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待玉萱她们进来收拾碗筷后,谢骁在屋里磨磨蹭蹭,景语就提议去看望莲子。 说到她,两人都有些沉默。 莲子就像一条线。在那条线里面,是尘封旧日,温暖如春;在线外,是流年逝水,无情变迁。她十年如一日在这个分界上徘徊,为她家侯府娘子守着这片虚无,浑然忘我,直到奇迹到来的那一天……功成身退。 莲子她,这一生在侯府长大,十六岁随林琼来到伯府,失去小主人后又跟着谢骁来到太尉府。她从一个小姑娘变成一个老姑娘,在本该如花似月的年月里,却只有一个冷冰冰的谢骁和永远无法挽回的遗憾。 莲子病得不轻。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两颊凹陷,短短一天迅速消瘦了。她发着低烧,触手冰冷,失去意识似的皱眉陷在梦里,偶尔口中叫着“娘子”,不断惊悸却没有惊醒过来。 景语坐她床头,握着她纤细的手,又自责又心酸,恨不能大哭一场。 谢骁就陪她在小楼里坐了许久。 回去路上,引路的几个侍女打着灯笼,灯光在前,倒影就留在了身后。 入了夜,偌大的太尉府安静得仿若无人,他们并肩走着,不知何时谢骁牵起了她的手。他抓得很紧很紧,仿佛是怕她要不见,甚至有些发抖。 感受到他的颤栗,景语就没话找话:“明天回门的礼物你准备好了吗?” “备下了,”谢骁听到她的声音似镇定了些,“我还要把聘礼补上。” 聘礼……“是什么?” 谢骁顿了顿,“是秦大人的升迁调令。” 是便宜老爹新年后的官职任命,她想了想,觉得这样挺好的。没有根基的秦府需要这样一个官位,这是什么金银财物都换不来的;谢骁早前做足姿态,最后又为岳丈家谋一个前程很自然不过,错过这个时机,秦明浩很难在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朝中获得留京升迁的机会。她不是依礼出嫁的女儿,只怕谢骁真送上猪头肉和喜饼,才叫秦家尴尬……已有王家在前,谢骁无论什么举动都名不正言不顺,还不若这样低调又实惠。 “应该的……”她又补上一句,“一切从简,其他事也不要折腾了。” 她除了一个人来到他身边,什么礼节什么贺客都没有。可是要那些做什么,那些人连要贺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黑暗中,谢骁的声音有些低哑,“可是……”不想让你受一丁点不如意的委屈。 良久,“我有你了。” 我有你了。见过这些生生死死,再看不见他的用心,连她自己都要觉得矫情。她心疼莲子为她驻守原地,那么她又怎会对同样偏执的谢骁毫无触动? 如黑夜里的两只飞虫,无论隔着多远的距离,终会循光而来,再次相逢。 谢骁一把拉住她。前行的侍女打着灯笼远去了,天上只剩初六的月牙子洒下淡淡清辉。谢骁低头,准确地攫住了她的唇,唇齿相交,恨不能融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再不分离。 他紧紧抱着她,她柔软馨香,她惊心动魄,他再次沦为她的裙下之臣。一如十七年前初见,她分开人群,斥退那些高傲的世家子弟,将他从窘迫里解脱出来。可是她不知道,他和那些世家子一样,陷入了她娇美不可言述的另一重狼狈里。 一见倾心,再见终生。 他吻得很凶,不顾她娇声抗拒,封住了她所有□□。此刻死了也甘愿,只羡鸳鸯不羡仙。 这一耽搁,回了槐院时,景语就不许他进门。她此刻双颊绯红,再和谢骁一起出现,就没脸敢看别人的探寻目光了。 谢骁就和她商量:“你先回屋,我迟两步进来……我睡书房。” 他看她紧张神色,又补上了半句。 都这样说了,景语也不好叫他回去。两人前后脚进了院子,却不知别人眼中这样欲盖弥彰更是暧昧。 院子里的侍女不少,除了虞娘挑的那七人,还有照顾茶水、厨灶、盥洗、洒扫、跑腿粗使的,再加上玉萱和湖菱,有十七八人,这还不算被退回的艾叶几个。能到景语跟前的,也就四五人,其余人多是在屋外闲着候命。景语回来,就叫人去书房整理床铺,被点到名的菡光就挑了挑眉,什么也不敢说,应声去了。 不用说,那肯定是收拾给她们家太尉的,只是这个夫人好大架子,竟不肯叫大人近身,要叫大人睡书房? 上房七间,正中是会客厅,左右各三间,右侧依次是花厅也作饭厅、书房、卧榻。书房有巨大的落地隔断,转个身就在后头置备有一张软榻,这两处也可看作一处,用作小憩十分雅致。只是再雅致也不能比正经的寝间,那才是真舒适真奢华的。 菡光抱来崭新的被褥在书房后面铺好,心道她们大人什么时候受过这委屈,要睡这六尺宽的小榻。