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揭秘(下)
定北侯府的这条巷子,楚棠实在是太熟悉不过了。就算时隔两世,这里的一切犹是历历在目,宛如昨日。 朱红大漆的两扇门,鎏金兽首的铜扣,门口左右各立着的半人高的石麒麟,就连守在门外的小厮所穿的玄色素步的衣裳,门庭上‘定北侯府’四个烫金镶白玉石的匾额…… 顾景航得势后,她成了这座宅子的女主人,府上的女眷被她送去了庄子里荣养,她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也没有杀过人,可为何老天要让她备受苦楚? 从巷子西面刮进了旋风,吹在人脸上,刺的生疼。 她本不该来这里,也不想来。 守门的小厮见着她,自然不会让她进门,更何况楚棠身后的丫鬟护院已经围了上来,不敢过分靠近,也不敢任由她往前走。 “四奶奶,您该回去了。”不断有人在她耳边说这句话。 楚棠耳鸣目眩,抬头看着朱门广厦的府门,对顾家的小厮道:“我要见你们家顾四爷,就说我是霍……就说我是楚棠!” 持戕的守门兵卒怎会认出一个年纪尚且轻轻的妇人?华夫人去了寺庙还未回府,而现如今的顾家除了一个姨娘之外,已经没有旁的女眷了,守卫听到楚棠要见顾景航,语气不太友善:“哪里来的小妇人?我们家四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帝王重武轻文,顾景航如今又正是圣眷在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手底下这些人也跟着耀武扬威了。 定北侯府这条巷子只此一户,一般情况下,是没有人敢从定北侯府的大门外路过的。 楚棠知道这里的森严,想进去难,想出来也难,她被关了八年,怎会不知道呢?恐怕此刻整个府邸皆是顾景航的眼线了? 上辈子她身边的人都被他弄走了,只剩下一个不善谋划的墨随儿伺候她。顾景航太会算计了,所以他才能与霍重华成了一辈子的对手。 “混账东西!没长眼睛么?这位夫人,你们也敢挡着!”有一身着墨绿锦衣,头戴方巾的男子从侧门大步跨出,看清楚棠的脸,立刻喝道。 楚棠认出了他,这人是顾景航的心腹,肖左。而且还是一位大夫,顾景航掌控了顾家之后,他还兼了管事一职。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认识自己? 楚棠无心想那么多,困扰了太久的心结,再不解开,她估计自己会熬不住了。 肖左面带恭敬,笑道:“夫人,这些下人不懂事,您莫怪,外面风大,您里头请。” 楚棠脚上如注了铅,千般重,无法抬足。 再次踏足定北侯府?还是以这样的心境? 胸口处一阵闷疼,是令人窒息的刺痛感,楚棠神色有些呆。 这时,从巷子处传来马蹄声,顾景航似乎知道这边的动静,马车未至,他人已经跳了下来,疾步而来,步履带风,“你……冷不冷?进去说。” 这里是他们的家,她终于又回来了。 顾景航没想到楚棠这么快又出现在他面前,他还以为霍重华多大的能耐,能圈住她呢。 楚棠后退了一步,避开了顾景航伸出的长臂,她年纪虽小,以至于隐约还有姑娘家的娇憨,但眉目之下的清冷高艳却是寻常贵妇难以企及的,像是经历了沧海世事才会养出来的遇事不惊与漠然。 只是这眼神太冷了,顾景航心头微动,也不敢勉强,站在原地,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女子,却是怕她似的,压低了声音:“你有话要问我?我告诉你,我统统都告诉你,只要你不离开,好不好?” 他仿佛是在求乞。 周围的人都看呆了眼,顾景航何曾对人有过这样的低声下气,就是年少时被他的兄长毒打到爬不起来,也不曾服软过。 楚棠道:“你说,我听着。” 她知道自己今天鲁莽了,也知道可能会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果。 这些她都知道!可小心谨慎到了今日,又换来了什么? 顾景航看出了她的防备,挥了挥手让自己的人都退下,楚棠亦然,可她身边的护卫并不听命。 “四奶奶,您不能跟此人说话!”身边的护卫道。 