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35
“霍林德变季时的天气是这样。” 江陵询问：“一直这样？” 斯图尔特：“也不是。过几天会放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会进入冬天, 冬天的话雨水少, 不过会下雪。春季雨水多，一场春雨过后，普利尔湖的湖面上会有许多鸟类栖息。密林的树叶重新染绿, 平原和山丘绿意盎然，连浓雾都无法遮挡住青翠的勃勃生机。” “听起来令人向往。” “再过三四个月，你就可以看见。” 闻言, 江陵怔了一下, 再过两三个月她可能要回伯明翰。 她不一定还会留在霍林德。 不过现下也没想要说出来，江陵转而说道：“丹尼尔快要寒假了？” 斯图尔特：“还有几个月，没那么快。突然问起这件事……丹尼尔找你帮什么忙了？” 知丹尼尔莫如斯图尔特, 仅是江陵一句话的功夫, 他就猜到丹尼尔把主意打到江陵身上了。 江陵倾身端起红茶，热气上升，挡住神情：“没什么，就是丹尼尔寒假冬令营, 答应了他陪他参加。” 热气让斯图尔特看不清江陵的神情, 索性就不看了。斯图尔特转头看窗外的景象, 目光焦点落在地平线上的那棵大树。 风雨侵袭，大树岿然不倒。 雨雾茫茫, 平原山丘连成一片, 千里之内，目之所及，不见人影。 广阔平静。 室内炉火旺盛, 地面铺着温暖的地毯，红茶与甜点，茶香与甜香交融。室外风雨，室内安逸，平白让人升起昏昏欲睡的感觉。 斯图尔特端起骨瓷盘子和银叉子，将四层甜点塔第一层的芝士三明治放进骨瓷盘子然后放到江陵面前：“下午茶配甜点，不容易腻。” 江陵抬眸，淡笑：“谢谢。” 垂眸瞥了眼手里透红色的锡兰红茶，放到桌子上，端起骨瓷盘子却没有立即吃。而是端详了一下骨瓷盘子，桌上整套的茶具、甜点盘子几乎是骨瓷制作，淡色骨瓷金色边沿，看起来格外高档优雅。 其实对英国而言，这并非什么稀奇事。下午茶在英国很盛行，传统下午茶茶具几乎都是骨瓷，至于刀叉之类则是银制。 即使生活困苦，也一定要有一顿精致的下午茶。 这代表了这个国度的人们追求精致优雅闲适的生活，同时享受生活的精神。 江陵端详了片刻，终还是按耐不住的询问：“斯图尔特先生不好奇丹尼尔为什么让我陪他参加冬令营？” 斯图尔特点头说道：“不，我好奇的。” 江陵：“先生没有问，看上去也不在意。” 斯图尔特：“在意也不会明显的表露出来不是吗？或者，你想看到？” 江陵：“不。我并不想。”顿了顿，她有些泄气：“先生应该猜到我来的目的，所以先生不疾不徐，还有心情和我聊天气和下午茶。” 斯图尔特轻笑：“并非我轻易看透你的心思，只是相比起来，我更加了解丹尼尔的心思。他不是第一次要求我陪他参加亲子冬令营……他是让你陪他参加亲子冬令营对吗？” 江陵点头。 斯图尔特：“我想他一定还说如果这一次再没有人陪他参加亲子冬令营，老师就不会将他所有的期末成绩评为优，是吗？” 江陵觉得有不好的预感：“是。” 斯图尔特：“然而他一定没有说，没有参加冬令营才会被评为次等成绩。而冬令营不只有亲子冬令营。江陵，他只是想骗你而已。” 江陵瞪着无辜的斯图尔特，半晌后扶着额头哭笑不得：“丹尼尔太活泼了。” “他骗你参加亲子冬令营，是想要你假扮他的妈妈？” 一时间，江陵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不是假装妈妈。” “那是什么？他提出什么荒唐的要求？” 江陵有些难以启齿：“说起来确实荒唐……其实没什么好说出来的，我已经知道丹尼尔骗了我，我会将他的要求驳回。” 江陵越是躲避，斯图尔特越是好奇。但看她神色奇怪，看向自己的目光更是古怪，那模样分明就是丹尼尔提出来的要求和自己有关。 再联想到亲子冬令营以及以往丹尼尔曾祈求过他但被拒绝了的事情，斯图尔特大概猜到了丹尼尔是要江陵假装什么身份了。 这可实在荒唐。 斯图尔特撇开目光，落在窗户外的平原上。他清了清喉咙，打算说些什么。不过似乎过于惊讶的情绪令他首先说出了个不太适宜的话题开头。 “丹尼尔太顽劣，荒唐了点。我代他向你道歉，他提出的这个主意实在荒唐。