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吊唁
霍蘩祁被堵住了去路, 因着在街上看中了手艺人糊的糖人,惊奇地看了许久,真到了要出城回船上的时候, 却被堵住了去路。 黎明了, 白城要出城的百姓堵在门口抗议。 霍蘩祁从人群中扒拉出一个大婶,“这个是怎么回事?” 蓝褙子紫襦的大婶拎着一篮鸡蛋, 怒极,“说是太子爷丢了女人!不让出城了!” 霍蘩祁:“……” 见大婶义愤填膺, 霍蘩祁唯恐让人知道自己就是那“女人”, 悻悻然便溜走了。 没想到他会大张旗鼓来找自己, 白城不比芙蓉镇,闭城不开确实不妥,霍蘩祁灰溜溜地要回胡府。 但是眼下却有一个难题, 要是太子殿下怒火攻心,她该怎么办? 一,交代始末,出卖言诤; 二, 扛下黑锅,承担后果,打不还手, 骂不还口。 都不怎么行得通,要不还是先声夺人,劈头盖脸先质问他在房中同胡襄做了什么好事,为何声音刺耳, 让他解释。 霍蘩祁打定主意之后,不留神走到了绸庄外,她一贯对这些有兴致,身不由主地进了门。 白城不产丝绸,但是南来北往通商要地,丝绸生意也繁盛,布帛罗绮皆上乘。霍蘩祁看花了眼,与掌柜攀谈起来,又忘了时辰。 步微行提着剑在街上寻人。 穿过熙熙攘攘的长街,叫卖声不绝于耳,喧哗太甚,各色衣衫轻盈若云。 步微行找了近半个时辰,言诤愈发心虚,鬼鬼祟祟跟在后头不知和阿二说着什么,步微行耳梢一动,那剑瞬间如分光碎玉,铿然出鞘,言诤脖颈一凉,震惊地望着自家殿下。 尽管知道殿下出手极有分寸,但还是惊着了,“殿下你……” 步微行冷然道:“孤让你看着她,人去哪了?” “这、这个……” 阿二一脸事不关己,离言诤远了一步。 步微行见言诤脸色郁悒,有苦说不得,当下也懒与他计较,撤了剑道:“你最好确保,此事没有你的怂恿。”回头将暗卫拨出来,分成四股去寻人。 太子殿下一走,言诤便后怕地摸了摸脖颈上牢固的脑袋,一脚踢中了阿二的屁股,“愣什么,找人!” 阿二木着脸道:“要我说,头儿你哪天死在太子剑下我一点都不觉得冤枉,别的撺掇撺掇就罢了,他的女人也是你鼓动得的?” 说罢阿二未免又一阵爆踢,飞快地窜入了人群。 霍蘩祁了解了锦缎和丝绸之间微妙的联系之后,才恍惚忆起时辰,暗道一声“糟糕”,慌不择路地冲出绸庄,才出门槛,便见着了涌动的人潮之间,挺秀俊朗的人影。 他手里提着一柄锋利的长剑,也正看到了她,终于停下了寻人的脚步,那身轻盈的缁衣衫随风而曳,如竹般的身影修长如画。 但那双清冷的眸,却怒意隐隐。 霍蘩祁心一怔,恨不得立刻逃跑了。 身体慢了两步,便被他拦了去路,“上哪?” 他堵在了眼前,胸膛微微起伏,想来也是心急了一路跑来的。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把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真是太美妙太幸福的一件事,霍蘩祁一下便湿润了眼眶。 步微行见她泪水盈眶,那点怒火和忧心便灰飞烟灭了,霍蘩祁只见一条雪白的丝帛递到了眼前,她也不接,质问道:“你跟胡襄在房中做了什么好事?” “为什么声音那么刺耳?” “为什么别的招不用,非要顺着胡襄的意思?” “你就不知道,万一失控,你就**……” 霍蘩祁意会到自己说了什么,忙不迭红了耳根不说话了。 为什么她潜意识里以为,他从未有过女人? 实在是太看不起一朝储君了。 步微行将丝帛放到她手里,“擦泪。” 他的眼神八风不动,平静无波,霍蘩祁一时睖睁,握着这条素帕抿了抿唇。 