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事变事上
青年披星戴月,乘浪而来, 拨开迷雾, 呈现出越发清晰的面容, 沐浴金光,恍若神人。 一位痛失爱子的母亲瞪大眼睛直直瞧着, 满面悲恸化为狂喜,脸上因激动而赤红的颜色似岩浆爆发, 嘴里喃喃自语,“陆会长来了,他一定能救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我去求他, 去求他……” “陆会长?”孔雀国僧团中那名一直试图安慰母亲的僧人,并不关注网络风云, 对陆寒霜只略有耳闻, 目光横瞥,这名母亲神色竟有些癫狂了。 他心中悚然, 朝万众期待之处望去。 突一下, 直直撞进心里。 玉雕般, 难以描述的面容。完美到,会让一个佛家子弟产生畏惧。并非是引人遐思害怕被诱惑, 而是仿佛寒风刮骨、冰雪洗心般, **裸暴露在敞亮的纯白之中, 无所遁形。 怕连潜藏在角落里连本人都不清楚的污秽阴暗都被挖掘、暴露的极端恐惧感,连与青年目光交接都没有勇气。 他偏开视线, 僧团的师兄们表情并无一样,一个个却悄悄捻起佛珠,许是自惭形秽,亦或有更深一层的原因。 明明藏着惧意,却忍不住会想再去看。 像曾经从佛经里探寻真理,一遍遍受挫、自省、完善己身,不曾放弃,通过磨砺自己的苦修追寻我佛指引。 可,目光终究稍稍偏移了,没再直视青年容颜。 脱离“只缘身在此山中”般的迷惑,他注意到许多细节。 不知成分的引路金光堆成火焰,迷雾稍一触及便立即消散,似能灼穿一切假象,照亮周围方寸之地。 才让人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雾,窥清青年真容。 海波不知因何而动,托举青年驶来。 脚下海浪翻滚,似沸腾般咕咚咕咚冒泡,蒸腾出袅袅浓雾,缭绕海面,形成片片迷障。 却并非海底有热火灼烧,实际水温很凉,目光深入海中可见水里满含气泡,追寻气泡来处,来自成群木鲲,呼吸的鼻处。 一个黑衣男人沉默站在一旁,似光明背后的阴影,随青年就近登上一艘船。招了招手,一个似乎是船长的人屁颠屁颠跑去。青年垂首,唇瓣开合,船长嘴中叽里呱啦说个不停,应该是在问明情况。 青年表情有些费解,旁边的黑衣男人上前转述,或许是翻译内容。 “我听说他连通用语都听不懂,也不知道有什么本事,周围人一见他竟然安下心来。”旁边年轻小僧不服气道。 僧人朝周围望一圈,四下里激愤恐慌的群众全都安定下来,互相打着肩,或握着手,或倚靠着,或拍肩鼓励,各位船长神情松懈,好像有了他,什么事情都可以解决。 接近盲目的信任,令人诧异。 孔雀国作为佛教发源国,与道教有争夺信徒的龌蹉,加上孔雀国人本就不喜华夏人,几个刚入佛教尘心未扫的年轻僧人数落起来。 “他去哪儿还带个翻译,学外语有那么难吗?不说梵语,因为要接待外国游客,咱们这些普通弟子都要掌握通用语。他作为面向全球的理事会会长,居然只会母语,该不会是过度自傲,瞧不起其他语言?” “我看是骄傲自大!!!海底那么多怪物,那些巫师、荣誉军、修士全栽进去了,你看这海里淌的鲜血,估计凶多吉少,他居然单枪匹马过来,难不成还能力挽狂澜?” “他一个人再厉害,终究寡不敌众,难不成是把这当成展现个人英勇的舞台,来作秀?那就有勇无谋,太过愚蠢了。” “行了。”大师兄过来敲打越说越过分的小僧们。僧人也想去劝,身旁有了异动。 轮船被聚集在一处,船壁贴着船壁,不少人朝青年蜂拥而去,僧人急忙拉住想要越船的那位母亲,劝道,“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还请您冷静一下……别说那位陆会长,就是佛祖在世,也不能让死人复活。您与其耿耿于怀,不如放他离开,让孩子走得安详一些,相信他在另一个世界,不忍心看到您这样悲痛欲绝……” “……放开我。”神色癫狂的母亲根本听不进旁人声音,眼中亮得诡异,直直盯着远处的青年,挣扎着,努力摆脱阻挠,狠狠咬着僧人的手。 “啊——”僧人痛叫,下意识把母亲甩开。 僧人瞳孔紧缩,身体僵直,连伸手去捞女人的勇气都没有,钉在原地。 震惊望着她翻出栏杆,从船头跌落,海下的漩涡张着口子等待吞噬这位母亲。周围惊叫四起,仿佛冷水兜头浇下,让僧人瑟瑟发抖,为他的本能深深恐惧着…… 手背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液滴滴答答坠落,远不到失血过度,他的脸色却无比惨白。 僧人不敢往下看。 周围刺骨的惊叫喧闹声一瞬间消失,仿佛整个世界都远离了,脚下站立的甲板变得扭曲,像无底深洞,不断吞噬着他。 “你怎么了?!!” 