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天剑峡
众人纵是情况危急,也不禁循声看去。 方漓只见一女子凌空而立,光影模糊了面孔,却是她铭记于心,绝不会认错的容颜。 她下意识咬紧了唇,狠狠揪住了心,随即脱口而呼:“小心!” 孟铭至脱凡界,本也是听说剑冢的盛况,前来一观,不想遇上这样的变故。她心知此时只有启动阵法禁制,提前令剑冢关闭,才是解决之道。因而跃上半空,在空中观看山间阵法的痕迹。 好在她此时起意来剑冢,本就是为研究阵法符文而来,十日前便已到此,踏遍了附近山川,对整座阵法禁制已然有数。今日留下,正是要看阵法运作,验证之前所推算。 如今在半空鸟瞰,尽管并无十分把握,但眼见下方血光飞溅,死伤遍野,她心知是等不得了。 不由一声长啸,所佩符剑凌空挥出剑气,直指向阵法几个关键之处。 恍惚间好似听得有人在叫小心,但孟铭此时分心不得,一边格开向她杀来的飞剑,一边注目阵法变化,不时挥出剑气,顺着阵势变化,一步步调整阵法运作。 正当挥出关键一剑时,一柄剑身上闪耀着符文,一看便是众剑器中极为不凡的一柄剑向她飞来。 若是平时,这就是剑冢中的大机缘,然而此时却是催命帖,夺魂剑。 孟铭也不过金丹修为,此时分神不得,勉强避开要害,就不管不顾,先破阵为上。 终于,深谷间传来几声闷响,漫山飞舞杀戳的剑器似得了什么命令,纷纷回转。浓雾再度上涌,竟涌出谷中,将飞来的剑器尽数卷入。 而预想中的巨痛也没发生,孟铭方才全神贯注,竟是没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山中只余下一地尸骸,和呻吟不止的伤者。更多的幸存者双眼无神,呆呆坐在地上,弄不清一场寻觅机缘之旅,怎么会变成这样。 静默了片刻,不知是谁大哭出声,引得更多人痛哭流涕。 方漓收回击飞那柄符剑的春熏,强迫自己收回目光,左右看看,沉声道:“很多人受了伤……不要发呆了,我们去救人!” 阿无将他历年来炼制的丹药都留给了她,这些药限于他的修为和元山的产出,都是些低级的,其中最多的便是各种伤药。 方漓将它们取出,分给四人,指挥他们去救人。路上见着未受伤或是轻伤的在发呆又或是痛哭,方漓便塞给他们一瓶药,喝道:“愣着干什么,你又没事,拿去救人。” 乍逢大变,这些人心神未复,本来发着呆,被她这一喝,浑浑噩噩地果然是遵命行事,这样一来,救人的就更多了。 然而很多人已经无法救了。方漓从一具十五六岁少女尸体前站起,忍不住掉下了眼泪。她总希望这些人只是受伤,但检查下来,十个有九个是死了。这名少女用尽全力躲开了心脏要害,但血流了多时,她赶来时,少女拼命伸着手,大大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然后慢慢黯淡下去。 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 “你是天璇宗的?”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后面传来,方漓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慢慢擦去了泪,下意识还抹了把脸,才僵硬着身子转过去,垂着头,应了声:“是。” 孟铭操控阵势也颇耗灵力,调息了一阵才起身,发现已经有人在组织救治,便没有多管,将随身带的丹药给了几名没受伤的男女,让他们去救人,自己则一路找过来。 方漓穿的还是天璇宗内门弟子的服饰,孟铭所在聆月宫与之交好,自然一看便知。 只是这名天璇宗弟子的反应有些奇怪。 孟铭微微皱眉,继续问道:“你可有师长在此处?” “没有。”方漓仍然垂着头,“我是独自出来游历,路经此地。” 孟铭觉得这姑娘十分奇怪。她认为剑冢变故应有内情,但此地只她一人,很难查清。见到天璇宗弟子,便想看有没有元婴真人在附近,与之联手去找这一界中几个大派,共同查证。 现在没有元婴真人,只她一个金丹修士,再加上天璇宗这个可能刚入金丹的晚辈,恐怕别人不会把她们的话放在心上,调查也会撇开她二人行事。 