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关 (48)
讨起corner来, 人们也跟着转移了视线。 居然是在家里打电话被窃听了,真可怕啊……thinker还是那么敢作敢为,居然直接和anti干上了,不要怂我们会为你加油的! 一方面是围观群众看热闹不嫌事大,艺人和anti光明正大撕起来而不是通过公司发声明,这非常具有围观价值,另一方面,粉丝群体盼望着anti被狠整一顿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回郑智雍的anti居然做出了窃听这种事,郑智雍也有心追究到底,不支持一下怎么行?各家饭圈的态度达成了大体上的统一,积极关注,踊跃支持。 压力顿时转移到了corner那里。 corner在下午两点左右发布了音频,郑智雍在晚饭时间回应,corner的ins更新又过了三个小时。 “今天结算了工资,我应该不会再去上班了。” 这不意外。韩国是一个网络实名制的国家,就算不是,除非corner有高超的黑客技术,或者窃听的人在国内,发言的人在国外,否则郑智雍报警之后,警察能够轻而易举地揪出他的真实身份。做出窃听这样的事,除非自己给自己当老板,不然有哪个雇主会接受呢? 但corner的下一条ins就有点“石破天惊”的效果了: “报警就不用了,我没有在你的房间里放窃听装置,你忘记在你接电话的时候,还有人在给你搬快递吗?” 这就自曝身份了?节奏有点快,围观群众们不是很适应。而且corner的真实身份居然是给thinker送快递的快递员?距离居然那么近吗? 惊诧之余,他们心里也隐隐地有了几分期待。而corner没有辜负他作为快递员的“职务之便”,接连更新。 “不是你要我把那堆东西都给你搬到屋里才签收,我会听到这些,还有机会录下来吗?@thinker_j” “我忍耐你很久了@thinker_j。” “要不要让我介绍一下你从网上买的那些东西?觉得一切道理都在你那里的thinker?那些情趣用品好不好用?成箱的化妆品和香水你是一个人全用了还是送给了别人?来找你的是哪个公司的练习生?@thinker_j” “身体健康但没有文凭的人在你眼里算什么?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你作为一个残废还成功了,我这样身体健康还只能给人送快递的就是没用的人?@thinker_j” …… 什么什么什么? corner以两分钟一条的速度发着ins,每一条还都@了郑智雍。围观群众被里面劲爆的内容吓得够呛,corner更新一条,他们就跑到郑智雍的ins下面看他有没有回应。不知道有多少上晚自习的学生被老师逮到偷偷玩手机,也不知道有多少夜班员工开起了小差。 这都是真的吗? corner到了后面频率有所放缓,人们便把注意力更多地投到了郑智雍身上。corner所说的东西很刺激,而路人们在围观的时候,天生容易对刺激的东西心向往之,不止一个人产生了“啊,原来是这样”的想法,只是没有急着说出来。不管心里倾向如何,他们至少要先等一等郑智雍的回复。 郑智雍的回复慢了一点,距离corner再度上线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corner的ins更新了快十条了。 对此郑智雍有话说:“去办了点事情,你居然编了这么多。” “我曾经看过一本讲谣言的书,一类典型的谣言是:内容十分刺激,能够满足很多人的猜测或者好奇,同时消息来源模糊不请,没有可靠的来源或者证据。今天你让我看到了典型。” 郑智雍的掉书袋非常自然,恰到好处,没有半分突兀感。 “按照无罪推定的原则,你空口无凭,没有证据证明你所说的是真话,我没有义务去证明我自己的清白,但完全可以起诉你诽谤。” “不过我是公众人物,所以多做一点。你说我支使你干活?我确实不太想自己搬,你如果觉得一万元的酬劳太低了的话可以继续商量,但是你接受了。@corner” “为了防备外人入室,我在玄关那里安装了摄像头。要不要我把中午的录像上传,看看是我给的钱太少还是工作量对你来说很过分?你的脸我会打马赛克的。@corner” 被关注的人又变成了corner。郑智雍说他可以上传录像,corner会同意吗? ——他同意还是不同意,都不重要。 在玄关处的录像里corner没有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郑智雍更没有。相反,他无论言行还是举止,都不能更礼貌了。人们如果看到了视频,绝对会发现郑智雍的无可挑剔和corner的胡言乱语。他不同意郑智雍上传录像也无所谓,那正好会显得他心里有鬼。 corner很长时间没有回复。答案昭然若揭。 果然是在胡说八道,哪里有thinker坦然淡定。人们在心里把corner曝出的那些料一并打上“胡说八道”的标签扔到一边,继续等待。 “果然是thinker,永远有那么多理由。” 这一次的更新隔了四十多分钟,其内容让人一哂——明显是黔驴技穷了。 “你很喜欢做直播,那你愿不愿意让我在你、还有所有人的面前说出我anti你的真正原因?这一次有证据。” 唉?艺人和anti面对面,还要开直播?答应他答应他答应他! “看热闹不嫌事大”属性根深蒂固的围观者们兴奋得简直要爆炸。如果对象是其他人他们也不期待了,一般的艺人是不会轻易破坏其温良恭俭让的形象的,但是被anti的是thinker,以大胆闻名的rapper,没准他们真的可以期待一下? 真的期待起来,那就不只是“一下”了,人们脑补着脑补着,心中期待渐长,几乎要溢出来了。 而郑智雍没有让他们的期待落空。 “时间地点由我决定,事先会检查你有没有带什么有杀伤力的东西。一个半年来平均每星期会和我见两次面的人是我的anti,我不知道你还能做出什么事来。因为你受到什么大的损失,没有任何意义。” 事态的发展大体在郑智雍的预料之内,即使是corner突然暴走胡说八道了那么一大堆也没能让他惊慌失措。唯有最后corner的提议让他有些意外,但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答应与他见面也没什么要紧。 郑智雍的纰漏不是那么容易找的,如果corner有那个本事,就不会在郑智雍用“肾上腺素”解释了问题后立即开始胡言乱语,最后被郑智雍一下子抓住了问题,自己的所有话都不可信了。郑智雍看到corner的那堆留言之后便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高看了对方。他可能就是忍耐能力比较强,如果真的是那种高智商的类型,不说还是不是一个小快递员,从郑智雍那里挖到更多料也是很有可能的。 从郑智雍布了一个并不高明的局、但他依然一头栽了进去来看,这位郑智雍的头号anti,脑子至少不比郑智雍好使。 “还是要小心点”,方基赫说,“你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 “是啊”,郑智雍叹了口气,“有些人的思维方式是很难猜测的,我就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恨我”。 方基赫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你都没有恨他。” “他不anti我的话,我没有理由恨,现在也不算”,郑智雍纠正道,“对他父亲应该是恨的,对他……如果我事先知道的话,应该是有些迁怒,态度可能不会太好,但是报复之类的,没有理由”。 如果没有充分的理由,要郑智雍下手整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即使感情上有强烈的抵触或厌恶,他至多会在该有所行动的时候袖手旁观。 “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如果每个人都有郑智雍的三观,世界和平都没什么问题。 “每个人都不一样”,郑智雍说,“那他也很奇怪”。 “你和他见面真的安全吗?”方基赫有点不放心。 郑智雍现在还挺爱惜自己,他认真地想了想:“没有工具的话,他打得过我的可能性很大,但不太可能让我出很严重的问题,一点小伤的话没什么,还可以让人多同情一下我。都在看着呢,退缩的话不知道又会传出什么来。” 郑智雍向corner提议公开录像,corner的沉默被视为“有问题”的证据。换成corner向郑智雍提议开直播也是同理,人们都在等着“王见王”的画面,郑智雍若是让他们失望了,期待落空的人不知道会产生怎样的想法。 两个人的博弈、或者说骂战中或多或少地都在利用公众的心理,并或多或少地达成了一些自己的目标,但相比各个方面都有很大余地的郑智雍,corner的现状更接近于“山穷水尽”。 所以郑智雍不理解他,这世上固然有一些事值得人放下利益考量——郑智雍自己就经常因为感情或者情怀因素让金钱退居二线,可是驱使他做出这一堆损人不利己的事情的理由是什么。 怨自己在那天走了那条路,被他父亲撞到吗? ☆、233.见面 直播定在了四月九日, 星期六的晚上。 vapp的服务器觉得压力很大。 在韩国艺人普遍循规蹈矩, 堪称“魔幻”的事情并不多, 艺人和anti面对面干架这种事更是可以归到“百年一遇”的级别, 至少迄今为止郑智雍是第一个。 这样的场面太让人期待了。 也有人疑惑过为什么如此多的“第一”都出现在了郑智雍身上,而郑智雍对一条内容为“为什么thinker你身上的稀奇事那么多”的留言的回复可以视为答案: 我不愿意忍。 这倒很有道理。受anti之苦的艺人不止郑智雍一个,只不过他们几乎都选择了忍耐。郑智雍的耐心就没那么强了,像corner以前一样留恶评开嘲讽对郑智雍的所作所为做负面的解读还能一笑置之,窃听到在家里的通话?立即报警没商量。 再然后……一场大戏。corner先是狗急跳墙, 自曝快递员身份后造谣抹黑郑智雍, 谎言却在郑智雍的反击之下无处遁形,最后提出面谈的时候,未免有点狼狈的味道。 虽然内心期待郑智雍能答应corner的提议, 对于他的狼狈,围观群众们也觉得很解气。郑智雍回击了corner的抹黑并问他是否能公开录像、而corner迟迟没有回答的时候,看客们渐渐回过味来——这是拿我们当猴子耍呢? 潜意识里把自己摆在审判者地位的人们,对corner这位郑智雍的anti中的代表人物的讨厌就顺理成章了。他们早已忘记了郑智雍的肾上腺素注射笔, 守着直播,暗戳戳地期待着打嘴仗历来无往不利的郑智雍能像过去一样,怼得他的anti无话可说。 黄佑俊坐在车里,手机贴着耳朵, 一边说话一边留意着外面的人来人往。 “你不是写报道的记者吗, 怎么也去蹲点了?”和他通话的是闵雅琳, 漫长的赶工过后闵作家正在享受难得的休息, 然而黄佑俊又陷入了名为“工作”的沼泽, 因为郑智雍的事。 “为了早日升职,要多了解也多做一些东西”,黄佑俊说,“我还和前辈一起去查了那个快递员”。 “查到了什么?”闵雅琳好奇地问。 “名字叫李希成,1993年生的,今年二十四岁,高中毕业后没有上大学在首尔打工,据说是因为家庭情况不太好,一年半以前入职当快递员。” “……thinker那里的快递是他负责送的?” “是啊。”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讨厌thinker。”闵雅琳说。 “只看入职的档案就能明白,我这记者也当得太轻松了。一般来说最合理的理由是他与thinker有过什么不愉快,但是这已经被否认。”corner、也就是李希成并没有举出什么有证据的黑料,反而被郑智雍将了一军。 “会不会和以前的经历有什么关系?” “综艺作家的想象力也这么丰富吗?”黄佑俊说,“不过确实有可能,我们问了corner在快递公司的同事,他平时很少提起thinker,也没有表达过对thinker的不满,如果是在接触中受了气,他没理由忍着不说,前辈在试着找corner以前的同学或者老师”。 “你们还没有把新闻写出来?” “没有,只有corner的身份没有其他东西,是不能在dispatch发表的,corner和thinker在ins上的论战谁都能写,体现不出特别”,在娱乐新闻方面dispatch已经打出了口碑,不是听风就是雨的八卦小报,但这一次黄佑俊的口气并不是引以为傲,相反,他有一点忧心,“如果今天晚上thinker他们把什么都说了,就没我们的事情了啊”。 虽说做无用功也不是第一次,多少还是有那么一点失落的。 “你今天如果能收工的话,一起去club玩?”闵雅琳笑着“安抚”他的男朋友,“我请客”。 “你发财了?”黄佑俊玩笑道。都说韩国艺人收入低,娱乐圈的幕后从业人员们工作辛苦不说,薪水也高不到哪里去。闵雅琳在其中算是不错的了,年纪不大,设计的台本反响却不错,但与高收入人群依然没什么关系。当然,黄佑俊自己也不是,他算中等,闵雅琳因为不大稳定,所以比他低一点。 “有奖金,所以奢侈一次”,闵雅琳感叹,“要努力赚钱啊,只要有钱,可以在首尔活得非常舒服”。 黄佑俊微微一笑,正想开口,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的车前经过,边走边拉上了衣服后面的帽子,黄佑俊眼神一凝:“过后再联系,我先工作了。”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直播的时间公开了,地点却没有公开,这当然是为了防止媒体和粉丝事先“埋伏”,大小媒体会拍下corner的照片甚至直接上去采访,粉丝可能直接把corner揍成猪头。