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宋衡南意番外
宋衡第一次看见南意时,正好过了五岁的生辰。 昭容长公主其时迁就夫婿,宁可嫁到江南,也未要求宋家随她搬至北方的昌邑。宋穆两家本是世交,穆夫人又恰合长公主的脾性,是以两家时有走动。 这日长公主难得带了孩子一同来,穆夫人便唤出南意,让她称呼宋衡哥哥。 宋衡两岁便开始启蒙,三年过去,说话常常俨然一个小大人。 南意却非如此。她说话比寻常孩子晚,两岁时还不能将词吐清。初次见宋衡,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扭捏,小声道:“嘚嘚。” 宋衡忍不住一笑。南意以为他也在嘲笑她,嘴唇微瘪,向母亲那处又挨了挨。 昭容长公主当即拍了拍儿子的肩,温声道:“你看你把妹妹弄得不高兴了。” 宋衡后知后觉,连忙解释:“我以前说话也是这样的,父亲为此还常训我。不过妹妹你看,眼下我是不是说得很好。” 南意仰着小脸去看母亲,穆夫人摸了摸她的头,朝她柔柔一笑。南意便回身去望宋衡,语气软软糯糯,好不可爱。 “真的吗?” 宋衡用力点了点头。 南意嘴角一咧,下意识朝他走近了些。 昭容长公主笑道:“衡儿去院中带妹妹一道玩。” “是,母亲。”既答应了母亲,便该有兄长的模样。宋衡笑着将手递给了南意,南意顿了顿,但这次没有看母亲,便小心将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 宋衡觉得她的手握起来软乎乎的,和男孩子的手很有些不同。 两人在花园里玩闹了会儿,南意突然发现宋衡的额角在流汗,想了想,停下游戏的动作,低头从荷包里摸出了一颗糖。 “嘚嘚,杏发珰(杏花糖)。” 宋衡愈发觉得她可爱,接过糖后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 南意有些呆呆地去摸自己的脸,迷糊道:“嘚嘚不能泥(捏),娘亲才可以。” 宋衡也以为此举有些不妥,不愿被母亲教训,故作成熟道:“无事无事。哥哥只捏一次。” “一次?” 宋衡替她理了理双丫髻,笑道:“是呀,如果只捏一次,哥哥是可以的。”担心她真的想出个所以然来,忙将话头扯到别处去,“你这个年纪,不能吃太多糖哦。” 南意认真道:“我每日只吃一颗的。”顿了顿,补道,“南意很乖的。” 宋衡微愣:“那你今日的岂不是给我了。” 南意点点头:“是呀。” “那你吃什么?” 南意笑道:“南意给嘚嘚吃。” 宋家是大族,宋誉排行第三,按理宋衡该有许多叔伯堂兄弟。可惜宋家内部近年争斗不断,诸人忌惮昭容长公主的身份,不敢对三房有所动作,也鲜少与三房有甚过密的关系。加之宋誉对儿子要求甚严,不愿宋衡与族内的纨绔子弟混在一起,便刻意使他与旁人保持距离。 眼下却忽然多了一个人。 宋衡不由弯下腰,让目光同她相接。 “南意对我这么好吗?” 南意嗯了一声,笑道:“嘚嘚今天陪我玩了。” 宋衡刮了刮她的鼻尖:“那以后,我有空就来找你,好不好。” 南意一高兴就喜欢蹦蹦跳跳。她笑着去抱宋衡的腰,面上全是笑:“好啊好啊。” …… 两岁到五岁,是南意一生里最温柔的三年。六岁后,她在穆夫人的教导下开始习字看书,便再不如小时那般好骗了。 渐渐地,宋衡开始喜欢戏弄她。平日在学堂里端正十分的宋小少爷,一遇见南意,就成了街头的混小子。 “宋衡!你要是再敢放虫到我的书里,以后就不许你来了!” 宋衡噗嗤一笑:“是穆夫人请我母亲来的,又不是你。” 知他能说会道,七岁的南意哼道:“娘亲请的人是宋夫人,又不是你。” “我手脚健全,这世上哪里去不得?” “穆府你自然能来,可穆府里的杏园是我的地方,就算你好手好脚,主人不让进,你也不许来!” 宋衡不慌不忙道:“这杏园是你买的吗?有本事给我看一眼地契。” “我的地契凭什么要给你看?” “若你有,就能证明你是杏园的主人,你以后不让我进,我就不进了。” “那你等着!” 宋衡笑道:“你可不能现在去找穆夫人要,得自己从杏园里找出来。”以防她耍赖,补道,“家母正与穆夫人一起,若你去寻她,我迟早都会知道的。” 南意哪里来的地契,见说不过他,内心生气,不肯再说,当即将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宋衡当时不觉什么,可之后一连两月南意都未理他,无论他做什么都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他才明白出些许不对来。 