而且这姑娘的态度太奇怪。孟铭不愿多惹是非,也不追问,见方漓态度躲闪,也就冷淡地点点头,道:“既然你师长不在,也没什么事了。我是聆月宫孟铭,脱凡界恐怕要出乱子,你最好尽快离开,免得被卷入是非。” 说罢便走了。 方漓这才抬起头,怔怔地看她背影发了会呆,直到白虎在一边小心翼翼地咬着扯她裙角,才甩了甩头,继续投入救治工作。 山上幸存的人渐渐回过神来,很多人立刻就跑了,但也有很多人留下救助伤者,众人协力之下,死者一时无法顾及,伤者到底是救活了大半,又合力背下山去。 白虎这时倒是不矫情了,十分出力。方漓在它背上绑了担架,它来去如电却又十分平稳,一次虽只能运一人,来来回回的,也送下去不少人。 天色全黑时,众人打起火把,在山中又搜寻了一回,确定再无人被困,这才互相告别离开。更有不少人通了姓名,留了住址,竟是交上了朋友。 方漓也与陈镇等人会合,四个少年已经累得全身是汗,腿脚发软,却还强撑着。 陈镇喘着气道:“快走,不下山,我始终害怕那些剑再飞出来杀人。” “那你还一个劲地拖我把人抬出去又回来,抬出去又回来。”小洛也喘着气,却不忘抬杠。 “我这是积福,你懂吗?”陈镇反诘,声音里带了哭腔,“我们差点死了啊,要不是带方姐姐来,我们可都要死在这了。你能看着那些人没人救死在山里吗?” 她这一说,陈星的眼泪也忍不住了,呜呜地哭起来。她更不能去细想,那被方漓挡下的最初一剑,可就是冲着全无防备的她而来。 小姑娘本来家境尚可,不用自己艰难谋生,只等着父亲攒够了灵石送她去西林派安稳度日。一朝家中变故,只能跟着朋友出门去碰机缘。又遇上这回事,她简直要崩溃了。 两个姑娘一哭,两个男孩子便没了主意,连口舌灵便的小洛也只会吭吭哧哧地叫她们别哭了,熊完更是半天不知道嘴里在嘟囔些什么。 方漓任她们哭了半天,才递过去帕子:“刚才聆月宫的前辈跟我说,脱凡界要出事,我也觉得这事不简单,几千年都没问题的剑冢怎么会突然变成要人命的东西。我送你们回去,如果能离开,就赶紧离开脱凡界。不能离开也不要乱跑了,就在家里躲着。” 四人胡乱点着头,随着她往回走。他们的行李都在方漓的乾坤戒中,客栈退了,马车是小洛家里车马行的,就停在山下等着,也不用耽搁了,直接就能走。 陈镇仍与方漓一车,此时缩在车上,没了来时的精气神,没精打采的。方漓问她:“要不要离开脱凡界?到大千界的话,物价不高,你安身立命完全够了。”如果陈镇想走,她可以帮她出传送的灵石。 陈镇摇了摇头,隔了一会才说道:“去别的小千界,人生地不熟的,我混不开。去大千界,我不甘心。” 哪能甘心呢,从小就为修炼而奋斗挣扎,怎么能甘心去大千界做个凡人。留在脱凡界,散修云集,衣食住行处处与修真界紧密相关,人总有个奋斗的希望和目标。到了大千界,可就彻底没戏了。 现在脱凡界是不是真有问题还不确定,仅仅是剑冢出了问题而已,叫陈镇走,她真没这个想法。 正聊着,马车忽然停了,陈镇探身出去看,是前面小洛他们停住了,小洛正在车下与一女子说话。 “干什么呢?” “等等,我搭个人。”小洛回了一声,扶了那女子上车。陈镇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告诉方漓:“小洛之前救治过的一个人,腿脚受伤,在路上一瘸一拐的走,怪可怜的,他们带她去城里。” 这不是什么大事,方漓也没去管。不过等下了车看到那受伤的姑娘,她对小洛的行为又多了一层理解。 腿脚受伤的姑娘年纪比小洛几人略大,二十出头的样子。秀眉凤目,头发梳了条大辫子垂在身后,显得有几分土气,但不掩天生的美貌。 小洛从下车就围着她转,还殷勤地要扶着她走,她羞涩地不肯,坚持自己一拐一拐地走着。方漓看不过眼,让陈镇去帮她买了副拐杖。 自从几人一块上路,陈镇就不跟方漓一块吃了,用她的话说,她蹭一下饭就算了,不能让方漓请这么多人吃饭。那个半路同行的姑娘也有自己的坚持,虽然和陈镇小洛几人一块用饭,但方漓瞧着,也是自己取灵石出来。 散修,都不容易啊。 再上路时,她就请这姑娘到自己这车,与她闲聊一路,也好对脱凡界多了解一些。 姑娘叫闵安,是离此地很远的珍郡人,到剑冢光是路费就花了五十下品灵石。