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承·其三十九
正月初八, 萧月白、颜珣进宫拜见文帝,文帝应允颜珣若能将师远虏寻来,便将能救得韩莳性命的还魂丹赐予颜珣。 正月初九, 萧月白、颜珣顺利从文帝手中拿到了还魂丹。 但,便是由于服下了这还魂丹的缘故,韩莳竟是呕血而亡。 韩莳过世一个余时辰之后, 韩家已布置好了灵堂, 韩二夫人颤着手为韩莳擦过身,又为其换上了亲手缝制的衣衫, 这衣衫内里夹了一层厚厚的棉絮,穿起来定然很是暖和。 韩二夫人不敢落泪, 怕泪水污了韩莳的尸身,她忍了又忍,终是放下韩莳的尸身, 去哭了一通, 才勉强打起了精神, 抱起韩莳为他束发, 她已有不知多久未曾为韩莳束过发了, 昔日种种霎时接踵而至——甫出生之时小小软软的韩莳、牙牙学语的韩莳、一步一晃地张着小手要她抱的韩莳、多次得到书院先生夸赞的韩莳、入宫前向她拜别的韩莳、被逐出宫后, 又被韩昀打得半死的韩莳、远游前与她约定年前平安返家的韩莳…… “莳儿,你说的话全然做不得数……”韩二夫人哑声责备, 手下不停,待束好发,她才瞧见自己掌心伏着一缕发丝, 竟是她不慎从韩莳头上扯下来的。 韩莳的发丝冰凉,一点温度也无,与韩莳的尸身无异,逼得韩二夫人遍体生凉。 韩二夫人凝了凝神,仔细地将这缕发丝藏于怀中,紧接着,小心翼翼地将韩莳的尸身放于一口金丝楠木所制棺材之中。 韩二夫人做罢这些,候在旁边的那群和尚便围着棺材做起了法事,以便超度亡魂。 法事做了一夜一日,和尚们暂且歇息去了,只余下韩二夫人与平日伺候韩莳的一小厮以及一侍女。 夜色深沉,灵堂内烛火影影绰绰,供在案前的香灭了又续,续了又灭,铜制的香炉底下早已积攒了一层厚厚的香灰,加之这一夜一日又烧了不少的纸钱,熏眼的烟火气将偌大的灵堂填得结结实实,一时间难以散去。 韩二夫人立在棺材前发怔,身子猝然一歪,竟直直地扑到在棺盖之上,随即滑落在地,失去了意识。 小厮与侍女见状,吓得赶忙扶起昏迷的韩二夫人出了灵堂,回房去,又急急地请了大夫出诊。 三人既去,偌大的灵堂内空无一人,只余下韩莳的一口棺材与诸多供奉之物。 时近正月十五,高悬于天穹的玉盘已然近乎正圆,月光清亮,斜斜地透窗而入,偏生坠落在放置于灵堂中央的韩莳的棺盖上头,柔柔软软地铺展了开来。 一室静谧,突地,那棺材内居然生了动静,不知是甚么活物轻轻地敲击了一下棺盖。 这敲击声不过一下便止歇了,但隐在灵堂之外的陆子昭耳力上佳,却是听了个分明。 他施展身法,眨眼的功夫,便立在了棺材之前,侧耳去听,里头却再无半点动静。 他手指一点,分量不轻的棺盖即刻开了小半,躺于其下的韩莳不知为何竟活了过来,虽然仍旧昏迷不醒,但心口已规律地起伏着,亦有了鼻息。 陆子昭一惊,为防旁人觉察,旋即阖上了棺盖,只余下一小条缝隙,随后飞身而出,赶去禀报萧月白此事。 萧月白方将伤心不已的颜珣哄睡了,正抱着颜珣假寐,听得陆子昭的叩门声,欲要起身,沉睡中的颜珣似有所觉,立刻死死地以双手钳制了他的腰身以及双手,更以双腿缠紧了他的双腿,使得他动弹不得。 萧月白怕惊醒了颜珣,不敢用力,无法,只得轻声道:“子昭,你进来罢。” 陆子昭进得门来,乍然见得颜珣抱紧了萧月白,稍稍一怔,颜珣素日一副喜怒难辨的模样,竟然这般依赖萧月白。 陆子昭凑到萧月白耳侧,压低声音道:“公子,那韩莳竟然未死。” “韩莳未死?”萧月白愕然道,“那如今韩莳人在何处?” 陆子昭答道:“韩莳尚在棺木之中,只敲了下棺盖,便又昏迷了过去,除却我之外,应当还无人知晓此事。” 萧月白思忖须臾,道:“子昭,那便劳烦你将韩莳偷出来罢。” 陆子昭应诺,转身离去。 韩莳之死颇为蹊跷,萧月白原是提防杀人凶手会来确认韩莳的尸身,才令陆子昭藏在韩家,未料想,竟是意外救得了韩莳的性命,倘若无人发现棺材之中的韩莳又活了过来,韩莳必将闷死在里头。 “阿珣,阿珣,你且醒醒。”萧月白低声轻唤,颜珣无丝毫回应。 萧月白只得硬生生地从颜珣的钳制之中抽出右手来,颜珣登时本能地睁开眼来,望住了萧月白,口齿不清地道:“先生,你勿要离开我。” 说罢,颜珣讨好地吻上了萧月白的唇角,复又哀求道:“先生,你勿要离开我。” 萧月白任由颜珣吻了片刻,才将右手覆到了颜珣面上,柔声道:“阿珣,韩莳未死。” “韩莳未死?”颜珣怔忪着重复了一遍,少顷,双目清明,“行之没有死?” 萧月白颔首道:“适才子昭前来禀报了此事,只可惜韩莳仍旧昏迷不醒,我已命子昭将韩莳偷出来,韩莳被刺一事蹊跷得很,韩莳留在韩家怕是不妥。” 