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座机居然是龙校长打过来的。 他失踪了快两个月,周善刚听出他的声音就不自觉有些激动, 龙光明却出言打断了她。 周善耐心地听他说完, 蹙起了眉头, “你是说王喜现在要害死整个王家村的人?” 不应该啊,王喜如果真的是那种厉鬼,在王灵秀站在她坟前的那一刻, 她就杀了王灵秀了, 哪用这么麻烦又是脓包又是心魔,像是故意给她机会等人来救似的。 正因为如此,周善觉得王喜鬼性应该不算特别厉害,所以才没有去收服她。 龙光明迟疑了一瞬,“还是要请你出面去看看。” 周善小声嘟嚷了句,“好,真麻烦。” 龙光明说他安排了一个人会送她到王家村, 周善怎么也想到送她的那个人居然是王灵秀。 王灵秀身上除了那张脸以外的地方都被包裹得严严实实, 许久不见, 她惊惶得跟只惊弓之鸟一样,秉性显然改了很多。 她们是坐的大巴车, 一路上王灵秀都在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等周善发觉, 又惶恐地转过头去。 周善心里对她并不感冒, 径直转过脸去假寐。 下了大巴以后又走了段路才到王家村。 二人刚到村口, 就看见村口走来几个也是浑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村民, 村民看见王灵秀并没有好脸色, “你回来干什么?” 王灵秀瑟缩道:“我请大师来化解咱们村的——” 她话未完,几人中的那个女人就恶狠狠地朝她唾了一口,“咱们?谁跟你咱们,要不是你沾惹上那只恶鬼,我们会成这样吗?” 周善也意识到了,这几个村民可能都跟王灵秀一样,生了那种脓疮,只是王灵秀的已经好了,他们的却还没有好,脸上灰白枯败,显然不怎么好。 王灵秀低头垂泪,“是我对不起大家,我想——” 那些村民们都不耐烦了,“赶紧给我滚,不然放狗来咬了。” 周善有些奇怪,“他们知道什么了?” 王灵秀眼圈通红,“是我对不住她,我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大家了。” 周善恍然大悟,“所以他们都怪到你头上了。” 王灵秀低头,“我活该。” 周善听她这句,反倒嗤笑一声。 她也不管那几个怒目而视的村民,背着手入村,“救人要紧。” 因她是个小孩,那几个村民虽然看见她跟王灵秀嘀咕心里狐疑,却还是没有拦她,只是把王灵秀拦在外面。 周善也没管王灵秀,往村子里走去。 这一路走来都僻静得很,她走出几百米远,才听到渐渐有了人声,“这碗神仙水喝下去保管百病全消,没消尽管找我张婆子。” “十块钱一碗,不要抢,喝完这碗药水,三天以后,你们身上的包就会没了。” “我张婆子的灵药,在县城里都是出了名的。” 村里搭起了个草棚,里面有个老婆子正在卖汤药,那些村民们倒是信她得很,纷纷拿出钱来买她的药喝。 周善拉住一个小孩,笑眯眯道:“我去我外婆家走亲戚,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那小孩一吸鼻涕,伸出手来,“想知道?给钱。” 周善脸色一僵,现在的小孩都成精了是。 她掏出一个一块钱硬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 那十岁左右的小孩小心翼翼地看了左右一眼,这才把她拖到个草垛下,“我们村里大人都不让传出去的,我就告诉你一个人哈。” 周善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那小屁孩煞有介事,“我们村,闹鬼啦。” 事情还是要从王灵秀身上说起,她跟龙光明离婚以后,虽然龙光明是净身出户,但是她也是浑浑噩噩心灰意冷,加上心魔,最后还是回到了王家村,先是在王喜坟上磕了个头,才找到村里的主事人,下定决心把当年那件事说了出去。 那个主事人的媳妇是个长舌妇,很快就把这事传了出去,传得有头有尾的,包括她是被恶鬼诅咒了,然后全身都生了脓疮。 那个张婆子前些天刚到村里给人选地基看风水,听到了这事,就告诉他们那个女鬼已经成了气候,不仅要害造谣那个,恐怕还要来害当年那些传谣的人。