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2)
宁答应一声,示意木兰坐: “当年收你做学生的时候,真的没想到还能听你喊我一声舅舅呢。” 木兰微微的笑:“我也没有想到。” 顾长宁叹道:“人生的苦和乐,大多都在这想不到三个字上啊。” 这一句喟叹,让木兰心中有些微怅然。 和陆熠辰结婚以后,知道了许多原来不知道的事情,关于老师顾长宁,关于师母周惜梅,以及另一个她之前从来没有听过的名字。 顾长宁的身体,如今已容不得太多劳累,中午一般都是要睡午觉休息,谈了一会,木兰就退出了房间。 木兰在餐厅里寻到周惜梅,看见她正在剥豌豆。 一粒一粒鲜艳翠绿的小豆子,从豆荚里滚落出来,落入洁白的盘子里,如翠色的珠玉。 木兰走到桌边坐下: “我来帮您。” 周惜梅也没有推辞,两个女人在安静的餐厅里一边干手上的活,一边絮絮的说话聊天,空气静谧安然。 木兰说:“我进来的时候,看见外头院子里那一排梅树开的真好。” 周惜梅微笑,从餐厅的窗户往外看: “可能是我名字里有个梅字的原因,别的花养不好,只有梅花好,也没怎么特别照料,就开的这样繁盛。” 木兰将装满了一小碗的豌豆汇到周惜梅面前那个大瓷盆里去,说: “我看老师也很喜欢那几树梅花,总在欣赏窗外。” 闻言,周惜梅依然是微笑着,只是垂落了眼角,默然了片刻,才说了一声: “他不是在看梅花,他是在看雪。” *** “顾医生!顾医生!有个急诊患者!你快来看看!”护士在门口急呼。 一身雪白的顾长宁二话不说,迅速的迎了出去。 一个年近七旬的老爷爷,被一个年轻姑娘搀扶着,说搀扶,基本上已经算是背着了,匆忙送到医院来。 姑娘虽然看着吃力,但速度并不慢,直到门口的两个护士看见她,迅速的将老人扶着平躺在床上,急速往急诊室推。 推到顾长宁面前的时候,顾长宁长腿一迈,侧跪在病床上,一路不停的做心肺复苏,也被一起推进了手术室。 姑娘只来的及抓一下医生的衣袖,没来的急说话,手术室的门就在面前关上了。 “哎……” 白大褂袖口布料的感觉还残留在指尖上,白雪叹了口气,转身坐在门口的长椅上。 她等了好半天,才等来一个比她还小的女生,也就才刚上大学的样子,说是老人的孙女。 不过好歹有家属补了签字,护士拿了手术同意书匆匆走了。 那个女孩和白雪坐在同一个长椅的另一端,看了看她,问道: “是你把我爷爷送来医院的吗?真是谢谢你了。” 白雪语气中带了点气愤: “你的父母呢?老人都这样了,还在闹吗?” 女孩没说话,点了点头。 老人是电视台一个调解节目的求助者,年纪大了,儿子不孝,媳妇凶恶,不肯赡养老人,再加上一个坚称自己嫁出去就没有赡养义务的女儿,一家人争执不休,老人几度流落街头。 白雪作为记者,今天去了解情况,结果那两兄妹一见面,各执一词,互相指责,最后干脆大打出手。 儿子儿媳妇,女儿女婿四个人打成一团,老人气的当场心脏病发作,那几个不孝儿女却不管不顾还是吵,最后还是白雪把老人送来医院。 女孩从兜里掏出个手绢,里面露出一沓蓝色的百元钞,只见她站起来,说: “钱也是我从我妈床头柜里偷的,要不我妈还不肯拿医药费呢。” 白雪站起来,拍拍她的肩: “我陪你过去,缴费在楼下。” 回到楼上又等了许久,终于看见顾长宁从里头走出来,于是白雪急忙迎上去,这回终于扯住了他的袖子: “病人怎么样?” 顾长宁摘下口罩,点点头: “送来的及时,应该没问题了,他家属呢?我听护士说,就来了个18岁的孙女?” 白雪点头: “说来话长了,这世上真是什么人渣都有。” 交代了护士和那个老人的孙女相关事宜,顾长宁低头看白雪,忽然眉头一皱,手指撩起白雪的刘海,里头露出个伤口,血已经结了痂,凝固成暗红色。 “你受伤了你自己不知道?” “啊?是吗?” 白雪这才感觉到额角的顿痛,伸手要去摸,却被顾长宁啪的一下打开了手: “别乱动!” 白雪哎呦一声,嘟起嘴来: “凶巴巴的,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你女朋友啦?” 顾长宁抓起白雪的手,往她自己头顶一按压住刘海,将额头都露了出来: “这会知道疼了?” 白雪看着顾长宁冷着的脸,忽然笑起来: “你是不是心疼我啦?心疼就说嘛,干嘛对我那么凶啊?” 顾长宁不理她,将她带到办公室去,拿出碘酒棉签来,给她上药。 边涂药边问:“怎么弄的?” 白雪感觉到凉凉的棉签擦在额角,有点疼,但是顾长宁的手很轻,离的她很近,神情专注,白雪一边偷偷的欣赏帅哥一边回答: “大概是老爷爷的儿女打架,我去拉架的时候被误伤的。” 顾长宁将药瓶收起来,给她包扎,纱布绕了几圈,系上,打量她,忽然说: “这回不像妇女主任,像个负伤红军了。” 白雪工作以后,经常下乡采访,嫌长头发打理着不方便,就把头发剪短了,谁知道顾长宁一点不留情面,不肯夸她的新发型,上来就评价她像个妇女主任。 白雪回去照了一晚上镜子,越看越觉得是挺显老的,于是又剪了个刘海。 “以后碰上这样的情况你躲远点,人家四个人打架还有两个男的,你能拉的开吗?” 每次顾长宁像教训小孩一样和白雪说话,那就代表他生气了,白雪早摸透他的脾气,放软了声音撒娇: “怪你女朋友太善良,根正苗红,觉悟太高,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 顾长宁哼一声: “你这傻丫头,以为自己是菩萨,能普度众生?” “我不管。” 白雪一把抱住顾长宁的腰,深深的呼吸了一下那属于他的好闻的独特气息,混着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让她特别安心: “看在我受伤这么可怜的份上,晚上陪我吃个饭,我都好几天没看见你了。” 腰被牢牢的抱着,顾长宁没法子,叹了口气: “好,去哪吃?” “去我家!” 白雪突然抬起头,面色狡黠,眼眸闪亮: “帮我劝劝我家老首长。” 顾长宁把她的手拿下来: “老首长又给你下什么指示了又把我拖下水?” 白雪做可怜兮兮状: “我爷爷非要让我去军区的宣传单位,我打听过了,他让我去的那个职位就是坐办公室的,我不喜欢,我想下一线,求求你了,我说什么他老人家也听不进去,老首长就听你的,帮帮我。” 