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沉以北的肤色本没有寻常世家小姐的白~皙,但今日这一身蓝色衣裳到是显得她的肤色较往日白了些。 沉桓站在门口看了会儿,笑道:“北儿今日这身妆扮很是好看。”他的面上欢喜着,眼神却是有些闪烁。 “她这样也就是个绣花枕头,骗骗外人罢了。”昭容到是毫不留情拆自家闺女的台。“咱们自家人哪个不知道,我这个长公主的闺女自小长在军营里头,成日跟着她爹舞刀弄枪惯了,哪里懂得世家小姐那些规矩。” 这种说话的方式,沉以北已然是司空见惯了。她小的时候走亲戚,就常听长辈们说自己家孩子东也不行西也不行,还是别家哪个比较好。明明在她的眼里,各家兄弟姐妹们自有长处,百花齐放。 小时候她就没有明白这道理,即便到如今,她也没能明白。 “离晚宴的时辰尚早些,北儿再晚几个时辰去也无妨。”沉桓看了看她此时的模样,又对着昭容道:“姑姑,北儿准备的极好,我就先行一步,还有些事未做完。” “殿下慢走。” 直到送走沉桓,沉以北方松了口气。“娘,你怎么让兄长来这里了,虽说我暂时借住在此,可他这般直接入内万一碰上我衣衫不整的时候呢?”沉以北的心里略微不解,这按昭容素日里的性子,今日断不会直接领着沉桓而来。 “你要是换衣裳,能将门开着?”昭容回转头,又将沉以北打量了一番,道:“还真有点像是个世家小姐的模样了,晚宴上可别出岔子。” “知道了。”沉以北扶了扶头转回内堂坐下,她可得好好休息休息,晚上还有的闹腾。 雨花阁的环境是很不错的,这里一年四季鲜花更替,无论什么时候,总会有当季时下绽放的鲜花摆在这里头。 酉时刚过,沉以北便随着昭容一同步进了雨花阁里头。今日虽说是家宴,但还是请了些个朝中老臣,沉以北看了一圈,一眼就瞧见同老太傅坐在一处的武棣之。 “别东张西望的,安生点。”昭容扯了扯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坐下。 “姑姑来了呀,你今日这身打扮真是好看。”沉月浓不知为何也在这家宴之中,她见昭容步入阁中,连忙上前。“月浓拜见姑姑,多年未见,姑姑风采如旧。” 昭容掩嘴轻笑了声,道:“还是你这丫头最会说话。”说罢,又指了指身旁的沉以北,道:“我家北儿若是同你这般,我也省心不少。” “姑姑净知道说笑,北儿这般哪里不如我了,我瞧着可是好过京中好些姑娘的。您是咱们唯一一个同先皇上过战场的公主,北儿又是您同将军的掌上明珠,自是有你们二位的风骨在身上的。姑姑就莫要打趣月浓了。”沈月浓如是说着,这面上是笑得越发开心。 到底还是她厉害。 沉以北如是想着,这沉月浓在交际这一条上,真真是比她好过不知几何。 “姑姑您瞧,北儿今日这打扮的也着实好看,她显少穿这种娇艳的衣裳,今日看着到是比他平日里穿着的素色衣裳要好看呢。”说罢,伸手抚过沉以北的发间,那她的牡丹花簪整了整,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只是在替沉以北抚去发间落叶。 “你今日可带孩子过来了?”昭容见她如此,到不去接她的话了,只是重新又寻了个话茬。 “今日虽说是家宴,但到底有使臣在,哪能带出来,在家有乳~母照料着呢。” 沉月浓话音放落,便听闻外头来报,三殿下到。 阁内一众人闻言,都站了起来望向门口。只见沉桓与沉慕二人引着一男一女入内,那男子一身暗紫锦衣,腰间束着麒麟玉带,一头墨发用金冠高高束起。而那女子,一身火红衣裳,穿着的是她柳国服饰,都是方便骑马射箭的衣裳,而那衣裳上绣着的也是银丝玉兰。 沉以北偷偷瞄了眼吴墨,转而立即将头埋下,装作以袖拭汗,挡了自己的些许容颜。 阁中众人一一见礼后,沉桓摆了手,让人各自入席了。 “娘。”沉以北僵着身子,伸手按着额头,侧身靠向昭容,轻声道:“您可还有别的法子让我早些离席不?” 何谓狭路相逢,沉以北算是领教到了。她想,兴许是她在琼川的时候出门就没看过黄历,所以她总是遇上倒霉事。来了京城,她觉着换了个地方便是一切从新开始,更加不在意这些。 若是她今日能逃过此劫,她想她日后定会日日出门前都翻一翻黄历。 昭容正执了茶盏饮茶,见她这般模样,微挑了眉,道:“害怕了?” “不是!”