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一到冬日,天气寒冷,便会有许多老者故去,亦会有许多幼儿患病。沉以北原本是待在府中,安分看看书,再与凌御风斗斗嘴。可是,在尹缮发难郡主府三日后,她还是接到了宫中旨意。 皇后,召她入宫。 想来,尹子鸢之事已然传入宫中,沉以北一行而来,宫中气氛很是怪异。她一路行来,见着不少宫人对她行礼,可眼角都显着一丝异样神色。 “秦公公。”沉以北放慢了脚步,看着前头引路的秦路,轻声道:“我前些日子在皇后娘娘宫中吃了一道点心,尝着味道不错,不知等下可否麻烦秦公公领着我跟前的丫头,去寻一寻做这点心的嬷嬷?最近嘴馋得紧,总是想吃。”她侧身向着笙歌使了个眼色,笙歌会意。 “这点小事,何来麻烦,郡主客气了。”秦路弯腰行礼,笑道:“奴才待会儿便让人领着笙歌姑娘去。” 秦路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内监,对于沉以北身旁的人,他自是熟悉。 今日,皇后遣了秦路亲自来传召,沉以北也知晓今日并非闲话家常了。时至如今,她依旧未能明白,到底是何人将尹子鸢之事传于外间。尹家自不会如此做,沉恒亦是,若然外传,他如何以示朝臣?沉萧守,虽是有可能,但他一向看重皇家门面,此等有失国体之事,他亦断然不会首肯。剩下的,唯有凌御风最有可能。 若然是他,那么,他自是能抢在尹家人之前将空法截下。 然则,他此时将这消息放出去,又意欲何为?单此一事,并不能直接损害尹家,毕竟只是空穴之风,未有实证。加之,尹子鸢入宫已久,且从未离宫。她如今怀有身孕,此等空穴之风,想来必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况且,凌御风此人的脾性,她还是了解的。此等行事作风,非他所举。可,若非他,时下情形,沉以北再无旁人可猜测。若是沉轩尚在,她到是能想得通,可沉轩,也早已化为一堆灰烬了。 沉以北叹了口气,正巧行至皇后宫中,往来相迎之人寥寥。笙歌随着一个宫人离开去寻嬷嬷,秦路引着沉以北再往前头行着,而前头,是皇后宫中正殿。 秦路站在殿外不再入内,沉以北独自推门而入。 今日这正殿,门户紧闭,殿中烛火映照着,伴随着阵阵檀香扑面而来。 沉以北环顾四周,只见皇后一人独坐上位,除她二人,殿中再无旁人。她定了心神,缓步而上,双手抬起举过头ding,行礼下跪:“北儿拜见皇后娘娘。”她的双下放下,左手压着右手,触地俯跪。 皇后独坐高位,她支着头扫了扫跪在堂下的沉以北,继续闭目养神,装作不知。 正殿内摆着炭盆,较之外头暖和不少,可这中宫正殿上的地砖,可是极寒无比。 沉以北明白,皇后此番不过想要试探一二,她想知晓沉以北是否存了入主东宫的心思。她也想知道,沉以北是否便是放出风声的那人。 她们二人,一个坐于堂上,一个跪于堂下,两人始终不发一语,正殿当中寂静一片。约mo过了一盏茶的时辰,皇后睁开眼来,见沉以北依旧是那般姿势跪在堂下,慵懒道:“北儿,何时来的呀?”她抬手以袖遮了面,打了个哈欠,又道:“本宫这几日睡的不□□稳,坐着等北儿,不想就睡了过去,北儿怎不出声唤本宫呢?” “皇后娘娘要操心后宫事务,平日里操劳许多,北儿不想扰了皇后娘娘的好梦。”她的语调平淡,呼出的气在地砖上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气。 “起来。”皇后端过一旁放着的茶盏,盏中茶水早已凉透。“过来,坐到本宫身旁来。” 沉以北起身,久跪于地的膝盖有些发僵,她站直身子,缓缓而上,一步一伐,身形且有些晃动。 “这茶,是太子妃晨起带给我的,北儿不若也试试。”皇后将手中茶盏递给沉以北,又道:“不知北儿喜不喜欢这味儿。” 沉以北接过茶盏,指尖触及之处渐生凉意。她一手执起茶盏,见盏中茶水,水色浓郁发黄,显然是杯泡坏了的苦茶。她笑着将茶盏凑到跟前,装模作样的嗅了嗅,而后轻轻啜了口,入口茶水苦不堪言。