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早朝时, 左右丞相又和辅政敬王吵了起来,不过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傅伾和马煓你一言我一语唱着双簧, 慕容亭云坐在龙椅次一级的高台上,时不时顶一句,让两人的双簧唱的更加精彩有力。 慕容曒坐在高处, 听得百般聊赖, 眼光瞄向慕容亭云,对方一副不和左右丞相争出高下就不罢休的样子, 他觉得那张面皮之下, 其实是和自己一样,是看戏的姿态。 单黎称病在家修养, 孙治褫夺官职关在大理寺细审, 原想着没了那两个有事无事总能不分场合地点吵起来的人,上朝时能清净些, 结果完全没能如愿。 傅伾在下头将慕容亭云说得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好像不灭了他九族就天理难容般。哦不对,整个朝堂的九族都能灭, 唯独敬王不能, 因为他的九族里, 包括慕容曒自己。 马煓连连附议, 添油加醋,将辅政王说得越发不堪。这两人自从结成儿女亲家,配合得越发好了。 最后当然是不了了之, 右相左相拿不出确凿的证据,空口无凭,敬王手中有先帝和先皇后赐的免死金牌,除非真的举兵造反谋权篡位,不然慕容曒不会也不能把他怎样。 左右丞相倒也没被处罚,朝局想要平衡,只得相互制约,若没有这两人时不时给慕容亭云添堵,他更是一支独大,更加让人忌惮。虽然力量不对等,制约效果不明显,但也是制约不是? 下了朝,慕容曒绕道去了福宁宫一趟,并没有进去,只在宫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又起驾去了璧罗宫。 庄梦玲正松垮垮披了件褂子在用早膳,头发也没有好好梳,团成一个小攥,用一支翡翠簪子意思性地别了别,有一筷子没一筷子地往嘴里送着香油拌莴笋,面前的黑米粥已经喝的只剩小半碗,眼睛要合不合的,似乎在打瞌睡。 慕容曒早起上朝时把她也揪起来,让她做着早膳等了自己一起用,结果这个人根本没把话放在心上,不仅没等他兀自吃起来,还一副吃饱了就要去睡回笼觉的势头。 宫女们跪地行礼,那人抬起头来冷冰冰地瞟了他一眼,又收回去继续吃她的菜,放肆且忤逆,仿佛来的只是最无关紧要的人。 “朕早上走时怎么说的,抗旨不尊,该当何罪?” 庄梦玲连眼皮都懒得抬,“那你杀了我,反正我也活的没什么意思。” 求死的话每天不知说了几遍,慕容曒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德妃好好的帮你管着后宫诸人,你生病那几天半点岔子也未出,哪里惹到了你,竟将人的脸抽到毁了容貌?” “因为没意思,所以整出点有意思的事情来。”庄梦玲抽出绢子擦了擦嘴角,“她盯着我脖子上的伤口看,让人不舒服,原本要剜掉眼睛,女官说我的权力还没有大到那个程度,只得作罢。”随手将用过的绢子往桌上一扔,恰好落入桌中央那盏几乎没有动过的牛乳浓汤里。 慕容曒眯起眼睛,“因为德妃母家与鄞家有关系,所以迁怒?” “随你怎么想。”说着就站起来,一副老娘吃好了要走了,剩下的你爱吃不吃的表情。 当一个人不怕死不在乎家人,心里只有仇恨时,你还真拿她没办法。 慕容曒抓住她的手腕,大力一拉,将人拉得一个趔趄,跌回座位的身体未能坐稳,直接栽进他腰间,脸撞上腰带上镶嵌着的坚硬且冰冷的玉,顿时青了一块。 慕容曒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失去了痛觉,那脸伤得自己看着都疼,她却只是皱了皱眉,伸出来准备去揉一揉的手已经抬起,到半空又放了下去,眼睛里居然有一点欣喜的意思,好像毁容能让她高兴似的。 从鄞炘把这个人送到自己床上那天开始,慕容曒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种真心实意的开心,不是冷笑,真情流露,毫不作伪,当然,也很刺眼。 慕容曒的手指抚上去,扬声吩咐,“取化瘀药来。” 庄梦玲挣了挣,对方的钳制很用力,根本无法反抗,眸中那只得星点的亮光熄灭,“你又想干嘛?” 慕容曒亲手给她上药,“明明就不是顶尖的美人,再磕了碰了,还怎么看?” 庄梦玲咬着下唇,眸子垂下去,盖下如同黑蝶的睫。 “赵国使臣不日进京,是来为他们二皇子提亲的,长公主里除了永安,已全部出嫁,你觉得派谁和亲较为合适?” 庄梦玲瞥他一眼,“这种事,不该和皇后商议?” “皇后关在福宁宫。” “放出来不就成了?” “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庄梦玲看了他半晌,突然问,“赵国二皇子,人怎么样?” 