他不该欺骗你，这对你的名声有碍。” 说起名声，江陵倒是不在乎。 “我想比起我，斯图尔特先生的名声才最为重要。” 闻言，斯图尔特回头，脸上露出略微惊讶的表情。 “难道你认为你的名声不重要？还是认为我的名声比你的名声重要？” “您是公爵先生，我只是籍籍无名的平凡女子。相比起来，我反而会因为先生而声名大噪。您知道，您的光辉闪亮耀眼，假如沾上也能让我得以发出光芒。但假如您和我站在一起，反而使您的光辉变得晦暗。就像月亮借助了太阳的光亮却使太阳晦暗无光一般。” 斯图尔特的确很惊讶，因为他本是不认为江陵会说出这番话的人。这话听来过于妄自菲薄，于江陵这样自信的人说出口，让他觉得惊讶却不会觉得违和。 大概是因为无论江陵做出什么令他感到惊讶的事情来，他都会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在他看来，无论是什么样的江陵，都是江陵。 独一无二，无可取代。 “江陵，我不是太阳，你也不是不会发光的月亮。你可能不知道，你比我耀眼。” 江陵微笑：“斯图尔特先生说话一向令人愉悦。” 斯图尔特见江陵并不相信的样子，继续说道：“家世和身份并不是真正令人散发耀眼光芒的原因，才学、心灵和品格才能保证一个人真正受人喜爱和尊敬。” “的确如此，但不能否认大部分人更为看重家世和身份。” 江陵看上去冥顽不灵，顽固的陷入了她那颇为自怨自艾的想法中。 这让斯图尔特感到担心，他不知道为什么本来自信的江陵会产生这种颇为自卑的想法。他试图开解江陵，他想到了一首十四行诗。 “假如我以爱情为例，爱人的爱比门第、财富、容貌要重要许多。 你的爱对我而言， 比门第还要豪华， 比财富还要丰裕， 比艳妆光彩， 它的乐趣远胜过鹰犬和骏马； 有了你，我便可以笑傲全世界。 足以想见，这个世界上看待一个人不应该只看家世和身份，这太肤浅。而肤浅的人很多，但拥有内涵的人也不在少数。如果在意那些只看得到你的家世和身份的人，令你难过自卑，不如去跟真正有内涵的人交往。朋友贵精不在多，你需要看得到你的光芒的朋友。” “您说的很有道理，但有道理不代表所有人的眼光。您的身份和家世处于顶尖，您的相貌、才学、品格也属于顶尖，您已经吸引了许多人敬重喜爱的目光。假如我跟在您的身侧，和您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觉得一块价值千金的宝石沾上了污渍，非常碍眼。恨不得立刻清洗掉，而即使清洗掉污渍，旁人也会起歪心思，觉得别人可以玷污，那么他也有机会。先生，您不能否认贪婪的人居多，也不能否认更多人注重家世和身份。假如我的相貌、才学和品格足以和您匹配，那么家世和身份就会成为更多觊觎光芒者强有力的攻讦借口。” 说到这个份上，斯图尔特总算明白江陵真正在意的地方。但他不认为这是横亘在他和江陵两人间的阻碍，于是他说：“只是一次亲子冬令营，并不重要。同行的老师、家长、学生并不清楚你我的家世身份。” 斯图尔特非常温柔的看着江陵，轻声说出抚慰江陵的话。但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带进了误区，这个误区就是他和江陵此刻并非亲密的情侣关系。 然而导致这个误区的却还是斯图尔特自己引用的例子，他用错了例子。 至少不该用爱情，也不该用那首代表爱情的十四行诗来作例子。 显然，他此时有些不明智。 不过江陵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先生，如您所说。所以为什么您会觉得我的名声受损？” 斯图尔特猛然间就反应过来，直视江陵黑白分明灵动的双眸。他差点被那双眼中的聪慧灼伤，垂眸回想了一遍刚刚自己说过的话。 半晌，斯图尔特无奈的看着江陵：“你并没有因为丹尼尔欺骗你的事情而生气，你是在说服我和你一起答应陪丹尼尔参加亲子冬令营。” 江陵微笑：“不是的先生，我很生气丹尼尔欺骗我。他不该欺骗我的，不过我被骗到是我不够防范。这不影响到我对丹尼尔的承诺。我的生气和承诺是两回事，先生。” “所以你也来骗我吗？” “不，先生。