一时间,王家村人人自危。 村民集资出钱让张婆子请王喜上身,问她怎么样才能放过他们。 结果那个上了张婆子身的“王喜”幽幽地说了句,“我一个人好寂寞啊,陪陪我,陪陪我——” 村民们都吓惨了,纷纷向张婆子求救。 结果张婆子神神叨叨地做了会法,告诉他们,只要把王喜迁坟迁到热闹点的地方就行。 于是村民们又出了点钱帮王喜选址迁坟。 结果迁了坟以后就出事了,全村人身上都长出了那种奇奇怪怪的脓包,现在全村人都把张婆子当救星供着,因为只有她才有能够解除恶鬼诅咒的“神仙水”。 周善听完来龙去脉以后,笑了。 女鬼确实有,但是那个张婆子,摆明是个骗子嘛。 自杀横死的人心有怨气,不能同别的坟葬在一处也是有讲究的。尤其是那种自然死的人,他们一死就踏上了黄泉路,只剩下肉身在这世间,把一成了气候的女鬼迁到这些阴地里,简直是把老虎放到了鸡群。 那个张婆子连半个风水师都算不上,不然怎么连这基本的忌讳都不知道?摆明车马是来骗钱的! 周善冷笑一声,快步走到张婆子正在兜售汤药的那个草棚子,拽住她的手腕把她的衣袖扯开,“你这汤药既然能治百病,怎么治不了你这疮呢!” 只见她手腕上红红白白一片,也是村民们身上那种脓疮。 所有在场的村民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周善又抄起一碗药水放在鼻下嗅了嗅,“还算你有良心,没加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只加了点香灰。” 张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就给周善镇住了,现在明白过来时大势已去,“你是谁?” 周善冷冷盯着她看,“平时你骗点钱倒是无所谓,你现在是在害人性命你知不知道!” 张婆子仍在负隅顽抗,“哪来的丫头在这乱说话?” 周善却懒洋洋地笑了下,“我若不救你,只怕不足一月,你就会全身溃烂而死。” 张婆子有点心虚地看了下手腕上的疮,色厉内荏,“放、放屁。” 周善把那些还没来得及卖出去的“神仙水”尽数泼到地上,才淡然地看着村民,“信她还是信我?” 她年纪虽小,言语中却有股安抚人心的力量,村民们再转头看了眼两股战战面如死灰的张婆子,顿时怒不可遏,“好啊,你一直骗俺们是不是。” 张婆子一见事情不对,身子扭了扭,竟灵活地从周善手上挣脱而出,再挤入人堆中,很快就一溜烟消失在一排房屋后面。 村民们抄起扁担就要追,周善高声道:“别追了。” 这些村民肉疼得紧,“骗走俺们好大一笔钱。” 周善笑了下,扔出一个蓝布包,“都在这,一分不少了。” 张婆子一生老江湖,哪能料到今日被一个毛头孩子连砸两回场子。 村民们刚刚被骗,对她也信任不起来,恰好有村民指出她刚刚跟王灵秀鬼鬼祟祟在村外。 周善无奈,只得表明自己是龙校长请来的风水先生,为王家村解这一劫。 村民们都有点半信半疑。 最后还是龙校长的岳母拿村里唯一的座机打通了他的电话,才确认周善的身份。 村民们才相信,这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居然真的是风水先生! 为首的是王家村的村长,他皱紧眉头吸那杆大烟枪,许久才叹道:“龙校长是个好女婿啊,可惜没娶上贤妇,”他摇了摇头,“要是喜儿那丫头——” 说起王喜,王村长眼中竟然也有些浑浊。 当年王喜活泼俏丽,又孝敬长辈,提起她谁人不夸,不料最后惨死还背负了那样一个烂名整整二十多年。 可说起王喜,村民们都有些畏惧,明显是被那番女鬼论给吓到了。 周善蹙了下眉,让村民们带她到王喜的新坟去看看。 到达目的地以后,周善捻起一抔黄土放在鼻间嗅了嗅,她抬头时反倒有些茫然,“王喜并没有变成鬼魅。” 她为了清白而自尽,死后反倒放下一切直接去投胎了,这也是周善万万没有想到的。 都说死后万事皆空,但是能够真正做到这点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周善反倒在这样一个不知名的小山村见到了。 那王喜,聪慧,看得通透,可惜又有点执拗,比起王灵秀那个愚妇,她才是真真正正的良配啊! 可怜如今红颜变白骨。 