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战争
若秦距都城迟丽稍近,本也算一处繁华的城池。突如其来的战火让无数商铺关闭了店门,百姓举家搬迁,向西边逃离。 利安允诺他们,一旦战火平息,定会让他们回归故里。 离开的人越来越多,却不知有几位真的相信了他的话。 家乡已是满目狼藉。 “若不尽快结束,恐怕会错过今年的农忙时节。” 利安身着一身带血的盔甲,目光锐利:“还有一个月。” 阿诺思垂眸道:“若秦顶多能支撑两日。” 利安来回疾走了几步。 “宇文凉可有回信?” 阿诺思摇摇头:“他们的信使暂时无法进入且兰。” 利安抽出佩刀,指着地图上的一点:“岱云已知联军之事,派勒契带了一万兵马于密林设伏。” “妾这就去传消息。” “不必。” 阿诺思微愣,反应过来后,眉心轻蹙:“可是将军——” “那一万人奈何不了他们什么。”收刀入鞘,利安慢慢道,“长平军不能以最佳状态援助车前。” 阿诺思低头敛目:“妾明白您的意思,但眼下的情况——” 利安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 良久,他咬牙吐出了两个字。 “死守。” 宋衡到达雁城时,恰好是第九日。 日头高烈,万物明晃。明明与昌邑同在一国,他却仿佛来到了另一处天地。 雁城的树不多,隔几丈才能看见一棵,花草亦是。一眼望去,看不见几缕鲜艳颜色,莫论绮罗珠履。 一切好似灰蒙,却又不是。雁城的天是湛蓝色的,不同昌邑的瓦蓝。许是因为边邑的房屋比都城要矮上三分,雁城的天又显得更高些。 昌邑亦有城楼,却是高大金碧,边角处还有鎏金修饰的花纹,很是气派。但住了那么多年,城门的光亮外表在他眼里已渐渐黯淡。 他倒更喜欢雁城的门。简单的几块石头木材,几无甚纹饰,唯有天然的纹理,却是意外地悦目。 宇文凉见到他时,眉梢微挑:“怎么是你?” 宋衡望着他背上那一裹花布团子,再看看他一身浩然正气的铠甲,嘴角一抽:“宇文将军在雁城的打扮好生别致。” 依米被声音吵醒,动了动脚,将小脑袋伸了出来,圆溜溜的眼睛机灵地转着,宋衡一愣。 宇文凉盯着他的袖子,嗤笑一声:“少见多怪。” 军情在前,宋衡收起了刁难的性子,直言相问:“如今局势如何?” “今日长平军便需出发。” 宋衡淡淡伸出手。 宇文凉会意,让屠白将利安的书信拿过来。 “这上面印有私信,是车前特有的工艺,熙国暂时无人能仿造。” 宋衡面无表情地看了半晌,将信件递还给他,慢慢道:“有一个条件。” 宇文凉略有些惊诧。 “既然是督军,便需让我同你们一道前往车前。” 屠白按捺不住,率先道:“可你是一个文臣,连剑柄都握不住。” 宋衡淡淡道:“我虽不善兵器,但骑术甚好,逃跑总是足够的。” 屠白一噎。 “我看不出这封信的真假,便只有随军,方知事实。” 宇文凉笑道:“你不相信我。” “眼见为实。” 司徒钊欲开口说什么,被宇文凉止住。 “我答应你。” 宋衡生平第一次亲眼见到壮士出征。 二十万长平军人马,一半留下守家,一半整军待发。没有古书中繁多的礼节,亦无甚壮阔的呐喊,不过一碗酒的肃穆而已。 长平军不祭天地,只拜君王与百姓。 一碗相敬,无须再有多言,提携玉龙,便是沙场。 宇文凉将酒一干而尽,却并未摔碎酒碗,而是将它放回了托盘。众将士亦如此。 宋衡心中一震。 乌压压的一片人群,没有人发抖,也没有人壮志凌云。在这种沉默之中,他看见了克制与平静,恍若冬春之交时结冰的河水。 待春日灿烂时,不知会是如何的澎湃汹涌。 长平军没有立刻出发,而是定在了日暮。 宋衡看着堆积的油桶,稍作思忖。 “你要用火攻?” 宇文凉看着地图:“密林中有埋伏。”利安与岱云开战已久,后者不可能没有察觉。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圆圈,淡淡道,“若我是岱云,便会派人到这几处。他的中军被利安牵制,密林又是易守难攻之处,借着地利,他只派一万先锋将长平军拖延上两日,便能暂时腾出工夫,加派军马,彻底阻断长平军的前路。” “那你如何控制火势?” “日暮时,会有弓箭手用大弩向我预估的方向不停射出火矢,今日是东南风,大火在入夜前便能烧起。