沉以北将声音又压低了些,道:“那个混账小子就是吴墨。”说罢,微微伸手指了指左近坐席上的吴墨。 “哪个混账小子?”昭容回想了下,狐疑道:“琼川被你救下的那个?”说罢,她又将身子朝前移了移。 “就是他。”沉以北也是满心焦虑。“娘,他要是知道我在这里,保不准还真会选我。”要早知道吴墨便是当日那人,她无论如何都不会选择回京城来相避。 昭容思索片刻,伸手招了招,随侍的汀兰会意,连忙弯下了身子。 “将军送我的那只玉镯,被我落在了屋内,你陪郡主去帮我取回来。” “是。”汀兰点头,转身扶起沉以北便要离席。 二人刚要步入雨花阁,这外头来报,皇上皇后到了。 天子驾到,二人连忙回避一旁。 “北儿怎么站在这儿,为何不进去?”皇后一入阁中,便瞅到了沉以北。 她还想着若是没人瞧见,她便可顺势溜了。 然,这衣裳首饰皆是皇后着人备下的,她自是眼尖,一眼便能瞧得到她。 “母亲落了只镯子在我屋里,我回去替她取一下。”沉以北如是说着。 “在你屋里放着便是,等家宴结束后再去,是左右放在我宫里的物件。”皇后怎会轻易将她放开,执着她的手便一同步入了阁内。 原本是想着偷偷离开,现下这么一来,吴墨想不注意到都难了。 沉以北面露难色,但见已是骑虎难下,便也只有见机行~事了。 阁内众人见了礼,皇帝宣布开席,沉以北便也回到昭容身旁坐好。 雨花阁中丝竹渐起,一众女乐舞者入内,伴着丝竹声,翩然起舞。 沉以北耳中充斥着丝竹声,心里已是千头万绪。 她回想着从琼川至今所发生的事,若是吴墨早早便知晓她的身份,故而设计于她,这也未尝是不可能的。若是如此,那于吴墨而言,定是有利可图。她想,自己双亲镇守琼川,而琼川又紧临柳国边界,吴墨若说有图,想必图的也是郁锋手中的兵力。只是,即便她与吴墨在一起,郁锋也不可能大开城门相迎柳**队入城。 而这一点,以吴墨的思虑,应当也是知晓的。即便是父女亲情,但郁锋一向以国为上,即便是用沉以北的命相挟,他也不会就范。 如此一来,沉以北就当真不知晓他当日举动所谓何事了。 “北儿,北儿。”皇后见她一直低头,不言不语,出声响了几句。 昭容见状,连忙扯了扯沉以北的衣袖,轻声道:“皇后娘娘在问你话。” “啊,北儿在呢。”沉以北一时思虑过多,竟未听得皇后喊她。 皇后见她面色欠妥,忧心道:“可是身子还未大好?” “有劳皇后娘娘记挂,北儿这些天有些受寒,故而面色差了些。”沉以北起身,细细回话。 “这位姑娘便是昭容公主的掌上明珠?”吴霁月饶有兴趣的盯着沉以北上下打量了起来。 “七公主,这位便是我们昭容公主与郁锋将军的长女,以北郡主。” “我听说贵国昭容公主当年可是跟随贵国先商一起征战沙场的厉害人物,大将军郁锋之名在咱们柳国也是人尽皆知的,想必,这位以北郡主也当是个同自家父母一般厉害的人物?”吴霁月这般说着,起身向沉萧守行礼,道:“霁月不才,难得见到昭容公主,便想起父亲常说起昭容公主当年的风姿。霁月是晚辈,自不好向昭容公主讨教一二,但不知,可否与以北郡主切磋一番?” 言下之意,便是打架了。 “父皇,今日家宴,且北儿身子不爽,若是在此时以兵刃相较一二,颇有不妥之处。”沉桓闻言,连忙起身出言相护。 “皇兄,今儿个虽说自是自家人,但霁月公主好歹是客。北儿今日身子不爽,我怕她失了手头分寸,这万一伤到了公主,那便不好了。”沉慕亦是起身相护。 沉以北闻言,腹议良久,但想想他也是为了让自己脱身,便也就站在那处不发一言了。 “太子与七弟说的是,霁月公主若是想看舞剑,朕让人换一只舞便是了。”沉萧守摆后,堂中一应舞姬皆退了下去。 “想来虎父无犬女这话也是说来好听的。”吴霁月轻笑了下,坐回原位。 “月儿莫要如此轻狂。”坐在一旁的吴墨终是开口,道:“陛下还望见谅,这小丫头自小被宠坏了,着实是不知礼数了些。” “三殿下此言差矣,三殿下与七公主出使我国,那么二位代表的便是贵国气度,二位的一言一行都是要被载入史册的。若是以方才三殿下所言,那么今日之事秦大人就得写【月,贵为公主,唯柳帝挚爱,于天行二十年三月失礼于荞国家宴。】。”沉以北说罢,起身离开坐席,向着吴墨又行了一礼,道:“我虽比不得家母风姿卓越,但尚知晓去使别国,当,客随主便。” “你!”吴霁月听闻此言,气得直接站了起来,双手微颤,满脸通红。 “陛下,今日家宴,若是以兵刃相见颇为不妥。