这件事被似乎已经彻底自我放弃的corner直接在ins上说了出来,而thinker的回应是: “地点已私信。” 于是有人猜测他们见面的地方多半不是在cj,可能也不会有太多陌生人出入。然而首尔那么大,没有内部消息想找到地点无异于大海捞针。所以晚上没有其他任务的黄佑俊才会被前辈派出来蹲守,事实上早已做好了在车里坐到“加班”结束的准备。现在,他因为出乎意料的局面而十分惊讶。 不会,thinker居然真的把地点定在了ag! 闵雅琳说,有钱的话,可以在首尔活得非常舒服。 这句话反过来:如果没有钱,在首尔会活得非常艰难。 四月里天黑的时间仍算是比较早的,然而行走在流光溢彩的江南区,李希成感觉他的格格不入甚至还被加强了。 这是首尔、乃至全韩国的年轻人最喜欢去的地方,李希成也不例外。但是到了后来,来到这里只会让李希成一遍遍地认识到他的生活有多么艰苦和无望,便渐渐地不过来了。如今再次经过这里,很多地方已经与记忆中不大一样,只有繁华从未改变。 由于到了周末,街上的人非常多。一家老小集体出去购物,小情侣甜甜蜜蜜地行走在约会的道路上,年轻的女孩子们成群结队,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不知道去哪个公司看她们的偶像…… 光鲜亮丽,悠然富足。 李希成的心中涌出了一股不忿。他眼前的是偶像剧里的韩国,是国家对外展示的名片,有多少人知道底层的穷人是如何生活的?租住着阴暗潮湿的房子,用单调的食物果腹,在高昂的物价下艰难地存下积蓄,如果没有学历,往上爬的机会渺茫的几乎看不见…… 而他还继承了沉重的债务。 李希成顺着导航地图的指引一步步地向他的目的地走去,心中的不忿被春日微凉的夜晚空气吹拂,渐渐地融化成了苦涩的回忆。 他想起九年之前,他还有希望的时候。那是他的生日,全家人一起到这条街的一家店里吃饭庆生。席间提到过“将来要做什么”这个对未成年人老生常谈的话题,那时他说了什么?他说他要考上sky级别的大学,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可以在首尔过着比较宽裕的生活,人到中年时能买下比现在更好的房子…… 父亲说了什么?父亲说:“你的愿望很脚踏实地,即使去不了sky,最终目标也是很可能实现的。不过,我的儿子要是能考上sky,爸妈砸锅卖铁都会让你上的。” “砸锅卖铁不至于,你别吓儿子”,母亲说,“学费我们还是出得起的”。 那时谁都没有想到,半年之后父亲开车在路上撞了人,他们的积蓄因高额的赔偿消耗殆尽,同时负债累累,父亲的工作也丢掉了,曾经收入尚可的货车司机只能做那些不稳定的、出卖体力的活计,他的家庭也从“尚可”落入了“贫困”的境地,读完高中,已经是父母和自己的极限了。 不是每个人都是偶像剧中贫困而倔强的“灰姑娘”,能够靠着与情商不符的智商赚来足够的奖学金跻身那些费用并不便宜的学府,至少李希成没有那样特别。 也不是所有的希望都能够被达成,但在一切发生之前,李希成怎么也不会想到,他自认为不算僭越的希望会变得渺茫而遥不可及。他知道人们在议论着什么,不仅corner做的那堆事被抓个正着,他在现实生活中的身份也暴露了,为了anti一个人把自己搞得没有出路,真是太愚蠢了。可是“出路”这个东西,他原来难道有吗? 距离ag越来越近,李希成扫了一眼来来往往的人群,其中大多是青春洋溢的脸孔。愤懑之余他也感到了一种隐约的不安,犹豫片刻后,他拉起了帽子。 “李希成?” 刚刚踏入楼中,李希成便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李希成循声望去,眼睛被那人胸口的金链晃了一下,接着才看清上面的那张面孔。 朴宰范。他听过无数次《rich man》,对这个名字不陌生,连带着对这张脸也不陌生。 朴宰范的表情并不好看,他与thinker关系甚笃果然不是空穴来风。李希成暗想。 但朴宰范没有如他预料的那样大发雷霆,他穿着一件皮衣,遮住了强健的肌肉,也让他少了几分直接的侵略性,反之多了些冷漠克制的敌意。 “跟我来。”他深深地看了李希成一眼,说。李希成觉得他的眼里好像有种名为“失望”的情绪。 一定是看错了。 朴宰范把他带到了一个小房间的门口,推开门,郑智雍就在里面,面对着门口坐着。他设想过很多次暴露之后与郑智雍面对面的场景,但是真正到了那个时刻,感觉好像又没有那么特别。 “宰范哥建立ag的时候,为了方便租下了这一层楼,但公司的人没有那么多,两年前我偶尔会来这里创作,两年之后,这里还能给我留出一点位置。”郑智雍淡淡地平铺直叙,最后甚至带上了些笑意,仿佛之前说“你自首,还是我报警?”的人不是他一样。但是李希成和郑智雍打交道已经有差不多半年的时间了,即使作为快递员和顾客,大多数的见面只会涵盖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和两三句话,累加起来也足以形成比较深刻而丰满的印象。所以李希成能够感觉到其中的不同,过去的郑智雍在他看来友善到虚伪,没有侵略性这一点却是真实的,至于现在,平和只是一种姿态,郑智雍不会轻易地放过他。 这是李希成早有预感的事情。 “过来。”朴宰范的声音打断了李希成的思绪,他不止从哪里拿出了一个金属探测仪,将李希成上上下下地扫了一遍,然后脸色阴沉地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裁纸刀。 “没有其他东西了吗?”郑智雍问。 朴宰范摇了摇头。 “那就这样,请进”,李希成走进房间以后,郑智雍站起来去关门,并从里面反锁,“我没有被你严重伤害的打算,希望你能理解”。 “你觉得我会打不过你吗?” “我不这样认为”,郑智雍指了指房间里的另一张椅子示意他坐在那里,接着又去调整手机摆放的位置,“但是赤手空拳,你能带给我的伤害是有限的,我还能多出一个理由——把你送到警察局里”。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那边有墨镜和口罩,你准备一下,直播要开始了”。 ☆、234.交锋(一) 李希成与郑智雍面对面坐着。 郑智雍被誉为hip-hop圈第一神颜, 即使是李希成, 也无法否认他仪容的无可挑剔。平日里那清晰精致的面部线条让郑智雍看起来毫无侵略性, 甚至当他收起微笑, 绷紧神经,目光凝实,摆出攻击或者防御的姿态,都能够让人相信,他的爱与憎恨, 宽容与严苛, 支持与反对,肯定与轻蔑,都是基于对这个世界的爱意。只有像李希成一样, 坐在郑智雍的对立面,才能感受到郑智雍所带来的、翻腾着的不安。 真的是……可恶又可怕的虚伪。 被李希成腹诽为虚伪的郑智雍看起来仍然正直而缺乏攻击性,只是多了几分严肃与冷淡,不管怎样, 与帽子、墨镜、口罩一应俱全,怎么看怎么像电视剧里负责下毒手的角色的李希成相比,谁的形象更好是一目了然的。 