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旧梦 (上)
奉天殿外,奉天台。 新帝身着日月河山图腾的玄色龙袍,皇冕上珠帘遮面,透出的视线却是冰彻透骨的寒栗。 秉笔太监微忠掀了托盘上的红绸,那代表着主宰天下的龙首玉玺顷刻间面世。翠玉在日光下通透光亮。 曹将军与尚宝卿大人对视一眼,由尚宝卿上前双手捧起玉玺,曹将军随后护宝,二人一步一步稳稳榻上汉白玉的石阶。 这一刻宛若风停树止,可容纳数千人的露台安静的落发可闻。 新帝身形伟岸,立挺的下巴微动,他端坐在明黄色龙椅上,目光如被盯住。石雕一般的威严。 待曹将军与尚宝卿大人走到龙案前,陈晨刀柄已然微动。 尚宝卿大人弓腰,双手稳稳将玉玺置于龙案,而就在这时,曹将军垂放在两侧的手突然拔剑而出。 就是这个时候了! 陈晨觉得他老陈家的荣耀与否,关键就在这一刻了。 他全力以赴,拇指当即扭动刀柄,暗器凸出,他握刀,狠而准的朝着曹将军的胸口刺去。 曹将军的目的是新帝的命,注意力皆在自己手上的短剑上。 而陈晨的目的是曹将军,一切力气都用在他身上。 无疑,陈晨略胜一筹,当曹将军意识到了自己被埋伏,也已为时已晚。 兵刃刺破血肉的声音引起惊人的声浪。 尚宝卿大人当场溅了满脸的鲜血,整个过程不过几个呼吸之间,他还僵在那里,没有来得及转身,一抬头就仿佛看见了帝王欲要嗜杀天下的狠绝,那个温文尔雅,笑颜儒生的康王,已经不复可见了。 尚宝卿大人依旧纹丝未动,总觉得下一个倒地的会是他,他一侧目,就见曹将军睁着瞳孔,当场气绝。 陈晨的手还在发颤。他也晃了晃神,一息后,抱拳跪地:“陛下受惊,叛贼已除!”要是有半点差池,他自己的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魏忠咽了咽喉咙,三分阴柔的嗓音高昂唱礼:“礼毕!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被适才这一幕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闻声后,纷纷跪地,再呼三声‘万岁’。 慕王腿脚瘫软,两日内连接损失几颗得利的棋子,他的傲气已然消减大半,但这没有动摇他的野心,身为皇子,最渴求的莫过于坐在那个位子上,受百官朝拜! 辰王在他身侧低语:“三哥,现在该怎么办?” 慕王颤颤弯膝,覆地的双手颤的厉害。 历代帝王登基,曾一同夺嫡的兄弟都没有好下场。几位老亲王当年是被先帝流徒三千里,而后派人暗杀在荒芜之地,尸骨连个安葬的地方也无,成了孤魂野鬼。 辰王已经开始忧心他的结局。 至于,慕王……他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青砖,仿佛这下面就是他的归宿:“五弟稍安勿躁!”颤颤道。 杀妻之仇,嗜孙之恨,他当然要和朱熙算个清楚! 辰王惜命,更过不了普通百姓的日子,追问:“三哥!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等什么?三嫂惨死,这个仇你能放下?武家也放不下!” 这时,慕王终于将自己的颤颤巍巍的情绪调节好,扶着双膝,站起了身。 在群臣皆跪拜的奉天殿外,他此举尤为醒目。 新帝目光如刀,冷而锐,一字一字,坚硬冰冷:“来人!慕王唆使逆臣,欲刺杀于朕,给朕拿下!”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官员也觉不妙。 曹将军一代老将,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这已是抄家的大罪,用不着审了。 