苏戴月有些小得意道。 陆非辞惊讶地瞧了她一眼,这小姑娘心思缜密,不光有修行的天赋,也确实聪明。 他拿出手机道:“交换一下电话号码,以后再联系,我今天还有事,就先回家了。” 其实他也没什么要紧事,只不过一夜未归,想快点儿回去看看家里的狐狸团子怎么样了。 大概已经发过几轮脾气了? 陆非辞与它相处了有些时日,也算了解了它的秉性,此刻不禁有点头疼。 为此他特地去家附近的超市转了圈,提着两大袋子食物回去了。 养一只肉食动物是很花钱的,陆非辞路过查了一下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默默地叹了口气,心想以后要抓紧赚钱,免得那家伙总是去邻居家里偷肉吃。 他走过小巷的拐角,眼看就要到家了。 就在这时,头顶一块砖头垂直落下,“哐当”一声摔在了自己面前。 陆非辞倏地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房顶上逆光投下了一个毛茸茸的轮廓。 狐狸蹲在那里,瞪着那双金色的大眼睛,恶狠狠地盯着陆非辞。 尾巴和耳朵却无精打采地耷拉着,也不知道在上面呆了多久。 陆非辞一愣,这家伙是专程在房顶等自己吗? 他想到这里,竟觉得有几分暖心,连那副怒目而视的模样都变得可爱起来。 他举起食物想要示个好,不料对方理都不理,调头就跑,转眼就消失在了房瓦之间。 陆非辞:“……” 这是又要闹离家出走?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打算先回家放东西。 他知道狐狸不是真的要走,不然就不会眼巴巴地等自己回来了。 可是生了气是真的,自己昨天走得急,虽然事出有因,不过也让那狐狸崽子担心了…… 陆非辞想起它方才的神色,竟有些心疼。 等它回来哄一哄……他这样想着,推开了单间的小木门,然后瞬间僵在了原地—— 谁来告诉他,自己才走了一个晚上,房间为什么会变成这副鬼样子? 一共不足十平米的小破屋内,居然多出了一个一米多宽的窝! 陆非辞看着铺在地上的锦缎和枕头,太阳穴突突突地跳了起来。 这家伙又去偷了多少东西? 邻居都快报警了? 不能再助长这种风气了! 他蹬蹬蹬地走过去,伸手就要拆窝。 掀开一块花布,就看见了藏在一堆枕头中间的毛团子。 狐狸身体缩成个球,脑袋深深地埋在窝里。 居然没走,直接跑回来了? 陆非辞一愣,瞬间跟它没了脾气。 这狐狸啊…… 原本要拆窝的手伸了过去,轻轻将它抱了起来。 “怎么还给自己建了个窝啊?”陆非辞揉揉它的脑袋,“嫌地板太硬的话,可以上来跟我睡。” 狐狸埋在他颈间的脑袋一动,闷声道:“你说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