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净身出户
从叶飞澜说出“离婚”三个字起, 方桂莲就开始哭。 她这些年没别的本事,任何事情都忍气吞声的,唯有“哭”这一技能,用得堪称炉火纯青。 被骂了,哭;被打了,哭;受欺负了,哭;遇到难事儿过不下去了, 哭。 但是哭这个技能,只在在乎你的人面前是有效果的,在那些丝毫不在乎你的混账玩意儿面前, 你哭得越惨,他越开心。 所以方桂莲哭了这么多年,也没见姓刘的少揍他,但在叶飞澜这儿就完全不一样, 不管发生什么事儿,只要她哭上那么两场, 就什么都能解决。 但是这次,没有奏效。 “妈,你先别忙着哭,”叶飞澜抽了张纸巾递过去, “你坦白告诉我,你喜欢刘志强吗?” 喜欢? 方桂莲愣了一下。 她从一生下来,接受的就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样的传统思想教育, 在他们这个地方,生了女儿就是赔钱货,什么好的都紧着弟弟,上学也是供弟弟上,没女孩儿的份儿,而且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夫家对她好是幸运,不好是本分,离了婚是要被千人唾万人骂的,所以很多女人都只能选择忍着。 忍着忍着,就是一辈子。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大了是要嫁人的,嫁给随便什么人,从来就没有想过什么“喜欢”或者“不喜欢”——虽然因为长得好看,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看,少女时代也有不少年轻小伙子表示过好感,甚至还曾经有过一段堪称浪漫的爱情。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每天做家务、下地干活、照顾弟弟妹妹,下午干完地里的活儿,还要去山上放羊。 对于方桂莲来说,每天放羊的这段时间,是她一天中最好的时光。 那时候家里有一台二手的收音机,收音机只能收到隔一座山的县上的电台,每天傍晚的时候都会播放当时的流行歌。 方桂莲很喜欢一边听歌,一面跟着唱。 盛夏的时候,阳光灿烂、草木茂盛、山风浩荡,雪白羊群在崎岖的山间小道上穿梭、时隐时现,少女挥舞着牧羊鞭放声歌唱,眼前是滚滚的松涛林海,还有……那个他。 希望小学就建在山脚下的坪坝上。 那个大城市里来的教书先生,长得儒雅英俊,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穿一件洗得很干净的白衬衫,看着就和他们这些庄稼地里生长起来的人不一样,有一种很特别的气质。每当小学生们下课了、放假了,他就捧着一本书,坐在半山腰的大石头上慢慢看。方桂莲和他几乎每天傍晚都会在同一个地方遇见,久而久之,就熟稔了起来。 年少时候的爱情,都像是一团裹着烈焰的火,鲜明而热烈,却又像是一朵飘在半空的云,缥缈而又不真实。 方桂莲现在偶尔回忆起来的时候,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恋爱了、结婚了,人死了、梦醒了。 铺天盖地都是流言蜚语。 所有曾经羡慕和嫉妒她嫁得好的人,都用千倍百倍地恶毒去嘲笑和讽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戳着脊梁骨骂她。就连从前很乐意她嫁给“城里人”的父母,也开始嫌弃她小时候挑三拣四,不肯嫁给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子,偏要嫁给城里人。 没那个福分,就别去痴心妄想! 看看你现在,带着个小拖油瓶,哪个正经男人还愿意要你?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有时候流言蜚语就是这样,开始你可能会旗帜鲜明地不信,但是说的人多了,也就不由人不信。 到后来,连方桂莲自己也认为是自己的不自量力耗光了她这辈子所有的福气,认为女人就该忍气吞声、相夫教子,规规矩矩地过一辈子。 山里的男人,都是宁愿娶个丑八怪黄花闺女,也不愿娶个漂亮的寡妇的。 方桂莲在带着“小拖油瓶”在娘家被人戳着脊梁骂了半年,刘志强看她人长得漂亮,托人上门提亲,她也就认命地嫁了。 然后……和其他这个地方的女人一样,忍气吞声了半辈子。 喜欢? 不存在的。 如果说她这辈子曾经喜欢过一个人的话,那也一定是她青春年少的时候遇见的那个教书先生,穿着白衬衫,袖口随意地挽起,坐在松涛林海中的山石上,对她微微一笑。 那种心扑通扑通乱跳的感觉,也许就是电视里说的……怦然心动。 …… 自从嫁给刘志强之后,她已经越来越少地想起那个人了,因为一旦想起那个人,就会更难过、更痛不欲生。为了不想起他,她连他的相片都不敢看,但是……随着叶飞澜一天天长大,她发现他越来越像他的亲生父亲。 出于对那段过去的刻意遗忘,和偶尔想起的时候锥心刺骨的痛,比起叶飞澜,方桂莲在她后来的两个孩子身上倾注了更多的关心和爱。 即便他们一个烂泥扶不上墙,一个又呆又笨,没一个及得上叶飞澜万一。 想到这儿,方桂莲心中刺痛,微微摇了摇头:“不喜欢,从来没喜欢过。但女人不就是这样吗,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再说还有荣荣和耀耀,我舍不得他们,也不能不管他们。” “妈,你醒醒,”叶飞澜看着方桂莲的眼睛,“这是你的人生,和你儿子半分关系都没有。再说刘荣都多大了,也到了他该孝顺你的时候了,你还要管到什么时候?