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番外:顾翊均&袅袅
丝绸生意在银陵向来火热, 袅袅能干又勤快,凡事恨不得亲力亲为,过不消几年, 生意前程一片大好。彼美人的绸庄, 由最初的一家、两家,发迹成了十八家, 除了每个月给霍蘩祁的分红,剩下的余钱也足够让袅袅想着继续开疆拓土。 她曾是出自顾氏名门, 做生意的眼界非比一般女人, 这厢又看中了盐镇, 打算去盘活一块地。 霍蘩祁偶尔给她出出主意,她歪理邪说一大堆,偏偏都有用, 加之袅袅身体力行,上行下效,最后都能如意。 这日袅袅换了简装,打算轻车出行。 但顾翊均非要与她同行, 袅袅一个人骑着一匹马,他握着缰绳在一旁并辔而行。 转眼之间五年过去,听说顾老夫人在秀宛扶植的一个顾氏支系子弟, 如今已入了嫡系祠堂,挽大厦将倾,颇得顾老夫人信赖,想都不愿想顾翊均了。 顾翊均策马风流, 一路上说说笑笑,逗袅袅开心。 袅袅偶尔回应他几句,看着远处渐渐落下的夕阳,在马蹄繁花深处,倾落满地。 她忽然温柔地微笑着,问:“我听说前不久有凉州的朋友来见你,约你去塞北游牧?” 顾翊均一听,扶了扶额头,“啊,是的,不过我说了,袅袅在哪我在哪,就回绝了。” 听口气,他倒是很想去的。 袅袅还能不知道他的性子,顾翊均从来就闲不住,为了她在银陵幽居五年,过的是画地为牢的日子,又无红妆美人为伴,想必寂寞得很。 袅袅道:“去去又何妨呢?” 她说,“我一直在银陵,不会跑。” 顾翊均侧目,温润的眸黑如点漆,他搓了搓手笑道:“不一定,现在咱们不就跑了?” 袅袅回眸一看,银陵城巍峨的古城墙已远远落在了后头。官道上起了一缕春风,缭乱了她的发丝。 袅袅道:“你要不放心,我们成亲了你再去。” 顾翊均怔了。 他的马听话地停了下来,袅袅已往前走了好几步,顾翊均策着马跟上,惊喜交集,“袅袅你说什么?” 袅袅将发丝拨到耳后,脸颊浮着一层红,“你若愿意,我就嫁给你。” 没有听错。顾翊均大笑起来,一把将袅袅柔软的手臂握住,将她提起,拽到自己马背上来,袅袅花容失色,骇了一跳,顾翊均伸手抱住了她的细腰,“好啊,现在就成婚。” 袅袅垂了眸,低声道:“耽误了你几年。” 顾翊均摇头,“我还很年轻。只是从认识你,好像已经过了十年了。” 他记得很清楚,袅袅点头,“正好十年。” 顾翊均俯身在她的唇上印上了一个吻,袅袅羞得满脸粉红,他轻声道:“这个,阔别了也有六年了。” “还有……” 袅袅脸色更红,捂住了脸,“不要说了。” 顾翊均搂紧了她的腰,缓慢而温柔地亲她的脸颊,吐气温热,“其实我知道,你很久以前就原谅我了是不是?” 她微微抿唇,未曾答话。 顾翊均将她掩着脸的手拿下来,温柔地勾唇,“我知道你只是对我不信任,这五年,我并不是在蹉跎时日。袅袅,我在等着,等着这一日,你足够自信,足够从容,足够对任何一个男人想去追求便追求,要舍弃便舍弃,足够,即便是将来我见异思迁,你依旧能这么从容一生。” 她就是不自信,就是怀疑他,她已没法将自己的全部交给他,所以用了五年,她为自己留足了退路。 袅袅眸光闪烁,却说不出话,一出口却成了哽咽。 顾翊均道:“任何承诺和山盟海誓,都不如实权来得重要。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所以袅袅,我不觉得是枉然,这五年我也过得很快乐,无论是妻是友,还是生意上的伙伴,你在,我就觉得知足。” 