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毒计
天丰二十八年岁在壬戌。 二月的北方还没有一点春的气息, 辽阔高远的天穹上,几颗寒冷的残星寥落空寂。 大地一片安静,只是很偶尔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几声狗吠,打破夜的安宁,然后又很快陷入沉寂。三更正是梦乡正浓的时候,便是啼鸣的公鸡也把头捂在翅膀下安眠。 南阳学馆的内院烛光渐次亮起, 春花早早烧好热水热饭,这会儿敲开周清贞的屋子。 周清贞已经穿好厚实的棉袍,见姐姐进来站起身微笑,春花走过去习惯性的帮他整整衣衫。 “考篮的东西姐反复检查了几遍,你也再看一眼。天冷不能带肉饼,你就凑合吃鸡蛋咸菜馒头, 本来姐想烙几个葱油饼, 又怕凉了腻味。” 周清贞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自从那一夜知道自己喜欢姐姐后,周清贞永生忘不了当时的疼痛, 心痛身痛, 痛到他紧紧蜷缩在一起, 也阻挡不了那无处躲藏的痛苦。 知道喜欢的那一刻,就知道此生和姐姐无望,周府为了面子宁可他孤独终老, 也不会让他娶一个曾经的奴婢为妻。 就算他有机会出人头地, 也没法左右自己的婚姻, 更何况有钱氏和父亲那样的长辈, 他不想拉姐姐进入泥沼。更何况姐姐有了订婚对象,更何况姐姐只拿自己当弟弟。 “姐姐,不过一天时间,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周清贞抬起头任春花给他整理衣领,少女幽幽的馨香沾了点烟火渗入心肺,凉凉的纤指碰到他的喉结。 姐姐前两年还说男女大妨,这两年倒像是忘了般,一直习惯性帮他整理衣服鞋袜。悄悄的吸一口气,把姐姐的味道一一记在心里,就这样,让姐姐平凡安康的生活,自己用一生去守候她的平安。 “姐给你装了四串钱,红绳那个是封卷钱,另外三串是买热水的钱。” “嗯” 两名认保人,一个请的是冯先生另一个是先生的故交,先生没有隐瞒周府的事情,那名禀生不愿意揽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情,是姐姐十两银子生生砸开路。 “走了,早早吃完饭,姐陪你去排队。” “嗯” 春花整理好周清贞忽然伸手比了比他的个头。 “哎呀,阿贞只比姐矮一指了。” “嗯”周清贞平视姐姐,脸上带出笑意,去年他的个子开始猛长,终于快和姐姐一样高了。 院子里冯先生披着棉袍宽慰周清贞:“你的水平第一场稳过,不必忧虑。” “是” “你且先去,唱保的时候就能见到为师,不必害怕。” 周清贞深深鞠躬揖手:“学生晓得,天寒地冻先生还是先回屋休息,为了学生,先生不知添了多少劳累烦忧。” “也是你我师徒的缘分。”冯易宽感叹一声自回屋去了。 春花照顾周清贞吃完饭,给他披好斗篷挎着篮子,提着灯笼去辕门排队。 “姐姐我来提篮子。” “别,姐带袖筒不冷,倒是你别冻了手到时候写字打颤。” 周清贞沉默的跟着姐姐,寒冷的夜晚只有姐弟两‘嚓嚓嚓’的脚步声。 辕门黑越越矗立在平地上,这会儿还没有一个人,石阶上笼着薄薄的白霜,没有发芽的树枝上结着星星点点霜花。 春花嘴里哈着白气:“阿贞冷不冷?” 周清贞看着姐姐挎着篮子抱臂瑟瑟,他不能把厚实的棉披风解下来给姐姐。