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移尸(十九)
寇落苼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猛跳两下,他暗暗吞了口唾沫,问:“傅兄,你怎么来了?” “你先前同我来说时,我便在想了,”傅云书定定地望着寇落苼,道:“寇兄,你能不能带我一起上山去瞧瞧?” 一个大活人,还是县太爷的心腹,想凭空在这关键时刻悄无人知地突然消失,想来实在艰难,于是寇落苼打着去金雕山探路一番的幌子,提前报备了小县令,然而做贼心虚,任他经验老道,面对小县令纯良无害的眼神,还是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两声,才道:“我是去贼窝探查,又不是去做客,你跟去多危险吶。”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傅云书殷切地抬头仰望着寇落苼,“我总不能端坐在县衙里,只当一尊泥菩萨。” 寇落苼望了望周遭的悬崖峭壁,决定吓唬吓唬小县令好让他知难而退,“我有些手脚功夫才能攀岩而上,你这样的……又要怎么上来呢?再者这里这样陡峭,万一脚步不稳,摔下山去,那可是要粉身碎骨的!况且弟兄们都在等着山贼送人下来,本就不安,你这样离开,他们群龙无首,只怕更加惶恐。傅兄,”寇落苼眨巴眨巴眼睛,努力使自己看上去恳切一些,“这里有我就行,你在山下等着我的消息 傅云书沉默着低下了头。眼看有戏,寇落苼正要再接再厉,却见小县令从大袖中掏掏摸摸,拎出来一捆麻绳。 寇落苼:“……” 傅云书颇为自得地一笑,说:“我早就料到了山路难行,因此特意带了绳索来!寇兄你放心,山下那里有赵县尉镇着,出不了什么乱子,你且等等,我这就上去。”说着摩拳擦掌,将袖子卷到胳膊肘以上,露出两条白白嫩嫩的胳膊,有模有样地甩起了绳子,并作势瞄准了寇落苼坐着的那棵树。 寇落苼忍无可忍,“且慢!” 他从树上轻松跃下,落在小县令身旁,看着小县令因诧异而瞪大的眼瞳,搂住了他的腰,无奈地笑笑说:“我带你上去,你别乱动。” 傅云书当机立断扔下了手中的绳索,大喇喇地展开双臂,将寇落苼紧紧地圈住,“那你抱紧点儿。” 寇落苼只好将他的腰搂得更紧一些。 群鹰寨中一早得到线报,说这次孔家大公子这张肉票,将由寨主和小县令一起亲自来赎。寨主潜伏九合县衙门,如刘禅入魏,早已乐不思蜀了,如今难得回来一趟,大家伙的都挺开心,借着这个由头昨晚大喝特喝一通。鸽虎喝得尤其畅快,到现在走路还一步三晃,被青燕子打发着去巡山醒酒。 他撑着醉眼打着酒嗝,扛着大砍刀摇摇晃晃地走在山路上,忽然听见前头不远处一阵草木颤动的声音,一个激灵,心想那里一定藏着只肥美的野兔子!吞了口唾沫,满腔酒意顿时消散了个干净,晃了晃脑袋,屏气凝神,将砍刀提在手上,蹑手蹑脚地朝那处走去。 还没等他靠近,一道轻灵的身影忽然从底下一跃而出,挟带起呼啸风声,翩然落在不远处。 寇落苼松开傅云书的腰,问:“没事?”见小县令摇头,这才悠悠然回过头去,看见那头一脸木然的呆子还傻站着,脸立时一沉,忍不住说:“草!” 傅云书觉得自己必定是被晃晕了脑袋,他刚才居然好像听见一向温柔可亲、斯斯文文的寇兄,说了一个极为不雅的字,眨巴眨巴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寇落苼,迟疑地问:“寇兄,你……你方才说什么?” “我……”寇落苼心思电转,立即道:“我说,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这位兄台,你我又相见了。” “哦,原来如此。”傅云书松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的寇兄不是那样粗鄙之人。虽然很奇怪这听起来牛头不对马嘴的前后两句到底有什么关联,但这些无关紧要的疑问在小县令扭头看到鸽虎的那一瞬间统统消失不见,化作一声响彻云霄的惊叫。 “啊——”傅云书如暗室中突然亮了灯的老鼠,惊慌失措地窜到寇落苼身后,探出一颗脑袋小心张望,“寇……寇……寇兄,是他!是那天挟持我的那个土匪!” 寇落苼回头安抚地道:“我认得的。”说完,又转过头,眼神不善地将鸽虎上下打量了一圈,开始慢吞吞地卷袖子,一边卷一边说:“兄台,得罪了。” 鸽虎这下总算反应过来了,寨主这是为美色所惑,打算卖友博美人一笑啊!虽然心中既悲怆且愤懑,但为免一场皮肉之苦,鸽虎还是当机立断,抛却一条彪形大汉的人格与尊严,蹲下身抱头哀嚎:“求大侠饶命!” 