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哄哄
霍蘩祁平静地哼了一声, 她只是忍不住有些矫情,开始伤春悲秋。 都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枯荣自有命数。从阿娘离世起, 她便下定决心抓紧身边每一个人,譬如步微行, 她用力地抱着他,想咬他, 却又舍不得, 于是只能擦干眼泪哼哼唧唧了几声。 她哼不停, 恐怕觉是不用睡了,步微行也觉得有几分无奈。 他揽住霍蘩祁的肩,附唇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霍蘩祁的眼在深夜里睁得越来越大。 “你……坏人!” 她简直又气又笑, 于是步微行又无奈地被她絮絮叨叨念了半宿。而且全是骂他的坏话。 话说完了,翌日他还是消失无踪。 左邯带着袅袅回来了,袅袅是横着回来的,左邯彻夜在她房门外头守着, 也不合眼。 霍蘩祁去剪牡丹,手中的剪子一落,一朵嫣红丰硕的花落在了手心, 她掐着花瓣,幽幽地一叹,本来是该重新开张了的铺子,因着顾翊均这一死, 暂时还开不起来了。 但不开张,就只有坐吃山空的份儿,养夫君的大计更是没个着落。 捧着一篮牡丹,后院里头袅袅的闺房紧闭,左邯坐在红痕阶上等着,飘花如雪,他托着下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霍蘩祁险些冲动之下闯进袅袅房里了,但想到夫君的嘱咐,她强迫自己掉头,一头钻进了货仓,开始琢磨近来的绣品。 今日的银陵,自太子大婚后,迎来了又一次轰动。 传闻是天下闻名的儒商顾氏,才死了这下一代家主,不过须臾一日,便又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冥婚。抬的这一房小妾,还是银陵千红楼里最鼎鼎有名的花魁。 没想到顾老夫人如此开明,大张旗鼓为了这么一桩不像样的婚事,也是令人称叹。 有人说,这顾老夫人还尚是仁善,知晓她儿子已死,倒不忍心祸害良家女。 但也有人说,风尘之女,真入了顾氏大门,那得是天赐的福分和造化了,即便是良家女郎,被抬入顾家也可得万贯家财,享荣华富贵,也是不枉了。 吹吹打打一番轰动,直闹得银陵三教九流无人不晓,顾氏豪奢富贵之门,更是在银陵大小酒肆摆下筵席,喜丧一块儿办,那筵席上虽只有素食,但佳肴如流水。倒不是不舍得铺张,只是顾老夫人信佛持斋,又加儿子故去,只摆了素食宴,来往的皆可入席。 总而言之,到了霍蘩祁这一司丝绸、古玩的街衢,近乎门可罗雀空无一人,而那酒楼瓦肆林立之处,人却如山如海水泄不通。 对很多人而言,顾翊均的死,能换来一碗白吃的米饭,是功德一件。 霍蘩祁望了望袅袅紧闭的门,幽幽一叹。 痴心一片的左邯还守在门外,霍蘩祁走过去坐到他旁侧,问道:“袅袅一直没出过门么?” 左邯沉默了会,摇了摇头。 曾经灿烂如旭日朝景的人,眼底一层清灰的影,胡茬下满是泥灰,竟显得几分憔悴。 霍蘩祁低声道:“袅袅有些事,不是她要隐瞒你,而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同你说。” 左邯苦笑,“我知道。” “嗯?” 左邯道:“老板娘,您记得,我是殿下的人,怎么会不知道袅袅的过去?” 这倒也是。 她时至如今也没参透步微行的情报网有多大,但想来应该已是遍布大齐的,如何能放过重镇秀宛。 霍蘩祁微露惊讶,“你知道,竟不在意?” “我在意得要命啊。”左邯像个苦恼的毛头小子,可他也只能在意了,不能做别的什么,“在意她曾经跟过顾翊均,在意她喜欢顾翊均,到现在还不能释怀,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是太在意了,反而却不知该怎么办。 要是放在霍蘩祁心里头,恐怕也是一根刺。她无法容忍她的夫君心里有别人。 正说着,身后的门却忽然推开了。 一阵暖风拂过,袅袅娉婷地着了一袭淡烟绿的刺萝纹绣袍,盛装得体,秾纤合度,温柔妩丽的脸抹了清浅的素红妆面,柳眉杏眼,丝毫看不出憔悴。袅袅冲他们歉然地笑了笑,“对不起。” 霍蘩祁站起身,对袅袅一副装束有些惊讶,“你这是?” 袅袅笑了起来,“阿祁,我这身衣裳已经准备了很久了,不是很快又要开张了么,我去库房挑几匹绸缎看看,咱们也该忙活起来了。” 霍蘩祁与左邯对视一眼,“……啊,好。”她重复了好几遍,“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心里头却千头万绪,袅袅这是……放下了? 一个不离不弃的左邯,一个情浅缘深的顾公子……霍蘩祁眼眸幽幽地摇了摇头。 袅袅是晕着被左邯扛回来的,但熟睡了许久,一醒来便像个没事人似的,霍蘩祁不怎么安心,要再替她请个大夫,但袅袅推说不必,最后也没让大夫来。