慕容曒哂笑,“不怎么样。具体如何朕不知,不过成为他的王妃,很不好过就是了。” “比我这样还不好过?” “……对。” 庄梦玲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他这句话的可信度。“开国郡公家四小姐鄞霜莞,刚过及笄,我瞧着很不错。” “据朕所知,他家二小姐年纪更大,容貌姣好,尚未出嫁,不是更合适?” “不,就鄞霜莞,挺好。至于鄞霜宁,的确是鄞家女儿中最好看的,有兴趣弄进宫来啊,和我作伴。” 慕容曒掐着她的下巴,“蛇蝎女子。” 庄梦玲的眼角迅速聚起笑意,如此浓烈,却根本达不到眼底。“谢皇上夸奖,妾不甚荣幸。” 慕容曒凑上去,嘴唇印在她的睫上,阻止了这个就要灿烂到开裂的笑容。“假笑很丑,别倒朕的胃口。” “我不笑,你能准我一道圣旨么?” “说。” “鄞霜华一个人嫁给番王多孤单,性子又单纯,怕是管不好番王府里的内务,不若给她配个姐妹。” 慕容曒的呼吸一顿,“配谁?” “知枢密院事赵傅臣的孙女赵疏娜,口才手段都是顶顶厉害的,为最佳人选。按着这个标准,皇上若是能选出更合适的人来,自然更好。” “怎的净挑女眷下手,就这点出息?” “鄞炘很在乎他这些妹妹,所以送他一点礼物。至于男人,不该归你管么?我一个后宫妇人,能做的难道不是演好妖妃的角色,吹吹枕头风,惑乱朝纲么?” “不介意你的家人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与我何干。”庄梦玲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反正我也听不到。” 掐着下巴的手蓦地用力,几乎要刺进她下颚的骨头里。“庄梦玲,你的良知呢?” 庄梦玲伸手摸到他的嘴上,“我的良知,早就被你吃了啊。”那个带着浓稠黏腻虚情假意的笑容终于绽放出来,“好吃么?” 鄞炘失魂落魄地走在宫墙下,两眼发直,神色颓靡,连迎面走来的庞暤都未看见,也不避闪,直接撞了上去。 庞暤“呦”了一声,“鄞大人这是出了什么事情,几日不见,本王差点没认出来。” 鄞炘轮了轮眼珠,好半天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忙行了个礼,作揖时身体前倾,差点没能站立得住,就要栽倒下去。庞暤忙伸手扶了一把,“鄞大人莫不是生病了?皇兄也真是,臣子病成这样,竟不放两天假,让人养好了再来当值。” “多谢番王关怀。番王误会,是微臣在家歇不住,执意要来的。” “你这模样,就是本王瞧见了也于心不忍,作个揖就要摔倒,哪里是还能守护好皇宫统领?跟本王一起出宫去,本王知道城南有一家医馆,里头郎中比太医还要厉害,专治疑难杂症。本王带你去瞧一瞧罢。” “哪里敢劳烦王爷。”鄞炘连忙拒绝。 “都快是本王的小舅子了,还说什么见外的话。走罢!”说着也顾对方仍旧在拒绝反抗,推推搡搡地将人带走了。 站在宫墙上的御林军正统帅曹庆将这一幕看在眼里,转身去了文德殿,将这件事、以及两人的对话原封不动告诉了慕容曒。 “要不要派人跟着?” “不必了。”慕容曒正飞快浏览奏折,没让曹庆出去,对方就一直垂首站在殿内等着。“差不多物色个人,你的右副统帅,估计很快要换新的。” 曹庆微一愣神,忙道,“那鄞炘……” 慕容曒将手中把玩的玉牌翻了个面,“要想给人添堵,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曹庆满脸问号。 慕容曒却问起其他的事来,“二哥最近在做什么?” “陪着郡主,吃喝玩乐。” 那玉牌咔嚓一声被捏碎,看着面前堆了几天的折子,咬牙切齿地,“他倒是躲懒得清闲!” 曹庆大气也不敢出,唯恐火上浇油烧到自己。 “其他人都有什么动作?” “只得定国公活泛,其他人都按兵不动,似乎在观察动向。” “蠢货。” 曹庆不知道自家皇帝这个词骂的是活泛的定国公,是静观朝局变化的其他大臣,还是不满他的回答,在骂他。 “要当新郎官的人,不活泛就有问题了,加派人手继续盯紧就是。” “是。” 慕容曒将那堆怎么看都没减少的奏折翻了翻,心头一阵烦躁,“把二哥给朕捉回来!有了美人,就不管公务了是不是!” “……是。”想到要去叫玩的正得趣,整日黏着郡主的宁王殿下回宫,恢复一天到晚替皇上批阅奏折的生活,曹庆就后背冒汗,脊骨发寒,为自己烧了一柱又一柱香,也许今晚得写写遗书了。 丫鬟在前面带路,引着郦清妍往刘容住的庭院来。庆国公府偌大的后院,有一半都是刘容的,一路走来,吸引郦清妍眼球的不是一步一景的后院布局,而是有条不紊做着自己事情的下人们。 