我只是想说服您。” “假装自怨自艾引导我陷入误区，再用我的话反驳我令我没有理由拒绝你的请求。毕竟只是一次亲子冬令营，谁都不认识我们。” 江陵在答应丹尼尔的时候就大概问清楚，丹尼尔说过他不是第一次请求斯图尔特参加他的亲子冬令营。 但因为斯图尔特单身的身份，所以拒绝了丹尼尔的请求。他认为不能无故连累一位女士的名声，但丹尼尔也说过他的老师并不知道他的身份。 既然双方都不认识，那么就没有所谓连累名声的说法。 所以江陵就稍微露出被丹尼尔欺骗的恼意及羞愧，又装作在意门第身份引得斯图尔特自己亲口说出丹尼尔的老师、家长和学生不认识他们的话。 “我很抱歉利用您的同情心。” 斯图尔特并不介意，正如江陵引诱他说出来的那样。 于一位淑女名声有碍确实是借口，他不愿给任何淑女有亲近他的可能性。毕竟假扮情侣还是荒唐亲密了些，即使他无意也难免会有人起心思。 斯图尔特只是为了杜绝任何可能带来麻烦的可能性，同时也的确不愿意牵扯上任何一位女士的名声。 不过他对江陵说同样的话却不是因为担心惹来麻烦，仅仅是因为发现丹尼尔欺骗江陵太过荒唐。而且突然，最重要的是他第一时间没有想要拒绝。 这就导致斯图尔特没有经过深思就说出惯常用来搪塞丹尼尔的话。 “也许我早就该松口，丹尼尔不止提了一次。只是之前都被我拒绝了。” 江陵低头轻笑。 斯图尔特说道：“但你实在聪明，短短时间里你就知道该采取什么措施使我言语露出破绽。” “假如您不够富有同情心，我所有的小聪明都没有用。” 斯图尔特摇摇头，低声道：“我的同情心并不泛滥。” “嗯？” 声音太小，她有些听不清。 斯图尔特摇摇头，端起红茶喝了口。 “没什么。” 江陵目光落在窗外厚重的雨幕，忽的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感叹道：“先生很爱十四行诗。” 斯图尔特笑了一下：“没什么感情是一首十四行诗不能表达。” 这话听起来是极为推崇十四行诗。 江陵对十四行诗没什么研究，她不打算勉强自己讨论下去。因此很快终止这个话题，虽然这个话题是斯图尔特感兴趣的，但江陵没什么涉猎他也不会不识趣的说下去。 有时候说不到一处的话题，再喋喋不休下去只会令人生烦。而不懂装懂更会令人生厌。 江陵一边喝着红茶一边吃甜点，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看着被雨幕淹没的平原山丘。舒服的半眯起眼睛，那模样，像极了趴在壁炉打盹的猫。 斯图尔特眸色暗了暗，他想起了远在弗雷里的那只长毛猫。 那只长毛猫每次到下午这个时节也会跟着他一起喝下午茶，然后趴在城堡的窗边或是烟囱上打盹。阳光洒落下来，长长的尾巴一甩一甩，喉咙发出舒服而有节奏的呼噜声。 如果是下雨天，就会趴在壁炉打盹。 如果他在书室或是会客厅，它就会亲亲密密的缠上来，非得在他膝盖上占据一席之地才满意。 斯图尔特垂眸，发现江陵半眯着眼睛，食指有节奏的轻轻敲着椅背。脚下也跟着有节奏的打拍，像猫打盹时不时甩动的尾巴。 斯图尔特禁不住无声的笑，脸上、眸里全是温柔。那双碧绿色的眼睛陡然间如一滴水掉进湖泊，漾开一层层涟漪，和着月色，温柔得人心都软了。 他觉得，现在这种感觉很好。 原来跟其他人一起静静的待在房间里，感觉可以这么好。 没有喋喋不休的唠叨，没有刻意寻找话题，不必接那些无聊至极的话题，静静的，温暖平和。 感觉挺好。 马场上。 江陵看着斯图尔特手里牵着一匹马，脸上无法克制的露出抗拒的神情。 今天两人都穿着标准的英式骑士服，头盔、防护背心、马裤、手套和马靴，不过斯图尔特没有戴头盔。 斯图尔特看上去格外俊美，本来就好看的相貌加上修身干练的骑士服，特别绅士，并且俊美非凡。 江陵真诚的夸赞斯图尔特：“先生实在好看，俊美不凡。” 斯图尔特：“谢谢。不过即使夸赞再多，你也得上马。” 江陵苦着脸：“先生，我的腿还在打颤。” 前几天就一直在练习骑马，但是至今为止最大战绩是独自一人上马成功。 面前这匹被斯图尔特牵在手里的荷兰温血马，相貌是极其漂亮的。纯黑色的皮毛在阳光下反射光亮，四蹄纯白，马头额间一抹巴掌大小的白色毛块。 四肢矫健，身体曲线流畅犹如艺术品。行动间敏捷机灵且优雅。双眼灵动友善，看上去极其漂亮又平易近人。 