但郑智雍并不需要这点形象上的优势,他面对镜头, 向收看直播的观众们解释, “当前收看直播人数……三十三万”, 这还是不考虑多个人使用一台设备的情况, 数字已经相当可怕了, “corner不稍微伪装一下的话,今夜过后他的认知度恐怕不在我之下了,就我个人来说,我不希望出现一些意外的事,让主题转移”。 他转过身,与李希成各占据了镜头的半边:“但是我会建议你的前公司将你的身份在业内公开,corner,因为憎恨我而利用职务之便给我送蟑螂,窃听我的通话,对我进行人身攻击,我不认为你适合从事快递这样□□的职业。” 口罩之下传来了一声嗤笑。 “义正辞严地下毒手,你一直这样。”李希成说。 郑智雍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那是一种隔着屏幕都能直接感觉到的无语和嫌弃:“我可不觉得我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不是要说原因吗?在这里说出来,连同渊源一起。” “你都知道了。” “我到你的前公司要到了些资料,然后发给我父母想拜托他们帮我查一下”,郑智雍不为所动,平静地说,“那时就知道了”。 快递按理说是人员流动性很强的一个行业,但是在一个安保很好的住宅区里送货上门,身份不明的人是做不到的,李希成那时还来不及辞职,郑智雍去快递公司看到了他的档案——这严格来讲有点违背程序,但是没有人关注这点小事,即使郑智雍承认他的问题,也不会因此受到什么惩罚。 “把我的资料发给你父母,不错的理由,你以前没有见过我,一切都有充分的理由”,李希成已经连续吃了几次瘪,但仍然不愿停止给郑智雍找麻烦这件事,不过他不认为这是他执念太深已经到了疯魔的地步,而是因为身份,他不管怎样都是在底层打滚已经不害怕失去,郑智雍作为艺人承担的风险总要高很多,“事先准备好的吗?” “嗯?” “那通电话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吗?” 李希成说出了他自己的疑心,试图勾起其他人的阴谋论。 而郑智雍闭上眼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是故意让你听到的,是我已经事先知道你父亲就是撞我的那个人,并且确信就算我对你的态度没有问题,就算你知道我的身体是因为什么变得脆弱又是因为什么有了‘药瘾’,你也会偷偷录音放到网上,好了,可以继续了吗?” 郑智雍的语调是陈述性的,没有起伏,也没有什么情绪,但是这不要紧,有效果就行。 收看直播的观众们先是被“corner的父亲就是把thinker撞成残疾的肇事司机”这件事吓到,再想起corner的怀疑,厌恶之情又重了几分。 如果这些真是thinker的设计,你稍微有一点点良心他的计划就没办法实现。不管怎样,你都够坏的了。 “他父亲是……”一边吃晚饭一边拿手机看vapp直播的闵雅琳差点把脏话骂出来。 “垃圾,没良心的兔崽子。”她的斜对面,一个看上去三十五六岁的女士已经替闵雅琳骂了。 “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脏话”,那桌是一家四口,两个孩子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已经吃饱了,正在用父母的手机打游戏,两个大人用平板电脑看着什么,那位女士的情绪看起来有点激动,她的丈夫则要冷静些,“你说现在的孩子都是怎么想的,自己的父亲犯错害得别人成了残疾,不但不觉得愧疚,反而把受害者恨上了,难道是thinker主动凑到车前面的吗?” “是这样的话,不是可以直接说出来的吗,大叔。”另一桌年轻人中有一个浅棕色头发的男青年操着生疏的韩语说,同桌另一个韩国人模样的男生站起来道歉:“对不起,我朋友不是很了解韩国的礼节。” “大叔”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讲话的一看就是外国人,如果不是在韩国工作、只是来上学或者旅游的,态度当然可以宽容些:“没事,你们也在看?” “是啊,艺人和anti的对话,不是thinker恐怕看不到”,对方说,“没想到他的anti还有这层渊源……唉,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 闵雅琳转头环视这间不大的餐厅,发现还有几个看手机的人竖起了耳朵。 这是有多少人在看直播? 看直播的人抒发感慨,直播中郑智雍与李希成的交锋却不会为他们而放缓。corner的攻击再次以失败告终,反而让他已经是负数的好感度又降了几分。郑智雍似乎也终于失去了耐心,直接地点出了实情。 我知道你最重要的那层身份不是给我送货上门的快递员也不是有名的我的anti,直接谈一谈你父亲当年把我撞成残废你现在不仅一点愧疚感都没有还要把我往死里整的事?我招你惹你了? 空气此时似乎被分成了两部分,李希成那边的被凝固冻结,郑智雍那边的却还在缓缓地流动着。任谁看都应该是郑智雍对corner恨之入骨的局面,可是看郑智雍的样子,他似乎更想要一个解释,一场探究。 “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长久沉默之后,李希成再度开口。 郑智雍无动于衷地看着他。 “接下来是真心的话,也是真实的事,thinker,郑智雍。”李希成缓慢地念着郑智雍的名字,声音听上去想用力又无以为继。 “请讲。”郑智雍的声音礼貌,且因为礼貌更显得冷淡。 “你很喜欢用你酒驾受害者的身份、残疾人的身份说事。” 郑智雍虽然没有事先预料到要与李希成面对面的情况,在怎样驳斥anti的言论方面却是有所准备的,听到李希成的这番话,他没有半分犹豫为难,平静地说:“我不认为仅靠这些就能取得成功,你所说的那两层身份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意义是让我有资格去讨论一些问题,没有它们,我作为rapper和制作人,也不会太失败。” 他停顿了两秒,话锋一转:“这样想的人,我也不期待能改变他们的想法,您请继续。” “我不否认你的创作能力,大韩民国的耳朵们一直很挑剔”,李希成勉强地与郑智雍过招,“我是说——那件事情前后,你所做的事全部是正义的,你仍然这样认为吗?” “是‘正确’的,我仍然这样认为”,郑智雍纠正道,话里话外的冷淡稍微收起了些,“事情发生的时候我的注意力是不太集中,但那时我在人行道上,这构不成过错,车祸发生之后的事是我父母、主要是我父亲处理的,如果他们没有对我隐瞒什么,我觉得没有问题,他们不会对我隐瞒”。 “我父亲也没有对我隐瞒他的经历。”