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其之七十八
秦琮提高了声音, 气急败坏道:“文宣楚,你来做什么?” 在一片混沌迷茫中,言时依稀听见秦琮恼怒的叫喊着文宣楚的名字, 心中不禁一激灵, 艰难地撑起身子。 抬起头仰视着他,言时只见自己昔日的好友正与秦琮并立着, 彼此怒目而视,一副谁也不让谁的样子。 ——文宣楚怎么会来?他们……他们已经整整半年没说过话了。 过了一会, 言时方迟迟想起应该是文容媛托兄长过来帮他的, 心情顿时又复杂了起来。 文宣楚并没有注意到言时是醒着或是晕厥的状态, 他望着秦琮那双桃花眼,冷然道:“表兄,放了他, 您这样只是屈打成招。” “放了他?”秦琮仿佛听了个笑话般,朗声笑了起来,“表弟,你莫不是在与我说笑?好不容易才捉住他, 你现在放了他,我们要如何破案,吴掾属的妹妹尚昏迷不醒, 你如此对得起他们么?” “下官并非此意。”文宣楚不耐道,“将一切交给陆寺卿,她自会审讯,大将军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从阿……言中丞口中找您所谓的证据, 如此不是皆大欢喜么?且您真将他打死了,天下人又会怎么看你?” “表弟,你不懂。”秦琮焦躁地在青石地面上走来走去,半晌才道,“我爹跟郡主是亲生兄妹,我们的血脉相连难道就比不过你和这小子的一段友谊吗?” “……不懂的人是您。下官并非因为私情才替他开脱,是大将军您现下做的本就不是什么对的事情。” “文宣楚!你不要忘了是谁让你能够出来为官的!”秦琮瞪圆了眼,急促地吸了几口气,方愤愤不平道,“你最好记着,要是没有本将军,你现下还只能待在郡主府中,成日无所事事,像个窝囊废一样!” 对于秦琮的指控,文宣楚只平视着他的眸子,并不回答,眼神里流露着隐隐的鄙夷。 “你倒是说话啊?” 眼见秦琮激动得要揪自己的领子,文宣楚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又道:“放了言时并非下官一人所望,这里有书信一封,还请大将军过目。” 说着,他便自袖口掏出一封信笺。 秦琮黑着脸接了过去,大略扫了几眼之后面色更是沉了几分。 ……容太尉这老不死的东西,都躲在家炼了十几二十年的丹药了,怎么偏生现在要出来蹦跶?! 秦琮简直要怀疑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了。 “容太尉乃四朝老臣,其威望亦不可小觑。对于他的请求,您是听呢,还是不听呢?” 秦琮之所以能一意孤行的跋扈行事,并非是因朝中真无一人可制衡,乃是因这些说话有分量的老臣多半都对秦琮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下既真有人跳出来说话了,秦琮本就理亏,也只能咬牙切齿地下了决断:“把他押回大理寺。” “是。”文宣楚连忙拱手应下。 见他如此,秦琮早已气得不愿再说话,拂袖而去之前只抛下一句:“你今天帮了言家,未来会后悔的。” “大将军。”文宣楚不悦地道,“下官从不是为了言家——” 秦琮没理会他,斜睨了一眼后便带着小游离开牢房,还重重将闸门摔了回去,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随着秦琮急躁的脚步声远去,文宣楚方一步一步走近前,蹲下身朝言时轻声道:“能站起来么?” “……” 见言时似是愣怔在那儿,文宣楚索性伸手将他搀了起来,看对方一脸狼狈又递了方帕子过去。 言时安静地擦着满是尘土的脸,两人许久未曾如此刻般共处一室,更何况他现下已身陷囹圄,气氛顿时陷入一阵滞涩的低气压当中。 半晌,他有些不自在地道:“多谢。” “……我走了。”文宣楚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我已派人告知陆寺卿,她晚点会过来把你押回大理寺。” “等等!”眼见他说罢便要转身离开,言时忙问道,“护军大人可知,容太尉缘何会突然出手相救?我……” 文宣楚的脚步踟蹰了片刻,却没有停留。 “阿楚!” “……” “我没去求他,我不知道太尉在想什么,你别问了。”文宣楚僵硬地回过头道,“我也不晓得你究竟是遭了冤屈还是罪有应得,只知陆寺卿是秉公行事之人,纵然你与她有旧交,但若你那时真的想杀了吴夫人,她自会让你偿命。” 言时先是一愣,追到门边去与他并立,又不慎牵动了伤口,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 他喘了口气,望着文宣楚墨色的眸,良久才道:“之前的事,对不起。我以为你跟秦琮……” “我是接受了大将军的举荐没错,但我自认所作一切无愧于心。”闻言,文宣楚摇首道,“我上回会求你放过许哲,也是因他什么都不清楚,他只是听大将军指使,你弹劾了也没意思。” “抱歉,那时我也太冲动了。” “……没关系。”文宣楚垂下眸,双手交握。 言时靠着墙壁缓缓蹲下身,按着额侧道:“那你们……” “我想大将军一定很后悔让我出仕。”文宣楚索性也跟着对方蹲下,无奈一哂,“可他不知道,我也很后悔,我早就知道会是如今这般境地,我还是蠢得一脚踏了进去。” 言时不禁困惑道:“既是早就晓得,那你当初又为何要答应他?” “我啊……”文宣楚有些欲言又止,似乎不是很愿意说出来。 即便秦琮私德有失,但文宣楚先前是真把他当好友看待的,更不希望自己那从小玩到大的表兄走上了梦里那条无法回头的路,那时他才想着义无反顾地出仕。 文宣楚觉得,唯有如现今一般足够的地位,他说的话才会被采纳。 但现下看来,他错的离谱。秦琮正朝着他梦里那条野心膨胀的路子前进,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言时正待要继续问下去,文宣楚眼角余光已是瞄到了陆灵的身影,忙起身拱手道:“寺卿来了。” 陆灵一身深色的官袍,身边跟着一名健硕的中年男子,正是丁鸿。女子面无表情地扫过文宣楚微微泛红的脸,眸光最终定格在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言时身上。 霎时间,一种酸涩的情绪漫溢在她的心头,陆灵甚至有种想走近前靠近他的冲动。 许久,陆灵别开脸,朝文宣楚不咸不淡地感谢了句:“有劳护军了。” “职责之内,不敢当。” 青年也不愿久留,深深望她一眼,旋即拱手告退。 送走了文宣楚,陆灵转身向丁鸿道:“去帮他换上大理寺的囚服,现在。” “啊?”丁鸿只觉得莫名其妙,但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请求,他还是依言照做了。 “……现下天气凉,他一身湿漉漉的,若是不慎染了风寒……” 陆灵思考了一会,可在见到丁鸿毫不犹豫地剥了言时的湿衣服后有些不自觉的语塞,别过头道:“若是染了风寒,恐有碍审讯。” “……” 言时真不知是哪里会影响审讯,只他也模糊地意识到陆灵是知自己畏寒,才让丁鸿将湿衣服脱了。 她的心意有时确实太过明显,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丁鸿一边帮言时套上衣服,见他胸背遍布着触目惊心的血痕,“啧”了一声后道:“小伙子,你伤得这么重啊?” “嗯。” 言时正欲开口解释这点伤没什么,陆灵已是凑了过来,一脸担忧地望着他。 “……我没事,真的。”他有些艰难地启唇。 然而话刚说完,言时就像被抽干力气般,眼前一黑,意识陷入一阵飘渺迷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