当下,所有与慕王有过牵连的官员,皆已开始人人自危。 慕王广袖一挥,对着奉天台之上的朱熙,道:“哈哈哈!本王才是众望所归的天子!朱熙,你不过是一介贱妇所生的皇子,还想跟本王抢皇位!本王今日就让你看看,什么才是一举大统的天子才做出来的事!来人!给本王砍了朱熙的头颅!本王定赏金万两。” 慕王一声令下。 奉天殿外鸦雀无声。 他猛然间一晃,再度喝道:“来人!”这时,明显又开始发慌了。 朱熙从龙椅上起身,行至露台之下,居高临下,冷冷道:“慕王谋逆,其心可诛!” 顾景航提着长刀,领兵上前,命人擒慕王。 慕王这时方知他的人已被策反,怒视顾景航:“你这个狗……” 突然,慕王只觉眼前刀光乍现,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顾景航看着慕王倒地,眸色阴冷,冷笑道:“狗?这个世上对我说出这个字的人,都死了!” 辰王早已吓的脸色一阵青白,他跪在那里,慕王的头颅就落在他膝盖一寸远的地方,正睁着一双死目看着他,很快温热的血浸透他的袍服,渗入他的肌理。 登基大典在一场尚未来得及发起的动乱中结束。 四月明日高照,春风卷着血腥味横扫奉天台。不服的官员此刻都安静了。 议政殿。 霍重华,顾景航,陈晨等青年才俊被帝王单独召见。 殿外大臣俱侯在门外,至于里面到底说了些什么,次辅汪直也不曾得知。 等殿门打开,汪直与刘栋叫住了霍重华。 “霍大人,武辰已带兵逃出城外,探子来报,是冲着顺义堡而去!” 霍重华侧身:“两位大人的意思是,武辰可能会出关?投奔蒙古?” 汪直与刘栋沉默,虽只是猜测,但也等同于默认了。但现在帝王不见大臣,拒绝进谏又算什么事?!二人只能让霍重华进去禀报。 这时,顾景航自回廊走来,正好与霍重华擦肩时,霍重华笑道:“顾将军已领皇命,立刻赶赴昌平州,届时会与密云,怀柔两地总兵合作,必会稳住顺义。” 汪直与刘栋闻言,齐齐看向顾景航。 顾景航所有的克制都是为了楚棠,上辈子朱熙事败,顾柔惨死,他才不敢让她出来,不敢让她知道真相,更不敢让霍重华靠经她。 他选择了新帝的阵营,无疑都是为了她。否则,他和霍重华永远也不可能同侍一君。 可这并不代表他能忍受霍重华,更可恨的是,霍重华前两日已经举荐了他去对付武辰。他总能看破时局,比别人先一步行动! 刘栋笑道:“若是如此,那本官就放心了。” 汪直也捋须点头:“唉……总算是快安定下来了。” 旁边听闻消息的大臣也在一侧附和。 顾景航面色阴沉,转身而去。霍重华的眸光突然变了温度。他已经预感楚棠和顾景航之间,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陈晨与霍重华一道出了宫门,陈晨到了此刻,还在亢奋中,虽说新帝还未下旨升他的官位,但在登基大典之上,亲手砍杀逆贼,这等功劳是何等的威风。陈家老头子要是知道了,估计也会从棺材里爬出来。 陈晨想跟霍重华进一步攀关系,这些年下来,他发现只要跟霍重华走得近,准有他的好处,“霍大人,弟妹有孕在身,你这几天好好陪陪人家,皇上也说了要闭关半月,朝政暂时交由内阁。” 霍重华眉头微蹙。 他知道大概是顾柔的情况不太好了,否则以新帝的秉性,怎会在这个时候闭关? 身后一阵疾风而来,霍重华当即侧目,一手推开陈晨,转身之际,另一手精准的握住了一只箭矢。 顾景航! “顾将军!没记错的话,这是你第四次对我放暗箭!”霍重华单手折断黑白羽灵箭,用力掷地,愤怒难掩。 陈晨回过神,立刻察觉到不妥,上前道:“顾将军,此处是宫门外,你这又是做什么?一会来往官员都会路经此地,你……” 他还没说话,顾景航已经弃了手中长刀,直奔霍重华而来,气势尤为凶悍。 