白雪坐在病床上仰着脸看他,她婴儿肥脱的慢,二十多岁了仍然是小团脸,看着稚气未脱,也难怪她爷爷总不放心她,总想把她放到最妥帖的地方去才觉得放心。 这样一个人如其名雪团似的人嚷求他,怎么狠的下心说不? 白雪大力的摇晃顾长宁的胳膊,顾长宁被她摇晕了头,也怕她把自己摇晕了头: “好好好,答应你,别摇了。” “哎呀,顾长宁,你是这世上最好的男朋友!” 白雪一下跳起来,抱住他的脖子,却是起的猛了: “晕晕晕……” 顾长宁剥了颗糖给她: “低血糖总逞什么强?” 白雪躺下来,笑眯眯张嘴:“啊——” 一颗糖落入嘴里,桔子味的,白雪坏心一起,忽然咬了一下,正咬住顾长宁的手指尖。 指尖一疼,顾长宁无奈: “属狗的?快松开。” 原本打算咬个牙印,可是白雪憋不住笑意,破了功,哈哈大笑起来松了口。 却没想到顾长宁会报复性的咯吱她,白雪最怕痒,捉他的手捉不住,滚在床上缩成一团,嘴里告饶: “错了,我错了,饶了我,我是小狗行了?” 这一滚,滚的上衣向上窜了窜,露出一截纤细的腰来,顾长宁刚要伸手给她拉一拉衣服,这时候正好一个小护士推门进来: “顾医生,刚才……” 话说了一半,一下看到衣衫不整的白雪。 白雪呼吸还起伏不定,脸笑的红扑扑的,头发也滚乱了,顾长宁的手,此刻正扯在白雪的衣服下摆上。 小护士脸刷的一下红了个透: “那个,你们继续,我一会再来……” 说完,迅速关门逃之夭夭。 都说顾医生温润如玉,这浪起来也不得了啊……小护士想。 不许人间见白头2 晚上, 在白家吃饭,白雪不停的偷偷给顾长宁使眼色, 让他提工作的事情。 可是顾长宁装作没看见,和白雪的爷爷从天上聊到地下,就是不提白雪的事。 白雪急的食不知味,想了想,伸长了脚,从桌子底下踹了顾长宁一脚。 白雪的妈妈正给顾长宁夹菜,刚刚好视线就捕捉到女儿的动作, 当即拍了白雪一下: “没事踢你长宁哥干嘛?也不知道长宁平时怎么忍的你。” 小动作被当场揭穿,白雪觉得好没面子,气呼呼哼了一声。 从来都是这样的,每次老妈老爸爷爷一看见顾长宁就眉开眼笑,顾长宁说什么都是对的, 她和顾长宁吵架,那肯定是她的错, 有时候她都怀疑顾长宁才是家里的亲儿子, 而她是个捡来的童养媳。 白雪爷爷听见动静,却对顾长宁说: “平时不要太让着小雪, 该批评得批评, 不然她长不大。” 白雪把目光投向顾长宁,却见顾长宁接道: “是, 我以后一定多批评她。” “爷爷!” 白雪拉了长音撒娇。 老首长被她逗笑,对顾长宁问道: “这丫头平时跟你也是这个样子?” 顾长宁微笑点头。 见顾长宁不帮她说话, 白雪悻悻的也不理睬他。 饭后,白雪看着顾长宁站起身要跟爷爷上楼去,忙抓住时机,在楼梯口,飞快的亲了他一下作为贿赂: “长宁哥,帮我说说话。” 顾长宁摸摸她的头,揉乱了她一头短发,也没说答应了没有,转身上楼去了。 白雪在楼下心情坎坷的等,手里无意识的剥一个橘子,却听妈妈在旁边说: “你怎么橘子皮都吃啊?” 白雪回过神来,这才发现,自己塞进嘴里的是橘子皮。 白妈妈见她这样子,笑起来: “你这是知道他们上楼谈什么?瞧把你紧张的这个样子。” 白雪点点头,当然知道了,电视台的实习期快结束了,到底定在哪里工作可关乎她的梦想啊…… 于是闷闷的开口: “说的可是我的终身大事啊,能不紧张吗?” 妈妈动手给她削苹果,边削边说: “你看看你爷爷多为你着想,亲自安排起来了。” 白雪听了更闷闷不乐了,她不想坐办公室啊,那份工作她一点都不喜欢。 她觉得时间过的特别慢,简直度日如年,直到外面的天色微微的黑下来,才看见楼梯上顾长宁的身影下楼来。 白雪简直望穿秋水,忙偷偷不出声的用口型问他: “怎么样?” 顾长宁心情不错似的,微笑和她比了个OK的手势。 成了!她能留在电视台了! 要不是爷爷跟着走下来,她简直要扑过去给他一个长吻。 白雪爷爷下楼来,和顾长宁坐着下棋,白雪欢欢喜喜挨到爷爷身边: “爷爷,你答应我当记者啦?” 老首长无奈的看看她: “干什么工作都要认真负责听到了没有?” 这样的话,就等于是同意了,白雪喜不自胜,忙给爷爷又倒茶又递水果。 下过两盘棋,顾长宁起身告辞。 白雪妈妈对白雪说: “小雪,送送你长宁哥。” “哎!” 白雪声音爽脆的答应着,牵起顾长宁的手出了门。 大院里不时的看见卫兵和岗哨,夜色被暖融融的路灯光芒稀释,白雪一路走的蹦蹦跳跳。 “你是怎么让我爷爷同意我留电视台的呀?”她问。 顾长宁想了想:“我可付出了好大的代价呢。” 顾长宁居然和老首长谈条件?还有筹码? 白雪好奇:“多大代价啊?老首长是不是有什么战友需要你做手术啊?” 顾长宁叹一口气: “可比那大多了,我简直是亏大了。” 也许是顾长宁语气的原因,虽然不明所以,但白雪还是觉得有点心疼。 也不知道自己爷爷让他干什么了,肯定是特艰巨的任务,于是拍胸脯保证: “没事,多大的代价,我还你!” 顾长宁脚步忽然停下来,低头看她:“我付出的代价可大呢,要想还我,恐怕你得……” “得怎么样?” “以身相许。” 白雪愣住,看见顾长宁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以为他在戏弄自己,扬起小拳头就要打,顾长宁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 “没逗你,真的,这是你爷爷说的。” 晚饭后,顾长宁跟着白雪的爷爷上楼之后,心里正盘算着替她说说情,坐下来之后,顾长宁开了一个话头: “爷爷,工作的事,您还是顺着小雪的意思。” 老首长听了,考虑了一会,却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长宁啊,你和白雪年纪都不小了,是不是该有个打算了?” 顾长宁愣了一下,白爷爷笑了: “我不是催你啊,这个事按理是你们年轻人自己的事,只是我看着,小雪一天莽莽撞撞的,也就交给你我能放心,你不让我把孙女放身边看着,那你就得负责以后看管她了。” 顾长宁闻言,低头笑了: “谢谢爷爷对我的信任,我一定会照顾好小雪。” 路灯下,白雪仰着圆圆的小脸,大眼睛眨了眨,问: “你是说,我爷爷说我要当记者就得和你结婚?” 顾长宁点头:“对啊。” 