李希成一直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地咄咄逼人,被郑智雍打脸再多次也不放弃泼脏水,此时声音却有点抖。 “请讲。”郑智雍说。 2007年,冬。 “东吉啊,你看整桌就你一个人没有喝酒了,来,意思意思?”右手边胖胖的、胡子拉碴的男人斟满了一杯烧酒,放到了李东吉的面前。 “我马上还要把车开回去呢,前辈。”在韩国这个受传统文化影响很重的国家,年过不惑的李东吉很多时候都能因为年龄而受到尊重,但在场的人都比他年长,而且不是资历比他深就是他有求于对方,李东吉的腰一直没有挺直过。 “唉,喝点酒有什么影响”,雇他来运货的那位经理说,“你的前辈不是也要把车开回去吗?” “我真不能喝,喝了酒开车手会抖,那么大一辆货车呢。”李东吉故意把情况说得夸张些。 但很快就被酒桌上的另一个人拆台了:“东吉,你这就不地道了,上次一起喝酒的时候,你可是喝了一打,还能应付弟妹的查岗,我们那时还夸过你呢。” “这能一样吗”,李东吉有苦说不出,固执地推辞道,“那只是把想好的话说出来”。 “来,我敬你一杯,给点面子?”坐在对面的经理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站了起来说。 “我……”李东吉很为难。 看他迟迟不回应,经理的脸色有点难看了,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看来我们合作得不太愉快啊,我下回是不是应该换个人合作。” “男人怎么能不敢喝酒呢?东吉”,和他一起来的前辈也连忙劝道,“回去的路上又没有几辆车,最后一段小心一点就行了,到那时候酒差不多就醒了,时间又那么晚,不会有交警的,我们以前不是从来都没遇到过?” “可是这样开车安全……” “唉大老爷们怎么磨磨唧唧的,又不是让你喝得路都走不动了去开车。”席上又有人说道。 李东吉觉得他似乎很难拒绝了,只能艰难地端起了酒杯:“我真的不能喝太多……” 可是,拒绝已经艰难至此,让逼着人做错事的人适可而止,又怎么会是容易的事情?李东吉坐在驾驶座上,酒意一阵阵地上涌,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是热的,也是麻木的。 早知道会是这样,送完货就应该找个家里有事之类的理由赶回首尔,而不是答应他们的请客。 他懊悔不已,但此时只能拉开窗户,试图用冷空气让自己的大脑清醒一些,然后发动了他开来的货车。 一路小心,终于开进了首尔市区,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李东吉得神经也在无形中越来越放松,他盯着前面空旷的、偶尔才有几辆车经过的街道。 红灯,停下,绿灯,发动,绿灯,转弯,红灯,停下,绿灯,继续开,绿灯,继续开,绿灯,转弯…… 不对!他看到的是直行的绿灯,这时候不能转弯! 骑着自行车横穿斑马线的人近在眼底,李东吉吓出一身冷汗,猛打方向盘,大货车的车头一甩,冲上了旁边的人行道。 “啊——” 李东吉一面祈祷着那自下而上传来的颠簸仅仅是因为人行道相对要高一些,一面将刹车一踩到底,夹着冷风的惊叫声稍迟一步,来到了他的耳边。李东吉将颤抖的手伸向车门,试了几次才将它打开。 已经有三四个过路的人围了上来,其中有个人还推着自行车,李东吉分不清她是不是自己刚刚尽力避开的那个人。 他们对他说:“你撞到人了,快叫救护车。” 李东吉浑身发冷,艰难地扭动脖子向后方望去,高高的货箱形成的阴影里是一个人的上半身,借着路灯的灯光,李东吉能看到散乱的长发和中间苍白的、没有生气的面容。 他向着被他撞到的人走了一步,随即跪倒在地。 货车的底盘很高,李东吉弯下腰,趴在地上,向车下望去。那一滩暗红色的液体无疑是血,更触目惊心的是车底的、人的下半部分的肢体,衣服下摆和裤子已经破烂不堪,即使不细看也能知晓那里受到了怎样的伤害,左腿更是扭成了一个奇怪的角度,那是人在正常的情况下绝对做不到的。 李东吉的膝盖仿佛被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再也无法离开。 ☆、235.交锋(二) “他们告诉我父亲, ‘你撞到人了’”, 李希成的声音听起来沉甸甸的, 好像每一个字都是在向心上增加一分重担, “他在这之后的人生,就完全不同了”。 “嗯,和我一样。”郑智雍轻描淡写地说。 和他知道的没什么区别。 “你——” 李希成怒视,但在墨镜的阻隔之下,眼神攻击没有丝毫用处, 连坐在对面的郑智雍都感受不到, 只是从他的声音里判断出这位特殊的anti不太开心。对此他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有没有告诉你我当时是什么样子?”郑智雍问,“我对疼痛的耐受能力一般,车刚从我身上碾过去的时候就疼晕了, 这样的事情他也不好对我的父母讲”。 面对受害者时强调自己有多么不得已,那是人之常情,描述受害者当时的惨状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了。不过对象是自己的儿子的话,可能会有些不同? “你那时已经没有意识”, 李希成因为郑智雍的要求而噎住了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上半身露出来,下半身在车底下”。 “哦”, 郑智雍对于这个答案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 他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说过那时我有点走神, 具体是怎么被卷进去的已经没有印象了, 你说的和我那时看到的事故责任认定书对得上,也和我受伤的地方对得上”。 郑智雍的平静给了李希成一种强烈的紧张感,尤其是他隐隐地感觉到谈话的节奏又要回到郑智雍的手中的时候,他下意识地用手撑了一下椅子的扶手,身体前倾,摆出了一个有点攻击性的姿势:“我说的这些……你都知道。” “是的”,郑智雍点头道,“你所说的和我了解的,目前基本上没有区别”。 闵雅琳所在的小餐厅里,已经是“大家一起看直播”的场面了,除了厨师们还要坚守工作岗位,因为大家的精力都不再吃饭上而清闲了不少的服务员们都能听一耳朵,餐厅的老板、一个快六十岁的大妈在征得闵雅琳的同意以后干脆站到她背后和她一起看。 “酒桌文化啊”,李希成讲到他的父亲在酒桌上不得已喝了酒,又后悔又忐忑地回到车上的时候,老板感叹道,“也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社长开店看到过这样的情况吗?”有同样在看vapp直播的顾客问。 “劝酒是肯定有的,喝了酒的人出去是自己开车,坐别人的车还是找代驾,我就不知道了。” “社长不用为难,这也不是你能管的。”