陈晨看了看顾景航,又看向霍重华,见他随手解了外裳:“……”这是要肉搏?! 陈晨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拉架,这二人要是打起来,旁观者保不定会遭殃,路经的官员纷纷上了马车,吩咐自家的车夫立刻赶路离开。 紫荆城内的血腥味还未消散,这些读书人已经看不得一点残暴了。 就算顾景航今日不找上门,霍重华也积着一腔的怒火,甚至想顾过在景航赴任的路上弄死他。 两人都是全力以赴,招招致命。一开始还有招数可寻,到了后面就是厮打一团。男人和男人之间,除了权谋之外,拳头是最适合发泄情绪的方式。 陈晨这时总算是决定了牺牲自我,可上前拉架也是无处下手了。 这一幕太熟悉。 顾景航感觉不到痛楚,前尘如细丝般在脑中浮现,一圈一圈泛起。 上辈子是霍重华主动来打他,因为他用计巧娶了楚棠。 这一世,是他来打霍重华。 和这个人对弈输赢,他输了两辈子。抢过他的地位,抢过他心爱的女人,到头来还是输了。 霞光落入眼底,四月天的风极其温柔,顾景航仿佛回到那年年少轻狂时,两名少年桃园结拜,说好了一辈子的兄弟。可他先背叛了霍重华,夺了先机娶了他想要娶的女人。 躺在冰凉的青石上,顾景航看着霍重华一拳砸下来,他没躲,让疼痛来的更清晰,否则他分不清自己是否还活着,又活在了哪一世? 唇角尝到一股血腥味,是咸的。顾景航脑中嗡鸣,看着霍重华笑:“你猜,她到底是上辈子更喜欢我?还是这辈子更喜欢你?我最喜欢她眼角的小痣,你呢?” 霍重华鼻翼微颤,大滴的汗珠子落下,半空的微风凋零了千万丈的霞光,除了守皇城的兵卒,还有墙角呆立的陈晨,悠长宽阔的宫门之外,再无旁人。 霍重华猛然间也察觉到一丝熟悉。 他是在哪里见到过这一幕! 但疑惑很快消散,顾景航的话无疑又激怒了她:“你胡说什么?她是我的妻!” 顾景航还在笑,红肿的眼珠子里似有东西流了出来,落在了耳侧的青石上,溅起几颗尘埃。 【她是我的妻!】 顾景航目光放空:“我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霍兄……你赢了,她记得我,却还是选了你。” 霍重华快要疯了,揪起顾景航的衣领,将他临地托起:“顾景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景航的眼前是一片阳光刚刚好的四月天,满目是缤纷落地的粉色桃花。 他笑道:“霍兄,一开始我只是想要康王的栽培。你知道的,像你我这样的庶出,都是过的什么日子!可我后来真的喜欢她,比你还要喜欢,你为什么就不肯放手!霍兄,你我曾对天起誓,我为兄,你为弟,可为兄之妻,你怎能抢?把她还给我,我等得太久了……” 霍重华再也无法控制,又是一拳下去砸在了顾景航的太阳穴上,他当场昏厥了过去。 远处的陈晨其实一直都没移开,而是霍重华和顾景航一路打到了几十丈开外的地方。 陈晨这时才跑了过来,宛若目睹了一场野兽之争,他看了一眼趟地的顾景航,道:“霍大人,你别跟顾将军计较,我听闻他得势后一直在服用五石散,怕是脑子不清楚了,你收手,此处好歹是宫门!真要是打死了他,皇上会大怒。” 霍重华起身,侧脸沉浸在橘色的霞光里,脸上的伤痕也染上了金黄色。他一语未发,最后看了顾景航一眼,指尖放在口中吹响了口哨。 如烈从远处奔腾而来,霍重华一跃上马,朝着远处的疾驰而去。 陈晨耸了耸肩:“这二位这些年都是拿着命在抵死纠缠啊!”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更奉上,咱们晚上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