那不是体贴那是不知轻重,糟蹋自己和姐姐这七年的辛苦。 他犹豫了一下,撑开胳膊支起斗篷:“姐姐……”你介意吗? 春花打了个哆嗦左右看看,路的尽头只有黝黑的房舍。她把篮子和熄灭的灯笼放到地上,悉悉索索钻进斗篷下,周清贞立刻放下胳膊合笼斗篷。 心从没有这样安定过,两三颗寒冷的星子,无尽的天穹,满世界的寒霜,斗篷里的姐姐。 “都怪周清文没用,考了几次过不了县试,为了避开他,咱们半夜来排第一。”春花从斗篷里钻出半张小脸,都都囔囔抱怨。 周清贞笑笑没说话。 春花又说:“这样站半晚,阿贞腿累了咋办?都是姐忘了给你拿张小板凳。” “姐姐我不累,你别出来我有风帽你没有,小心冻伤脸……”周清贞顿了一下,忍着心疼开玩笑“到时候传粮哥该心疼了。” “放心,谁知道下次什么时候能看见他。”春花不在意的说“再说里边太闷,而且我还得猫着腰不舒服。你再长高些,我猫进去就不用弯腰了。” 周清贞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容,姐姐,我再长高些,你还会到我斗篷里来吗?不会了…… 辕门处慢慢有三三两两的人来,考生排起队伍,和送考的家人分成两拨。春花把考篮递给周清贞,又把手上的袖筒也给他。 “姐姐我不冷。” “拿着,万一中午热了你取掉斗篷时戴着。” 周清贞默默地接过来套在手上,有点窄暖暖的:“姐姐你回。” 为了避免被周清文认出来,春花要早点走。 “姐姐晓得,你要顾好自己。” “嗯” 春花走了一大段路,又折回去躲在远远的墙角处张望,黑漆漆一堆人,她其实看不清哪个是阿贞,只是不守着她没法安心。 冷冷的寒气浸透骨血,眉梢发尖慢慢结出霜白。天色还没有转亮的意思,那几颗孤零零的星子慢慢西移,辕门外考生渐渐多起来,排成长长的队伍。 忽然县衙那头传来灯笼火把,春花知道要开始了,先搜身后点名。 那些灯笼火把越来越近,人群影影绰绰动了起来。搜子们分成几队,考生们一个个经他们的手,进入县试第一场考试。 队伍越来越短,东方的天空变成灰白色,春花最后看了一眼辕门那里,所剩无几的考生,抱着胳膊狠挫了一下,一路跑回南阳书馆。 周清贞提着考篮走在队伍最前边,率先进了院子,本县的父母官程县令,手持花名册一一点名,周清贞静静的听着无悲无喜。 为了这一刻他蛰伏多年,甚至从去年开始就三五不时,以游玩散心为名去春花家小住,多则一月少则半月,这一次也是借口去春花家玩。 好在钱氏现在,眼睛都盯在刚生了儿子的孙姨娘身上,根本不管他。 点过名到中厅大堂双手接过试卷,周清贞平直向前,对堂上考官和保禀生们扬声唱到:“冯易宽禀生保~~~朱培文禀生保~~~” “禀生冯易宽保~~~”不必确认先生的唱和声随即响起,略一刻另一道声音响起“禀生朱培文保~” 悄悄舒口气总算没有意外,退出中厅周清贞按着卷上的‘生字一号’入座,过了些时间衙役举着牌灯巡场,这次的考题贴板也开始巡回展示,周清贞神色淡漠执起毛笔,他人生的起点从这里开始。 县试五场越到后边人越少,周清文不知第几场被淘汰,总之周清贞并没有见过他。 前四场称作发案,县衙前的八字影壁上一张大大的浅黄纸,一个个座号被内外围成两大圈,圈着一个大大的红色‘中’字。圈内是过关,出圈是淘汰。 前四场为了避开周府的人,都是冯先生的儿子去查号。最后一次是长案,这一次出的便是名字。春花一早就跑到衙门前,焦急的等待。 过了这一关,才有资格去参加府试,过了府试还有院试,三场下来才是秀才,然后才有资格参加乡试。 