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蘑菇
余刃的马车原路返回了公主府,一进去就看到几个大男人在廊下蹲成一排,各个满脸菜色,活像几朵发了霉的蘑菇, “小玥儿……” “小玥……” “小玥啊……” “我的妹妹……” 余刃何曾见过他们这样,吓了一跳,脑袋上掉下一摞黑线。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哭丧吗?” “呸!” 程文松急眼:“你才哭丧呢!” “就是!小玥好好的,不许你这么咒她!” 齐玖也瞪眼道。 余刃后槽牙有些痒痒,念在他们都是不舍得宁玥才没有动手。 “早就跟你们说过她迟早是要走的,既然如此,又何必做出这副样子。” 说完不再理他们,抬脚就走。 程文松等人却跟了上来,一叠声地问道:“小玥到国公府之后怎么样?哭了没?” “肯定哭了,她还那么小……” “咱们该打声招呼再把她送走的,这样瞒着她,也不知会不会伤了她的心……”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忧心忡忡。 余刃在他们的自言自语中停了下来,道:“她没有哭,还让我给你们带句话。” “……什么话?” 几人跟着他停了下来。 “她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让我代她给你们道谢。” 说完再次抬脚走了,这次程文松他们却没有跟上,站在原地久久无声。 ………………………… 是夜,东子拖了很久才去饭堂吃饭。 他白日去找宁玥的时候没找到,后来才知道余大哥带她出去了。 他已经来京城有些日子了,余大哥他们却从没带他出去过,甚至他主动提起,他们也以各种理由搪塞回来了,就是不带他去。 结果一转脸,却偷偷带小岳去了! 东子知道自己向来没有小岳讨人喜欢,也知道他们一向偏心小岳,但是却没想到偏心到这个地步。 既然已经出去玩儿了,多带他一个有什么区别? 就算真的不想带他,大不了直说就是了,至于这样偷偷摸摸地瞒着他吗? 东子很生气,可是气了一天也没有谁来哄他,连小岳都一直没来。 到了晚上对京城的好奇到底是大过了这阵气恼,黑着一张脸去了饭堂,想着就算不带他去,那跟他说说总行? 小岳既然亲自出去了,肯定看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让她给自己讲一讲也行啊。 东子抱着这样的想法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进门后却没看到自己想找的人。 他四下看了好几圈儿,确定宁玥不在这里,这才走到程文松身边问道:“程大哥,小岳呢?他是已经吃完了吗?” 程文松脸色原本就不太好,听他问完这句更不好了,整个人如同霜打的茄子,蔫坐在椅子上机械地扒着碗里的饭粒,筷子上夹没夹到米都没注意。 东子莫名其妙,又转头去看其他人,却见齐玖他们也都一样,脸色并没有比程文松好多少。 “怎么了这是?” 他纳闷道。 齐玖轻叹一声,从碗里抬起头来。 “小玥被送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 “什么?” 东子声音陡然拔高。 “他……他不是跟余大哥出去玩儿了吗?” 玩儿? 甄大甄二齐齐自嘲地笑了一声,继续闷头扒饭。 东子见没有人理他,急慌慌地问道:“送哪儿去了?为什么要送走?他是闯了什么祸吗?” 闯祸? 周老八睇了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 “那为什么?” 东子刨根问底。 “因为带着两个小孩子太麻烦了,总要送走一个。” 齐玖随口编了个理由。 东子一愣,旋即眼眶陡然一红,怒道:“那为什么要把他送走?你们不是都喜欢他不喜欢我吗?你们平时不是总偏心他吗?怎么这时候反倒把他送走了?” 周老八放下筷子,抬头看向他。 “不然呢?把你送走?你不是从小玥来的那天起就不喜欢她吗?你不是早就想把她赶走了吗?现在不是正合你的心意了?你又在这儿瞎嚷嚷什么?” 东子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说什么呢?把他送走把小岳换回来吗? 他到底也只是个八.九岁的孩子,这念头在脑子里一过也会感到害怕。 到陌生的地方和陌生的人在一起,完全不知道对方的脾气,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包容自己,想想就觉得心里一阵发慌。 可是……小岳比他还小呢,肯定更加忐忑不安? 东子被两种情绪拧成了一团乱麻,站在原地手足无措。 齐玖叹了口气,道:“你也别瞎想了,我们把小玥送走也是为了她好,给她安排的地方也是最合适的,肯定不会亏待了她。” 东子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那他自己呢?他愿意吗?” 这句话让房中再次安静下来,没有人回答。 东子低着头,两手垂在身侧。 “所以……其实你们根本连问都没问过他?” 他出门的时候还兴高采烈的以为自己可以出去玩儿了? 是不是还问过余大哥可不可以带他一起? 想到这儿东子心里越来越堵得慌,饭也没吃转过身就跑了出去,出门时似乎抬手擦了擦眼角。 