周善看着那块墓碑,心里默念一句“好走”。 斜风簌簌,不知可曾传到远方行客耳边。 周善掏出一把纸钱往空中一洒,纸钱纷纷扬扬如雪花乱卷,却在落地那一刹那化为劫灰。 替你买通阎罗五刹,盼你来世投个好人家。 周善咬破指头,在墓碑上画了个不知名的符号。 画完以后她又有点后悔,如今阴司人满为患,王喜投胎应该没有那么快。 村民被她这手给镇住了,“没有鬼?那我们身上这是?” 周善一开始就想错了,她是因为王灵秀的讲述才先入为主地认为王喜心有不甘,必定要报复。 再加上她在王灵秀身上看到的那点阴气,就认定那是女鬼的阴气。 却忘了王灵秀是在坟茔上被刺破脚心,那些荆棘长在坟茔上,自然也会有阴气。 周善绕着王喜的新坟转了几圈,坟上不知何时又长满了荆棘。 王喜的新坟在王家村的群葬地里,迎风对水,湖光山色天地自然,显然风水极好,这坟址倒是还行。 只是——周善看那荆棘一路蜿蜒,从坟上探入湖水之中,她暗叹一声,指着那个湖泊,“这水你们常用来干啥?” “洗衣服、洗菜、浇菜地……” 周善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清楚了。 她开了慧眼,很快就看到王喜坟茔内那团红光,而荆棘的根部交综错节,但是最后却都汇聚那团红光内部。 “我明白了!” 她不再耽搁,吩咐村民捉来一只大公鸡。 公鸡很快就被捉来了,周善一刀就割掉了公鸡的脑袋,从鸡脖子上涌出大量的血。 她做了个“嘘”声,才把还在冒血的公鸡扔在坟上。 她又摆了摆手,示意村民们都后退,自己却站在那不动。 许久,那片荆棘中传来一片簌簌声,似乎有东西在拉扯藤蔓。村民们大气都不敢出,紧张地盯着这一切。 很快,一道红光扑倒公鸡身上,死去的公鸡似乎又活了过来,扑腾着翅膀往坟里钻去。 说时迟那时快,周善反手就是一道黑光,只闻见“锵”地一声,火星四溅,那大公鸡也不动了。 周善这才笑意盈盈地挨过去,拿匕首尖尖挑了挑那大公鸡,“原来是你这玩意在捣鬼。” 几个胆大的村民小心翼翼地凑上去,当即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还在冒血的公鸡脖子里,不知何时吸附了只大人中指粗,体长三四十厘米的巨无霸蜈蚣。 那只体型巨大的百足虫被一把黑色匕首牢牢地钉在墓碑上,周善只转动匕首尖尖,却不忙着拔下来。 蜈蚣本身最怕公鸡,但是这只快要成精了的蜈蚣对于老对头——大公鸡,非但不怕,反而因为痛恨把公鸡当成了美食,所以,周善拿公鸡诱一诱,这蠢货就忙不迭地跳出来了。 人家王喜已经入土为安,它贪图死人那点阴气修炼却在王喜的尸身内扎了根,搅得人家死后都不得安宁。 该死! 周善找了个塑料袋,把蜈蚣尸体装上就要走。 那村长急忙拦住她,“大、大师,咱们这疮……” “噢”,周善这才记起回头,她示意了下手上那只大蜈蚣,又转了转眼珠子,“毒王已除,不必害怕,只是——” “只是什么!” 周善神色有点为难,“旁人还好,但是以前传过王喜流言的可就不好办了。” 闻言立时有人紧张起来,“大师说应该怎么办?” “这样,所有传过流言的人把那些荆棘晒干捣成碎末,用水冲服,多喝几剂,记得,一定要多喝。” 那些人个个面有苦色,真要喝这坟头上长着的玩意? 当然不用。 这蜈蚣剧毒,荆棘类似导管,使蜈蚣的毒沿着荆棘渗透到湖水中。 想必这蜈蚣是快要成精了,想要用毒素污染水源害死人,尸体供它修炼,还好发现得快。 除了王灵秀是被大蜈蚣植了毒以外,其余村民不过是因为拿那些有了毒素的水洗衣洗菜后才会出现脓疮,如今蜈蚣已除,它的毒也就没有效力了,村民们随便抹点药膏就能恢复了。 但是——乱传流言的人,不惩罚一下如何对得起王喜枉死的冤魂。 周善狡黠一笑,那些荆棘粉又腥又臭又苦,他们多喝几剂,记住这乱嚼舌头的教训才好呢。 周善拎着那只大蜈蚣美滋滋地往山外走,这么大的蜈蚣,卖给药店应该能卖不少钱? 她卖完蜈蚣正美滋滋地数着钱往家里走,推开门的那一刹那却感觉心里发冷。 堂屋神龛挂着山水画处,不知何时牢牢钉上一只短袖箭。 箭下有张白纸,写着斗大的六个字——“休要多管闲事!” 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