后来她就一头扎进了仓房,直至傍晚才出来。 霍蘩祁一个人在房里等步微行,酒菜珍馐一道未动。 嶙峋的太湖石噙了一口氤氲春汽,薄如烟的风帘荡起一层毂纹。 他徐徐而来,身上有淡芳草香,霍蘩祁扭头一瞅,只见脚边忽多了一样东西,玄衣抹过眼底,她惊讶地一低头,捞起一大筐的红瑚。 “啊呀。” 这是芙蓉镇盛产的红瑚草,银陵是没有的。 她惊呆了。 头顶上传来他清沉的嗓音,“三月才结了果,让人快马加鞭从芙蓉镇送来的。” 这东西本来是男女定情之物,他们也是因着红瑚结缘。霍蘩祁抓了一把红瑚草搁在掌心,吃吃一笑,“嗯,所以你今日取了来?我听闻银陵三十三街九十九巷,顾家丧葬的队伍走了几街几巷?” 他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不该你问的,乖乖闭嘴。” “哦。”霍蘩祁对这事真不怎么有兴致,只是,“我怎的觉得,你这回是真坑了顾公子呢。无端端死了不说,无端端还要纳个妾。” “楚岫是我的人。” 楚岫是千红楼花魁的芳名,是顾公子新纳的小妾。 霍蘩祁一听,瞪圆了眼睛,“你、你外头有人?” 步微行微微一怔,难得被她一句话惊到,但只是揉了揉眉,淡淡道:“她与江月没有不同。” “有的。”霍蘩祁煞有介事,“江月是清白小姑,楚岫是秦楼花魁,怎会没有不同!你偏心!既是两个女郎,怎的这区别待遇竟天壤之别!” 步微行背过了身。 话解释起来并不好听,她刨根问底又不好糊弄,他拧紧了眉。 趁着他去沐浴,霍蘩祁偷偷溜出房门,江月也正乘兴而归,仿佛还喝了点儿小酒,脸颊红扑扑的,霍蘩祁正趁着她酒后吐真言,拉着她到花木扶疏的游廊后头醒酒。 风一吹,晕乎的江月便什么都招了,“当时殿下需要一个安插在千红楼的耳目,但暗卫里头的女人只有我与楚岫两个,我不肯,她肯,她就去了。” 霍蘩祁疑惑,会有人肯做这个? 江月笑倒在霍蘩祁肩头,“她喜欢太子,为了他什么都愿意做的。我只是对殿下没有非分之想而已。” 霍蘩祁:“……” 她瞬间憋了一股火。把一个爱慕自己的女人留在身边,这是什么道理? 本以为,从胡襄一事后,他身旁的桃花是烂透了,可不知还有一朵就擎在枝头无人采撷问津的。 这朵桃花固然是嫁不成顾翊均了,可留下来,将来如何打发?一个情深义重,为了他甘愿深陷软红遭人诟病的女子…… 江月挥手,淡淡道:“不过阿祁你犯不着担忧,楚岫有贼心没贼胆的,以前头儿放榜为殿下招亲,她也没来,还是不敢。要真肖想殿下,嗯……阿祁你就……嗝,”她打了个嗝儿,红着脸笑,“危险了……” 江月喝得醉迷的,她只得将她拖进房门。 回卧房时,他已换上了一身缁色外裳,里头却没有片缕挂身,墨发也是湿漉漉的贴着俊脸,手里执着一只青花酒觞,霍蘩祁见他眼底晦暗不明,心有戚戚焉,小碎步走了过去,“那个,我其实就是吃醋了,你……不生我气?” 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看得霍蘩祁心底发憷,又哼了一下,挨着他坐到他的腿上,学着江月发酒疯,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 霍蘩祁撒娇弄痴装蒜的本事一流,又加上手上的温柔攻势,很快将男人哄得服服帖帖。 他亲吻着她的唇,胸膛又湿又热,霍蘩祁正方便到处点火,他却一下抓住了她的食指和中指,音调有些暗哑,“我要出门一趟。” 霍蘩祁另一只还待兴风作浪的手一瞬之间就停了。 沉默。 许久之后,她笑靥如花地抬起头,“嗯,你去哪儿?去多久?” 步微行道:“少则半月,多则两月。” 也不算太久,但是消息太突然了,霍蘩祁一时应付不过来,见他如此严阵以待,恐怕事情棘手,便抱住了他的脖子,“嗯,我就在这儿等你,乖乖等你。” “不必。” 他沉吟着道:“我替你安排了去处,这段时日,你入宫去陪母后。” 如果说方才只是事出突然一时难以接受,此时霍蘩祁却有些恼火了,“我可以去陪母后的,但是,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肯定是很严重了,你却一个字都不告诉我,我不服气。” 他早知道她不会乖乖就范,所有事瞒不过她的,无奈地握紧了她的手放到背后,“此行没有危险。” “但是——” 他话锋一转,霍蘩祁跟着心提到了嗓子口。 “你是我最大的后顾之忧。”他的手落在她的耳畔,撩拨起一阵耳热,霍蘩祁心动如鼓,从没听她夫君说什么情话,忽然之间就红了耳朵受不了了,他的眼眸漆黑而明湛,如朗朗星河。 “如果你被抓走了,我会不惜任何代价去换你。” 霍蘩祁瞬间就满足了,她发觉,自己其实挺好哄。 她反扣住他的手腕,心满意足地在他腿上蹭了蹭,“好啊,我等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