张榜的人还没有出来,已经有许多人围在衙门前,有的窃窃低语有的东张西望。 两个穿着黑衣红边的衙役,手里叠着大红榜单从衙门里出来,人群潮水般让开路,又像潮水聚拢。春花顾不得自己是个大姑娘,拼命的挤到最前边,被人群拥挤的差点撞到衙役。 “干什么的!后退、后退!”衙役虎着脸,拍拍腰间的垮刀。 春花讨好的笑笑,使劲把后边的人往后压:“急什么?好不好的都成定局了。” “哎呦,姑娘不急,挤那么前干嘛?”人群里不知谁怼了一句。 不过很快就没人关心,衙役们已经刷好浆糊,慢慢展开榜单准备贴上去。 春花一双眼睛焦急的往榜单上看去,榜单从中间缓缓拉开……没有、没有、还是没有!春花的眼睛快速的扫过一点点打开的榜单,依旧没有,她的心越跳越快。 忽热不知是谁在后边挤了一下,春花一个踉跄眼睛一花,不知道自己看到了哪里,她愤怒地回头:“挤什么挤,差这一时半会?” “你不差,你挤到最前边?” 春花知道自己理亏,不再吭气转过头,继续焦躁的寻找,一定要有啊!密密麻麻的几十个名字,春花再一次快速扫过,从中间往两边看的眼睛发花。 终于,有了! 那大红榜上第一个醒目的位置。 春花眼里瞬间涌出泪花,她抬起手腕使劲擦干眼睛,用力去看,不会错,阿贞中了! “哎呦,周清贞是谁啊?没听过。” “是啊,这案首是哪的?” “没看上边写着周家村周清贞……” “呀……周家村……那不是周府吗!”叫周家村是因为周府在哪里,一个村只有周府一家。 春花已经听不到别人说什么,只是眼泪不停的流下来:“阿贞中了,阿贞中了,阿贞是案首……” 案首啊……她悄悄的做过这个梦,案首可以直接取得生员,也就是秀才资格,当然如果还要进一步,就必须继续过府试、院试…… 可是有了这个秀才身份,阿贞就能在周府立住脚跟,不会被人随意轻贱。 “阿贞……”春花挤开人群往南阳书馆跑去。 看榜的人无不羡慕“啧啧不愧是樊县的周府,就是厉害。” “阿贞,你是第一!”春花砰的推开门冲进客厅“阿贞你是案首!” 静静等待的周清贞慢慢笑了,他的期盼成真。 “好!”一边的冯易宽把桌子拍的山响。 喜悦过后冯易宽突然说:“咱们必须马上去周府,县案首是有捷报的。” 原本他们是打算过了县试,由冯先生出面,留周清贞住在南阳书馆直到四月的府试,免得在周府被钱暗害。 如今中了案首这样荣耀却不回去,怕周府的主子会很不高兴,认为周清贞忘恩负义。 欢快的唢呐、响亮的锣鼓从县里过来,周府的几个门子探头探脑的看。 “哎呀,这像是衙门的捷报。” “像什么像,本来就是,那衣裳你不认识?” “算时间,这是给案首家报喜呢。”县试只有案首一家有资格报喜。 “不知道谁家这么好运?”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说,有一个一拍脑袋惊喜道:“不会是来咱们府,四少爷不是参加了县试?” “你快闭嘴!”另一个狠狠低声呵斥“四少爷今年连第二场都没过,老爷正恼火呢。” “啧啧,也不知道谁家祖坟冒青烟了……” “就是”感叹的声音,全县第一,厉害了。 然后他们目瞪口呆的,看着那队人马停在自家府门前,震天的锣鼓停下来,一个报子满脸喜色,大声唱报:“贵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贞,高中辛卯月樊县县试第一~~~” 报子脸上的喜色是真的,周府那是樊县响当当的人家,这一趟少不得银子到手,就是不知道是五两还是十两…… 几个门子呆呆的看着报喜的人,报子满脸喜色的看着门子,鞭炮呢、打赏呢? 