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节
”孙奕文冲周皓挥挥手, 扭头就跑开了。 孙奕文今天不上班, 嫌呆在家里闷, 就跑到了这边来, 纯属无聊瞎蹦跶。周皓足足盯着那背影看了一分钟,才往门诊部走。 从昨晚开始,他的眼皮就在跳, 今儿又是跳了一整天。周皓觉得心里闷闷的, 说不出的怪异滋味。趁午休的当儿, 他走到吸烟区抽了根烟,试图把自己无厘头的情绪理理顺。 晚上从医院出来,孙奕文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他了,左右手还拎了一袋东西。 “买的什么啊?”周皓问。 孙奕文满脸得意,“超市买的排骨,特便宜,回家你给我糖醋排骨。” “美得你!” 白天的莫名情绪彻底不见了,周皓搂住孙奕文脖子嬉嬉闹闹地往地铁站走。没曾想,却碰见了江羽骞,那人身边还站了个人,西装笔挺,梳个大背头。 一个月没见,江羽骞还是老样子,站在人群中总是副生人勿近的样儿。旁边那个大背头很奇怪,打从看见了他跟孙奕文,脸色五彩纷呈,从无到有,从淡漠,最后交织出一丝丝玩味儿。 从那俩身边经过,江羽骞叫住了周皓,也只是喊了个名儿而已,其余一句话都没说,光是盯着周皓看。而此时,孙奕文却突然站到了他周皓后面。 “有事?” 江羽骞收回目光,还是一句话没说。不过他身边的大背头却笑着问,“羽骞,这是谁啊?” 周皓讨厌陌生人放肆的打量,他拽了拽身后的孙奕文,走开了。 回到家,周皓把排骨用水烫了烫,准备开动做顿像样的晚饭,正好冰箱里还有点菜,一齐做了。 忙活了一个小时,弄了三菜一汤,端上桌。 “孙奕文,吃饭了!”周皓喊。 孙奕文这才从沙发上起开,慢吞吞地走到饭桌前,耸拉着眼皮,兴致不高。周皓瞧出了不对劲,他也没问,夹了两块排骨丢进孙奕文碗里。 “赶紧吃,吃完你洗碗。” 孙奕文举起筷子,趴着碗里的饭,整碗饭都吃完了,除了周皓夹的两块排骨,其余的菜他一样没动。 周皓闷不做声,其实他的脑子里已经在快速飞转,究竟是什么时候出问题了。晚上过来等他的时候,这人还好好的,那就是看见江羽骞后才转了性子,江羽骞还不至于把他唬成这个样子,那个大背头……应该就是那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大背头。 从小周皓就是个聪明的人,只要是他想知道的,他稍稍动下脑子就能猜得出,任何事都别想瞒得住他。 聪明人不好,活得累。 周皓搁下碗筷,又提了句,“孙奕文,吃完就去洗碗。” 周皓是盯着他眼睛说这句话的,他想,只要面前的男人想通了,想跟他坦白什么,他是愿意仔细去倾听的。他把自己的眼睛展现得十分深沉,两双眼睛时刻做好了倾听故事的准备,可,孙奕文一声没吭地进了厨房。 随即,就是一阵哗哗啦啦的水声,水柱打在盘子上,声响变得闷浊。八点钟的家,两只橘猫窜来窜去,时不时搞出点噪音。 过了个年,两个家伙更胖了,看来孙奕文爸爸给的伙食不错,没亏待这俩小畜生。 没多久,孙奕文摆在茶几上的手机就响了,周皓瞥了眼手机,是一串数字。天性敏感警觉的他,按了挂断,又把这通电话从最近通话里给清除了。 一切悄无声息,没有人会知道。 洗完碗,孙奕文从厨房出来,两人就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没多久,手机又响了,周皓下意识地又去瞅了眼,还是那串数字。 孙奕文握住手机,左右为难,他惊惶失措地看着周皓,周皓面无表情地看着电视屏幕。 噪声持续了很久,锲而不舍,孜孜不倦,就是始终不断。 “你接啊。”周皓抬头瞟一眼孙奕文。 孙奕文像是被逼无奈,按了接听键,手机贴向耳朵,那里面只有一句话——“不想你爸知道你卖身赚钱的事,就跟那小子分了。”然后电话那端就挂了。 周皓假装无所谓地问了句,“谁啊?”他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电视上,连半点都舍不得匀给孙奕文。 舍不得匀?还是怕看见小孙脸上的黯淡?他心里清楚得很,就是死不肯承认。 “诈骗电话,说我中奖了。”孙奕文佯装起镇定。 人的一生那么长,要做到不撒谎很难很难,甭管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都不应该冲家里人撒。周皓的眼睛立即失了光,它们失望了,此刻已经不是很想听孙奕文说故事了。 天性自卑如他,甚至连问都不敢问:文文,今天见着的那男人是谁啊? ============= 车如潮涌的街道,哪怕周皓的背影彻底消失得看不见,江羽骞都没回过神来。 “刚才那人谁啊?”欧易又问。 