墨随儿和墨巧儿同样捏了把汗,霍四爷是个什么样性子的人,她们也有所了解了,虽说四爷对四奶奶可谓无处挑剔,却是占有欲极强的,就连楚云慕也鲜少能出现在四奶奶的跟前,更别提顾景航这个外男了。 这个时候,楚棠基本上能确定一件事了,顾景航似乎当真如他所言,不会再像上回一样掳她走。今日是她失了理智在先,以他现在的能力,大可以将她身边的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弄走。 他今天却是站在被动的角度。 楚棠对身边的人道:“你们先后退,我与顾将军说完话,自然会回去!” 顾景航对霍重华安排的这些人也是一直在隐忍。若不是知道楚棠的性子,知道来硬的会让她更排斥自己,他早就将这些人给弄死了。 身后的人还在犹豫,楚棠又道:“退下!我很快就过来。” 护院和墨随儿等人虽是照办了,但也没有让楚棠离开他们的视线,只不过退出了几十步的距离,他们听不到这边的谈话,但能看到动静。 这也是楚棠想要的。 让她独自一人与顾景航相处?她没那么愚蠢。 楚棠:“说。”她表情极淡,看不出来今日受了多大的刺激。 顾景航有太多的话想说,那些她知道的,亦或是不知道的事,他都想说给她听。 看着楚棠倔强如初的脸,顾景航只能一再简约,道:“你想知道什么,我便说什么。” 楚棠没有吃顿,直接问:“好!我问你,康王妃,也就是你姑母,她当真是我……母亲?” 顾景航如实答话:“她的确是你母亲,但并非我姑母,当年康王为了娶她,给她安排了一个假身份。一个亲王要想娶妻,身份肯定不能太低,正好我姑母那年病逝,康王早就在给你母亲物色身份,于是便利用了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 现在楚棠知道了,她母亲真的还活着,可这心里怎么就没法高兴起来呢?! 楚棠长吸了一口气:“所以,那副画是我母亲?”难怪与她那般相似。 顾景航这个时候无奈的苦笑:“呵呵……怎会是你母亲?我留着你母亲的画像做什么?棠儿,我……我这心里从来都只有你,你感觉不到?就算你说了多少次和离,我何曾答应过?” 楚棠又退了半步,本能的想与顾景航拉开距离,顺势又问:“你真可笑,你当初是怎么对我的?你不会忘记了?楚玉呢?你不是要娶她为平妻么?那副画不是我母亲,难怪会是我?而且没记错的错,你根本不会作画!” 顾景航的神色在冷风中僵住,这是他两辈子都难以启齿的耻辱,他不愿意提,一个字也不想提。 他知道楚棠聪慧,心思万千,一点疑惑的地方都瞒不住她。 顾景航看着她娇俏的脸,和那双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双眸,想起了他和她夫妻举案齐眉的时候。 那大约是他一生当中最为开心的日子了,短短半年,却成了回忆的唯一的来源。 旁的事过去了也就过去了,他这样的人怎会怀旧?可楚棠不一样,不光是她清媚的容色,至于她到底哪里好?顾景航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在无人可以替代得了她。如果可以,他也想放下,可上辈子已经试过了,根本放不下。 顾景航道:“那副画是霍重华所作,画的不是旁人,就是你。” 楚棠的状态已经非常不好了,若非毅力支撑,她怕是已经晕倒,这一天发生的事太多,脑壳都在疼,嗡嗡作响,几乎不能理智思考。 但顾景航的话让她再度失去了思绪,噗哧笑了出来:“哈哈……”嗓音清越好听,却也带着哭腔。笑到后来,视线也模糊了,鼻头发酸。 她勉强站直了,道:“顾景航!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当初我与霍重华从未谋面,他怎会画我?你就算编个谎言,起码也要说得通!” 终于,理智全无,她半哭半闹,“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太傻,一个个都骗我,瞒我?!” 顾景航无从解释,今日楚棠能来找他,他已经很意外,此刻若只有他二人,他一定会将一切原原本本的告诉她。 “棠儿!