一方呆、一方喜,两方人马面面相对,慢慢变成互相瞪眼。 一阵凉风刮过,一个门子终于开口:“几位莫不是报错地方了,我们府里的少爷……只过了第一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话还是要说的。 “怎么会报错地方?”报子把捷报展开给他看“诺诺,你看。” 门子凑过去看,只见大红纸宽约一尺半长约四尺。中间竖行隶书大字‘贵府令公子周’下边靠右两个小点隶书‘金名’接着中间是小些的行书‘清贞’然后又是隶书大字‘高中辛卯月’换行左边‘樊县县试第一’。 最右下是隶书大字‘樊县官报’ “不能……”三少爷不是读书读傻了吗?再说也没听说他去考试。 报子不高兴了,他好不容易抢来的美差,怎么碰上这种不认的,他还没听过谁家把捷报往外推。 “哎!我说你们府上三少爷是不是金名清贞,我报了多少年喜还能报错了?临走时都是把姓名籍贯父母家人对了又对的!” ……门子 剩下的几个门子也面面相觑。 报子发飙了:“还不去报你们当家老爷知道!” “哦哦哦”几个门子不可思议的往回跑“老爷外边衙门来捷报,说三少爷高中案首……” “怎么可能?”这是大老爷。 “什么?”这是老夫人。 “胡闹!”这是周怀婴。 几个门子是分开报的,他们激动的一顿巴拉:“真的真的,穿着官府的衣裳,手里拿着官报……”大老爷皱着眉往老夫人那里去,二老爷直接把门子踢出去了。 “不长眼的东西,敢拿你家老爷开涮!” 钱氏正在老夫人处讨好卖乖,听了门子的话,直觉呵斥:“胡闹,不说三少爷死读书没进益,他根本就没去考试,哪里来的案首?” “可人家报喜的就在门口不走。” 听到消息跟着大老爷匆匆赶来的黄氏,说了一句有用的话:“三少爷人呢?立刻去请。” 钱氏心里乱成麻,呆呆的说:“前些日子说闷,跟丫鬟去村里玩了。” “什么时候去的,去了多久?”黄氏紧接着问,老夫人的心也提了起来,她拍拍几案盯着发呆的钱氏:“快说啊!” “二月初去的,现在还没回来……” 钱氏两眼无神呆坐着,屋里其他人安静下来,都被这飞来一笔震住:时间恰好对上。 倒是门子震惊过后,这会儿琢磨出味儿来,他换上喜色:“恭喜老夫人金孙得中案首,将来连中三元金榜题名、光宗耀祖~~~” 老夫人胸膛起起伏伏,还是黄氏先反应过来:“快、立刻派人去门口燃起鞭炮,请报喜人进门喝酒。” “对、对、对”老夫人反应过来,也不叠声的吩咐“让厨房做好酒好菜,快情人进来。” 周府门口终于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满府的下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报喜的人吹吹打打进来。 “给老夫人、老爷、夫人、贺喜”报子喜笑颜开双手奉上捷报“贵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贞,高中辛卯月樊县县试第一~~~” “好好好”老夫人笑的满脸菊花“赏!” “赏”黄氏跟着说了一声,百合连忙把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红封,送到报喜一行人手上。 