又有人说。 老板笑了笑,指着墙上挂着的摄像头,说:“不过去年出新规定,有人酒驾的话一起喝酒的也要受罚,这样的事就少了。” “还有一起乘车的”,闵雅琳心中一动,开口补充道,“去年thinker打人那件事,如果他没有发现开车的人喝了酒,被查出来的话,作为同乘人也可能担责任的”。 “噢——是有那件事情”,老板的那个年龄,对很多热点话题都不太关心了,花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证明自己不知道的话,应该不用担责任”。 “还是有麻烦。”闵雅琳说。 “那倒是。” 与此同时,一家四口所在的那桌女主人正在对两个孩子谆谆告诫:“以后你们爸爸要是喝了酒,不要坐他的车,听到没有?” “孩子怎么懂这些”,男主人小声地说,“有的时候要应酬,没有办法”。 “我知道”,他的妻子小声地抱怨道,“如果我在的话就能替你开了,你就不能请个代驾吗?” “代驾多贵啊,就那么一点路。” “你看,那个anti他父亲”,女人用手指了指屏幕,“如果你像他一样撞了人,或者哪一天我和孩子走在路上,像thinker一样走在人行道上突然就卷到车底下……” 男人不再反驳,叹了口气:“联络感情要喝酒,这文化——那司机也是可怜。” 年轻人的那桌,有些韩语听说能力但是不太清楚韩国文化的外国小哥有些困惑:“他不想喝,为什么不拒绝呢?” 他的韩国同学有些尴尬地解释:“要他喝酒的是比他资历深和地位高的人,不喝酒的话会被视为扫兴,不合群,会被打击和孤立。” “可这是为了安全啊”,外国小哥仍然很不解,“明明知道他要开车,喝了酒开车会有风险,还要逼他喝酒,这是故意在害人”。 同桌的韩国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先继续看直播”,最后有一个人开口说道,“corner只说他父亲有多么不得已,不提thinker当时的情况,thinker提到了他才说了两句,这是不是有点耍心眼啊”。 “thinker居然知道这些,也没有说过他知道肇事司机是酒桌文化的受害者”,另一个人说,“他是怎么想的?” “你是怎么想的?”李希成问,“你知道你们的做法会带来什么后果,对不对?” “我的父亲向肇事者要求赔偿,数额是我的必须治疗所需的费用,你父亲是借了高利贷来付这笔钱的,我知道”,郑智雍慢慢地说,“有问题吗?” “我听过很多遍《rich man》”,现在是真正的图穷匕见,李希成身上的肌肉在一寸寸地收紧,“你们并不是付不起那笔钱”。 “是的。”郑智雍说。 “我想写出了《rich man》的人不会不清楚钱的作用……那你知不知道最底层的、赤贫程度的家庭,要想有所改善是多么困难,大多时候不是仅靠努力就能做到?” “我知道。” “你知道我父亲的饮酒驾驶有不得已的因素,也知道那笔索赔会为我的家庭带来什么,而你并不缺钱——”李希成慢慢地握紧了椅子的扶手,愤怒正在他的身体里燃烧着,“根据我这半年来为你送快递所看到的,你过得很好”。 “哈?”郑智雍只觉得荒谬。 “过着宽裕悠闲的生活,炫耀着宽裕的家境,用金钱把伤害过你的人打入地狱,同时用你受到的伤害博取同情,你到现在还认为你所做的、所有的事情,都是正义的吗?我们一家人背着债务卖着力气领着微薄的收入辛苦地生活的时候,你逍遥地待在家里或者出门聚会玩乐,见到外面的人又控诉着你的悲惨,而我们罪无可赦……我无法忍耐下去了。” 最初“受害者”在李希成的脑海里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因为他的存在,自己一家的生活天翻地覆,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后来他尝遍了贫困生活中的苦痛,中学生活的寒酸艰苦,特别是与无忧无虑的同龄人对比时的嫉妒与不甘,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上大学时的失落,做快递员时受过的委屈,想起身上背负的债务时的绝望,他开始埋怨自己为何要承受这些,父亲为什么喝了酒却没有更小心一点,那个被撞到的人为什么没有多留意一下路上及时地避开,以至于现在大家都如此辛苦。 再后来,thinker横空出世,他也终于知道了那个“受害者”的身份。 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有过车祸致残的悲惨命运的样子。外貌、才华、学历、家世无一不是一流的thinker,优雅而嚣张地出现在镜头前,理所当然地做着各种出格的事,偏偏得到了挑剔的民众们的肯定。他在街上打人,却得到了《无限挑战》和《show me the money》两个节目组的力挺。他隐瞒了身体的情况以至于传出关于兵役的流言,最终公开时则获得了铺天盖地的心疼与称赞。 凭什么。 “你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就过上了很多人可望而不可即的生活,又借用行动上的一点不方便,把自己摆在让人同情的立场,在这个时候,还有人在为你九年前的受伤付出代价”,与郑智雍的沉默相对的是李希成越来越激动的情绪,“我父母的后半生,还有我和姐姐的,几乎全部的人生”。 郑智雍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的松动,他嘴唇微张,想说什么,最后轻轻地叹了口气,神色重归柔和:“我大概明白你想说什么了。” 他最怕遇上的是对方的思维他完全无法理解、大家偏偏又很赞同的情况,李希成的观念算是稍微有点清奇,还是能对话的。 “首先,我要再次说明,我是几级的伤残,碎过多少块骨头,左腿短了几厘米,这些对我现在的成绩影响不是非常大,我对于它的利用”,郑智雍拍了拍自己左边的膝盖,“去年利用它来解释一些争议,今年想借助它去讨论一些问题,想靠它红是不可能的,大韩民国的耳朵们一直很挑剔”,他引用了李希成说过的话。 “而那年车祸之后我过得怎么样,和我父亲对你们做了什么没有关系,它和我自己、还有我后面遇到的人和事有关。如果我自己努力学习考上了好的大学掌握了多门语言,遇到了热心的朋友鼓起勇气去尝试更多的事情,有好的运气发现了天赋,所以当时要宽容一些的话,那么如果我没有忍受住疼痛荒废了高中,现在是一个靠着父母余荫混吃等死的废人,或者运气再差一些,有一天走在外面碰到相似的情况,因为行动不便而没有躲开,受了更重的伤,甚至丢掉性命,难道我要回过头去继续追究,让你的父亲为这些负责任?” 李希成无言以对。做下这一连串事情,甚至主动让郑智雍开直播,还没有自己准备伪装,李希成已经差不多是自暴自弃了,可是他仍有不能承认的事,那就是他心里对父亲的一点埋怨。郑智雍把《六亲不和有孝慈》放出来尚且要小心翼翼,李希成怎么敢说出让他的父亲一个人承担的话? 