袅袅握住了他的手,晶莹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滚烫。 “你总是把我看得很透。” 顾翊均牵起唇,“需要足够了解,才能看得透一个人。” 她擦拭了脸颊上隐约的泪痕,回眸灿烂地一笑,“顾公子五年不沾花惹草,我才愿意信你的。” 顾翊均扬起唇,她倚靠的那方胸膛也跟着微微震动,两个人的开怀是无需隐藏的,顾翊均附唇在她耳畔,微语:“我只有过你。” 她微微一怔,顾翊均腾出右手捂住她的唇,蹙眉道:“无论信不信,但别说出去。” 袅袅眉眼弯弯,莫名地觉得好笑。 男人争这种面子有什么意思,她是真不明白。 趁着他将手拿下来,袅袅疑惑地挑眉,“依稀记得,当年老夫人给公子选了十几个婢女,单单通房丫头便不止四个。” 顾翊均想了想,陈年旧事差不多快忘了,他幽幽道:“那年我才……十七?太小了,本来一个不想要,只是母亲逼得紧,我没法反驳,最后挑了一个,我心里想着,倘若她以后怪我,我也只能对她好一辈子了。” 袅袅问:“为什么是我?” 顾翊均笑道:“缘分,我只是闭着眼睛随便指的一个。” “……” 袅袅安静了许久不肯说话,顾翊均俯身,轻声道:“这话我以前是不肯说的,既然已是十年过去,又有什么不能放下的?袅袅,咱们也都不小了。” “嗯。” 顾翊均奖励地给她一个吻,唇瓣厮磨之间,笑意溢出了眼,犹如春日下朗风拂过桃花,灼灼亮眼,袅袅疲乏了,躺在了他的怀里,想着此去盐镇还有几十里,她不如靠在他怀里睡一觉。 身后的随从都渐渐掉得远了,只有袅袅原先那匹马落回了队伍里。 顾翊均抱着她,声音极尽温柔:“袅袅,多谢你,还愿意给我这个机会。” 她还没睡着,但困乏得也说不出话了,安静地吹着春风躺在他怀里睡着了。 两人到了盐镇,英雄所见略同地看中了一块地,但一问价格,却贵得令人咋舌,袅袅当机立断说不要了,那人又巴巴上来说愿意低价售出,袅袅看似温柔和顺,是个好说话的主儿,砍价却利落得很,弄得地主很是无奈:怎么看起来这么有钱的两夫妇,竟然抠成这德行呢? 顾翊均就在一旁,微微掩着唇,继续光风霁月地做他的世家公子,一言不发。 袅袅拿到地契房契,才与他一道回去。 顾翊均忍不住赞叹,“有夫人持家,以后……” 袅袅转头,很严肃地看向他,“你的家业是你的,我的生意是我的,各司其职,即便你是我夫,我是你妻,也不混为一谈。” 他呆了呆,虽然他是很想将自己的钱财都送给袅袅保管,但是袅袅提出这个,固然还是有心维护自己的权益,作为一个无亲无靠的女人,她要留着自己的钱无可厚非。顾翊均点头,“那不重要。” 回了银陵,顾翊均便开始广撒喜帖,让亲朋旧友都来喝喜酒。 霍蘩祁得到消息,喜出望外,便动用皇后的身份,作为袅袅的娘家人,给她风光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当晚霍蘩祁好说歹说,总算将他的夫君拉过去镇场子,作为“高堂”享受了顾翊均与袅袅的三拜。 虽说是喜事,但步微行整晚没什么好脸色,因为他并不想做什么高堂。 霍蘩祁见他脸色不大对,趁着新人入洞房,赶紧见给自己夫君备了车马,与他一道上车要回宫,连袅袅的洞房都不肯闹了,一路上就记着喜事一桩,很是开怀,步微行摁着她的脑袋,声音低沉:“竟比自己成婚还欢喜。” 霍蘩祁一头扎进他的怀里,“也没有,反正就是很高兴,袅袅总算嫁出去了。咱们这个孩子也不知道是儿是女,袅袅既然成婚了,想必不久也有好消息了,咱们两家定个娃娃亲岂不正好。” 