江羽骞转过头,淡淡地说:“一个朋友。” 欧易的面部表情十分夸张,公子哥的流里流气现了形,“朋友?你当我瞎啊?” “走。” “那人是你小对象。”欧易似乎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甚至超出了他对女人的兴趣。 江羽骞没搭腔,他不喜欢的话他可以通通过滤掉。 “哟,还真被我猜中了啊。”欧易摆明了掘地三尺也要掘出个名堂来。 江羽骞对上朋友戏谑的眼神,冷冰冰地说,“以前是,分了。” 欧易撇撇嘴,“我看你这样子,摆明了还想旧情复燃啊。” 有旧情,但是燃不了。江羽骞站在靠近a大的大街上,身后就是万达广场,里面有家羊肉汤店很好吃。 去年,还是前年的事儿,记不清了。他刚下课走出校门,后面紧跟着小疯子就追过来了,连说带喘地,“江羽骞,吃饭了没?” 他有点发烧,浑身打冷颤,精神恹恹,并没有理会面前热情的人。 突然间,小疯子的手就伸了过来,摸摸他的头,再摸摸自己的头,“你发烧了啊。”然后,再扯住他的手,捂了捂,“你手好冷啊,咱俩要不去喝点羊肉汤。” 他没有精气神,糊里糊涂地被小疯子领着去喝了羊肉汤,后来,晚上他俩一道去了滨江一号。好巧不巧,电梯还坏了,小疯子愣是把他背上了五楼,气喘吁吁地,脸上还傻乐。 那个时候他也曾有所触动,可是第二天触动就从心口抹没了。 “羽骞,发什么愣呢。” 江羽骞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半点回神的苗头都没有,欧易又说了遍,“喂,傻愣什么呢!” 江羽骞终于冷却了记忆,摇摇头,“没什么,走。” “在想那小对象啊?”这话几乎是肯定的语气。 见江羽骞没说话,欧易又说了,颇为自得,“今天站你小对象后面的那小子我认识。” “你说什么?” “那小子,挺爱哭,我以前包养过一阵。” 欧易是个流连花丛的公子哥,他能干出这事不稀奇,只是,那个包养的对象竟然是周皓的小男友。无形中,他们四个扯在了一起。 内心沉睡已久的快活种子瞬间苏醒了,满心满肺地叫嚣着:那个小男孩配不上小疯子,他俩不应该在一起。 自私的人啊,总是喜欢给自己的阴暗想法找各种各样的借口,他自以为秉承着正义,可是小疯子稀罕他这正义吗?人家巴不得他这种正义人士滚远点。 江羽骞不动声色地问,“你跟孙奕文还有联系吗?” “我的字典里,压根就没联系这两字,我一通电话,他随叫随到。” 须臾间,江羽骞笑了笑,小时候总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顽主欧易,长成了大顽主。脾性一点没变,还是一如既往的霸道。 这个夜晚,一切都变了样。 42.江程分手 深夜, 江羽骞完整地抽了一支烟,从最初的呛喉, 到渐渐适应,最后竟然觉出了一丝神经质般的欢愉。 人生的第一根烟, 但不是第一口。他的第一口献给了他跟小疯子之间唇齿相贴。 程子旭起夜上厕所, 就看见了黑漆漆的客厅里, 一股浓重的烟雾味。 “羽骞,你在干嘛?”随后就是一阵刺眼的灯光。 江羽骞挑头看向穿着睡衣的程子旭,恍惚间,那人竟是一身校服的青葱少年样,纯白得如同一张白纸。他是个罪大恶极之人, 玷污了人家,却又想抛弃人家。 江羽骞收回目光, 垂头不语,手里剩下的烟蒂被他捏在掌心里, 掌心握成拳, 挤灭了零星的火点子。 “早点睡, 都一点多了。”程子旭体谅地说。 “嗯。”江羽骞从喉咙深处发出这声。 稀松如常的对话, 没人去点破今夜的不寻常——从不抽烟的人为何手里会拿着烟, 大半夜的不睡觉他究竟在思考什么。 就在程子旭转身走开的刹那,江羽骞突然叫住了他,而后, 是怔怔地盯着他看。 “羽骞, 你想跟我说什么吗?”程子旭依然站着, 没有往前移一步。 江羽骞的目光越来越沉,最后定格在茶几上的水果盘里。 程子旭慢慢走了过去,坐到了他旁边。犹如法官与罪犯,宣判之前,等待犯人的最后陈述。江羽骞正是那罪恶滔天的犯人。 “你想说什么就说。”程子旭坦荡如砥。 很久,江羽骞只从嗓子里闷哼出一句话,“对不起。” 程子旭也不难过,竟然还笑了,“羽骞,你这话也跟周皓说过。哪天你要是跟周皓又过不下去了,跑我这来,又跟我说对不起,让我原谅你,你说,我该不该原谅你啊?” 他们仨,任何一个挑出来,都是个响当当的聪明人。周皓是,他是,程子旭也是。 江羽骞眼眶红了,他抱住了程子旭,喉咙里哽咽出,“对不起。” “上高中那会儿,你不爱说话,老师让我俩坐同桌,因为我俩都不爱说话。那时候,一下课班门口总是围了一圈女生,咋咋呼呼地跑来看你。你永远都不会挑头看她们一眼,你就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写习题。