运气好没死在剑下,只伤了腿。 “但是我没钱回去了。来的时候就是破釜沉舟,想着不管怎样先来再说,不管有没有拿到剑器,下山随便找份活做,攒了钱再回去。反正回去的路费就不会这么贵了。没想到会出这种事。” 她摸着自己受伤的腿,叹了口气。 “你先到我们那。银瓶坊很热闹,伤好之后,随便找个活计都能过。”陈镇安慰她。 陈镇家有个小院子,是祖上留下来的。她自己住了一间,另两个房间租了出去,是她收入的一大稳定进项。 方漓因为剑冢的事,决定暂时留在脱凡界。虽然孟铭警告她有危险,可游历本身就是要经历种种来磨砺自身。如果一遇危险就逃,那何不待在天璇宗一辈子? 因为不知道要待多久,住客栈就太贵了。陈镇立马抓到了商机,把自住的那间让出来租给方漓,自己跑去陈星家暂住。 至于闵安,小洛给她在家里腾了个柴火间,万分抱歉地让她暂时住着养伤。陈镇私下跟方漓笑话他是被套住了。 脱凡界一切如常运转,并看不出什么区别。方漓左右无事,又回到剑冢,像孟铭当初那样,将附近山川走了个遍,研究其符文和阵法运转。 她放弃了其他杂学,听师父的话,只学剑与符。而阵与符关系密切,她别的不多就是时间多,沉下心来苦学,造诣已然不低。只是任苒这方面不擅长,她也不想叫师父托人情去找人教她,多是自学,效率有点低而已。 这个大阵还不是她的水平能解决的,但完整地观摩推演一遍,对她还是有好处的。 以方漓的见识来看,阵法本身并没有问题,那出问题的就是深谷下剑冢的真正所在了? 这就不是方漓有能力查看的了,甚至也不是一两个元婴真人就能解决的问题。方漓忖度着,得一个门派联合,先控制外围的阵法禁制,再组织人下到谷中才行,还得防着谷中剑器暴起伤人。 她犹豫了一阵,还是没有离开脱凡界。 也不必欺骗自己,不光是为这件事,也因为孟铭,那天听她的意思,明显是准备留下来查清原因的。 所以方漓也不想走。 回到银瓶坊,陈镇等一帮少年正在围着新来的游客拉生意,闵安也在里面,腿还有点拐,但看样子已无大碍。 方漓不知怎地,看着他们便觉得心情甚好,见一个中年汉子摆着手穿过几人自己去了坊中,她不由走了过去,笑道:“有人给我带路吗?” “哈。”陈镇蹦了过来,“姐姐,你还要带路啊?” “要啊,有人做我的生意吗?再给我说说我不在这个月,有什么趣事新闻。” “我我我。”陈镇举着两手高呼。 这位仙子姐姐是个大方人,开始陈镇还有所怀疑,但从上次方漓付了报酬,又另给了小费之后,陈镇就肯定了。 “不去坊里了,去你家,我们自己做饭。”大方的仙子姐姐跟她这么说。 陈镇自己一个人生活,家务活也不陌生,跟方漓一起做了一桌子菜。菜都是方漓拿出来的,她在空间里自己种的菜,没特意浇玉瓶水改良,但本身就是大派弟子才接触得到的良种,种出来自然是好东西。 陈镇眼睛都发光了,光冲这些菜,她这笔生意就值啊! “我有酒,你喝不喝?”方漓倒了一点酒。没阿无在,她给自己限了量,三杯。 “喝。我能喝……三杯。”陈镇其实酒量很好,但人家的灵酒,她只报了三杯的量助兴。 “嗯。我们边喝边聊,最近这个月我都在山里,你在坊里有没听说什么消息?什么稀奇的都可以。” 陈镇回忆了半晌,说了些消息,或是某门派藏了许久的天才弟子一鸣惊人,或是某散修得了件重宝被人追杀没了消息,又或是某两个门派起了争执,有开战的趋势。 都没什么奇怪的。 “唉,还有一件事,我正在犹豫呢,主要是星星想去。” 方漓挑了挑眉。 “天剑峡,就是我娘信口开河,说是我家祖上占据过的那个地方。半年前就有消息在传了,说那边叶真君的洞府有开启的迹象,是要隔世择传人。很多年轻一点的散修是打算先去剑冢,再去那碰运气。” 陈镇眉头打结,十分纠结:“我本来不打算去,那诱惑太大,也不像剑冢已经很多年了,大家都熟悉,不会打打杀杀。像我们这种还在练气期的人跑去简直是找死。可是小星家里刚出事,剑冢又没着落,她一心要去试度,我拦都拦不住。闵安也要去,小洛就决定去,这下连熊完都坐不住了。我一个人……唉。” 方漓心中微动,总觉得不安,劝道:“剑冢出了事,几千年没动静的天剑峡突然又传出这样的消息,我是有怀疑的,你自己再想想。” 她也不好劝人不去,这是各人的机缘,万一错过了,岂不是误人一生。 