两家母亲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其时昭容常对穆夫人哂笑道:“我这个儿子,在府内向来是个稳重的。若不是在穆府,我这个当娘的,倒未必能看到他这么多的变化。” 穆夫人也笑:“是这两个孩子投机。”说着摇了摇头,“我家南意气性小,真是对不住衡儿这个乖孩子。” 昭容抿嘴微笑:“是衡儿先前太过,不碍事的。” 这次“吵架”后,宋衡竟再未在南意面前讨过便宜。他在昭容的指点下,替南意做了一根如意绳,以作为她八岁的生辰贺礼。 宋衡手笨,虽做了八根如意绳,一根好过一根,但最终拿得出手的那根却只是差强人意。 南意起先确实对他的贺礼嘲讽了一番,然而在得知事情始末后,倒立时敛目不作声了。 宋衡以为她是笑得累了,讪讪间正欲告辞,却被她忽然叫住。 “你之前做的那几根呢?” 宋衡不知所以:“在家里。” “明日拿来给我。” 宋衡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脸红:“它们不好看,你还是——” 南意看着他:“你拿不拿?” 不愿再受她的冷遇,忙道:“好好好,我明日定给你拿过来。” 南意压住嘴角的笑,叮嘱道:“要一根不漏。” “好,就一根不漏。” 八岁的生日,恰好有八根如意绳。南意轻轻拂过八根长相各异的绳结,嘴角轻翘。 十岁时,南意同母亲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争吵。她想要学习琵琶,而母亲却要她学习古琴。 那时她不知母亲为何会对古琴这般执着,只是不肯。后来才知,父亲的心里,一直有一道擅弹琵琶的白月光。 穆夫人实际拗不过她,唯有暗自垂泪。 宋衡来时,南意正抱着琵琶发呆。 “怎么不高兴?”宋衡摘去她发间的杏花,眉眼间带着少年的清朗,“穆夫人不是同意替你寻善琵琶的乐师了吗?” 南意将身子坐正,朝他笑道:“虽然还未有师父,但我已会些简单的曲目了。弹给你听。” “你这么厉害。”宋衡笑道,“只看指法图谱都能自学吗?” 南意低头抿嘴一笑:“不信吗?不信就不弹给你听了。” 宋衡斜斜靠在门框上,眉梢一挑:“怎么不信,我就在这儿听。” 南意闻言,未再说话。指尖轻拢慢捻,神态像模像样,乐音如夜色流水,潺潺而出。 十三岁的宋衡静静注视着南意,尽管她并未看他,也未看琴弦,可恍然之中,他好像能明白她在想些什么。 屋外,微风吹过杏花枝头。 南意十三岁时,穆宋两府结下婚约。 定婚的当晚,宋衡夜不能寐,爬起床来,重点灯火,画了一幅美人图。南意则拿出了锦盒,将其中排列整齐的八根如意绳一一拿出来,就着烛光,细细摩挲。 因宋衡要参加科考,两人的婚事便不停顺延,直至南意十六岁时,穆府突然被抄家。 她一生都难以忘怀那样的混乱,难以忘记原本尚算钟鸣鼎食的家族,一夕之间便可流散千里。 母亲不堪其辱,上吊自杀。她被奶娘拦住,没能和母亲作最后一场体面的告别。她鲜少有这样迷茫的时候,待她看到大门被贴上封条的那一刹那,才突然意识到,或许终其一生,她将再也回不到这里。 “等等!”制止的话刚出口,便知自己的傻。南意强行从女眷的行列中挣脱出来,知道大门不能硬闯,立时找了个机会向小门跑去。 “给我把她抓回来!” 身后追兵不停,南意只知道要努力地跑下去。幸得他们不及她熟悉府邸,她稍微绕了绕,便将他们暂时甩在身后。 她的院落还未被封上。南意舒了口气,然后跑向自己的床榻,从枕头下拿出了锦盒。在她将锦盒藏在衣袖中后,兵士恰好赶到。 被羁押带走时,南意忍不住回身望了一眼,也只能是一眼。 杏园枝头的杏花,开得正好。 树下立着的人,似乎就是她的少年。 …… 泰禧七年,宋衡南意婚后一月。 半夜醒来时,南意下意识摸了摸身旁,却空无一物。她像是突然惊醒般,一下坐了起来。 她起身披衣,发现南厢房灯火正明。 推门进去时,宋衡就坐在屋里,面前摆着的,正是她的锦盒。南意怔了怔,转而又恢复了常色。 宋衡回身看着她,脸上明明是笑,眼里却偏有泪光。 “不是说不喜欢我,答应定婚只是勉为其难吗。” 那是她幼时的玩笑话,如今他竟然还如记仇般记着。 南意低眉,忽然婉约一笑,恰如当年清丽:“这十余年,无论走到哪里,我都会带着这个锦盒。” 宋衡后知后觉地听出了南意的情话。 他起身疾步走到她的面前,将她大力搂在怀里,手掌隐有颤抖。 南意轻声道:“都这么老了,还哭。” 耳畔传来宋衡的低笑声。 “我只是想告诉你。”他吻上了她的耳垂,慢慢道,“我现在的如意绳,做得很好。”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