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副画当真是出自霍重华的手。”顾景航不愿意承认的屈辱,一层一层被揭开,憎恨再度燃气。 马蹄声从巷子口传来,急促又猛烈。 “棠儿!”说话的人是霍重华。 楚棠还在笑,却是比哭还叫人心疼。 腰上一紧,霍重华将她抱上了马,横坐在他怀里,紧接着楚棠感觉到那熟悉气味和温度就无孔不入的传了过来,甚至就连寒风也吹不散。 顾景航脸色陡然之间变得铁青,再无适才的半分温和之态,“棠儿,我说的话,你都记住了?”他上前一步。 霍重华的人一到,顾景航身后的随从即刻上前,霍重华与顾景航对视了几眼,低头一看楚棠的情绪已经不太正常,调转了马头,修长笔直的双腿加紧马腹,驾马而去。 迎面吹来的风很冷,一出了巷子,霍重华就将大氅将她包住,他虽没有说话,但楚棠知道他生气了。而她并不在意。 等到了霍宅,霍重华抱了楚棠下来,她正好也走不动路了,所有的力气也不知道耗在了哪里,待被放下床榻,身上又盖上厚实的被褥时,她才看清了霍重华冷凌的眸子。 他从来就没这般看过她。 楚棠并不觉得可怕,顾景航的话还在脑中回荡,她现在只知道康王妃是她的母亲,旁的还是一概不知。 上辈子,霍重华画她作何? 他又怎会认得她? “别这样看着我,你知不知道这个样子很吓人?!”楚棠喃喃了几句,脑子里嗡嗡响的愈发厉害。 霍重华回过神,站在脚踏上,半晌方道:“过阵子,我带你去见你母亲。” 他终于肯承认了! 若无顾景航挑明真相,他是不是打算瞒着她一辈子? 不知为何,楚棠突然不想知道母亲为何会‘死’,又怎么成了康王妃?这些曾经的困扰似乎一夕之间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知道了事实又如何?她已经习惯了没有母亲的日子了。 楚棠觉得浑身透凉,往被褥里钻了钻,只露出了半边脸,霍重华知道她怕冷,又拉开一床锦被给她盖上,他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更没有指责她私自去见了顾景航。霍重华就站在在那里看着她,眸光晦暗幽深。 当天晚上,楚棠起了高烧,烧到意识不清时,把霍重华当成了顾柔,无力的拉扯他的衣领,问他:“母亲,您怎么不要棠儿了?是不是棠儿哪里做得不好?你去当了别人的娘……” 霍重华不是第一次被她当作她母亲,只是今日的心情已经大不一样。 大年三十这一日,楚棠的气色还没恢复,她一直闷在寝房里不曾出来,楚云慕带了两个庶弟来看她。 王重阳尚在病中,霍重华身兼两部已有半年,越是到年关这个时候,越是抽不开身。 其实,楚云慕知道霍重华不在府上,他反倒是松了口气,给楚棠带了不少吃食,都是张姨娘做的江南小吃。 楚云慕见她脸色不好,就问:“怎么了?他欺负你了?” 楚棠摇头,不太想谈她自己的事,就问起了楚云慕:“二哥来年春闱,可有把握?” 不用问,她也知道楚云慕能考上,还成了霍重华的左膀右臂。 楚云慕还是跟以往一样消瘦,他也成年了,身边一直没有女子,楚棠忘了他上辈子娶了谁了,反正是官宦之女,给了他不少助力。 霍重华今天是到了天黑才回来的,楚云慕本要离开,却被他留下用了晚膳。他大约是想从楚云慕口中探知楚棠说了些什么。 厅堂里安静到只有碗箸相碰的声音,那一对双生子被楚云慕使唤到侧厅去了。他是有话要同霍重华说。 “霍大人,我敬你是个有才之人,但棠儿妹妹,你欺负不得。”楚云慕为人和善,从不与人争抢,这句话算是狠的了。 霍重华今日破天荒的喝了酒,是上回朱辰带过来的秋露白,闻此言,闷声道:“我不会。” 他口气不佳。 而且楚云慕发现楚棠也是情绪低落。 他欲言又止,明知自己没有资格去指责霍重华,他却是楚棠的堂哥,站在这个角度,他又给自己找了理由,开口道:“没有就好,她身子虚弱,我打算过了年接她去横桥胡同住一阵子。” “不行!”霍重华这一次回答的迅速且刚硬。 他能由着楚棠闹脾气,可离开他身边?想都别想! 楚云慕宛若呛住,他不是楚棠嫡亲的兄长,仅仅是隔房的堂哥,他就算要带着她去横桥胡同调理,霍重华也能以夫君的名义,直接回绝。 楚云慕很快就离开了霍宅,霍重华的态度已经是在逐客了。 