白雪考虑都没考虑,脚尖一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 “好啊!我嫁我嫁!” 顾长宁看她欢欣样子,问: “你是真想嫁给我还是为了工作啊?” 没想到惹来她不满: “长宁哥你忘啦?我上小学那年就跟你求过婚了呀?” 那时候,是一群小孩子在一起玩,女孩子们在电影院看过电影,好奇的讨论起来长大想嫁给谁,别人都是悄悄的说,只有白雪大咧咧不管不顾的站起来指着顾长宁: “我要嫁给他!” 惹来一通哄堂大笑。 白雪一本正经的说: “你看,我那时候就把你预订了,下手早就是有好处?” 第二天白雪来医院看那天住院的老人。 老人做过手术,整个人衰弱的只剩一把骨头,明明和自己爷爷差不多的年纪,境遇却如此不同,白雪心里伤感,站在门外看着病房里头顾长宁在里头和护士说话。 “患者需要绝对的静养,不是探视时间不要让人进来。”顾长宁交代。 两句话没说完,忽听走廊一番吵闹,护士一听不妙,连忙跑到门外。 门外那几个大嗓门,完全无视医院走廊的警示牌,一路走一路吵,惹的两侧病房的病人和家属纷纷开门查看。 走在最前方的是老人的儿子,刘建,他老婆气势汹汹回头骂: “都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怎么就让我们家拿钱?你那脸皮怎么那么厚!” 后头紧跟着的是老人的女儿,只听她直接就炸了庙: “谁脸皮厚啊!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听说过没有?再说了,你们结婚时候给你们买房,我出嫁的时候才几个嫁妆?让我拿钱,房子先分我一半再说!” 护士跑过去拦住他们: “医院不许大声喧哗,你们小点声说话!” 谁知一直没出声的刘建开口了,对着护士吹胡子瞪眼: “我爸在这住院我们一家人怎么就不许说话了?你一个小护士瞎插什么嘴?你们领导谁啊?我和你们院长吃过饭知不知道?” 小护士被吼的缩了一下脖子,白雪看见了,忙走过去: “刘先生,你们父亲现在还在昏迷中呢,你们能不能先关心一下他?” 刘建老婆看见白雪,忽然就抬手指着她,喊起来: “你还敢来呐?要不是你们什么狗屁节目非要来挑拨离间,我们家老头还不能心脏病发作呢?你知不知道我们得花多少医药费啊?你得赔给我们!” 说着,就气势汹汹朝着白雪走了过去。 “都给我闭嘴!” 紧闭的病房门打开,顾长宁从里头走出来,把白雪往身后一拉,对护士沉声道: “叫保安来。” 刘建是在国企工作,见过不少领导,只觉得眼前这个人看着气度不简单,没敢像先前那么跋扈,说了一句: “你吓唬谁呢?” 顾长宁正眼都没看他,把病房门一关,转头问白雪: “没吓到?” 白雪摇头:“没有。” 保安一听是顾医生叫,一路狂跑,顷刻之间赶来。 刘建眼看着上来的四五个保安,嚣张劲退了一半: “我来看我爸,你们凭什么拦着我?” 护士有保安在旁边,恢复了胆量: “现在不是探视时间。” 顾长宁搭住白雪的肩膀,转身就走。 忽听刘建的老婆尖着嗓子在后头说了一句: “我就说这记者长了个狐媚样子,这么一天的功夫,怎么跟医生搞一起去了?我看那么多的医药费,你们是串通起来坑我们家?” 顾长宁脚步顿了一顿,白雪刚要回头理论,却听顾长宁问: “这个患者儿子叫什么?” 白雪被这一问分了神,不知他问这个干什么,答道: “叫刘建,好像是一个什么厂子的组长。” 顾长宁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 “少跟这种人吵,影响智商。” 刘建回到工作单位,心情极其不好,此时正处在升职的节骨眼上,家里怎么出这样的事? 老头居然找电视台记者来家里,万一要是被厂子领导知道,这不影响他升职吗?岁数大了不安分,真是累赘。 正想着,手下小唐急匆匆跑进来: “刘组长,厂长叫你有急事!” 刘建一听领导有事,急忙站起来: “怎么,是不是升职之前的谈话?” 小唐回忆了一下厂长的脸色,摇了摇头: “不像,厂长特别生气。” 刘建心里咯噔一下。 厂长生气可不是什么好事,少不得又得赔笑一番了,想着,从抽屉里拿了包好烟揣进兜里朝厂长办公室走去。 不许人间见白头3 刘建来到厂长办公室, 一进门就感觉非常不妙,不仅厂长在这, 就连书记也在屋里,看见他进来,两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厂长第一句就问刘建: “你父亲的病怎么样啊?” 刘建听了就是一愣,这才一天的功夫,自己也没和人说,厂长怎么知道他家里的事呢? 但是脸上是笑着: “多谢厂长关心,没什么事, 老人年纪大了就是容易有病。” 厂长看见刘建一脸油滑那个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和书记对视一眼,抬手敲了敲桌子: “刘建,接下来的谈话, 我希望你端正态度,不要总是避重就轻。” 刘建没来得及说话, 书记将话头接过去: “刘建, 有人反映你不赡养家里的老人,父亲住院了不愿意交医药费?你要知道, 我们是国营的厂子, 对员工,尤其是有可能升职为领导的人, 在思想道德上是有要求的。” 刘建一听当即就慌了,忙解释: “这是哪个混蛋污蔑造谣, 我没有干过这样不孝的事!” 书记一听这话,眉毛直接拧成了一个川字: “注意你的言辞!什么哪个混蛋?你的问题,是主管经济的区长亲自给厂长打的电话!你知不知道,因为你,咱们厂在领导那留下什么印象?还不承认?还狡辩!” 区长亲自反映的情况? 他是何德何能还惊动到区长那去了,刘建只觉得莫名其妙。 但是领导现在正在气头上,忤逆不得,于是赶紧把兜里的烟掏出来,抽出来给书记递过去: “两位领导别生气,我这不是工作忙,难免对家务事就有疏忽,我是什么都不知道啊,肯定是我老婆不懂事……” 话没说完,只见书记一把挥开他递烟的手,似是忍无可忍: “我再说一遍,刘建,端正你的态度!我不是和你扯皮呢,现在是在和你谈话,不赡养家里的老人,这不仅是不孝,还是违法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再这么嬉皮笑脸,推卸责任,不接受批评教育,就不要留在厂子里了!” 