管他一辈子吗?” “他这么多年只知道从你这儿要钱,给过你一分钱吗?给你买过一样东西吗?你是不是还指望着他过两年懂事了孝顺你?别做梦了!刘志强都快五十了,他懂事了吗、孝顺了吗?” “……” 方桂莲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还有这个,”叶飞澜指了指蹲在一边哭的刘耀,“小崽子正是求学的时候,你看看这个家,这是个学习的地方吗?你是不是想让他和我一样……”叶飞澜说到这儿喘了一口气,双眼赤红,最后还是换了种说法:“你是想毁了他的一辈子吗?” “我……” “如果我没说错的话,你是喜欢我爹的,”叶飞澜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以为我爹在九泉之下看到你这样,不会心疼吗?恐怕他这么多年看到你这样受苦,死都死不瞑目。” 也许是情绪累积到了极点,也许是真相第一次被人赤/裸裸地挑明,戳到了内心深处最痛的那个点,方桂莲呜呜地哭了起来,越哭越痛、越哭越痛,最后一边哭一边倒气,哭得满脸泪水,眼睛都肿了,还是停不下来。 她这些年虽然虽然没少哭过,但哭对她来讲只是一种短暂的情绪发泄,其实心里是麻木的。 但是叶飞澜这些字字一针见血的话,把她心上已经不会痛的脓疮一一挑破,锥心刺骨、鲜血淋漓。 从叶铭之去世之后,二十多年了,她再也没有哭得这么痛过。 她一直哭了一个多小时,才渐渐停了下来,坐在沙发上一下一下抽噎着,又过了许久,她终于抬起头来,目光前所未有地明亮:“好,我离婚。” 叶飞澜向剧组请了几天假,大年初七民政局一上班,他就陪着他妈去民政局离了婚。 刘志强一开始自然不答应,但被苟晟狠狠地收拾了几顿,就老老实实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还把县里的房子过到了刘耀的名下。 刘志强净身出户,什么都没得到,除了叶飞澜替他结下的仇家。 之后,叶飞澜带着方桂莲和刘耀去了沿海的一个小城市,给他们租了一套房子,又花钱把户口迁了出来,为刘耀办了转学手续,在这儿的一所高中里报了名——之所以没带他们去海城,一来这么多年,除了那些微末的血缘关系,叶飞澜和他们也没多少亲人的情分了,二来也是怕刘志强过去找他们的麻烦。 走之前,叶飞澜特意分别找他们聊了聊天。 他对他那个容易心软的母亲说,如果她再回去,他就再也不管她和刘耀的事儿,反正他是从小跟着刘志强那个混账继父长大的,别的没学到,狠心凉薄倒是学了两三分,没什么事儿是他做不出来的。 他对他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说,假如他再和他爹或者哥哥联系,暴露了他们现在的容身之所,那就只能请他滚回去和他父亲一起生活,过那种三餐不继、饥一顿饱一顿,大年三十被讨债的上门打砸的生活。 至于读书求学?这辈子都别想了。 当然,如果他想重复他父亲和哥哥的人生,那就当他什么都没说。 安顿好这边的一切之后,叶飞澜没再耽搁,立刻飞回了剧组,这时候他才知道,他随随便便翘掉的那个柏林电影节,竟然给他颁了一个最佳新晋男演员奖。而且这个消息已经在网上狠狠炒过一波,短短一个星期之内,叶飞澜的微博刷刷涨了三十多万粉。 在这种向来曲高和寡的电影节上拿个没多少含金量的最佳新人奖,竟然还能涨粉……也是十分稀奇了。 奖杯是徐江陵替他领回来的,他“老人家”虎着脸用奖杯砸了他一下:“混账玩意儿,还没红呢就耍大牌,得个奖还得让我帮你领。” 但紧接着就绷不住,欣慰地笑了起来。 一群人吵吵着让他请客,请客事宜由年后飞过来的卫大经纪人一手包办,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酒楼是当地最好的,餐前小点、餐后水果、主菜的荤素搭配……甚至连每一道菜的上菜顺序都精心安排过,酒也是从外地采买的最好的干红和干白,酒足饭饱之后每人都得到了一份“贴心小礼物”,还给他们每个人都分别叫了车送回酒店。 整个剧组的演员和工作人员都十分满意。 一切都没什么不同,只有他们的微信里多了一个叫“年年有鱼”的人,头像是一个特别讨喜的笑脸,每逢大小节日都会给他们发红包,闲时还会聊两句,聊着聊着就成了朋友。 ——这些事最佳新人奖得主本人都没有过问,全权交给卫大经纪人自由发挥。 叶飞澜一回到剧组,就全身心投入了拍摄,苟晟和从前一样,大白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但不管有多忙,傍晚一定会来接叶飞澜回酒店,然后两个人抱着腻歪一个晚上,做些什么,或者什么也不做。 只要两个人呆在一处,哪怕一句话都不说,心里都是甜的。 接下来的戏份对叶飞澜来说,没什么太大的挑战,很顺利地拍完了。 三月中旬,《丛林追缉》如期杀青,叶飞澜回到海城,昏天黑地地睡了半天一夜,第二天早上是被饿醒的,一睁开眼,满屋子都是食物的甜香。 苟晟围着围裙,端着一个托盘从厨房出来,看见叶飞澜醒了,嘿嘿笑着说:“快去刷牙,我烤了你最爱吃的低糖蛋挞,还有鲜榨的芒果汁……吃完饭,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虐渣爹暂时告一段落,但是还没虐完 要先甜一下啦 感谢萌萌哒的小咸鱼的地雷~感谢最爱小米粥的营养液~ 感谢所有留评和追文的小天使宝宝们~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支持~爱你们,么么哒~ 然后……连续三天收到雷的作者真的很惶恐,不要再破费啦,能多看好几章V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