那个正打理花草的姑娘,生的海棠花娇,媚美无双;这边提着一个食盒不知从何来要往何处去的女子,又是梨花带雨,孱弱自怜;还有那边坐在廊下看书的人儿,娴静雍容,安然自得…… 目之所及,全是美人。 郦清妍目不暇接,看得眼花缭乱,感慨连连,啧啧咋舌。 “这些都是……”犹豫半天,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比较合适。 引路的丫鬟已理解她要问什么,笑道,“回郡主的话,这些里头,有好友,也有倾慕小姐自愿进府的。那些强掳来的,小姐觉着闹得慌,都放在城郊的别苑里,三天五天去个一次。” “那容儿可有,可有……正夫人?” 丫鬟噗嗤一声乐起来,“郡主可真逗。不过郡主说的那个的确没有,小姐总说她未遇着真命,感慨不知何时能和白头偕老的人在哪里。” 仔细想想,应该是没有的,不然早和那人双宿恩爱,哪里还会嫁人? 迎面又过来个美人,和方才见过的又有不同,郦清妍不知道庆国公生活在这种环境里,他夫人是如何放下心的。忍不住再问,“容儿不会要把她们都带进定国公府?”都带过去,定国公府怕是安置不下这么多人。看她们的吃穿用度,都不是差的,多了如此巨大一笔开销,赵凝还不得和容儿拼命? “自然不带过去。不过小姐出嫁,姑娘们也不会继续住在府里,小姐已买好宅院,届时好安置好姑娘们。” 郦清妍的想法是:庆国公真有钱啊,连带着刘容也好富裕…… 此时正是初春天气,连着几日的晴天,气温和煦而暖,便除去了夹衣,换上轻便些的衣衫,没了层层叠叠的繁复,整个人都轻快了许多。刘容拖来一架躺椅,摆在院子里一株春桃底下,树枝上刚鼓了花苞,曲曲折折横在头顶,露出鲜嫩粉红的颜色。 郦清妍进去时,看见的就是她歪在铺了雪白毛毡的椅子上,懒洋洋晒着太阳的样子,整个人软的如同被抽走了骨头,偏生是这样好看的一个人,连阳光也眷恋,在她身上流连不去。 并没有预想的莺燕环绕,香艳迤逦,刘容一个人孤孤单单躺在那里,如同一支独自开放于早春的血色海棠,美得像一幅画,却有点寂寥的味道。 郦清妍走过去,挤在躺椅沿上坐了,伸手去捏她未戴面皮,格外精致的脸。“知道我要来,也不去接一接,自己倒睡起觉来,这是哪门子的待客之道?” 刘容昏然睁眼,盈着半眸水光,“分明是你来的太迟,我等得睡着了。”打了个哈欠,指挥那个引路的丫鬟,“欢儿还愣着做什么,看座上茶。” 捧着暖暖的茶杯,她自己喝的倒是欢畅,“你做什么来?” “再过一天便是大喜的日子,过来瞧瞧你是否紧张。”郦清妍微微笑着,“看来是不紧张的,是我多虑了。” “莫要提这个,提起便要来气,哥哥拘着我不让我出门,镇日待在家里,真是闷也闷死了。还好有你来找我做玩,可惜与我交好到能来家里玩的只得你和玲子,而玲子又……她在宫里过得好么?” 郦清妍转着茶杯,面容微沉,没有回答。这意思就是过得很不好了。 刘容托着下巴,“我们想法子把她救出来,我教她易容术,改名换姓,远走高飞,过她的逍遥日子去。” “我问过她,她不愿意。” 柔媚的眉微蹙,眉心皱出一点好看的皱褶,“为何?既然痛苦,为何还要留在那种地方?” 郦清妍叹了口气,“现在的玲子,已经不是我俩所认识的那个玲子了。” 皱褶更深,刘容满脸疑惑地看着郦清妍。 “只因对方说错一句话,她打残了文嫔,毁了德妃的容。璧罗宫里的宫女,已经让她杀了一半。皇后被禁足,由她管着六宫,宫人们见了她全部绕道走,直说她是个妖妃,比皇后还要残暴吓人。” 刘容惊得张开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这还不是全部。”郦清妍一脸痛心,“她让鄞霜莞和亲,鄞霜宁成为侍卿,进璧罗宫,待遇比她的下等宫女还不如,还让赵疏娜和鄞霜华做为平妻,一齐嫁给番王。平妻也是正妃,可是依鄞霜华那个性子,遇着赵疏娜,哪里还能讨得好。鄞炘已经被剥了御林军右副统帅一职,成了璧罗宫一个侍卫。她这是恨透了鄞炘,恨透了鄞家。” “这一切,皇上全由着她?” “你若知道皇上对她做过什么,自当理解她为何会变成这样,皇上又为何纵容她至此。” 刘容霍然站起来,“我要去把她救出来,她不愿意,敲晕也要带出来!” “事已至此,把她弄出宫,就能当做一切从未发生过,就能让她重回我们认识的那个快乐的玲子吗?” “你不是学了高超的医术么,手里不是有许多厉害的人可以用么?”刘容捉住郦清妍的手,“把她救出来,抹了她的记忆,从头来过,不能吗?” 郦清妍凄怆地看着刘容,“真的,已经晚了……” 作者有话要说: 赵疏娜就是那个前世嫁给詹王成为其侧妃,在开篇时和女主吵架,然后成为促进聆昐和女主建立友谊的嗷嗷恨女主但是没有机会出场的神助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