颜珣听罢,欢喜地从床榻上蹦了起来,拣起中衣穿了,又穿上外衫,便坐在床榻旁,晃着双腿。 萧月白亦起身穿衣,他方要系上外衫的系带,颜珣却是扑了过来,他未使气力,由着颜珣将他扑倒在床铺上,随后,颜珣抱住了他的腰身,阖上双眼,压下了唇来。 俩人吐息交缠,唇舌相接,颜珣的唇瓣温热,萧月白心下甚为庆幸韩莳尚在人世,假若韩莳当真过世,颜珣不定会消沉几日。 一吻毕,颜珣蹭了蹭萧月白的心口,激动地连声道:“先生,行之没有死,行之没有死……” 萧月白吻了下颜珣的眉心,含笑道:“阿珣,你且先松开我,我须得差骆颍去请一信得过的大夫来为韩莳诊脉。” “好罢。”颜珣从萧月白身上翻身而下,萧月白出得卧房,将已入睡的骆颍唤醒,作了吩咐。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陆子昭扛着昏迷不醒的韩莳回来了,又是片刻,一大夫随骆颍匆匆而来。 年迈的大夫探过韩莳的脉,又询问了韩莳之前的症状,便断言道:“这位公子想来是因失血过多才致昏迷不醒,但他已无性命之忧,不出十日便能转醒。” “多谢大夫。”颜珣亲手将诊金交予大夫,亲自送大夫出了府门,又令骆颍将大夫好生送回去。 这府邸有一处暗室,为求万全,萧月白将暗室收拾了一番,便将韩莳藏于暗室。 萧月白又令陆子昭看紧了韩府,陆子昭奉命而去,只可惜停灵期间,无一人窥探。 正月十三,韩莳下葬,韩莳这棺材乃是一口空棺,不过是盛着些陆子昭塞进去的石块,幸而无人觉出异样来。 萧月白与颜珣目送空棺下葬,颜珣又在韩莳墓前作了一出戏,才坐马车回了府去。 俩人一回府,萧月白便持着烛台与颜珣一道穿过一条狭长的密道进了暗室去,韩莳躺在暗室的床榻之上,面色已恢复成了寻常模样,吐息平稳,却还未转醒。 颜珣在床榻边坐了,抓着韩莳的一只手,焦急地道:“行之,你为何还不醒?” 萧月白将手中的烛台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头,行至颜珣身侧,劝慰道:“阿珣,你勿要焦虑,昨日大夫来诊脉之时,道韩莳体征已如常人一般,韩莳想来这几日便能转醒。” 颜珣仰首望住萧月白,又以额头蹭了蹭萧月白的腰腹,闷声道:“我确是有些心急了。” 萧月白抬手揉了揉下颜珣毛茸茸的后脑勺,而后俯下身来,探到颜珣的小腹,软声问道:“阿珣,你饿了么?” 颜珣原本一点都不饿,被萧月白的手掌一探,才忽觉腹中空空荡荡的。 他将韩莳的手放回棉被之中,又为韩莳掖了掖被子,方站起身来,牵了萧月白的手,笑道:“先生,我们去用午膳罢。” 今日出门之前,萧月白已将午膳菜色吩咐下去了,现下厨娘已全数备妥了,故而俩人一进得饭厅,落了座,堪堪吩咐上菜,膳食便送了上来,分别是粉蒸肉、金针菇炖牛肉、豆腐闷鱼、翡翠白玉羹以及颜珣最爱的椰汁千层糕。 颜珣快手取了一只椰汁千层糕吃了,一只还未咽下,又抓了俩只往嘴里塞。 萧月白见颜珣如同在双颊藏了坚果的松鼠似的,不由取笑道:“阿珣,你吃得这样急作甚么,又无人与你抢。” 颜珣一面拼命咀嚼着,一面含含糊糊地道:“先生,你当真不与我抢么?” 萧月白失笑:“阿珣,你喜欢我与你抢么?” 颜珣好容易将三只椰汁千层糕咽了下去,才道:“我大人大量,就算先生与我抢,我也决计不会动气。” 萧月白用着翡翠白玉羹,摆摆手道:“你既不会动气,我与你抢作甚么?” 颜珣夺过萧月白手中的调羹,恶狠狠地用了一大口萧月白碗中的翡翠白玉羹,气呼呼地道:“先生就爱欺负我。” 萧月白暗忖道:再过些时日,我或许会将你欺负哭。 绮念一起,便被萧月白压了下去,他笑吟吟地凝视着颜珣:“阿珣,你要我喂你喝这翡翠白玉羹么?” 颜珣将调羹还予萧月白,故作为难地道:“先生既要喂我,我也不好拒绝。” 萧月白心知颜珣喜欢向自己撒娇,也喜欢自己亲手喂他,并不戳破,只将一调羹的翡翠白玉羹送到颜珣唇边,勾唇一笑:“吃罢。” 颜珣却不张口,双目熠熠生辉,又略带羞怯地道:“我要先生以口喂我。” 萧月白依言而行,含着翡翠白玉羹,吻上了颜珣,而后将那翡翠白玉羹渡了过去。 这翡翠白玉羹,名字听着富贵,却不过是小青菜切成碎末,添了些打好的蛋白,勾芡而成。 但于颜珣而言,这翡翠白玉羹却是人间难得的珍馐美馔,他舔了舔唇瓣,又撒娇道:“先生,再喂我一口。” 如此这般,俩人费了许久的功夫才用罢了午膳,其后,去了大理寺见孟愈。 可惜,孟愈处并无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