陈镇说要再想想,方漓便不再提,她自己却是打算去看一看,总算是个线索。 不料就在她上路时,几个少年大呼小叫地也跑来了。 “我们还是决定一起去了。有危险就跑。”陈镇说,“方姐姐,让我们跟着你走,这样传送阵我们能少花点灵石。” 因为有了那个传闻,通往天剑峡的传送阵肯定会涨价,而且说不定会看人涨。像方漓这样的金丹修士,会老老实实的收上五到十灵石,面凶一点说不定就只收一灵石。而陈镇这些一看就是本界出身去碰运气的练气期小鬼,肯定会看着他们的打扮,一人要个二三十,正好卡在给得出又心疼的线上。 跟着方漓走,这笔灵石可就省下啦。 果然,方漓一报上修为境界,登记收费的那个金河派弟子就不敢瞎要钱了,只收了她五灵石,白虎就算添头了。跟着她一起的四个小鬼也就狐假虎威,一人交了五灵石就站上了传送阵。 方漓摇摇头,这可真是暴利。门派内部的传送阵她常用,如果是那种很少人使用的传送阵,本身自动吸收一个月的灵气就足够支撑三到四次传送。用得频繁的传送阵才需要用灵石,往往也是一起使用的人一起凑一凑,站满了传送一次,差不多也就用到三到四下品灵石。 这里,啧啧,可真能赚。 传送过去,到天剑峡还得有几天的路程,几人还是雇了车前往。 天剑峡其实是范围很大的山脉,只是其中天剑峡最为出名,渐渐成为了地名。 多年前,那位叶姓修士在突破化神后,就将此处作为自己的洞府,据说当时整座山都被他改造了据为己有。但几千年的岁月下来,现在天剑峡并看不出有这位修士留下的痕迹。 却不知是谁发现了洞府开启的事,又将消息传了出来,这让方漓非常不安。 车至山前,略停了停。 这里居然有人拦路,小洛下去交涉了两句,回来就请方漓出面。 “来得早的人抱起了团,在外面拦截。是想着机缘不问修为,但他们能把练气期的挡在外面。这回非得请方姐出面不可了。” 方漓一露面,自然没话说。她发现这种抱团截人的团伙还真不少,其中还有许多金丹修为的在。不过可能是怕针对得太对引发抵制,他们拦截的也就是练气期修士,筑基的便看人下菜,结伴来的便不管。 别说,这么一拦,山上人少了许多。 陈镇低低地惊呼一声,她认出了一个在银瓶坊见过的西林派金丹修士。 与众人说了,陈星先泄了气:“连西林派的都来抢机缘。” “也没错,叶修士本来就是老西林派的人,现在西林派传承根本不全。要不是想争的人太多,我看他们恨不得清场,不许其他人进去。”小洛也压低了声音。他认出来两个平湖山的修士,同样是金丹期,也正带着几个筑基期的在阻人上山。 看来这次不仅是散修的盛会,脱凡界的门派全卷了进去。 方漓沿山路上去,只见众人都往一个方向而去,他们自然也跟着过去,这才知道为何洞府出世的消息传得那么广。 也确实是太显眼了点。 天剑峡这处峡谷上窄下宽,谷底宽阔平坦,站在谷中抬头,上方两边山崖圈出的一小片天空正好形成一把宝剑的形状,因而得名。 现在众人却没去谷底欣赏这天然风景,而是挤在峡谷两侧,看一面山崖上出现的字迹。 方漓一字字看去,无非是叶姓修士一生没收到合意的弟子,飞升前留下传承在洞府,只等后世有缘人。 要得他传承,需进洞府接受考验,洞府就在此处开启,元婴以下才得进入,而开启时间还需再等七天。 来得早了。方漓无趣地招呼几人离开,他们还舍不得走,方漓也不管他们,自到无人处支了帐篷,安心等待。 七天时间,又赶来了不少人,金丹期的散修竟也不少。散修修炼不易,能修炼到金丹期更为不易,但也往往就此止步。他们能修炼的功法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所以有渡劫真君留下的传承,他们必然要来争一争。 渐渐,这山中来的大大小小,怕不是有上万。方漓怀疑像她这样从外界赶来的也不少。 时辰一到,只见山崖上现出的字迹陡然模糊,山崖表面如水微荡,波动不已。 崖前静默了片刻,有一年轻人,估计也才练气期,胆大气壮,想着本身实力微弱,不抢先一步更没希望。又想着或许胆量也是考验的一关,硬是从人群中挤到前列,一步迈了进去。 一去便没了动静。但他这一去,也引得正在观望的众人等不下去了,纷纷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