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礼仪与疾苦
“可……可小女子不善饮酒!”对于银子和名刺的诱惑,雍若垂死挣扎。 “姑娘喝茶也行。我叫了不少菜,姑娘也可品鉴一下这家店里厨子的手艺如何。”凤寥的笑容越发矜持,眼神也恢复了淡定。 点了不少菜……雍若投降了,决定留下来吃顿好的。 吃顿饭、聊聊天而已,又没让你□□!有什么不能陪的?上辈子陪客户还陪得少了吗?!反正晚饭时喝的那点糙米粥,早就消化干净了,肚子正饿呢! “既然如此,小女子恭敬不如从命。”唯美食与爱不可辜负啊! “姑娘请!”凤寥仍将一只手负在身后,另一只手朝着桌子展开,脸上的笑容愈加温文尔雅、完美无缺。 雅室中间摆着一张大圆桌。 此时圆桌上摆着八个冷盘,有蜜枣、油炸花生米、凉拌木耳、凉拌笋干,还有香肠片、腊肉、熏鸡、熏兔。四荤四素,看着就让人馋涎欲滴。 既然决定陪吃陪聊,雍若便将笸箩放在一边,不客气地坐在了桌边,背对着侧墙,右侧是窗户。 凤寥面带微笑,在她对面坐下。竟然执起茶壶,亲手给雍若斟了一杯茶。 雍若作受宠若惊状,心道:凤公子长这么大,给几人斟过茶?她可以看出,他斟茶的动作不太熟练,但他的手很稳,没有发生茶水倒在桌子上的事故。 斟完茶,凤公子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贵公子礼仪娴雅,除了给人斟茶的动作不熟练以外,其余一举一动皆如行云流水般流畅自然,带着一种古典的含蓄之美,看起来赏心悦目。可若要陪他把这套礼仪玩下去,雍若就要觉得难受了——我就想狼吞虎咽、大快朵颐,一点也不想装淑女啊! 于是,她不等凤公子举杯、举箸、让客,便直接拿起了筷子,夹了一片香肠塞进嘴里,闭目咀嚼,顿时满嘴肉香油香。 哇……她满足地在心里感慨:真是好吃到泪奔! 她是去年冬天穿过来的,已经许久不知肉味了! 看她拿起筷子就直接吃,凤寥明显呆了一呆。 但看到雍若那一脸满足的样子,他又觉得有趣,干脆将双手随意地交叠在身前,十分端正、优雅地坐在那里,微笑着看她吃。 雍若吃完一片香肠,再夹一片放进嘴里,细细咀嚼,慢慢咽下,幸福感急遽上升。 抬眼一看凤寥的姿势神情,她趁着夹菜的功夫说:“凤公子可是觉得奇怪?明明我说话甚是文雅,为何连基本的用餐礼仪也不知道?” 凤寥的唇角轻轻飞扬起来,眼中笑意闪动,虚心向她求教:“正有此疑问。而且你竟没有自称‘小女子’,开始说‘我’了。” 雍若夹了一片腊肉,轻轻一笑,笑得有些莫测高深:“礼仪的存在,自有其价值与道理。然而,从本质来说,礼仪也是束缚人的东西。何必时时刻刻地拘束着?”将腊肉放进了嘴里,细细咀嚼品尝。 凤寥身体微微前倾:“此话何解?” 雍若慢慢咽下了嘴里腊肉,才笑着说:“此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公子纡尊降贵,垂顾区区一个卖花女,小女子心中感佩万分,这才与公子说一句大实话。公子灵慧通达、惜弱怜贫,又何必非要区区一个小女子把这话说明白呢?”说完继续吃。封建礼教对人性的束缚和摧残,这是现代社会的共识,但那些“无君无父、大逆不道”的话,她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 凤寥不解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眉头紧紧皱起,陷入了沉思。 雍若则继续享受美食,把剩下几个冷盘里的菜都细细品尝了一遍。 老板娘带着伙计来上热菜了,凤公子还在发呆。 热菜被一一端上桌。端一道,老板娘报一次菜名:宫保鸡丁、香酥鸭、坛子肉、松鼠鲈鱼、清炒虾仁、红焖羊肉、醪糟醉山药、麻婆豆腐;另外还有清炖鸽子汤、萝卜肉末粥和三鲜饺子、香菇羊肉包。满满一桌子美食,包含了好几个菜系,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土里长的都有了。 雍若心底哀叹一声:作孽啊!这么多菜,两个人哪吃得完啊?! 她看了一眼仍没有回过神来的凤寥,心想:没吃完的,我可以打包带走吗? 