这回刘建真愣了,他绝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严重。 书记看了他一眼: “你今天写一份检查,明天我再找你谈话,你好好想想应该怎么做。” 书记出去了,刘建转过脸问厂长: “厂长,那我提采购经理的事……” 厂长简直要笑了: “还采购经理呐?没开了你就不错了!” 刘建背后冒了一股冷汗,声音焦灼: “那我应该怎么办啊?” 厂长看着他,说:“我不知道你是被谁盯上了,但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呀,就回家把你那老父亲供起来,好好孝顺,别干缺德事,不然,随时饭碗难保。” 白雪陪着顾长宁在医院食堂吃饭,一边吃一边摇头。 “怎么了?”顾长宁问。 “你说那个老人出院以后怎么办啊?我看他儿子可能还得把他赶出去。”白雪托腮叹气。 顾长宁看她那发愁样子,给她夹了一块排骨,说道: “别愁了,都解决了,那个不孝子肯定不敢再把老人赶出家门。” 白雪唰一下将手撂下,看着顾长宁: “你又插手啦?” 在白雪眼里,顾长宁就是这么一个神奇的存在,不管是上学时候被流氓校霸追求,还是长大后学业工作遇见的阻碍,只要顾长宁插手,就总是能无声无息的解决,白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只觉得神秘又帅气。 她再次双手托腮,只是一扫愁眉苦脸,换上崇拜的星星眼: “顾长宁,你只是个医生吗?为什么这么像为民除害的超人呢?” 谁知顾长宁停下夹菜的手,很认真的看着她: “我当然不止是个医生。” 难道他真的有什么特殊身份? 白雪差点相信自己的脑洞。 只听顾长宁说: “我还是你的未婚夫。” 白雪一下红了脸,四下看了一下,伸脚就在桌下踢了顾长宁一下。 顾长宁一皱眉,压低了声音: “这下我记住了,先记账。” 白雪吐吐舌头,做了个口型,无声: “顾长宁是小气鬼。” 婚礼的这一天,白雪没有穿婚纱,而是穿了传统大红的喜袍,小巧圆润的一张脸,乌溜溜一双眼睛,东看西看,一点也不像个新娘子,倒像来看热闹的。 来往的亲友带了小孩子来,小孩子领到他们面前,说吉利话来讨红包。 “祝哥哥姐姐白发齐眉。” 小孩子乖巧听话,讨了顾长宁一个大红包。 白雪头上顶着一堆假发和装饰的钗环,累的脖子酸疼,又不敢乱动,怕把头上的重物甩掉。 正难受着,忽然感觉后脖子上一只手轻轻给她揉捏,白雪舒服的眯了眯眼睛,懒洋洋的说: “顾长宁,等我俩老了,头发花白,整天腰酸背痛的,就得指望你给我按摩了。” 顾长宁却说: “想得美,我现在给你按摩,等到老了就轮到你伺候我了。” 宾客散去,两人回到住处。 白雪一进门眼珠就一瞟: “切,就说你是小气鬼,整天跟我算账,女朋友时候算,今天我都是你媳妇了还算!” 顾长宁若有所思: “当我媳妇,还差一步啊。” “我们手续没办全?”白雪瞪大眼睛。 “你是不是傻。” 顾长宁笑了一声,一把抱起了白雪,径直上楼去。 白雪忽然双脚离地,惊呼一声,这才觉出顾长宁话里的意思,搂住他的脖子,深深的低头,腿却不停的蹬来蹬去,声音都娇柔了: “顾长宁你这个流氓!” 顾长宁纠正她:“合法的不叫流氓。” 这一番折腾,等上到二楼,白雪头发上的装饰全掉了,恢复了原来短发的样子,蓬松纷乱像个蘑菇似得。 顾长宁将她放在床上,也不起来,顺势俯下身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紧张,白雪的腿几乎是条件反射的朝着顾长宁就踹了一脚。 这一脚正踹在小腿骨上,顾长宁当时就疼的嘶了一声: “谋杀亲夫呢你?” 心里想着,白雪这个踢人的坏毛病是得让她改一改了。 白雪闯了祸,不敢动了,她躺在那,听见顾长宁说: “你这每次踢我我都记着呢,我都得找回来……” 白雪今天顾长宁很不一样,但是小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气,不就踢过他几下,难道还要踢回来吗 白雪迟钝的脑筋转了三圈才明白,可明白过来早就晚了。 城池失守,溃不成军。 这不是平时那个顾长宁!说好的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救命啊! *** 离发车还有二十分钟,白雪在火车站探头探脑的看,这次偷偷跑出来出差,只跟一个摄像,她怕顾长宁唠叨,于是打算先斩后奏,等到了东北再给他打电话。 白雪计划的美美的,一抬手,突然发觉手里空空。 糟了!包呢?放哪来着? 白雪顷刻之间慌了,忙回头去刚才的座位那找,结果一回头,就撞在一个胸口。 撞的额头生疼,白雪捂着脑袋,抬头,就看到自己的包被拎的高高的在自己眼前晃。 伴随着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你是找这个吗?” 白雪不过大脑的第一反应就是,包不要了! 心虚的想跑,刚转过身,就被顾长宁一把拉住后领子又给抓了回来: “往哪跑,回来。” 白雪唉声叹气: “哎呀,我知道大兴安岭林场里人少,又冷,还有野生动物,我看电视时候说我要去追狍子都是开玩笑的,你别抓我回家了好不好?” 顾长宁看她一眼,却说: “谁要抓你回家了?” 他拎了拎另一只手中的行李包: “我和你一起去。” 白雪欢呼一声,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搂住顾长宁的脖子,双腿悬空跳了一下: “顾长宁,你最好了!” 被抱着的人无奈的摇头: “我不是小气鬼了?” 白雪拨浪鼓般摇头,豪气的推翻了自己以前的结论: “不是,这么善解人意的顾长宁,怎么会是小气鬼呢,谁这么没有眼光,说你是小气鬼啊?” 就这样,顾长宁跟着白雪和那个摄像一起去了大兴安岭。 东北的冬天,城市里尚且动辄零下二三十度,更北的大兴安岭山中就更加的冷。 摄制组后续还会来几个同事,但是头两天,只有他们三个,很多工作还不能做,大多数时候是玩。 