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顾柠总不会像是孙医生这么好糊弄的。 尤其是她猜测之后没有直接逼问, 狠心地掐了他——而他毫无反应。 这下子就连证据也有了。 林谨知深吸一口气，回答道：“这条腿确实不太能感觉到疼痛，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哭了。” 他忍了又忍。 不管是看到陆清择和她关系这么好，还是遇见苏家兄弟，又或者是在她的家里, 看见展耀拿出跟她情侣的钥匙扣。 ——这些他全都能忍耐下来。 忍到感官麻木, 以至于连知觉都丧失了。 可唯独不能克制自己到不去理睬她的眼泪。 顾柠的指尖轻抚过他膝盖上的印子，逼问道：“只是这条腿吗？” 林谨知：“……” 顾柠：“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她哽咽着说话, 眼睛哭得红通通的, 看起来好不可怜。 林谨知叹气道, “你不哭我就都告诉你。” 顾柠抽了个哭嗝, “你说完我再决定要不要哭。” 林谨知：“……” ** 这次是顾柠叫的外卖。 两个人吃了饭, 靠在一起坐在沙发上。团子缩成一个球, 挤在顾柠的屁股边上睡觉。 林谨知简单地把可以说的事情，跟她讲了一遍。 那应该是他作为特种兵的最后一次任务，因为被敌人发现, 遭遇了丧心病狂一般的屠杀。敌人抱着同归于尽的态度跟他们拼命。 偏偏他们还要带着机密资料回去，不能牺牲在那里。 当时状况最好的兄弟都已经不能走了，林谨知的身上也多处受伤。 但他是唯一还有可能把资料带走的人。 他必须站起来, 哪怕小腿里还有一颗子弹，每一步都是锥心刺骨的疼痛。 他必须抱紧怀里的箱子, 哪怕肩膀已经被利刃贯穿，手臂本该早就抬不起来。 强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在所被发现之前逃出了敌人所在的大楼。 可他不能就这样放心, 在遇见接应的人之前，他必须继续奔跑。 跑起来。 哪怕一同出生入死的战友就倒在他的身后。 跑起来。 这是战友用生命换来的东西，是绝对不能丢下的希望。 跑起来！ 他失血过多，意识已经开始模糊，但是他的身体更加轻快，逼得他放慢动作的疼痛感已经消失，他仿佛不知疲倦般在荒野里奔跑。 可能是因为头晕，也可能是因为泪水，他感到自己的眼前的东西都看不太清晰，反倒浮现了和战友在一起训练的画面。 无数次在达到极限后继续负重跑，无数次在被海中的黑暗笼罩后继续下潜—— 他们共同经历过太多，而他最后抛弃了所有人，选择了继续完成任务。 直到看见了前来接应的同志，他才两腿一软，重重跌倒在地上。 …… 故事被轻描淡写地用几句话概括了过去。 顾柠咬着唇站到他的面前，手指伸向他的纽扣。 林谨知一怔。 虽然知道她不可能这个时候还存着胡闹的心思——但她确实地解开了他的衬衫纽扣。 一个接着一个。 林谨知没动，坐在沙发上抬眼看着她。 眸光沉沉。 这种姿势之下，他明明应该是弱势的一方，灼灼的视线却充满了攻击性。 隐忍，沉默。 却又一击必杀。 顾柠吸了吸鼻子，终于解开了他的所有纽扣，露出了他的肩膀。 ——虽然他只是简单地说，肩膀和腿受了伤。 但目光触及到那道伤疤时，顾柠还是没忍住又掉了眼泪。 她矮下身子，膝盖压在他双腿之间的沙发上，低头轻吻他肩头的伤疤。 “很疼。”顾柠声音颤抖。 “不疼。”林谨知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别看了，不好看。” 一道狰狞的伤疤横亘在肩头，足有十厘米长，像是丑陋的蜈蚣。 顾柠把他的手扯下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怎么会不好看呢？” 她的指尖拂过疤痕，声音像是圣洁的少女，在虔诚而真挚地宣誓：“这是战士荣光，是最好看的纹章。” 仿佛是洗涤心灵的亲吻，再次落在肩头。 温暖而柔软的触感。 林谨知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伸手抱住了顾柠，“对不起。” 顾柠：“嗯？” 林谨知说：“因为失去疼痛感，我开始对危险的感知降低。