自然,若是我同霁月公主一较高下,即便北儿深知尊老爱幼四字真言,便亦怕有损两国和气。不如,”她顿了顿,望向了一旁的武棣之,道:“不如便请棣之奏曲,北儿折一枝花枝为剑,给陛下舞上一段,为之助兴。” “北儿此议甚好。”皇后闻言,满脸笑意,即刻着人去备花枝。 折枝舞剑,这本就是沉以北平日里常做之事,只是今日~她不但要将这剑舞得好,也要让这霁月公主长些记性才是。 她自内侍手中接过一枝海滨花枝,微一侧目,见昭容颔首,心下便又定了几分。 “你可失礼于人,亦可失礼于家,但绝不可失礼于国。” 这句话是她时常听父母说起的,郁锋同昭容并在意她不似寻常小姐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绝不可做有辱国风之事。她是一国郡主,关上家门,无论她如何荒唐,这都可以。但是,一但去往别国,便须时刻紧记自己的言行,毕竟那时的她代表的是整个国家。 就像人们在街市中遇上两个不同城市的人吵闹,他们最后不会说这两个怎样,而会说这两个城市的人如何。 她吴霁月今日既然敢在荞国皇宫里出言不逊,那沉以北就得好好教教她规矩,别让她以为这是她柳国后院。 武棣之取了腰间的白玉笛子,武棣之所奏之曲不是旁的,正是那日在他家后院他所奏的曲子。 沉以北以花枝为刃,身上着层层轻纱,原本当是剑意凛然的剑招,在此时却像是被红炉火所熔,重塑了一般。 略微敛了剑气的招式配着武棣之的悠扬曲调,或起或落,旋身转落,海棠花枝在沉以北的手中上下起伏,片片花瓣自她的动作飞舞开来。 忽而,沉以北的动作加快,武棣之的曲音亦是变得快速。她旋转着,手中的海棠花枝随着她的动作飞舞,忽然笛音戛然而止,沉以北的花枝亦随之指向吴霁月,海棠花瓣随着她的剑气洒到了吴霁月的面上。 吴霁月见状,身子下意识往后略微退了些。 沉以北偏头,脑后的牡丹琉璃花簪自发间滑落,她伸出手,那花簪直直落到了她的手中。 “曲终,这簪子也落了。想来,这牡丹花簪子亦是被公主的美貌所以折服,若公主不嫌弃,以北便将这花簪赠于公主可好?”说罢,便将花簪摆到了吴霁月的桌上。 打完一巴掌,必定要给个甜枣。 这亦是沉以北的宗旨。 “北儿到底是咱们这些郡主里头唯一会功夫的,陛下,您瞧北儿方才那风姿,若是换作在马背上,想必更加英姿飒爽。”皇后见她如此,很是满意。 “北儿确实不错,有赏,有赏。”沉萧守亦是欢喜。 沉以北谢恩,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陛下,既然要赏,那不如赏得大些。”吴墨忽然开口,他起身向沉萧守行一礼,道:“我柳国与贵国一直比邻相居,此次亦想与贵国共结姻亲,特此想向陛下求娶以北郡主。” 吴墨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面面相觑。 沉桓微蹙眉头,沉慕被酒水呛到了喉咙,武棣之执着酒盏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反观昭容母女二人却是十分从容,想是已然料到了。 “这……”沉萧守有些迟疑,若以一个郡主以换两国相安无事,这是古来常有的事。只是,这求娶的人不是旁的,偏偏就是沉以北,是昭容长公主与郁锋将军的掌上明珠。 且不说郁锋此时还守着琼川地界,光是自己那个儿子的心思,他就不能将沉以北远嫁柳国。 “陛下放心,我吴墨至今未娶,郡主若肯下嫁于我,定是我府中正妃。”吴墨见沉萧守渐显迟疑,忙道:“两国若有了这姻亲关系,日后走动亦可多些,往来货物交易也可方便些。还望陛下成全。” “不可。”沉桓忽然出声,道:“三殿下有所不知,北儿生性喜好自在,故此显少入宫。若她嫁往贵国,怕日后三殿下府中亦会多有不便之处。” “这到不碍,我听闻郡主自幼随双亲居于琼川,琼川离我柳国地界十分相近,想来风土人情皆是能习惯的。再者,郡主方才也说了客随主便,日后她成了我的王妃,正是会习惯的。” 原本用来堵吴霁月的话,现下却被吴墨拿来堵了沉桓的嘴。 “三殿下,我这外甥女,脾气不太好。你若是把她娶了回去,他日~你若再想纳侧室怕是整个王府都要被掀了屋顶。