雪在房顶积压的足够厚时,会变成那种圆润的线条,就像童话书里的画的小房子一样,感觉整个房子看着像个白面包,一阵风吹过来,树上,房上的浮雪被吹下来,纷纷扬扬好一会,就和正下着雪一样。 白雪看见顾长宁头发上薄薄的一层白,指着他笑: “顾长宁你头发白了,像个老头!” 顾长宁抓起她的手让摸自己的头发: “你也一样,老太太!” 一瞬白头,白雪兴奋的不得了,嚷着要跟着当地的渔民去看冰窟窿里打渔。 冬季河里冻上了厚厚一层冰,要下网,就得把冰面剖一个圆洞然后再洞口下网捕鱼。 所谓棒打狍子瓢舀鱼,每一网下去都能打好多鱼上来,白雪惊叹不已。 河边人不算太少,许多孩子在冰上抽冰嘎玩爬犁。 白雪交代顾长宁一定要在这给她选一条最肥的鱼晚上炖鱼汤,然后颠颠的跑到那群玩耍孩子中间去。 这边顾长宁刚挑了一条鱼让人装起来,就听那边的几个孩子惊呼了一声: “涛子掉冰窟窿里啦!” 打渔的大叔一声大吼: “说了那昨天开过洞,让你们别靠近!” 喊着就脱了军大衣往那边跑。 顾长宁站起身也跟着往那边跑,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白雪,想也没想,直接跳到进了冰窟窿。 “小雪!” 顾长宁那一声,声嘶力竭。 不许人间见白头4 笔直的站着已经成为一种本能, 现在不是自己倒下的时候。 顾长宁隐约能听见身边的哭泣之声,可是眸光涣散, 眼前像蒙着一层东西,让他无法看清周围,直到他的听觉捕捉到他自己的名字: “长宁,来见见那个孩子。” 那一刻,他的视线才突然的凝聚起来,然后入眼的是白雪的一张笑脸。 白雪笑起来特别好看,和煦如暖阳, 带着温度,整齐的一排牙齿争着出来亮相,笑的不大淑女,但是特别真诚有感染力。 只是这笑容,已永远的凝定在照片之中。 和他说话的, 是白雪的姐姐白枫。 白枫神情憔悴双眼通红,但是依然支撑着, 处理照看着整个灵堂的事宜, 因为妹妹的突然离去,全家几乎都倒下了, 只有她还强撑着能在悲痛里收拾这一切, 此刻的白枫嗓子是嘶哑的,她见顾长宁一动不动, 又补充了一句: “那个小雪救下来的孩子,他父母特意从北方赶过来参加葬礼, 此刻就在门口,说想要见见你。” 顾长宁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往门口走,远远的就看见那个孩子。 当时的小雪就是想也没想,直接跳进了冰河将那个孩子托了上来,就在大家都稍松一口气的瞬间,被冰下突如其来的一股暗流卷进了水底。 那一切发生的太快了,快到根本来不及反应。 顾长宁伸出去的手只来得及碰到她的指尖,他看到白雪甚至还笑了一下,可就在下一秒,她就消失在了水面。 他在一秒钟里,永远失去了她。 顾长宁来到那个孩子面前,孩子小名叫涛子,掉进冰水里大病一场,才出院就和父母踏上了来南州的火车。 “快,跪下,磕头,给叔叔磕头!” 涛子的爸爸眼睛通红,压住孩子的脖子,不由分说的让他跪下,让他给灵堂上那张美丽的照片,给顾长宁磕头。 顾长宁恍惚中忽然想起,白雪曾撒娇的抱着他的手臂说: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啊?” 他产生幻觉,那轻快娇俏的声音,似乎就回荡在灵堂里,伴随着清脆的笑声。 “顾长宁,怪你女朋友太善良,根正苗红啊!” 孩子听话的跪下来,头还没磕下去,却被一双手扶住。 顾长宁蹲下去,紧紧抱住那个孩子,深深的低着头。 耳边似乎听见她的声音,那声音问他: “顾长宁,你怎么哭了?” 涛子懵懂的感觉到一股深切的悲痛,也哭了起来,一大一小两个人,一个无声一个有声,所有来吊唁的宾客全部跟着压抑的哭泣起来。 顾长宁保持了这个姿势许久,才松开那个孩子,然后说: “答应叔叔,一定要保重身体,好好活着。” 这是她生命最后一刻的愿望。 葬礼结束,宾客散尽,白枫回家去看二老,顾长宁留在灵堂,轻轻抚摸那张照片。 她丢下所有人走了,他要永远记得这笔账,早晚要向她讨回来。 空旷的灵堂里,寂静无声中坠落一朵白色纸花,发出极轻微的啪嗒一声,顾长宁一个人坐在地板上,疯魔一般放纵自己的幻觉。 他听见一声叹息如风回荡: “顾长宁是小气鬼。” 那么以后,我再也不和你算账了,你能不能回来? 他没能保护好她,他食言了,他失信于白家爷爷。 白家人在悲痛里熄灯入睡的深夜,只有值夜的哨兵知道,顾长宁一个人在白家门口跪了一夜,又在黎明时离开。 自此以后,他长达三年无法拿起手术刀。 每当他面对躺在手术台上的病人,他就会想起白雪被打捞上来时那没有温度的躯体。 河水那么冷,她的心脏不跳了,她被暗流卷裹了几百米,沉入陌生的水底,整整八个小时,出水的时候,还宛若生时。 每每想起那个画面,他的手就会不受控制的颤抖。 最后他选择到学校去当老师,去培养新的人来接替他。 他救不了她,也再救不了其他人。 周惜梅在厨房忙得井井有条,豌豆酥已经放进了烤箱定好了时间。 她坐下来,和木兰接着聊天。 “你听熠辰说过的,长宁和白雪的事情?” “嗯。” 木兰点头,却不知该如何往下说。 周惜梅看她的样子,笑了笑: “不用这样避讳,我认识长宁的时候,熠辰还小呢,他知道的也不多。” 周惜梅轻叹一口气: “就是现在,我自己的家里人,还觉得我嫁给长宁图的是顾家的钱。” 木兰握住她的手: “熠辰不会这样觉得的,老师更不会。” 周惜梅微笑:“我当然知道,当时我算是穷酸人家的孩子嫁入豪门,引起了许多议论纷纷,只有姐姐一个人相信我,不是我的姐姐,是长宁的姐姐,你的婆婆,只有她相信我不是为了钱。” 周惜梅是顾长宁教的第一批学生。 那时候顾长宁还不是博导,教的都是本科生,一上课,不管是不是这个班级的学生,总是满屋子的人。 那个时候的周惜梅总是坐在角落里,戴着眼镜,不和别人一样花痴,只是专心听课。 可是,不是这世上所有人都能心想事成的,她努力了一个学期,最终奖学金还是被更优秀的人拿走了。 周惜梅从辅导员办公室出来之后,藏到了学校山坡上的小树林里,坐在石头凳子上,一个人默默的流眼泪。 贫困补助的钱,只够勉强交上学费,如果日常吃喝开销都算上,她就需要这笔奖学金。 家里父亲的病又复发了,住院又是一笔巨款,周惜梅从来没觉得人生有这样艰难。 她坐在那哭了一下午,一点也没注意周围有没有人经过。 