僧人六神无主望着赶来的自家师兄,抖着唇瓣喃喃自语,语无伦次,“我、我、我……杀人了,是不是?我杀的……” “你冷静一下。”师兄一拍僧人脊背,震他回魂,“你看看,人没事!” 消失的声音疯狂涌入,险些挤爆耳道。庆幸与欢呼涨满他的头脑,他有些恍惚地小心翼翼朝下望去。 一阵悠悠的指风拖住母亲的身体,缓缓送上来。 指风的主人穿过艘艘船,穿越人海,来到母亲面前。 “他救了她……” “我明明见他还在和人说话,怎么就看见脑袋后面发生的事。” “果真有陆会长在,什么都不用担心!” 语气里的赞扬与深信不疑让僧人的心脏冻住。 青年来到那位母亲面前,询问骚乱原因,母亲还惊魂未定,周围的目光充满指向性地,落在僧人脸上。 针刺一般。 仿佛嘲笑他自私的本能戳破伪善,仿佛鄙夷他的见死不救。僧人不敢张望左右,羞愧地低下头,浑身微抖。脚下一动,却撞到身后的师兄。大师兄朝他看了一眼,瞧出他的退缩。 这目光把他心底贯穿一个大洞。 冷飕飕的。 可唯独那个青年,瞧也不瞧他一眼,是不屑?僧人心中一紧,握紧拳头,如果他不是一个普通佛家子弟,而是拥有特殊能力的修士,是不是就能有勇气伸出手?救下这位母亲?救下这位母亲的孩子?就像青年此时一样,接受众人期待仰慕的目光。 丑陋的嫉妒像蛆虫一样,从他腐烂的心中冒头。 青年问明情况,转身准备离开。 那位母亲上前想拽紧青年衣服,却被青年一步错开。这种本能让僧人妒意稍退,眼见着女人跌倒,或许会嗑得鼻血横流,僧人扯了扯嘴角,可下一瞬,嘴角弧度僵硬。 青年拂过一缕风扶起女人,垂首,启唇。 声音清冷。 “何事?” 母亲茫然四顾,听不懂青年的话,扑通跪到地上,哽咽道,“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了……” “咚!咚!咚!” 生怕遭遇拒绝,母亲狠狠磕在甲板上,“……只要你救我的孩子,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萧衍只是翻译内容的功夫,女人已经头破血流,她的疯狂举动陆续引起众人共鸣,为了抓住不切实际的微末希望,许许多多为人父母亲友者,陆续跪下,像祈求神明一样卑微请求,救救他们的孩子。 “咚!”“咚!”“咚!”“咚!”“咚!”“咚!”…… 一艘接着一艘,磕头的声音交织成片,让青年皱了皱眉。 为什么会皱眉?一般人不应该得意自满吗?再不济,也该是高傲的居高临下的。 青年确实“居高”,不单单是俯视众人,而是遥不可及的“高”,高不可攀的“高”。众人甚至没有痛哭大喊,更不敢凑过去拽着他的裤腿,青年周围一片真空,旁人感受到他拒人千里的冷漠,只敢红着脸仰视他,激动狂热。 “……他们都疯了。”僧团僧人们嗔目结舌。 船上的船长赶到青年身边,讲述情况。 因为木鲲攻击,不少人落水,如果只是调入海中,前来应援的特殊人士都能进行救援,可不少人却陷入漩涡,人涡两失。 说完,船长望着垂首沉思的青年,又瞧瞧众人,眉毛狠狠绞在一起,一脸“事情麻烦了”的表情。 却是棘手,漩涡吞了人就会消失,救都不知道去哪儿救,如今群情激动……船长同许许多多观望的乘客一样,盯着青年,猜想他会怎样回应? 青年再抬起头,显然有了决定,启唇: “我知道了。” 青年面向众人,甩手送出一阵风从人群中穿梭而去,连绵十数艘船,但凡跪地的人都被硬生生托起。 男声随风传来。 “我会带回他们,在解决完木鲲之后。” 萧衍把灵力灌入声音,用通用语翻译一遍。 观望的乘客互视一眼,单从青年依旧云淡风轻的脸上,瞧不出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但毫不犹豫的肯定态度,却似一块石头落下,安了群众的心,癫狂的神色从他们脸上一一消失。 询问怎么救?何时救?去哪儿救? 萧衍一概不答,只说一个字:“等。” “大言不惭。”旁边年轻小僧说出了僧人的心声,轻哼,“除了这样说,他别无选择,总不能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围观乘客同样议论道。 “我完全想不到他要怎么救那些消失的人?” “除了让等,那个穿黑衣服的什么都不说,明显是敷衍。” “大概真是缓兵之计,不过情有可原,这种情况谁都没有办法。现在轮船开都开不走,陆会长只要解决了眼前的困局就是大功一件,之前不得不说的小小谎言肯定能得到原谅。” “那是你事不关己。换成那些失去亲友的人,绝望中再次得到希望,到头来却被骗了……”乘客啧啧两声,很是忧心,目光望向那抹青影。 陆寒霜跳下船,蜻蜓点水掠过源源不断送来鲜血的海面,钻入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