到时先会有一千骑兵在前探路,待他们发出信号,步兵便紧接而上。密林不适合骑兵作战,他们需先保存实力……只要我们在寅时前攻进且兰,火势便不会危及我们,一旦进入且兰,仲勉会即时派兵善后。” “看来你很相信司徒钊。” 宇文凉毫不避讳地点头:“唯有他能令我放心。” 宋衡眸光微闪:“那你有没有想过——” 半点犹豫也无:“这不是一个问题。”宇文凉忽然抬头,看向宋衡的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你是不是从来没有过朋友。” 宋衡一怔,将目光移开。 “我能明白你的多疑,但是,南山,你应该试着去相信一些东西。”想起什么,嘴角微翘,“就像相信你喜欢的人一样。” 宋衡淡淡瞥了他一眼。 “你女儿正在拉你的头发。” “唔。”宇文凉将依米抱到胸前,亲了亲她的眉心。依米咧嘴一笑。 宇文凉凑近她的脸,轻声笑道:“父亲要去接娘亲回家了。” 木木摸着脖子上的护身符,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她走进了安置伤兵的营帐。 营帐内混杂着血的腥气、草药的苦郁以及夏日湿汗的油腻味道。光线并不大好,可木木随眼一看,都是不忍睹目的惨况。 她努力按捺住转身离开的想法。 偌大的帐中,听不见任何的呻.吟。军中大夫面沉如水,下针包扎的手法极快。无人要求他们先给自己医治,皆默默遵从着重伤先轻伤后的规矩。 在所有人安静的注视中,木木走到了大夫的身边。还未出声,老大夫便道:“以前可曾照顾过病人?” 木木紧张地绞着手指:“不曾。” “那就先看看我是怎么做的。” “是。” 老大夫不再说话,木木也渐渐放松,认真记下他上药包扎的手法。 她替第一个人上药时,因为手指颤抖,药膏大多落在了地上。那人比她年长,见状只是温和地朝她笑笑。 “我第一次上战场时,差点逃跑了。” 木木挖出了一块新的药膏。 “当时我只想回家。”他黝黑的面目上变得异常柔和,“我想去见我的心上人。” 木木放下药膏,轻轻地替他包扎着。 “您的心上人一定很好看。” “是的。”男子笑着露出了泛黄的牙齿,“但她只喜欢勇敢的人,所以我选择了留下。” 第二个人稍微年轻些。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木木。 “你有男人了吗?” 木木不由下手重了一些,年轻男子皱了皱眉,眼里划过一丝失落。 “还以为能带个女人回家给他们看看。” 木木哂道:“你又不老,总会遇见合适的姑娘。” “生死的事情,谁能说得准。我们都被困在若秦两日了。” 木木动作一顿,抬头看他:“困?” “你不知道吗?岱云的军队已经围住了若秦,攻破城门只是时间问题。” 木木还想问什么,忽然有人笑道:“小子,你是不是害怕了。” “嘁,这世上谁人不怕死。” “小姑娘,你别理他。”一位华发鬓生的老伯轻笑道,“利安将军会有办法的。” 木木看着老者断掉的手臂,鼻尖一酸,嘴角却是笑:“恩,我知道。”她走到老者身边,替他卷起染血的袖管,轻却坚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老者用残存的手抹去了木木的泪珠。 “你去过迟丽吗?” “恩。” “那里的夜晚是不是很美。” 木木冲他一笑:“是的。” 老者将身体靠在了支撑营帐的木柱上,碧绿色的眸子里仿佛浮起一片海。 “我现在好像能看见迟丽的星空,和我脚下的倒影。” 帐内复又陷入安静。 “我的家乡种着一片依米花, 她有红色,白色,黄色和蓝色。” 不知是谁带头唱了起来,声音低沉沙哑。 唱的人越来越多,歌声却是愈发柔和。像落日,又像月光。窒闷的气息渐渐消散,闭上眼,木木仿佛能闻到清晨的露珠,初生的茸草,以及母亲的**。 那一刻,她想活在歌声里。 作者有话要说: 1、日常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