后来的事,就像天上掉馅饼,顾长宁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学生的,总之他资助了她,解决了她的困境,却完全没有图任何回报。 周惜梅去感谢他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说一句: “不用感谢我,你好好学习就行了。” 他觉得自己是举手之劳,如果小雪知道,会支持他帮助别人的。 可是却不知道自己这一份爱心,在周惜梅心里,种下了怎样的情根。 直到毕业,周惜梅也没再来找过他,只是逢年过节的时候发一条简短的祝福短信。 后来她工作了一段时间又回到本校读书,再次出没在他的视线里。 她再一次来拜访他,已经不是那个穷困潦倒的贫困少女。 “这回我的谢礼,您是一定会收下的。” 她胸有成竹:“我一共做过五十多台手术,其中有四十六台患者康复继续他们的人生,这个数字算不算回报您当年资助我的谢礼?” 那个时候,顾长宁头一次在她面前笑了。 那一刻周惜梅觉得,就算自己累死在手术台上也值得。 后来,两个人从师生变朋友,周惜梅渐渐知道了一些顾长宁的困境。 顾长宁前妻去世的早,他还很年轻,长辈们都觉得他不应该这样孤单下去,就连他前妻的父母都开始劝他,让他向前看,不要再固执的留恋了,让他再找一个新的女朋友。 “后来,长宁的母亲因为这个事情和他吵架晕倒了,我那时候就觉得,那是我唯一的机会了,于是我厚脸皮的和他表白,你猜他怎么做?”周惜梅问。 木兰摇头。 “他和我讲了他和白雪的故事,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讲了整整一个下午,他记得他和白雪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那个陌生的女孩的形象在他的讲述里越来越清晰,他讲给我听,是想让我退却,放弃和他在一起的念头,这世上没有哪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爱的人心里永远都爱着一个影子,可是他大概没想到,我也是一个一根筋的人,和他一样的固执,他不在乎白雪还在不在这世上,他只是爱她,而我不在乎他爱不爱我,我只知道我爱他,我对他没有任何奢求,只希望能陪着他,哪怕我需要永远的保持一个距离,不去打扰他的爱,我也愿意。” 让木兰惊奇的是,周惜梅说这些的时候,眼里真的没有伤痛,满是平静坦然,她听见她说: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真的觉得很幸福,这世上像你和熠辰一样的幸运儿不多,多数人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爱一个人是怎样的感受,而我能遇见他,已经知足。” 这么多年,周惜梅给人的印象,一直就是一个温婉居家的人,木兰想象着她年轻的时候和顾长宁说,我做过五十台手术,有四十六个病人康复时的那种骄傲和风采。 一切都是为他,为他拿起,为他放下。 点心的香气,在厨房里弥散,周惜梅起身去烤箱里拿豌豆酥。 这时候门铃响起,看时间,是陆熠辰来接她回去吃饭。 木兰走去玄关,门一打开,陆熠辰带着一身细雪站在门口,先就拥抱了她一下: “外边又下雪了,还是我老婆暖和。” 木兰轻轻打他一下: “你又不是走来的,卖什么苦肉计?” 陆熠辰顺势抓住她的手,问: “舅舅醒了没有?” 周惜梅听见,看了看表: “这个时间应该醒了,你去看看。” 顾长宁是醒着的,和陆熠辰又聊了一会,木兰坐在边上,细看才发觉,老师的鬓发已经斑白了,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之前她还是学生的时候,就偶尔觉得,老师身上有仙风道骨的意味,就像并不留恋这红尘。 如今才知道,这超脱的原因。 他是因责任而留在这世上,心早就跟着另一个人离去了。 顾长宁,周惜梅,都是这世上难得一见的痴人,原来真的有人会在旁人看起来绝望的境况里,深切的爱着一个另一个人,一辈子。 临走时,周惜梅包了一份豌豆酥给木兰带去顾长安家当饭后甜点。 木兰提着点心,在门口告别,路上,木兰抱着温热的糕点降下了车窗,有细碎的雪花飞进来。 陆熠辰一边开车,一边提醒: “你小心感冒。” 雪花飞舞着在车窗的边缘积落。 “我刚才看舅舅头发有点白了。”她说。 陆熠辰默然一会,说: “舅舅的年纪本还不至于两鬓斑白的。”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70、关于婚后 ... 关于定制手帕 木兰在沉睡中感到身边床垫一轻,是陆熠辰起床去洗漱了。 洗手间里传来阵阵水声,木兰试着睁了睁眼,可是眼皮实在沉重,于是又翻了个身继续睡。 陆熠辰从换衣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衣冠楚楚,正系领口最上面的一颗领扣,看见木兰像个鹌鹑似得蜷在被子里睡得正香,笑道: “再不起床要迟到了。” 木兰闻声动了动,随后像片茶水中逐渐舒展的叶片,由蜷缩的姿态伸展开来,胳膊长长的伸出被子,狠狠的伸了个懒腰,只见她眨动眼睛,眸中初醒的迷蒙未散,嘴里咕哝了一句什么。 陆熠辰看口型就知道是什么,想必是说他毫无人性,剥削员工。 于是他走到床边去,微微俯身: “嫁给我就是24小时长工了,上班下班都得面对老板,这都不知道?” 木兰耳朵动了动,听他声音是在自己上空,于是出其不意的忽然伸出手来,准确的揪住了陆熠辰的衬衫领口。 陆熠辰随着她的力度弯下腰来,额头几乎抵住她的额头,这样近的距离,木兰闻到陆熠辰身上清爽的须后水味道,心旷神怡,忍不住双手揪住他的领子,轻轻在他的唇上啄了一下。 本意是个蜻蜓点水的早安吻,可是哪知对象不配合,嘴唇刚碰上便被按住了后脑勺。 浅尝辄止?不存在的。 等到分开的时候,木兰揉了揉红肿的嘴唇,嗔了罪魁祸首一眼。 而陆熠辰刚穿上的衬衫,此刻被揉的满身褶皱,于是只好回去重新换。 见木兰又要重新倒回被窝里,陆熠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拖出了被窝: “长工别偷懒,来帮我选条领带。” 