这样的话他在家人面前都没有说过,偶尔在脑中一闪而过而已,积攒起来的负面情绪,在这半年里差不多都倾注到了他眼中活得逍遥放纵的郑智雍身上。 “我父亲的做法是基于当时的情况,我的评判也是基于当时。后来我们没有过交集,我没有继续报复,提酒驾这件事的时候也无意于给你们带来新的麻烦——我甚至此前一直不知道撞我的人的具体情况,不然我不会认识你半年都没有发现一点不对。” “而当年的情况是,你的父亲没有扛过劝酒,又必须在当晚把车开回首尔,所以饮酒驾驶,看错了信号灯,避让前方正常横穿马路的行人,开上人行道,撞到了在人行道上走路的、没有留意马路上的情况的我。” “我的父亲在知晓这一切的情况下,要求肇事者、也就是令尊赔偿我的治疗费用。我觉得——他没有做错。” “他已经考虑到其中‘非故意’‘不得已’的成分了。” “如果一个人的至亲是被一个晚上愉快地喝了酒的、开着大货车那样的凶器夜晚在街上转悠的、那样的人形自走炸弹撞得变了形状,他的报复绝不仅仅是要求金钱上的赔偿!” ☆、236.交锋(三) 郑智雍的爆发来的猝不及防。他此时的样子其实不算失态, 没有动手, 甚至没有站起来, 变化的只有气场, 他不再是那个“说出你的故事让我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的安静倾听者,听完以后他觉得“你居然是这么想的?”。 太让人失望和生气了。 前面郑智雍还在严肃地条分缕析,带领着人们的思路去将错杂的事实梳理成清晰的逻辑,他一边说,听众们一边点头, 而当说到自己父亲的做法时, 他的情绪渐渐激动起来,最后的一段话几乎每个字与字之间的缝隙里都夹杂着火星,人们为之一怔——尽管清楚郑智雍不是什么好好先生, 他在公众印象中的因为愤怒而情绪失控,还只有因差点成为酒驾同乘者而当街动手那次。 但郑智雍的情绪不影响他的表达,人们一边感慨着“thinker也没有那么冷静”,一边顺着他的话发散了思维。一家四口中之前还有点意见相左的父母, 此时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仍然沉迷游戏不可自拔的两个孩子。 如果有人酒后开车在街上转把我的孩子撞到“变形”…… 宰了他! 和闵雅琳一起看直播的老板也是有孩子的,她的想法与那对夫妻没有多少不同:“thinker的家境不是很好吗,儿子被撞成那个样子居然只是要了赔偿,没有用其他手段, 做父亲的脾气也太好了。” “如果社长遇到这样的情况, 会怎么做呢?”闵雅琳问。 “整死!”大妈秒变剽悍女王, 然后又回到大妈状态, “不是没那个条件吗”。 政客争取群众支持靠的是具有侧重点的政策, 其他人争取舆论优势,靠的则是同理心。李希成将人以阶层划分,强调郑智雍家境优越收入丰厚,而冷眼旁观别人因他而陷入贫苦。郑智雍对此当然嗤之以鼻,然而直接说出“不管有没有钱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这样的话,对于消弭仇富心理没有任何作用,于是他先强调了郑文宇的另一层身份。 父亲。 任何一个疼爱孩子的父母,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做得比郑文宇更过分,如果他们有郑文宇的条件的话。这样一比较,郑文宇的做法都算得上“圣母”了。 这可冤枉了郑文宇,他只是在做到了最基本的一层后将决定权交给郑智雍,而郑智雍不打算继续。 看李希成这样子,是意识不到郑智雍的克制和宽容了。 郑智雍的爆发让李希成措手不及,尽管常常腹诽郑智雍说话头头是道却做着虚伪的事,半年来和郑智雍打交道感受到的都是如沐春风的温和礼貌,对于郑智雍的愤怒,他多少有些缺乏准备。郑智雍的目光牢牢地锁定着他墨镜背后的眼睛,眼眸中深沉的湖水急速凝固,变成了坚硬的冰山,随时要迎面撞来。李希成不适地眨了眨眼睛,随后意识到了这个动作,更加不适。 “考虑……你说那是已经考虑了的结果,你觉得把人生完全毁掉,是合适的吗?” 在李希成心里酝酿了九年、煎熬了半年的想法,绝非郑智雍三言两语能够改变。片刻的慌乱之后,李希成重新抓住了重心。 我的父亲不是故意要撞你,甚至不是故意要喝酒的!你的腿残了也不会活得太差,何苦把人往死里整。 “我必须要承认,让你们家里的其他人承担连带责任,是很遗憾的一件事,你们一不是他酒驾的成因,二没有从中获益,连坐是不合适的”,这一次,郑智雍沉默良久,轻声说,“但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让你父亲一个人承担所有的责任,这很困难,金钱的赔偿不能兑换成在监狱里的刑期,我也不能找黑社会以牙还牙,也给你父亲留下个残疾什么的,我不想为了报复留下违法的记录,好像唯一的办法只有你的父母在当时离婚分居,切割干净财产关系,孩子随着母亲生活,然后你的父亲一个人负责赔偿”。 分割财产后没有抵押物的李东吉还能不能借到高利贷,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你!” 这一次李希成直接站了起来。 迄今为止,他唯一牢牢抱紧、不能舍弃的,就是“看重家人”这个标签。将“自私”直接搬上台面不符合韩国国情,尽管确实有自私的成分,他也必须要说“我是为了我在乎的人”,怎么能够顺着郑智雍的话,承认与李东吉划清界限是最好的方法? “我知道这是残酷的,你们不愿意的话,我也没有办法”,对面的人声音平静、沉重而坚定,“可是,你的父亲,他必须付出代价”。 “我没有做错事,在人行道怎么做都不需要为被机动车撞到这种事负责,要是精神涣散成为了罪过,蹲下来系鞋带、打电话这样的行为又该怎么说呢?” 李希成没有立即对“必须付出代价”这句话做出回应,郑智雍便趁热打铁,对他的观点进行进一步的解释。 “但你的父亲犯了错,他明知道他做的是违法的,也是会对无辜者产生危险的事情,虽然有不得已的地方,但是拒绝也是办得到的,而他做了。法律中规定对他人身体的严重伤害只有在正当防卫和紧急避险的情况下可以免除责任,你觉得是因为它太严酷吗?” “主动性质的违法行为不能轻易地得到赦免,否则后面会有更多人去钻空子。你的父亲付出了代价,要开车的人在喝酒前想起有个人酒后驾车撞了人赔得倾家荡产,可能会退缩,或者多了个理由推辞递过来的酒杯,反之……‘喝酒后把人撞残了最后也没什么事’,这可不是一个好故事。” 李希成听到这里,几乎要气笑了:“thinker有这么强烈的社会责任感,如果不是看过你动手的视频,知道你有多憎恨,我也许会相信的。