这厢,楚棠卧在榻,青柳儿伺候着用过汤药,她就打算睡下,这两日没和霍重华说过半个字,也就这么过来了。 霍重华借着三分醉意上了榻,他不容分说的将她圈进怀里,沉声叹了口气,将楚棠翻了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楚棠却不愿意看他。 霍重华下巴处的胡渣又没打理,一直在楚棠脸色蹭,楚棠一开始还能忍受,过了一会实在没法,被迫睁开了眼,她知道霍重华在逼着她先开口。 楚棠:“行了!” 遇到这个人,冷战的本事也败给他了。 霍重华呼出的热气还带着酒意,楚棠本就风寒未愈,被他这一喷,竟感觉有醉意,当即又想睡下,且不说上辈子的恩恩怨怨,她暂时无心理会,康王妃那一事已经明了,她已经不想去知道缘由了。 结果已经摆在面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又能怎样? 至于霍重华的蒙骗……她一时间还没想好怎么办。离开二字太沉重,她仿佛承受不起。 小妻子终于开口。 霍重华这两天既盼着她说话,又害怕她会说些令他接受不了的话。 幸好她没有提出要‘和离’!天知道他这两天在衙门里是怎么熬过去的。 霍重华年纪虽渐涨,耍赖皮的功夫却是丝毫未减:“怎么能行呢?我再不卖乖,你怕是一辈子不会理我。” 楚棠没说话了,一不小心就会被他绕进去,她可不是什么痴傻女子,对蒙骗的容忍度有限,不可能还和之前一样。 霍重华就知道不把事情说清楚,他的小妻子便不会给他好脸色了。 他是的真的惧内,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说了笑的,只有他自己知道是千真万确。 霍重华的下巴抵在楚棠的额头,见楚棠不舒服,就改成了抓着她的手,摩挲他的胡渣。 楚棠发现,他很喜欢这样。 霍重华低低道:“你母亲的确就是康王妃,只不过她当年是死了一回,康王之前见过她,无意中知道你父亲和祖母想置她于死地,那天冲进了楚家,在你母亲断气之前把人带走了。” 楚棠听到这里,抬起头来:“我明明亲眼看到母亲入棺的,霍重华!你再骗我一个字,我……我便回楚家!” 霍重华闻此言,风流痞相之态又出来了。 楚棠从头至尾,都没说过‘和离’二字,这让他无比欢喜,而且突然间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楚棠是喜欢他的,否则这种隐瞒,她也能忍下? 霍重华心情一好,在小妻子面前的胆子也大了,这两天不敢做的事便做了一遍,楚棠恨死了他一双手,道:“你到底说不说完?” 她是真的没力气跟他闹了,也不想同他亲近。 霍重华见好就收,亲了她的发心,接着道:“你以为康王仅仅是一介不受宠的亲王!他手底下集聚了能人异士,你母亲若无他相救,早就化作白骨了。而且,要想将你母亲从楚家带出来并不难。” 再接下来的事已经不用细说了,不过楚棠还想知道为何?她父亲和祖母为什么要弄死她母亲? 霍重华知道她在想什么,长臂一摁,迫使她往自己怀里又靠近了一些,能感受到她的心跳,才能以为她与自己不曾疏远。 霍重华又将楚妙珠如何入宫,楚家又怎样害了顾柔的事说了一遍。 楚棠安静的听着,期间没有任何插话,亦或是动作。神色淡的像是在听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但楚棠在理通这件事之后,意外的发现,她的心情并没有任何好转,亦或是恶化。 退一步说,已经差到极致了,还能如何差下去?! “棠儿?”霍重华没听到动静,低低唤了一声。 楚棠已经闭上眼,用力转过身,后背对着霍重华。 霍重华无奈:“棠儿,你相信我说的了?我再也不会骗你,也不敢了。” 他有什么不敢的事? 楚棠依旧没理他。 霍重华不喜欢这种疏离,又将她翻了过来,这个动作太简单,他很轻易就能办到,而楚棠再想转过去可就难了。 “小楚棠……我……”霍重华用他那极具魅惑的口吻低低唤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到此为止了,明天见啦,天寒地冻,亲们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