齐玖等人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碗里的饭也扒不进去了,坐了一会儿便纷纷回了自己的屋子。 ………………………… 新的一年在爆竹声中来到了,余刃一如既往的白日出门,晚上回府,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自从那日东子问了那一番话之后,程文松等人很久都没有再提起有关宁玥的事,仿佛不提就可以不想。 可是宁玥到底跟他们一起生活了大半年,他们又都很喜欢这个孩子,骤然间分开了难免还是挂念。 这日听着外面的爆竹声,喝着壶里的梅花酒,程文松终究是没忍住,问了一句:“小玥在国公府住得惯吗?” 问过之后,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余刃身上。 余刃是如今唯一一个仍旧能见到宁玥的人,这个问题自然只能他来回答。 他喝了口酒,道:“住的惯。” 程文松挑眉,有些不信。 “真的假的?你那个嫡母连你这个儿子都不喜欢,能喜欢小玥吗?” 余刃的生母并非余夫人,而是先昭国公的妾室。 因先昭国公离世时膝下只有余刃一个孩子,再无所出,所以他才能继承国公之位,不然凭他一个庶子的身份,这个位置想也别想。 据说这位余夫人年轻时也曾怀过身孕,但后来不知何故却意外小产了。 她小产后没多久便做主为先昭国公纳了余刃的母亲为妾,这才有了后来的余刃。 余刃两岁的时候,先昭国公为了保护当时还是三皇子的皇帝赵乾不慎殒命,之后没多久他的母亲便也死了。 昭国公府内传出的消息是这个妾室与先昭国公情深义重,受不了先昭国公的死讯,自己追随他而去了。 但外界却多有传言,说是余夫人眼看自己不可能再诞下嫡子,知道余刃势必会成为昭国公府将来的继承人,所以一不做二不休把他的生母杀了,免得他长大后只认生母不认嫡母,威胁到她的地位。 余刃那时年幼,对这些事情毫无印象,而许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早已不可考,只能胡乱的猜测而已。 但有一点是显而易见的,就是余夫人并不怎么喜欢他这个孩子,在他五岁的时候就直接把他扔进了军营,自此以后再也没有管过。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母子俩亲情淡薄,相处起来形同陌生人一般的原因。 因为余刃根本就不是她带大的,而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这么多年,除了每年过年的时候以外,他几乎从不回去,那座昭国公府于他而言只是一座宅子,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余刃听着程文松的话,又喝了一口酒,回道:“喜不喜欢也不会苛待她,你放心。” 他留了人在府里看着小玥,如果她真的受了什么委屈,自然会有人禀报给他。 程文松不置可否,又问:“那小玥现在每天都在府里做什么?” “跟以前一样,读书,写字,锻炼。” 余刃的回答言简意赅。 程文松听了却忽然沉默下来,继而举起酒壶,咕嘟嘟接连灌了几口。 “这酒喝不醉的,别灌了,”安阳郡主说道,“你要真想喝,我让人换忘忧给你啊。” 说着真的让人去换了酒。 她不是程文松,也不是齐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听到这个回答神情全都黯了黯。 宁玥向来自律,在戍城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如今换了新的地方,她不哭不闹依旧该干什么干什么,这不仅不能让程文松他们放心,心里反而更难过了。 这孩子哪怕哭一声也好啊,哪怕使使小性子发发脾气闹一闹也好啊。 可她太听话了,听话的让人心疼。 安阳郡主见他们大过年的却各个如丧考妣,不屑地撇了撇嘴。 “正好今日陛下要过来,你们这么不舍得的话就告诉他啊,让他把小玥留下来不就是了?” “反正小玥那么小,打扮成男孩子根本看不出什么嘛。” 程文松听了却嗤笑一声,道:“看不出什么?可万一被发现了呢?出了事你担着吗?” 安阳郡主亦是轻嗤一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小玥不过才五岁而已,就算被发现了又怎么样?随便编个理由不就糊弄过去了?” “你们一个个的就是太谨小慎微了,这也怕那也怕,明明很简单的事情也要想的那么复杂。” 程文松斜睨了她一眼:“妇人之见。” 安阳郡主额头青筋微跳,下一刻却笑了笑,挺着胸脯靠到他身边。 “是啊,我本来就是妇人,我的意见本来就是妇人之见,怎么了?” 程文松嗖的一下缩到了椅子另一边,捂着自己刚刚被她碰到的胳膊。 “你……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安阳郡主勾唇轻笑:“看不出来吗?走啊,回房我让你仔细看看。” 齐玖等人最喜欢看这种热闹,尤其喜欢看平日里在他们面前牙尖嘴利的程文松吃瘪,跟着起哄闹了起来,房中之前的沉闷终于消散一些。 这场闹剧以程文松脸红脖子粗地逃了出去告终,余刃在旁看着他们嬉闹的样子,脑子里想的却是安阳郡主刚才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