只不过她已见过虞娘打发了艾叶几个,知道这院里真正规矩大如天,一点心思都不能动。 太尉府自来没有女主人,太尉又不肯叫女色服侍,这一下变天,不知有多少人侥幸,有多少人能看清? 这一夜,一个睡东头,一个睡西头,辗转反侧,彻夜难眠。 谢骁从来没有觉得夜里这四个多时辰是如此难熬。他睁着眼睛,侧耳听着那边的动静,却是隔了五六间房的距离,什么也听不见。 他们就在一个屋里,只有些屏风隔断,他要过去轻而易举。 但是他不想吓到幼娘,他不想那么孟浪,现在只盼夜快些过去,天快快亮。 …… 第二日景语直睡到辰时,天光大亮,一院子人都在等她,尤其是谢骁了然的目光,叫她格外有几分恼羞。她一夜没睡好,临了黎明才有睡意,这会儿其实还有些困顿。 看景语醒来,玉萱和湖菱就服侍她洗漱,菡光几个只远远递些水盆、水瓶。今日回门,她难得打扮了一下,挑了件鹅黄撒花遍地织金襦裙,画眉,点花钿,再挑了两支红宝石对钗。她一直偏爱红,那样艳丽的颜色如能驾驭,更显肤白貌美,大方雍容。 梳妆时遇到一件事,湖菱为她梳头时问她要梳什么发式。 屋里人都听着,已婚和未婚女子发髻大有区分,大家都知道她是太尉大人抢来的,大人还睡在书房……她从铜镜里看到谢骁也在望着她,罢了,“就梳高椎髻。” 那是妇人的发式,众人就松了口气。 吃过早饭,他们就出发往秦府去,头车后面还跟了四五辆马车,一车坐着玉萱和湖菱、菡光几人,剩下的是带回去的礼物。回门自然不能空手,谢骁一早就备好了。 曾经坐过的那辆奢华大车里,景语在看谢骁递来的礼单。他们一左一右隔着桌几,谢骁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怎么都看不够,她真好看,她真美……渐渐他的目光落到她唇上,吃完饭后她重又点了口脂,嫩红的色泽又娇又软,让人很想压上去尝一尝…… 景语被他火辣辣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极了,正想转过头去,却听他叫住她,“别动。” 那声音有一丝压抑,似乎她敢转过身去就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她果然不敢动,只是脸更红了。 秦府这边昨日晚间就得了消息,知道太尉要带九娘子回门,一早就悄悄派人去了外面街口注意着。 马车进了轿厅,来迎接的是景语的两个平辈哥哥,很体贴,不叫刚挨了打的太尉直面老丈人。再到进了后面会客厅一看,除了老太太和秦明浩,就只二房的秦明瀚、秦明彦并几个内眷,没有旁的七姑八婆。秦家自然知道分寸,很是低调。出了这样变故,秦明彦今日才得见谢骁,脸色就有些严肃,反倒是纪氏有几分淡然。 说起来,景语叫秦明彦“三叔”,谢骁若是跟着她称呼,平白就矮了老友一辈。再者堂上都是景语的亲长,他又是搅了秦家一桩大事,此刻被这么多目光盯着,谢骁就有一分赧然。 还是景语落落大方,她以新妇回门之礼跪下给老太太请安,又向秦明浩和陈氏问安,将气氛圆了回来。只谢骁不管是女婿还是太尉都是不用跪的,众人也不敢受他拜礼。说了两句话,老太太和陈氏就带着景语回了后院,前边留给他们男人。 景语离开时,偷眼看一眼他,见他也在望着自己。他弯起唇角笑了一笑,意思是叫她不用担心。 事实既成,太尉又担了这么多诘难,老太太和陈氏自然不会再说什么,只是也说不出惯常那套“开枝散叶,相夫教子”来。老太太就交代玉萱和湖菱要照顾好九娘子,要忠心仔细,又客气地请菡光几人多多关照,末了给了每人一个大红封。 陈氏找景语说的事更实际,就是她的嫁妆哪些要跟过去。原先王家送来的自然不能跟去太尉府,这边备下的一些日常起居物件,现在看来也是不合适大张旗鼓抬过去,剩下的金银细软和首饰衣物倒是整理出来了,家里又给她添了一些,她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些物件。 景语在里间看到了两只大箱子,瑞姨娘和姑姑、众人给她添妆的物件都在,她草草看了几眼,眼眶就酸了。 陈氏知道她和瑞姨娘亲昵,说了几句话就打发她回小莳堂去。 陈氏本还想要叫菡光几个留下吃茶,没想到菡光她们都要跟着景语,一步都不离。陈氏自然不知道,谢骁早就下了死命令,夫人身边任何时刻都不能离了人,且不能少于四人,天塌下来也不能离开她。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我大哥和悟空的喜钱,请大家全体吃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