于是木兰摇摇晃晃,赤着脚跟进换衣间。 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住在市区的公寓那边,不太常在别墅这边住,所以木兰对陆熠辰这个卧室换衣间的布置不是特别清楚。 柜子第一层是透明的,都是手表,她按着习惯拉开第二层抽屉,却发现里头不是领带,而是一些零零碎碎的领带夹,钥匙圈,卡包之类的物件。 刚要关上抽屉看下一层,突然看见一样东西,让她的手顿了顿。 陆熠辰余光里看见木兰一直蹲在那不动,匆忙系上扣子,走过来蹲下: “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木兰把抽屉里那方手帕拿出来,灯光下仔细一看,果然和自己那一块是一模一样的,手帕的边角,针脚细密的绣着一个英文L,这是品牌为高端客户订制的,绝不会有同款。 木兰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最后拿手帕捂着脸哈哈笑起来: “原来是你!” “什么原来是我?”陆熠辰被她笑的不明所以。 “你是不是还有一块一样的手帕,你给了谁?” 陆熠辰想了想,回答: “我好像随手给了一个在出租车上……等等,难道……” 见木兰点头如捣蒜,陆熠辰一挑眉: “那个哭的像鬼一样的女孩子是你?” “……” 木兰上扬的嘴角突然一下掉下来,冷脸: “陆熠辰,你说谁像鬼一样?我当时很帅的好吗?” 陆熠辰不大认同的摇摇头,站起身: “你自己眼中自己和实际是有点偏差的。” 说着话,手上拿了两个颜色的领带,示意木兰选一个,木兰气呼呼随手扯过一条,绕在陆熠辰脖子上,手上来回系了半天,发现不大会。 温莎结什么的,有点复杂。 所以最后报复性的系了个蝴蝶结。 陆熠辰叹一口气,从她手里把系成一团糟的失败成果接过来,熟练的系好。 却听木兰兴奋的哎了一声。 “陆熠辰,这么说来,咱们俩也算是手帕交啊,好……” 那个姐妹俩字终究没说出口,半路被木兰给憋了回去。 这要顺嘴说出去,保不齐陆熠辰做出什么事来,来证明一下他们绝不是好姐妹的关系。 “好什么?”陆熠辰回头。 “好……好有缘啊……” *** 翻身农奴把歌唱 “木兰,明天我姨夫那个手术就靠你了啊,我可跟我姨妈卡包票,说别看乔医生年轻,但技术好着呢。” 食堂里,林平儿一边吃饭一边唠叨,一连几天每次看见木兰都要提一提她姨夫的手术。 本来木兰不紧张的,倒被她弄得紧张起来。 晚上回家,吃过晚饭在起居室沙发上看书,看的心不在焉,琢磨起林平儿姨夫的病情,情绪上忽而像个没经验的大夫似的,不安起来。 抬眼见陆熠辰走进书房,突然灵机一动,也跟了进去。 电脑屏幕才出现开机画面,陆熠辰就觉出身后伸出两支柔柔的手臂将他搂住。 “院长大人,明天我那台手术稍微有点复杂,之前没有接触过,我心里好忐忑啊,不知道院长大人明天有没有时间莅临指导啊?” 下巴垫在陆熠辰的肩膀上,木兰开始搬救兵。 耳边被木兰的碎发蹭的痒痒的,陆熠辰手里握着鼠标看邮件,不禁微微偏头蹭了蹭木兰的脸颊。 嘴里却是公事公办的语气: “看情况。” 第二天做手术准备的时候,木兰洗着手,忽然旁边的水龙头被人打开,侧头一看。 “咦?你真的来了?” 陆熠辰看着她: “不是你让我来给你指导的吗?” 木兰眼睛忽然亮起来,紧张的感觉瞬间烟消云散了,只见她眼珠一转,眉毛一扬,说了一句: “院长大人,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这个大胆的想法,在手术结束以后,像风一样迅速的传遍了医院,不出一天,全院都知道了陆院长给乔医生当助手的事情。 当时,惯常和木兰搭档的护士还是头一回搭档院长,难免有点紧张,一开始,以为是换了陆院长来主刀,结果,等各自站位,护士和麻醉才惊觉,主刀还是原定的乔医生,陆院长大驾光临,原来只是来给老婆打下手的。 几个年轻医生护士围在一处八卦,其中一个问: “院长和乔医生是不是在手术室上演情意绵绵刀,你侬我侬。” 在现场的另一个说: “NO!你是没瞧见,乔医生基本就没怎么抬过头,一张嘴就是陆熠辰,陆熠辰的呼来唤去,陆院长真的和个实习医生那么听话!可见乔医生平时在家里家庭地位之高啊!” 八卦传来传去传回木兰耳朵里的时候,是林平儿给她转述的。 木兰故作淡定: “真是少见多怪,平时在厨房我也是这么指挥他啊。” 林平儿听了哈哈直笑: “你得了,前几天谁跟我抱怨陆院长是周扒皮,黄世仁,24小时剥削员工来着,你不是24小时长工吗?” 木兰微瞪一下眼睛: “你懂什么?翻身农奴把歌唱才是主旋律啊。” 林平儿眼尖,远远就瞄见正在走来的身影,于是神秘一笑,迅速撤退。 林平儿刚走,陆熠辰便在她对面坐下来。 木兰笑:“陆爱卿辛苦了。” 陆熠辰往后一靠:“说,怎么报答我?” “嗯?” 不等木兰回答,陆熠辰倾身附耳: “晚上回家再说。” 这呵气一般的轻声,熏红了木兰的耳朵,衣兜里的手攥了攥。 真是手术台上一时爽,手术台后……哎,不说了…… 71、终章 ... 十二月的坎昆,南半球海边岛屿气候依旧湿润炎热,顾依一躺在医院病床上,感受着右脚脚腕处的肿胀钝痛。 跟着节目组在海边森林取景的时候,一时大意,踩到纠结凸起在地面的树根崴了脚。 其实并不严重,不过喷点伤药休息一天就能好的程度,可是节目组的领导大惊小怪说什么都要把她送到医院来,还一定让她观察一晚才能放心,好像她不是崴脚是骨折了一样。 顾依一翻了个身侧躺,轻轻叹了一口气。 发生一点小意外,才能看出来,其实领导们还是没把她当成一个普通的下属职员,始终顾虑着她的家庭背景,绝不允许她轻伤不下火线,最后她拧不过,只好让节目组的车送她到医院来。 想闭目休息一会,可是窗外总有不之名的海鸟在咕噜咕噜鸣叫,眼睛闭上好一会,也没有丝毫睡意。 于是顾依一躺平,望着两侧蓝色遮帘圈出的一小块天花板,看一只飞虫来来去去的飞,百无聊赖。 晚上护士送了晚餐进来,顾依一一整天都在躺着,并没有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坐在那里翻动手机。 