但这只是表现，至少江陵被这匹马嘲笑了好几次。 马场上有许多品种的马，斯图尔特挑中这匹荷兰温血马的主要原因是荷兰温血马性格较为温顺，较一般马聪明、机警，而且有活力、勇敢。 适合用来练习骑马，不会轻易伤到初学者。 荷兰温血马还有个特点是安静、友善。 然而眼前这匹名为凯撒的马不仅不安静、友善，而且刻薄、吵闹、坏心肠。 斯图尔特仍旧是温和的模样，但语气不容置喙：“过来，江陵。” 江陵磨蹭了一会儿，走过去，和凯撒对视了几秒钟。 凯撒撇开头，眼睛看向别处。鼻孔发出类似于嘲讽的哼声。它的身高有一米七，比江陵高了差不多七厘米。 江陵皱眉，冷静的朝斯图尔特控诉：“它在嘲笑我。” 斯图尔特低头和江陵对视：“凯撒性情温和，它大概在跟你开玩笑。” 江陵将目光移到凯撒身上，凯撒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嚣张邪魅的笑容。 真是不知道一匹马到底从哪里学来嚣张邪魅的笑容！ 偏偏满口白牙一露出来看起来又特别傻。 江陵眸光闪了闪：“看，它看上去就是在向我挑衅。凯撒不喜欢我，它拒绝我的靠近。所以我想我不要勉强它了，毕竟没办法配合的话可能会出事故。” 她希望自己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能够令斯图尔特恢复理智，别再试图让她学会骑马。 但很显然，即使江陵是斯图尔特见过最糟糕的学生，他仍旧不会放弃。 似乎对于江陵学会骑马有执念一般，斯图尔特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能你们不熟，多亲近就会熟悉。” 江陵没忍住：“我们已经熟悉了差不多有一周时间。” 斯图尔特面不改色：“我跟凯撒已经认识四年了，它今年四岁。” 江陵：“凯撒讨厌过你，拒绝过你的亲近吗？” “没有。” 江陵想用沉默抗议，然后在斯图尔特一个温和平静却不容置喙的眼神下乖乖的爬上马背。 斯图尔特牵着绳索，安抚了一下凯撒又给它吃糖块。 吃了糖块的凯撒倒是安静下来，没有拒绝江陵在它的马背上。 江陵紧抓着马鞍，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望着斯图尔特。她本以为斯图尔特会像前几日一样在前面牵着缰绳，带着她走一圈。 没料到的是斯图尔特把手中两三块糖全喂完之后，朝着凯撒说了几句话。凯撒嘶鸣了一声，前蹄甩了几下，让江陵感到有些不安。 之后斯图尔特就走过来，把缰绳递给她。 江陵接过缰绳，却有些惶惶不安。 “等等，斯图尔特先生，您让我自己骑马吗？” 斯图尔特没回答，而是一脚蹬着马镫，动作利落帅气的上马。拥着江陵，拿过她手里的缰绳，在她背后说道：“我带你跑一趟霍林德。” 江陵微微瞪大眼，猛然挺直了腰板。 但即使如此，马鞍就这么块地方。挺得再直，后背仍旧贴着斯图尔特的胸膛。宽广厚实有力，清冷的气息充盈了鼻间，挥之不去。 仿佛整个人都被笼罩进那清冷好闻的气息中，全身上下都处于无助的处境，被迫无奈的接受那样温和却霸道的气息浸染侵袭而来。 即使再一见如故，也是陌生人。 陌生男人。 从来没有和陌生男人那么亲近过的江陵，脑袋在一瞬间卡壳。 男性气息铺天盖地的袭来，令她一时失语。 等到反应过来，斯图尔特已经挥鞭驱马疾驰。 “等、等等。先生，先生，我还没答应……不是，我还没反应过来，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 斯图尔特用错例子了吗？ 分析1：斯图尔特和江陵现在还是朋友，但是用了爱情作为例子。 分析2：言语的误导令斯图尔特采用了爱情作为例子，是否在潜意识里认同了两人之间的关系？或者潜意识里认为两人关系迟早会到这个地步？ 分析3：斯图尔特此时有些不明智，他用错了例子，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此刻的不明智？ 答案：我也不知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