一口饮罢,她神色如常,嘴角盈盈擎着一抹笑,道:“太子妃娘娘所用之物,定是好的。加之,又有皇后娘娘加赐,这茶水,自是妙物。” 皇后抬手,累金护甲敲在桌上,发出一阵阵轻响。 “在这后宫当中渡日,就如北儿手中这盏茶水。有多少女子想要入宫,又有多少女子是死在后宫中的,都说,官场如战场,可这后宫,又何尝不是呢?”皇后弦外之音,便是是在告诫她,别作旁的打算。 “北儿自小在琼川野惯了,就这规矩,还是这几个月努力学的。”沉以北复端起茶盏,又饮了一口,道:“后宫诸事,北儿不懂,此生怕是无法帮皇后娘娘分担一二了。不过,”她笑着将茶盏放回桌上,抽出袖中手帕轻轻拭嘴,道:“幸好太子殿下已然娶妻,太子妃娘娘系出名门,知书达理,定是能为皇后娘娘分担宫务。” “鸢儿,确实是个好姑娘。”皇后的眼神闪烁一二,她忽伸手,取下发间翠翘,喃喃道:“这翠翘,还是当年太后在世时赐给本宫的。太后说,身为中宫皇后,一国之母,就必当整肃后宫,让陛下安心朝堂。可如今,本宫有一事难在心头,北儿不妨帮我想想?”皇后此言,沉以北明白。想来她也就是想要知晓,尹子鸢之事,是否是沉以北所为。 “皇后娘娘请说。” “若有人造谣生事,搅得后宫不安,北儿觉得,当如何处置?”皇后挑了挑眉,手指复敲起了矮桌。 沉以北身站定,先是向皇后行了一礼,又道:“北儿不知这造谣之事为何,但若是将此事放在北儿府中,北儿必当先查问清楚。再看,此事影响几何。若然事小,便当众处罚了,以一儆百。若然事大,那便另处。” “若然有关国体呢?”皇后神色忽转凝重,语气渐冷。 沉以北闻声下脆,膝盖触及地砖,传出一阵闷响。“北儿愚钝,不懂国事。” “若是本宫处理,也会同北儿一般,杀一儆百。” 皇后的意思,沉以北已然明白。只有在不威胁到后宫,不影响到后宫,她才是沉以北的舅母,可如今,她却只是皇后。皇后并不想知道有关于尹之鸢一事的真假,无论实情如何,在她眼里,这事,都必须是假的。 皇后侧着身子,伸出手指敲了几下茶盖,又道:“宫中有一种茶,名叫秋如故,这种茶,茶水苦黄,味涩。此茶方泡好时,气味难闻,可若然放凉了,却会带有一丝清香。北儿,你可听说过?” 皇后说的这种茶,一般是拿来赐死后宫妃嫔所用。沉以北身为宗室中人,自然知晓。 “北儿不知。”沉以北沉声回答。 “你方才就饮了。” 寥寥数字,却是让沉以北心中五味杂陈。 她料想皇后定会因尹子鸢一事问罪于她,她亦明白多少会落一顿罪责于身,只是从未想过,皇后会直接要她性命。 “原是此茶,北儿记下了。”她静下心神,平淡答话。 纵使皇后要杀她,想来也不会在此时。毕竟,她再不济,父母亲,一为将军,二是长公主,她宗室身份,即便要死,也断然不能死得莫名其妙。况且,此时尹子鸢之事在外正传得火+热,若然她死,那便是坐实一切。 “到底是长公主与大将军之女。”皇后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道:“起来坐。” 沉以北坐回原位,皇后依旧拿着护甲敲着桌面,不发一语,仿佛这每一下,都代表一个字,一个沉以北所不明白的字。 “近日,在宫外,似是传了一些太子妃的事,你可听说过。”皇后终是切入正题。 沉以北摇头,道:“北儿这几日随夫君一同侍候祖父,未有出门,故此不知。” “你不知。”皇后冷笑一声,又道:“尹缮都带着人打到你家里了,你还能不知?” 沉以北又起身行礼,道:“尹学正前几日确实带人到我府中闹过一次。那日,他说北儿行事下作,却终于未说何事,也无凭证。北儿夫君得闻此事,便出面将他劝走了。” “哦?”皇后挑了眉,又道:“北儿一向身手矫健,尹缮闹事,却只是让武棣之出言劝走?” “北儿已为人妇,自是要听从夫君。再者,尹学正再怎样也是朝中官员,陛下的臣子,北儿无权下罪陛下的臣子。”沉以北低头垂眉,面上丝毫不见神态,只是平静回话。 “哼。”皇后冷哼一声,复将桌上的茶盏递给沉以北,道:“把茶喝完。” 沉以北方将茶盏端来,便听得殿下传报,太子殿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