父母,哥哥们都没有电话打来,看来是不知道她受伤的事情。 来医院之前,她千叮咛万嘱咐,这样的小事千万别给她家里人透露,不然她可能接到一连番的慰问电话轰炸。 既然没有惊动家里,那心情就轻松多了,顾依一爬起来,扶着墙壁一瘸一拐的去洗手间洗漱,回来的时候,一个女同事正在病房里,见她回来,头发上粘着水,不由说到: “你怎么不等我回来?我扶你去啊。” 顾依一微笑一下: “我又不是玻璃做的,哪有那么脆弱,不过就几步路而已。” 到了晚上,同事要在这陪她,她是千说万劝总算让同事回酒店去住了。 一个人静静躺着,直到病房熄灯,只能透过门上小窗看见走廊里的光线。 睡意升起,在迷迷糊糊将睡未睡之际,顾依一听到门外有压低了音量说话的声音。 然后,病房的门打开了,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一个高大的影子。 顾依一微微眯起眼睛,在挡帘的缝隙里看见那个影子脚步轻轻的走了进来。 然后床边的帘子被拉动。 顾依一心里一惊,她的同事总不会在大半夜来看她,这个人是谁? 毕竟是身处异国他乡,顾依一防备而警惕。 那帘子被不紧不慢的轻轻拉开,待近距离看清了来人的脸,顾依一先是放松下来,随即无奈。 齐晗以为顾依一已经睡了,没想到拉开帘子的一瞬间会对上一双这么清醒的眼睛,便也愣了一瞬,然后目光向下移动,落在她缠着纱布的右脚腕上。 他轻轻触了触,开口问: “怎么样,好些了没?” 齐晗语气自然,仿佛他们俩还身在南州,他只是开车顺路来看看。 一点也不像一个风尘仆仆由万米高空跨越了太平洋千里迢迢而来的人。 顾依一张了张嘴,最后问出一句: “你怎么来了?是谁把我出卖了?” 齐晗摇摇头:“你说不让告诉你家里人,我不算你家里人,严格来说我的线人没有出卖你。” 旁边病床的人正呼呼大睡,两个人说话都极力压低了声音,用气声说话,一来一往,加上齐晗目光始终流连在她脸上,气氛逐渐暧昧起来。 “我没什么事,谢谢你来看我。” 顾依一避开齐晗的视线,低头盖了盖薄毯子,然后躺下来,一副要睡觉送客的模样。 齐晗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把手里的包往椅子上一放,直接坐在了床边。 顾依一吓了一跳,回头看他: “你怎么不走?” 齐晗不仅坐下,还扯了她一半毯子: “来的匆忙,没定酒店,在你这将就一下,你往那边点。” 不过一张单人床,顾依一侧着身子躺着,齐晗大模大样的直接躺下来,顾依一避无可避,感觉到他的呼吸都喷在脖子后。 在一个旅游城市,齐大公子会订不到酒店? 他随口胡诌这样蹩脚的理由显然摆明了不打算走,顾依一无奈,只好往外挪一挪,希望拉开一点距离。 可是总共一米多一点宽的床,挪到边上也没什么成效。 齐晗窝在床上,头紧挨着顾依一得后颈: “别胡思乱想,快点睡觉,倒时差,困死我了。” 顾依一一动不动躺了好一会,感觉身后的人呼吸平缓,竟然真的就这么睡着了,于是也渐渐放松下来。 或许是齐晗的出现带来了家乡气息,这一放松,竟然觉得十分惬意,不一会就陷入甜梦。 待顾依一睡熟,身后的齐晗睁开了眼睛,感受着她熟睡后的那种安宁柔和。 她的受伤不过是给了他一个引子,其实他的心早叫嚣着让他飞到她身边去。 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与太阳互相追逐,时间混乱,昼夜颠倒,飞跃重洋山海,他终于离她这样近,近的像一个奇迹,她不再那么对他敬而远之,坚决的将他请出病房,这大概是一个好的开始…… *** 酒会上衣香鬓影,聂晚萤手里捏着酒杯,躲在角落里,不管认不认识,反正逢人就笑,白其慎说了,微笑就是最好的礼貌。 白其慎带她来参加朋友孩子的满月酒,聂晚萤自觉身份尴尬,于是并不跟随在白其慎身边。 忽然,一个小手试探着拉了拉她的手,聂晚萤低下头,看见一个好看的不得了的小姑娘。 “姐姐你好。”小姑娘声音甜的像蜜。 聂晚萤被萌的蹲下身:“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妈妈呢?”抬头四望,发现孩子不是一个人,有个保姆在不远处随时留意着。 女孩笑容甜的不得了:“我叫桃桃,今天我弟弟陆朵朵满月。” 原来满月的婴儿小名叫朵朵? 这时候保姆走过来,拉住桃桃的小手,笑着对聂晚萤说: “这孩子看见漂亮姐姐就要过来打招呼。” 桃桃抬头问: “我妈妈什么时候到?” 保姆说:“刚刚打来电话,快到楼下了。” 桃桃欢呼一声,嚷着要去接妈妈,走时还不忘认真与聂晚萤挥手再见。 目送小可爱走出宴会厅,聂晚萤一回头便看见白其慎正看着她,那眼神意思明显,是叫她过去。 白其慎黑色西装,身材欣长,气质冷的像一座冰山,聂晚萤走到他身边去,并肩站在一处,光看外形,倒似一对般配璧人。 宴会主人走过来,男主人走近时叫一声阿慎,这是极其熟络的朋友常叫的称呼。 聂晚萤站在白其慎身边,微微颔首打招呼: “陆院长,陆太太。” 陆院长的夫人长的温柔似水,将怀里抱着的熟睡婴儿交到陆熠辰的怀里,伸出手来: “你好,聂小姐。” 白其慎并不常带她出来,聂晚萤惊讶于这位陆太太居然知道自己的姓氏。 聊过一会,婴儿醒来哭泣,木兰与陆熠辰转身走去休息室,只听木兰感叹: “上次看见聂小姐时,还是个睡美人呢,到底是年轻,今天恢复的这样好。” 陆熠辰却轻蹙眉: “看起来是好了,但是体质还是很弱,阿慎一直很担心。” 聂晚萤对关于她的讨论全然不知,手里的酒杯忽然被抽走了。 只听白其慎开口: “少喝酒。” 对啊,聂晚萤差点忘了,自己酒品不大好,上次喝醉之后,胆大包天当街吊着白其慎的脖子放声高歌,让白其慎丢尽了脸面,这次可万万不能犯同样的错误,这位债主脾气不好,她是惹不起的,于是乖巧的点头。 白其慎想起,上次她酒醉之后,发了三天的高烧,他差点以为她又要就此昏迷不醒了,吓的不寝不寐的焦灼了三天三夜。 聂晚萤:什么时候能还清债主六百万呢? 白其慎:她什么时候才能知道,多少个六百万也不敌一个她呢? 陆院长一家:静静吃瓜围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