刚开始见到你的时候，觉得你好像也是这样的。” 顾柠：“……啊。” 可她纯粹是因为没觉得危险？或者说，有感兴趣的事情在面前的时候，就注意不到别的东西了？ 林谨知继续说：“我的心理医生建议我接近你。” 顾柠：“……所以呢？” 林谨知放开她，健壮的手臂拉开了两人的距离，“我不能确定，接近你是不是因为心理医生的诱导。” 顾柠：“……”啥玩意儿？ 林谨知：“他影响了我的判断。再加上跟你的接触中，我的状况确实有了好转——” 既然已经说了，干脆把一切都说清楚。 哪怕会被她讨厌。 林谨知深吸一口气：“我对你的接近，可能只是为了恢复自己的身体。” “等等。”顾柠在他面前站好，再一次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你在利用我？” 林谨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心脏处再次传来难以忽视的绞痛，细细密密地刺激着早已经麻木的神经。 他努力想要把这种感觉压制下去—— 顾柠忽然笑出了声。 清脆的、好听的笑声。 她的眼角还红着，唇边已经漾开了灿烂的笑容，随着笑意眯起的眼睛长睫交织在一起，“你怎么这么蠢呢？” 林谨知：“……” 顾柠伸手揉着他的脑袋，被他的短发刺得掌心痒痒的，“那你想想，如果你没生病，没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单纯的，你遇见了我，会怎么样？会想要跟我在一起吗？” 林谨知无奈地捉住了顾柠的手腕，“人的心态在不同的情景下，是会有不同的想法的——” “哪儿那么多废话。”顾柠打断了他，“就问你，想不想。” 林谨知：“……” 他早就跟顾柠说过，自己已经过了那种冲动的、热烈的年纪。能够不顾一切地，只凭借一时的激动就做出决定。 可顾柠目光纯粹地看着他。 他竟是说不出半个“不”字。 得不到回答，顾柠的眸光一丝一丝冷了下去。 直到彻底失望，后退两步，转过身去。 “看你这样子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顾柠说，“你说过的话，其实我都记得。权衡利弊嘛，是不是？那你权衡一下，失去我会有什么利弊。” 她走向自己的房间，头也不回地说：“再见。” “想。”林谨知的声音陡然响起。 顾柠的动作停顿了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 片刻之后她又抬起了脚，毫不在意地继续往卧室里走去。 林谨知大步走上前来，伸手按住了她准备关上的卧室门。 高大的身躯站立在卧室门口，遮挡住客厅里的灯光。 将她笼罩在阴影之下。 “我没办法权衡。”林谨知舔了舔唇，“这根本不是可以用利弊来概括的事情——” 顾柠懒洋洋地抬眼，“别任性了好吗？” 态度冷漠得如同刚刚对待展耀。 林谨知从未想过，还有被顾柠说任性的这一天。 他失了神般伫立在顾柠的卧室门口，心里没由来地恐慌起来。 顾柠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开玩笑，更像是在一次次的主动之中逐渐失去了希望，直到现在——彻底地绝望。 “顾柠。”林谨知终于下定了决心，向前逼近了一步，“我对你……” “随你啊。”顾柠放开门把手，转过身子向里走去，“不管你是什么想法，现在都太晚了。” 林谨知顿时面如死灰。 他仓惶后退了一步，高大的身躯像是随时都要倒下一般。 直到顾柠的肩膀颤动了一下。 他以为顾柠哭了，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掰过来。可指尖触碰到她之前，脑海里又响起她决然的话语。 “太晚了。” 真的太晚了吗？那个总是对他报以十万分的热情的顾柠，那个笑起来好像全世界都没有阴暗面的顾柠—— 已经不要他了吗？ 想触碰的手，几乎要收回。 顾柠忽然笑嘻嘻转过身来，握住了他的指尖，“好啦，不欺负你了。” 仿若阳光穿透了乌云，温柔地铺洒在这天地之间。 顾柠柔软的小手安抚般拍了拍他的手背，叹气道：“如果不是心疼你，这点‘欺负’绝对不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