寇落苼欣慰地笑了,“真乖。”然后一手刀砍在鸽虎的侧脖子上。 鸽虎应声倒地,抻长了一条舌头吐在外边,晕得不能更晕的模样。 傅云书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望着寇落苼的眼神中充满了敬佩与崇拜之情,道:“真是多亏了寇兄!还好经过上次你将他吓住了,否则他要是大声嚷嚷起来,引来更多土匪,那就不妙了。”说着蹲下去开始扒鸽虎的衣服。 “哎哎,”寇落苼连忙拦住他的手,问:“你扒他衣服做什么?” “我这身打扮不方便。”小县令今日穿了一身宽袍大袖,能摆架子能兜绳子,可动起拳脚来就拖拖拉拉的,“我将他的衣服换上,说不定还能混进群鹰寨中!”小县令自以为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美滋滋地笑了。 寇落苼只好实话实说,“土匪又不是瞎子。” 傅云书一颗脑袋立时垂丧下来,“那怎么办……” “先走几步看看,说不定咱们运气好,之后就遇不到土匪了呢?”寇落苼道。 傅云书闷闷地说:“那怎么可能。” “遇到了也不怕,”寇落苼说:“打不过,难道还逃不掉吗?” 小县令认真地思索片刻,终于认同地点了点头。 寇落苼暗中松了口气,说:“那我们走。” 躺在地上的鸽虎也跟着松了口气,还好还好,衣服总算是保住了。 傅云书正要点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道:“等下!”说完蹲下身,执着地继续扒鸽虎的衣服,悉悉索索半日,终于将这大汉扒得只剩下一条亵裤。 望着躺在地上敢怒不敢言的鸽虎,寇落苼一副铁石心肠也终于软化分毫,犹豫着道:“傅兄,这……再扒下去是否有些不妥?” “够了够了,”傅云书抱着扒来的衣服站起身,簌簌几下就将自己外衫解下,直接开始往上套,也不知这厮多久没洗澡了,衣服上一股子酸臭味直辣眼睛,傅云书被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盈满了眼眶,等套完衣服,再望向一动不动的鸽虎时忍不住就生出几分怨怼,幽幽地说:“他醒来之后,说不定就会立刻找帮手来抓我们。” 寇落苼一个激灵,“傅兄的意思是……” 傅云书默不作声,罪恶的爪子缓缓伸向鸽虎的亵裤。 寇落苼无奈地捂住眼睛,一把握住傅云书的手,无力地说:“还是我来。”然后愧疚地望向鸽虎,心道,对不住了,兄弟。 待那两人的脚步声渐远,鸽虎从地上一弹而起,捂着光屁股一头扎进了草丛里,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推翻海东青这个臭不要脸的土匪为民除害。 傅云书一路战战兢兢地牵着寇落苼的衣袖,走了很长一段七拐八拐的山路,倒确实没遇上土匪,只是路过了一片番薯地,枝叶繁盛、郁郁葱葱,长势甚是喜人。傅云书迷惑地道:“怎么这里还有人种番薯?居然有百姓敢上金雕山来吗?” 寇落苼随意朝那里瞥了一眼,淡淡地道:“那个啊,大概是土匪们种的。” 傅云书惊诧地道:“土匪也吃番薯?!” 寇落苼笑笑,说:“土匪也是人,吃的总也不过是瓜果蔬菜,也要讲究柴米油盐。” 傅云书蓦地怔住了。 寇落苼问:“怎么了?” 傅云书张口欲言,“我……”话未出口,却被寇落苼一把捂住嘴巴拖到一旁,参天的巨树树干遮住了他们的身影,随即,一队土匪从前路走来,领头的那个嚷嚷着说:“走快点,赶紧把赎金领来,咱们好接着喝酒。” 队伍中间,两个身强力壮的土匪一前一后地扛着根棍子,一个人手脚都被绑在那根棍子上,牲口似的被抬着走。傅云书的目光透过枝叶,落在那个被绑着的人的脸上,他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远远望去,竟不知是死的还是活的。 等土匪们走远了,傅云书回头对寇落苼道:“寇兄,你看见了吗?先前那个人。” 寇落苼道:“看见了,那个应该就是孔伦。” “我看他气色不大好,”傅云书担忧地说:“别是死了?” “放心,”寇落苼宽慰道:“死人不是那个样子的。” 傅云书点点头,随即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正要去问寇落苼,却见他已经大喇喇地朝路上走去了,傅云书一个激灵,连忙小跑着跟上,低声问:“寇兄,你小心点!” “没事的,”寇落苼回头冲他笑笑,“你没看到吗,这么多个土匪都下山去了,留在寨子里人的肯定不多了,咱们正好趁这个机会,去群鹰寨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