报子一过手就知道有十两,脸上的笑容更胜:“贵府三少爷县试五场,场场第一,怎么府上倒像是没准备候报?” 在场的周府众人脸色微变,不过收了银钱正高兴的报子没注意到,继续嚷嚷:“贵府三少爷呢,请出来让咱们拜拜沾沾贵人喜气。” ……周府还真没人知道周清贞在哪来,黄氏正欲打圆场,门外传来下人的呼声:“三少爷回来了!” 周清贞一身青碧色薄棉袍,眉目温和浅淡的走进来。 “劳烦报子大哥久等,清贞不知自己学业如何,所以瞒着家人悄悄去应试,不想侥幸得了第一,倒让家人跟着受惊。” 报子恭维的揖手回礼:“怪道来报喜没人相信,周少爷太谦虚了连试五场第一,咱们樊县多少年没有过的事儿。” 说完站起来,讨好的笑着走近几步:“给您透个信儿,咱们程县令准备了十两银子的赏赐,就快到了,咱们都盼着周少爷,府试、院试夺魁,连中小三元,给咱樊县长脸呐。” 周清贞还未说话,门外走进周怀婴冷着脸装模作样的教训:“不过一个县案首,到猖狂了你,切不可忘记‘谦逊’二字。” 周清贞垂下眼揖手:“父亲教训的是。” 黄氏看话头不太好,笑了说:“前院备了些薄酒,几位辛苦请多少用些。” 周海田连忙伸手相邀:“诸位大哥辛苦,随小弟去喝两杯。” 刚才疑惑的报子,脸上又有了喜色,高高兴兴的去了。心里想着,瞧瞧不愧是大户人家,看人家这家教就是不一样。 屋里没有外人,周清贞撩袍双膝跪在老夫人面前:“清贞愚钝,深恐学业粗陋才私下去应试,以免落第让长辈失望,没想侥幸得中案首,让祖母受惊了。”语落安静的叩头。 老夫人这会才有了实际的感觉,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跪在下边的孙子。为了当年侄女的事,自己一直不喜欢他,却没想到真如老太爷所说,这孩子聪慧非旁人能比。 旁边坐的钱氏手里紧紧的绞着帕子,混蛋、王八蛋,现在看看哪里有一丝呆气! “你好大的胆子,眼里还有没有父母长辈,竟然偷偷去应试,让我们周府今日丢尽脸面!” 黄氏轻轻的拿着帕子捂嘴笑:“弟妹这话说的,我倒不知道官府来报喜,是让我们丢脸的事,也不知道弟妹这样的话传出去,让程县令怎么想?” “怎么想?这样目无长辈,不忠不孝无法无天之徒,哪里有资格去应试,应该上告朝廷撸了他的功名才是。” “弟妹,这里是周家,周家兴旺发达靠的是上下一心。”大老爷不悦的开口。 多年的蒙蔽愚弄,还有二房诸多不顺,让钱玲儿失去分寸忘记了忍耐:“这煞星何曾跟我们一心,去应试都要欺瞒父母!” 周清贞跪在地上垂眼淡漠不语,这满屋子的人那个心理不清楚,钱氏怎么可能让周清贞去应试。 “够了”最终老夫人叹息一声“起来,在外边辛苦这么些日子,回去好好歇歇。” “谢祖母”周清贞又行了一礼,才撩袍站起来“这几年清贞一直蒙冯先生教导,今日他也来到府里,请祖母见上一见,先生有祖父托付的话要对祖母说。” “冯先生在哪里?” “春花姐姐领先生在小院喝茶。” “去请,既是有话对我说,你们都退下。”老夫人略有些疲惫的挥手。 “是”大老爷、大夫人拱手福身先行离开,钱氏还在犹豫,老夫人无奈: “退下,你儿子中了案首该拿出喜气才对,将来他若为官做宰,还能少了你的诰命不成?别一天到晚小家子气,净惦记些鸡毛狗碎。” “……是……”钱氏无可奈何的退下。 原本还有几分开心的周怀婴冷了脸色,果然跟白家人一样,都是白眼狼,眼里竟然连自己这个父亲都没有,请先生都不知道留自己吗? 不用人说,他一甩袖冷哼着走了。 