三殿下想与我国联姻,这自然是好,我看不若让皇兄将世家适龄女子都过一过筛子,再让三殿下好好选选,看可有看得上的。”沉慕虽是平时与沉以北打闹,但到此时亦是不望从中帮腔,希望能将此事压下。 “这点七王爷也可放心,郡主若肯答应,我便终身只待她一人好。”吴墨此言一出,便是将话说到了死处,是要娶定沉以北了。 这殿内几人相互周旋,唯有昭容长公主与沉以北二人却安静得很。 沉萧守略眯了眯眼,道:“三殿下,这说大了是两国国事,但也是两家的家事。三殿下求娶北儿的心思,朕知晓了,但也得问问郡主的父母。”说罢,他看了看昭容,道:“皇姐意下如何?” 昭容长公主放下手中酒盏,起身离席,行至殿堂中央对着沉萧守微微一拜,道:“三殿下对吾女有如此爱慕之意,本公主自是欢喜的。只是……”她顿了顿,转身看向吴墨,道:“我幼时曾受教于武太傅门下,先皇曾言有意将我许配给太傅之子,不想最后此事未果。虽说我与太傅之子并未有缘,但先皇始终觉得尚欠武当一门亲事,故此便定下武家与我公主府的婚约。然,我只有北儿这么一个女儿,怕是要有负殿下喜爱了。” 昭容此番话一出,殿内众人的脸色却是又换了一遍。 沉以北坐在席间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看着昭容,她可从未听说过,自己还与武家有这么一桩子婚事。 吴墨闻言,面上亦是不大好看。他略微一沉思,道:“先皇只是定下婚约,但并未说一定要让郡主下嫁武家。若是公主不介意,日后我与郡主的孩儿亦可与武家结下姻亲,这亦可算是两家婚约。” 昭容笑道:“殿下说的在理,只可惜,前些日子我家北儿已与武家公子定下婚约了。”昭容忽一转身,看了眼沉月浓,道:“我因幼子缠身,遂让月浓将一幅柳先生的字画送去武家以作为两家定亲信物,而武家也交换了信物。我此次入京便是想同太傅好生商议一下两家婚事,待日后好向陛下禀报。不曾想,今日家宴三殿下会有此一举,到是要让殿下失望了。” 沉月浓听闻昭容此言,心下亦是明白了几分,她亦自席前起身上前,俯身行礼,道:“启禀陛下,姑姑前些日子派人将字画交托于我,我便寻着机会送去武家了。柳先生的字画很是难得,用来向太傅此等书香门第做信物着实相衬。” “皇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种好事为何要瞒着呢?早早说了出来,皇弟我也好早些准备着,咱们北儿要出嫁,我可不能随意送个物件就打发了。”沉慕是巴不得她同武棣之共结连理,这昭容将话说的是有板有眼,只怕吴墨再是如何想要求娶,都不好强人所难了。 “陛下,这还未成亲,我想……” “三殿下,这毕竟是我父皇在世时所定下的婚约,而我皇姐也与武家定下了亲事。百善孝为先,我既是一国皇帝,就更加需要做好表率。自然,三殿下也无须感怀,我荞国适龄的世家女子众多。”他转了头,对皇后说道:“皇后,你明日就去安排下,挑些合适的女子将画像送去三殿下那处,好让三殿下先行挑选一下。” “臣妾尊旨。”皇后微笑颔首。 吴墨见话语已然说到此处,亦不好再多加追问,只好讪讪作罢。 一场家宴,有此一闹,大家也都自怀心思无心酒宴了。 这场宴会,几人欢喜,几人忧思,终是早早散了场。 沉以北离开雨花阁时,昭容还在拉着武太傅说着些什么,让她先行回去。沉以北经此一宴,人生大事便被定下,心中烦闷,便将汀兰支了回去,独自在宫中徘徊。 都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沉以北料到了各种可能会发生的情况,唯独没有料到会和亲,会被赐婚。 若是她当时听话,好好留在琼川,亦或是没有回到京城,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是不是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 夜凉如水,皇宫花园里头静寂得很,沉以北不知不觉行到荷莲池,她坐在石桥上,看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愣愣出神。 “北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