她怀着身子,今晚却上蹿下跳不当事,步微行早拉长了脸,上了马车还不老实,他便动手将她摁进了怀里,“仔细些。” 霍蘩祁一愣,脸颊烧起来,“啊,我有谱儿的,都是两个孩子娘了。” 他“呵”了一声,瞥眼望向了别处。 洞房花烛是人生一大喜事,顾公子今晚这小登科,险些被灌得烂醉如泥,幸得他料事如神,事先让人备了一晚醒酒汤搁在房里,入门先喝了,摇摇撞撞地扑上床,将今晚打扮得明艳照人的袅袅扑倒在榻,一宿酣战。 两人对彼此的身体都很陌生了,顾公子很新鲜,与袅袅久战乏力之后,一觉睡到了次日黄昏。 袅袅一身仿佛被泡在盐水里,全身上下又酸又疼,沐浴之后,天又渐渐黑了,她才坐在梳妆台前,放下一绺一绺的长发,镜中素面的女人,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却不知何时起有了些许尘埃,眼底露出青灰和疲倦。 年龄是女人最可怕的敌人,她在最好的年华认识他,却没有能在最好的年华里与他长相厮守,缔结盟约。 她来不及感叹,一支木梳已经落在了她的头顶,镜中多了一个人,月白长袍,手指不疾不徐地将她的柔发,从头梳到尾。 袅袅轻声道:“我……都已经年华不再了。” 顾翊均微笑,曲指勾住她的一绺青丝,“是么,我却觉得正好。袅袅,我们还有数十年时光,也可以百子千孙。我知道你羡慕阿祁在宫中的生活,羡慕她有一双儿女,只要你想,我们也可以。” 袅袅的眼角沁出了温热,“嗯。” 顾翊均的手指从她发丝只见穿过,木梳缓慢落下,“我在民间时常听人说起嫁娶的礼仪。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儿孙满堂。嗯,袅袅没有亲人长辈,只好让夫君我亲自代劳了。” “顾公子你……” 她要转身,却忘了头发还在他手里,被扯得一痛,顾翊均疑惑地挑眉,“还是‘顾公子’?” 袅袅赧然不说话,他轻笑,替她梳好头发,放下木梳,蹲了下来,“那我们再当一天的公子和丫头好不好?” 都这么大年纪了,顾翊均还爱玩。 袅袅含羞地抿唇,然后,羞耻地唤了一声“公子”。 顾翊均得逞了,从她的膝盖弯一抄,“好听。”他将袅袅抱起了起来,袅袅惊讶地娇呼一声,看着他,顾翊均凝眸道,“丫头甚合公子心意,让公子好好疼你。” 又是一夜温存。 袅袅没想到他是故意的,就他这么一个花间老手,还骗她说只有她一个女人,袅袅很是怀疑,但这都已不重要,从今以后,她有权利对他身边的莺莺燕燕指手画脚了。虽然,现在确乎是没有了。 顾翊均很合心意地抱着袅袅又睡了一宿,天明时,恍恍惚惚想起来,原来他做了几年的梦,一朝成了现实。 袅袅勤快,婚后第三天就不再偷懒了,开始全副身心投入到她的生意里去,这边生意做得如火如荼的,夜里与他耳鬓厮磨,互相依偎,没过两个月,袅袅的肚子便传来了喜讯。 顾翊均高兴得像个孩子,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为了照料孩子,手头的生意肯定是要放一放的,但因为袅袅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他对她的生意很敏感,不敢置喙半个字。 袅袅得知之后,却很平静地放下了手稿,对顾翊均道:“劳烦你帮我照看几个月了。” 他自然求之不得,但也只是怕她累着,袅袅总觉得自己这个年纪,还能在婚后两个月便怀上孩子实属不易,她自己也不敢怎么大动,好容易满了三个月胎气稳了,顾翊均才渐渐跟她说些生意道上那些趣事儿。 