屋里静下来,老夫人还在琢磨怎么开口,周清贞淡淡的说:“清贞记得自己姓周,是周氏子孙。” 老夫人叹口气,什么也不必说了:“你明白最好。” “清贞明白,只是有一件事要禀告祖母。” “你说。” 周清贞垂下眼,语气淡淡:“这些年春花姐姐为了供我读书,不但耗尽所有月银,还一年四季操劳……” 初春采绵茵陈,夏秋捉剧毒虫,寒冬挖枸杞根。周清贞忘不了春花被蝎子蛰过,被簸箕虫咬过,冬天寒风里磨粗的手指,初春伸不展的腰身,姐姐的情谊他粉身难报。 “怎么要她供应,你的月银呢?” “……清贞的月银自来是父亲保管。” 这不争气的儿子!老夫人简直无语,可事情还得办:“这笔钱我们周府自然不会少她……” “多谢祖母,还的别忘了,还有每天一根蜡烛的钱。” ……老夫人怒气到胸口,庶女果然上不了台面,都是什么下作手段,当初要是娶了自己的嫡侄女多好,看看周清贞,这么聪明冷静的孩子就是钱家的外甥。 “我让黄氏给她拨三十两银子的赏钱足够了。” “是” 不一会冬青领着冯先生,后边跟着春花一起进来,老夫人笑着起身相迎:“这几年清贞劳烦先生了。” 冯易宽拱手笑的和气:“老夫人言重了。” 冯易宽坐下没有废话,直接说当年他受老太爷嘱托,收了周清贞做入室弟子,在离开周府后继续教导。 当然在场的没人相信这话,真收作入室弟子,必要周怀婴上门拜见才行。冯易宽这么做只为了堵住,不利的流言。 比方什么家里有先生,却另投他门,不忠不义之类。 话交待清楚后,冯易宽照旧以马上府试要带在身边指导为名,领走周清贞和春花。老夫人也不强留,她也担心钱氏一时糊涂,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来。 周府真的急需一份功名,在樊县挺起腰杆,否则百年清贵的名声会慢慢败损。难得出了好苗,自然要用点心思。 “还要劳烦先生,谢师礼随后奉上”老夫人笑着送到二门口。 四月五日是鹿鸣府,第一场府试的日子,也是周清贞十五岁的生日。这一次他们不用偷偷摸摸,也不再为银钱发愁。 周清贞在里边应试,春花在外边掂着脚跟等。四月底周府看起来和往常一样平静,只有几个门子小声议论几句。 “这次大夫人让准备了鞭炮,也不知能不能用上” “谁知道呢” 锣鼓喧天中:“贵府令公子周金名清贞高中癸巳月鹿鸣府试第一~~~” 周府热闹起来。 到了七月底,这一次老夫人不再平静,几个主子都在正厅忐忑激动的等着。已经连中两元,这一次能否再次夺魁? “怎么还不来?”黄氏捏着帕子向外张望,除了周清贞她的长子也参加了院试。 钱氏穿着喜庆脸上挂了两分笑,漫不经心的吹着手里的凉茶。 周怀婴穿着锦缎绣袍等的焦躁转圈:“怎么还不来,那孽障失手不成?” “呸呸”老夫人敲着拐杖斥责“胡说什么呢,祖宗庇护一定顺顺当当。” “来了、来了”门外连颠带跑进一个门子满脸狂喜“恭喜老夫人,三少爷高中案首,咱们三少爷连中小三元!将来必定金榜题名” “快请报喜的进来,赏。”老夫人放下心笑的舒畅。 “是,已经请了,后边马上就到。”门子满脸喜色的讨巧。 “府里下人赏两个月工钱。”老夫人欢喜的快喘不上气,终于有能拿出手撑体面的人。 诺大的周府十来年都是一府白丁,人情往来,有那些轻狂的都改称她们老太太、太太了。一个秀才虽然还不算什么,可是连中小三元也足够傲人,更何况周清贞才几岁前途不可量。 “老大家的,你派人把清远旁边的三进院子收拾出来,给三少爷。” “是” “还有你用心挑几个得用的下人伺候。”老夫人一迭声的吩咐。 “是” 满屋子兴奋热闹,钱氏嘴角挂着笑容心里冷笑:不过一个秀才就这样翻天覆地,将来还有我什么立足之地。 说什么诰命,到时候整个二房都是他的。没道理小时候看人脸色,老了还要我仰人鼻息。 即便是心里想,钱氏也略过她的心虚,那样苛刻周清贞,将来能有什么好。 哼…… 八月中旬,周清贞领着春花回到离开半年的周府,再回来天地改色。 被老夫人慈爱的携手进屋,大夫人旁边笑吟吟的说:“你还没回来,你祖母就命人收拾好梧桐院,等你回来。” 周清贞顿了一下:“祖母费心了,不过清贞打算回来祭祖后,就去东安书院求学以备明年乡试。” 东安便是他们的省府。 老夫人笑的舒心,她拍拍周清贞的手:“好,阿贞是个有志气的。” 周清贞淡淡一笑,对旁边的黄氏说:“清贞能有今日一是仗着府里庇佑,衣食无缺风雨不侵……” 这是周清贞的心里话,即便钱氏对他苛待,可周府不是钱氏一个人的。这里有爷爷有大哥,他姓周是周氏子孙,不能背弃祖宗。 周围几个主子听了周清贞的话,见他脸上并没有郁色,心里才真的舒了一口气。这些年府里真的对不住周清贞,他能通透明白自己和周府一体最好。 “二是有春花姐姐一力支撑,她来了七年半,清贞想放她早日归家……准备嫁妆……” 黄氏笑的轻松:“行,我让周管事拿契约给她,放她早日归家。” “哎呀,不巧我正想调她到清嗣身边服侍呢。”钱氏闲闲的笑着走来,骗了我七八年,想走?刘春花,你当我吃素的。 周清贞没想到钱氏竟然这个时候赶到,他回身垂下眉目弯腰拱手:“母亲” “那丫头小时候我就看着好才赐给你,如今你学业有成用不到,刚好给你弟弟用。” 周清贞没有跟钱氏争辩什么,只是淡淡的说道:“清贞去东安人生地不熟,一时半会离不开她。”落到钱氏手上姐姐注定被毁,周清贞只能带走她。 “谁家是带着丫鬟求学的,母亲早就给你挑好小厮,你走的时候带着就行。”钱氏嘴边勾起轻笑,,还想替刘春花撑腰,我先要收拾的是你。 “小厮什么的,还是让老大家的挑一个。春花那丫头是个好的,但人家姑娘大了总归要嫁人,就提前放了也是我们周府宽仁。” 老夫人一边说,一边略带警告的看向钱氏。 这就护上了?连我这亲侄女也要撇到一边。果然别人出头就没有我们母子什么事,钱氏暗暗捏紧帕子。 说是要去东安书院却不能立刻就去,连中小三元是荣耀的事情,亲朋故旧很多人上门道贺。周清贞留在周府应酬几日,春花不放心便跟着留下,等周清贞走了再回家。 这一天周清贞从前边应酬回来,路过小花园碰到钱氏领着周清嗣,后边跟着奶娘和柳儿,在花园游玩。 “母亲安好”周清贞垂目揖手。 “起来”钱氏闲闲的笑了笑,转身指着周清贞半弯腰教儿子“那是你三哥,问哥哥好。” 周清贞眉目浅淡,望着不到半人高的小男孩儿,见他傻傻的看过来,嘴角溢出和善的笑意:“清嗣乖,叫哥哥。” 周清嗣目光懵懂望着周清贞,嘴角一点透明涎水,忽然咧开嘴傻笑:“好看。” 周清贞嘴角笑意更大,这是他血脉相连的弟弟。走过去蹲下身,捏起周清嗣的一只小手:“阿嗣也很好看。” 然后毫不介意的从怀里抽出丝巾,给弟弟擦嘴。周清嗣是低能儿,可是对善恶的感知,却是人的本能。 “好看……”傻傻的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 钱氏神色有些复杂,周清贞什么意思,做样子故意嘲笑还是真的和善?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她脸上漾起笑容:“难的嗣儿喜欢你,可见是亲兄弟,说起来六少爷你还没见过?” 