我那时候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后来你说你喜欢我,要我跟你交往,你知道吗?那个晚上我激动得整整一夜没睡,我的男神竟然喜欢我。我假装不在意,我是在怕,我怕两人接触久了,我在你心里就变了样,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江羽骞只是在静静地听,他把程子旭搂得更紧了。这是种行为上的忏悔,他是真的辜负了这个好男孩。 “你想分就分,江羽骞,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我希望你以后不要想一出是一出。松开!我现在就走!” 程子旭挣脱开了江羽骞,去房间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很快,他就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卧室,走到客厅里,江羽骞还是坐在沙发上。 “江羽骞,什么事你都拎不清。有天晚上周皓拿了捧枯树过来,你把他送出去,你还记得吗?你回来后,在阳台蹲了好久好久。” 江羽骞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他继续说,“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你心里有他。就这样,反正咱倆也没睡过,你没必要跟我说对不起。让我留点尊严。” 程子旭拖着行李箱离开了,整个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安静。江羽骞从烟盒里又掏出一只烟,点燃了,袅袅烟雾间,他的罪孽变得更重了。 =========== 三月份天气转暖的时候,周皓接到了严明的电话,那人在电话里说,他从江老师家搬了出来,现在没地方住。周皓给了他闵临区的地址,这人晚上就背着行李过来了。 此时,他跟孙奕文尚处在不温不火的冷战中。一人不说,一人不问,两人之间的芥蒂越来越大。 晚上是周皓下的西红柿打卤面,番茄蛋花卤子浇在热乎乎的面条上,香气四溢,严明一来就整了两碗。 “你是八百年没吃过饭啊?”周皓受不了这人一副饿死鬼的样子。 严明嘿嘿地笑,“中午没吃。” “咋的啦?咋还从你们家江老师家里搬出来了。” 严明神色落寞,言简意赅,“他谈了个女朋友。” 周皓什么都懂了。小餐桌上,三人各吃各的,谁也不说话了。孙奕文一直沉默。这阵子,沉默几乎占了他大半的生活。 饭后,周皓提出要跟严明出去散散步,顺嘴问孙奕文,“你去不去啊?”孙奕文摇摇头,说不去了。 出了家门,严明也感觉出了二人之间奇怪的气氛,刚才他没好问,现在天时地利,他才开了口,“你跟你家那位是不是吵架了啊?” 周皓舔舔嘴唇,最近天干,他有点不适应,“没有啊。” “蒙我呢!我看得出来,那小子情绪不太高涨。” 周皓侧头看着严明,打马虎眼笑笑,“很明显吗?” “反正不太正常。” “咳,就是小吵小闹,没几天就好了。别说我了,江老师怎么就突然有对象了?” 街道的车辆并不多,偶尔才会碰到一两声汽车鸣笛。月色如水,两人之间沉静得也像水。 “前天,我没忍住,跟他表明了心意。第二天,他就带着女朋友回来了,他照常让我帮他整理资料,照常吃我做的饭,就是一句不提他的新女友。你说他可不可怕?” 周皓明白,严明自导自演地持续了三年的暗恋,全然破碎了。他可以想象,这人沉静如水的面容下,心里早已是一潭死水,上面还漂浮着黑绿的浮萍。 “这种男人最可怕。” 严明扯开嘴角笑了笑,笑容很勉强。 “周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 严明完全沉陷于自我的朦胧回忆,眼神模糊,“他曾经告诉我,奥斯维辛之后写诗都是野蛮的。可是,凯尔泰斯也说过,奥斯维辛之后只能写奥斯维辛的诗。我应该去写诗的,我为什么要去受那个男人的影响。” 周皓听得云里雾绕,浅显地听懂了一点。至于严明说的那什么泰斯,他就压根没听过。 “好,写诗好!文艺青年就该看看书,写写诗。”周皓迎合得很从容,他甚至都忘了自己曾说过,写诗的文艺男青年最可怕了。 两人在闵临区的江边转了一圈,江水在路灯的映衬下,蒙了层淡淡的粼粼波光,远处传来呜呜的客轮声。两人立在江前,江风一吹,霎那间就连东南西北都不分了。 呆了一刻钟,还是受不住春寒,周皓扭头瞅瞅严明,“回去,有点冷。” 一刻钟够了,足够严明用来剔除掉三年的是是非非。 回了家,孙奕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