口有些渴了,她给自己盛了一碗鸽子汤,一边慢慢喝着,一边观察着凤寥的表情。 凤寥明显陷入了很深的思绪中。他右手食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左手食指的指背上画圈圈;时而轻轻点头,时而微微摇头;眉毛时而皱起,时而展开……雍若心中暗笑:这位凤公子真是一个勤于思考的好学生!他那个手指画圈的小动作,也蛮可爱的。 雍若喝完一碗汤,又把热菜都品尝了一遍,好吃得她差点把舌头都吞掉了。 然后她才见凤寥脸上渐渐露出恍然之色,最后如被醍醐灌顶一般,拍案叫绝:“好!说得好!”他的表情语气很是兴奋,站起身来,郑重地朝着雍若拱手一礼,“姑娘这话,真是振聋发聩!在下受教了!” 雍若微笑着,也起身还了一礼:“公子客气了!”不愧是贵公子,真是多礼! 凤寥的兴奋劲儿还没有过,又道:“姑娘说得极是,此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哈哈……” 说完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一副忍俊不禁的样子。笑完后,他端起酒杯,朝雍若举过来:“就为此话,当浮一大白!” 雍若客套地笑着,端起茶杯,与他的酒杯碰了碰,喝了一口:“公子客气了!小女子受之有愧。”这位凤公子这样兴奋,是真正想通了,还是不小心想歪了? 凤寥甚是遗憾地看了看她茶杯:“姑娘真的不喝一点吗?”他指了指桌上一只小巧的酒壶,“那壶里装的是梅花酒,专给女客喝的,不那么醉人。” 雍若坚定地婉拒:“多谢公子美意。小女子确实不善饮酒。” 凤寥便不再勉强。 他将自己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笑盈盈地看着雍若:“姑娘既说‘何必时时刻刻拘束着’,为什么又自称‘小女子’,不说‘我’了?” 雍若便道:“计较自称‘小女子’还是‘我’,本身就是拘束。”就比如前世的现代社会,平民百姓自称“朕”“本宫”“哀家”,谁又去计较了? 凤寥倒酒的动作一顿,然后点了点头,继续倒酒:“说得有理!”一手执壶,一手朝雍若举了举杯,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他也不再端端正正地坐着了,而是轻松地背靠着椅背,双手随意地搭在了扶手上。 “你不饮酒,便多吃些菜!”他说。 雍若点头,夹了麻婆豆腐来吃。吃完又夹一块。再夹一块…… 凤寥看了一会儿,问她:“姑娘很喜欢吃豆腐?” 很喜欢吃豆腐?雍若被心中跳出来的引申义囧了一下,差点被呛住。忙把嘴里的豆腐吞了,正色道:“还好。其实美味的食物我都爱吃。一直挑豆腐吃,是存了一点小心思……” “什么小心思?” 雍若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凤公子,若是这些菜没有吃完,我可以把剩下的都打包带回去吗?”这时代没有快餐盒、食品袋,还不知道要用什么打包,自然捡方便携带的剩下。 凤寥不解,问道:“带剩菜回去做什么?给……”突然,他的话音顿住,有些迟疑地改口说,“……你想带给……别人吃?” “是!”雍若大方承认,“凤公子,这就是民间疾苦的一部分了!而且不是带给别人吃,是带给我家里人吃。你知道我们一家多久没吃过肉了吗?三年多了!今天晚上,我已经把家里最后一点糙米都煮了,每个人分了一碗稠稠的粥,配一点点咸菜,只能吃个半饱。而这……已经是我们过节的伙食了。”想想都心酸! 凤公子默了默,想象着那样的境况,好半晌才说:“你们家是做什么的?为何到了如此境地?” 雍若思索了一下:如果我把情况告诉他,他会不会为我家讨回公道、拿回一点赔偿啊?!她继承了前身的记忆和技能,所以对于雍家败落的事知道得很清楚。 只稍稍一想,她就迅速做出决定:赌了! 赌赢了最好,赌输了也没什么损失。 “我们家原本也还过得不错……”她给自己盛了一碗鸽子汤,轻轻喝了一口,“可是将近三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