其实顾翊均人脉很广,交友遍布天下,袅袅与他成婚,若能搭上条线,将来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但她一直行事处世与他泾渭分明,顾翊均也便没有刻意在她面前提起那些老朋友。 这回袅袅却看得开了些,不再防着他了,两边的声音渐渐通融了起来,一时在银陵又掀起了一阵风波。 安胎这段时日,袅袅收到了一封信,是左邯寄来的,他如今过得很好,说了一番乡下日子,请她勿念,也好好与顾翊均生活。 顾翊均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袅袅也不防着他,他看了眼,没当回事,转头去厨房给她做了一碗银耳羹。 从袅袅怀孕之后,他的厨艺愈发精进了,因为袅袅嘴刁,他便换着法给她做美食。 甚至他夸下海口,银陵的酒楼生意也不错,他也可以去牛刀小试。 顾翊均总是什么都想尝试,也什么都敢,这一点袅袅和他不同,但她没有反对,因为她也早早地意识到,他不是什么养尊处优的纨绔公子,也会认真去做一件事。比如,他如今把大部分心思都花在爱她、照顾她上。 袅袅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幸福。 这种安逸感,是以前流离失所时不曾感受到的,即便是后来遇上了阿祁,她的心也没有真正安定过,原来还是要他,还是要她有了爱,有了家人,才会心有皈依。 袅袅这一胎很平稳顺遂,生得很轻松,是个儿子。他落地之后没几日,袅袅便也能下地行走,与常人无异了,脸色也愈发见得红润,大抵是休息了几个月,被顾翊均日日食疗养出来一副好气色。 儿子很乖巧,长得像顾翊均,性子上像极了袅袅,很是可人。 霍蘩祁第三个孩子也生了,早几个月,也是个男孩,本想着缔结娃娃亲的霍蘩祁计划又落了空,于是又只得为安安物色新的好女婿。 袅袅有了丈夫,有了儿子,有了家人,这一切像梦一样,不早不晚,终归是如愿以偿。 顾翊均半点没有东山再起去沾花惹草的迹象,因为儿子出世,总要人分神去照顾,他手上的生意虽然大,却不怎么耗费心力,他游刃有余,很是轻松,于是干脆将照顾儿子事自己揽下来,袅袅愿意做什么便做,他放手让她自己飞。 夫妻相处之道很和谐,袅袅也没想到顾翊均对女人体贴,是真的体贴,不是风流戏谑,也不是惺惺作态,他的处处忍让和尊重让袅袅都看在眼底,也慢慢地,卸下了所有心防,开始全身心地信任他。 顾翊均一直在银陵,袅袅体恤他久在异乡,劝他也回秀宛去看看,“我是无依无靠的人,也不知道家在哪,但你是知道的,我可以带着儿子和你一起回去。” 在外头这么多年,未曾见母亲一面,他心中也有牵挂,如今与袅袅琴瑟和谐,他自是万事都已释怀,“好。” 秀宛顾氏昔日的辉煌,在这一代手中,有了复苏的迹象。 顾老夫人仿佛很不欢迎昔时这个忤逆不孝之子,见到袅袅更是没好脸色,只是对孙儿到底是不能狠心的,将两人还算是客气地请入了屋。 那株桃花树还在,春风吹拂,落下簌簌红雪。 儿子睡着了,顾翊均带着袅袅回到桃花树下,那里新筑了一个蚂蚁窝,看起来一年一年过去,它依旧没变。 袅袅看着忙碌的蚂蚁,想到十年前闺中不知愁的少女年华,忍不住绽开微笑,“翊均,我从来都不知道一只蚂蚁洞里有多少只蚂蚁,那天,我一直在看你。” 顾翊均笑道:“巧了,我也不知道。” “那天,我也在看你。” 她回眸,一树如烟如障的桃色繁花里,他杳然而立,十年已过,恍若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