六少爷就是孙姨娘正月里生的儿子。 “刚好咱们一起去看看,你们三兄弟也聚一聚。”钱氏笑微微的建议。 孙姨娘的小院就在花园,离这里并不远。 周清贞犹豫了一下,低头看看拉着自己手傻笑的弟弟,最终点点头。都是他的弟弟,是他要庇护的血脉,应该去看看。 钱氏抱着六少爷周清恭坐在上首逗弄,这孩子七个月大,白白嫩嫩活泼爱笑,一双乌溜溜的眼睛东看西看,只要有人逗弄就‘嘎嘎嘎’笑出两颗小乳牙。 钱氏又喜欢又嫉恨,一个一个都比她儿子强。 孙氏站在下首,紧张又可怜的盯着夫人手上的孩子,周清贞拉着周清嗣坐在一边淡笑的看着。 “夫人,你特意交代的绿豆汤熬好了。”屋外一个婆子端了一大盆汤进来。 钱氏头也不抬的继续逗弄六少爷:“凉了吗?” 婆子堆起讨好的笑脸:“夫人的吩咐老奴怎么敢怠慢,特意在井里湃过。” “一人舀一碗” “是”后边有小丫头跟着进来,一一盛出来送到每人面前。 自从生下六少爷后,钱氏长送汤水,孙姨娘端起来就喝。周清贞端着绿豆汤淡淡看了一眼,放到桌上照顾周清嗣喝。 小孩许是走的累了,喝了一碗还要。 钱氏淡笑:“再给五少爷盛一碗,三少爷不喝难道怕我下毒不成?” 周清贞神色淡漠的垂眼,端起绿豆汤尝了一口,凉凉甜甜。他垂眼又看了一会,终是在钱氏意有所指的冷笑中慢慢喝完。 也许是自己太过小心,毕竟嗣儿连喝两碗。 芍药再看了一眼午睡的小女儿,咬牙悄悄去找春花。钱氏欺人太甚,先是让她喝了六年避孕药,差点绝了她的子嗣。 天可怜好不容易生下女儿,竟然连个姨娘都不给,她的女儿能有什么出身,将来能指着谁做靠?二房……将来能靠的也许就三少爷。 春花听了芍药的话,差点跳起来:“你说夫人给阿贞和孙姨娘下药,要一石二鸟同时除掉他们!” “是,就下在绿豆汤里,她命我买的药,下的药无色无味。” 春花脸色惨白,提了裙子就往外跑,芍药一把拽住她:“你知道,我还要在她手下讨日子。” 春花使劲拨开芍药的手:“姐姐安心,绝不会卖了你!”说完跳起来就跑。 芍药望着春花远去的身影,慢慢的抓紧裙子。自然是相信的,能在周府这么多人眼里瞒天过海,这本事这口风,试问几个人能做到。 三少爷,希望你将来别忘了我今日的恩情,能替三小姐撑腰。 春花冲进孙姨娘的屋子,六少爷正躺在榻上咿咿呀呀挥手弄脚,孙姨娘衣裳散乱,满脸通红纠缠着周清贞。 周清贞脸不红却双目通红,他似乎没有力气,胳膊软软推不开缠在他身上的孙氏。 春花气的发根竖起怒目圆睁,扑上去一把掀开孙氏压到她身上,周清贞却从后边纠缠过来双臂抱着她:“姐姐、姐姐、难受。” 孙氏在地上张牙舞爪,周清贞在身后耳鬓厮磨胡乱蹭,春花一个头两个大。 “阿贞乖,忍忍。”一边说,一边就手扯下旁边帐子上的丝绦捆住孙氏。 就这功夫周清贞已经拽开她的衣领,把滚烫的脸在她脖颈边蹭来蹭去。 “难受、姐姐” 春花站起身扶住周清贞:“阿贞,你醒醒,咱们得赶紧走!” 周清贞很难受很难受,难受到要爆,他知道这是姐姐要放开,可是手却不听使唤。 “阿贞,别闹!”春花使劲挣扎,奈何中了药的周清贞双臂似铁。 周清贞抱紧春花,把她柔嫩的胸部狠狠挤压到自己怀里,滚烫的双唇在她耳边颊边肆意。 “姐姐、姐姐……” 钱氏算着时间让人去找二老爷,自己则哭着去找老夫人。 “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