直接说你是因为恨所以报复的不行吗?” “我恨的是不负责任的、会给他人带来危险的行为,人矛盾而复杂,即使是亲近的人也会有无法认同的地方,对一个人没有足够的了解,我不会轻易地到‘恨’的程度”,郑智雍正色道,“我有能力采取其他的手段进行报复,没有做,金钱上的赔偿也只是治疗所需的费用,你觉得如果一个普通人家的中学生被撞成我这个样子,除了医疗的费用,会不会就对以后生活工作造成的不便要求赔偿?” “我难道还应该感激你的宽容?” “不必,当时做出这样的选择,不是因为憎恨,也不是因为怜悯,只是出于‘让犯错的人得到应得的惩罚’这个想法,对象并不重要——直到你的出现,我才知道撞我的人是谁。” “所以我们痛苦和艰难的人生,对你来说只是‘酒驾司机及其家属’的标签吗?” 李希成低吼道。 “没有一定接触的陌生人,不都是标签的集合吗?”仍然保持了冷静的郑智雍反问道,“你们那样因为一念之差做了违法的事情被毁掉的家庭,像我一样无辜地遭遇飞来横祸、却没有我那样的后盾和运气的人,你觉得我会更倾向于谁?犯错的人因为其中不得已的因素被放过,留给后来者更多的侥幸心理,犯错的人得到应得的惩罚,成为后来者的警示,你觉得我会更希望看到什么样的结果?” 又一次被郑智雍逻辑严密地驳斥回去,李希成嗓子发紧:“你在《无限挑战》里又提到你破碎的腿,也是为了这样高尚的目的?” “不然呢?” 郑智雍之前一直在有理有据地阐明态度,言论也基本符合普罗大众的道德准则,此时的一句反问,不只是收看直播的观众,连李希成都愣住了。 “我难道不知道再提过去的事会有风险,你是找上门来的,亲人朋友中有过相关经历的人那么多,他们不会对我有不满?我是缺钱还是音源排名不行了,火起来才一年不到就要碰这些?” “可是啊”,连续的两个反问过后,郑智雍忽然笑了,与大多数时候的满满善意不同,他此时的笑容有种放荡不羁的味道,放在影视作品里是野心家的标配,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的内容,与说话时的口气有些不大一致,“正因为我的钱够花了,像你所说的那样,已经可以过上不错的生活,如果能够做些什么,让我这样的遭遇更少一些,同时也可以让你们那样的情况更少一些,那真的是非同一般的……成就感”。 李希成向前走了一步。 这次的会面对他而言无异于一场殊死搏斗,他不曾奢望活下来,只求拉郑智雍一同下水。然而现在,他已经出尽了底牌,却被郑智雍一一驳斥。郑智雍甚至没有像他预料中那样强调残疾的痛苦,单凭他的那套道理就足以回击。 为什么会这样,凭什么会这样?难道逍遥自在的不是郑智雍,痛苦不堪的不是他和他的家人?郑智雍怎么可以依然牢牢守着高尚的立场?他所做的事情,难道不是无情的报复? 相比郑智雍,李希成经历过的来自社会的磋磨要多得多,但这不意味着李希成会更加地成熟稳重。他过去看待郑智雍如同没有经过大风浪的温室花朵,有多么嫉妒和轻视,此时走到山穷水尽,就有多么恼羞成怒。 他是彻底输了吗? 不能够! 然而头顶落下的灯光似乎也站在了郑智雍那一边,成为了落在他身上的、嘲弄的视线,李希成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而李希成在其中无力地晕眩。 直到他看到了依然安坐的郑智雍。 李希成一把抓住了郑智雍的衣领,用力地往他自己的方向拉,郑智雍虽然身体不算健壮,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人,身体只是前倾了一下便又牢牢地固定在了椅子上,只是椅子的脚在地面上划出了几声刺耳的呻|吟。 粗糙的手指将柔软光洁的面料抓出了褶皱,李希成也仿佛终于抓住了重心,从脑海中搜刮出了一条新的理由: “这一切的开始不是我父亲,而你让他承担了所有!” “这一切的开始更不是我”,李希成的动手不至于让郑智雍太意外,但终究有了几分火气,“你盯着我不放干什么!是因为我刚好与你有交集,还是艺人更好对付?” “那如果我在这里报复那些劝酒的人呢?” 啊? 郑智雍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一眼摄像头所在的方向,而李希成倏地抓住了什么,口罩之下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笑容。抓着郑智雍的衣领,向着镜头相反的方向用力地一甩。 此时椅子反倒碍事,郑智雍顺手将它往后一推,踉跄几步,勉强地保持了平衡。然而椅子倒地的声音刚落,一道黑影向着他左腿的膝盖袭来。 “我让你继续拿它说事!” 九年培养起的自我保护意识迸发,郑智雍在电光火石之间将腿向上一提,避开了最脆弱的膝盖部位,李希成的一脚直直地踹在他小腿的胫骨上。即使郑智雍的重心在右腿,也被冲击力和痛感带得失去了平衡。 他向后摔倒,在空中尽力翻转,用身体的右侧着地。此时郑智雍已经摔出了镜头外,而李希成并不知晓,还操起倒在地上的椅子向郑智雍扔了过去,被郑智雍用左手挡住,推到了一边。 椅子砸在地上的最大声响过后,李希成听到了背后传来的、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 充斥着愤怒与快意的大脑被另一种东西占据,李希成左手把郑智雍的手机拿起来,让摄像头对着自己,右手抓着门里面的把手不让外面的人开锁,同时身体牢牢地抵住了门,飞快地说道: “洪东彬,已退休,首尔良才洞135号。” “梁秀实,泰源机械仓库管理。” “朴浩英,在大田开计程车。” …… “这些就是当年在酒桌上劝酒的人。” 僵持了十几秒之后,门终于被撞开,李希成对着镜头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被率先闯入的朴宰范一拳打倒在地。 ☆、237.收尾 “哥, 不要动手, 我还想把他送到警察局, 你这样就不好办了。” 朴宰范和ugly duck齐心协力地把李希成按到了地上, 另一边郑智雍已经自己站了起来,在simon d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重新入镜。 “目前来看,你比你的父亲要差劲。” 郑智雍停了一下,不再对李希成进行什么谴责,转而说道:“我的父亲对我讲过, 因为当时的事只有酒桌上的人知道, 考证起来很难,所有人、包括你父亲说的都不一定是实话,所以他能够确定的只有那位前辈确实有酒后驾车的‘前科’, 他在业内放出了消息,后来那个人是和你父亲一起被辞退了,现在是去开计程车了吗?” “我很担心名单的真实性,他们当年是不是做了那些事情, 或者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让你记恨。不要瞪我,因为记恨我而对我进行诬告,这样的事你刚刚做过。” “不过,如果你的名单是真实的”, 郑智雍又道, “那是你今天做过的、唯一像样的事情, ‘同饮同乘者入罪’这个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