步微行将人摁到自己怀里,瘦小的女人到了怀里,他才终于安下心,冷沉着脸道:“不是与你解释过了?” 霍蘩祁嘟唇,“那我没说,我不会吃醋的嘛。” 说罢,霍蘩祁想到一事,“对了,你赶紧让人开城门啊,刚刚好几个人骂我‘红颜祸水’来着。” 他怒极反笑,“祸害是真,红颜未见得。” “你……”这个男人什么时候会冷幽默了。 霍蘩祁见好就收,他没追究,她就干脆将心揣回了肚子里。 步微行去一旁嘱咐人解了城禁,才又走回来。 日光底下,长街纷繁,男人伟岸挺拔的身影便犹如朝云之下耸立千年的玉石,于灼灼之中眉眼孤绝冷傲,如此不容于世,却有着无人能质疑的威严和尊贵。 这么好的男人,是她的了。 从未有那一刻,让她像此时笃定。 她只是消失了片刻,他便如此担忧。 在步微行莫名所以地见她满眼眷恋时,少女倏忽如飞鸟投林似的重重扑入他的怀抱。 再冷硬的心,亦瞬间融化了数万丈坚冰。 太子殿下拿她毫无办法,将少女纤细的腰不容置喙地揽住。 霍蘩祁甜甜地闭上眼,“对不住,让你担心啦。” 美色迷惑不了太子殿下,他只是微微眯了凤眼,便淡然道:“你说,孤该如何罚言诤?” 霍蘩祁瞬间娇躯一僵。 步微行沉声道:“自己说的,不再与言诤走得近,也是骗孤的?” 霍蘩祁继续傻。 “你们二人阳奉阴违,要孤怎么罚?” 他三句逼问杀得霍蘩祁手足无措,竟忘了,逼问人犯他有一百种方式,不单是屈打成招,自然还有别的。 霍蘩祁讷讷地埋了头,在他怀里乱钻,瓮声瓮气道:“嗯,不要追究了!人家知道错了,都说了对不起了,太子殿下宽宏大量……” 他嘴唇一动,将人从怀里拎起来,“孤今日不将言诤打得不良于行,便不能给你们长记性!” 霍蘩祁傻了,“不行!你要一视同仁,打言诤先打我!” 不知道那厮给霍蘩祁灌了什么汤药,净护着他。 步微行眉心一凝,霍蘩祁便伸出了小手抚过他的眉骨,“你别生气,一会又该头疼了。”步微行无奈地叹气,拿她毫无办法,霍蘩祁柔软的手沿着男人修长迤逦的眉峰滑落,痴怔地问:“事情解决了吗,可以离开了白城了?” 步微行淡淡地“嗯”了一声,拉了她的小手往外走。 他的女人求情,只好饶恕言诤。 没想到言诤这厮来得偏巧,好死不死撞上来,步微行一见他便脸色一寒。 言诤来不及细思,方才慌张跑来就明白,太子殿下早就看透了他的小把戏,“扑通”一声跪在了步微行身前,“属下有罪!” 步微行已不愿计较他的过错,扯了扯唇,冷淡道:“起身。” 言诤忙掸掸膝头灰屑,挺正立好。 步微行吩咐下去,“备好纸笔和信鸽,孤申时回船,准备启航。” 言诤大惑不解,“殿下,您这是要去——” 步微行侧眸看了眼身边的霍蘩祁,“谁也不许跟来。” “这……”言诤正要劝谏,但步微行眼眸冰冷,言诤今日犯下大过,不敢再惹得他不快,“属下这便去准备。” 步微行将身上的缁衣外袍解下来,披在了霍蘩祁的肩头,“山里冷。” 霍蘩祁见他脸色凝重,下意识道:“我们要去山里?” 步微行颔首,眼眸掠过了一丝矛盾,“去见一个人。” 山道蜿蜒,出城便见黛绿相融,日晖为起伏山峦镀上了一层滚金的峨冠。 风袭来,千峰万壑,俱是枫林瑟瑟之音。 涧户寂静无人,脚踩在落叶上,唤醒了泥土和绿叶的清香。 他一路沉默。 霍蘩祁按捺不住沉寂,想趁机替言诤做个媒,“言诤心中有个女人你知道对,他对双卿也是一往情深。” 步微行分毫没有她预料之中的执拗,反而极为爽快,“回银陵之后,孤亲自为他赐婚。” 霍蘩祁“哎”一声,表示惊奇。 步微行微弯薄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总要有人先出一个头。孤不介意让他身先士卒。” 这应是他上山来第一个淡淡的笑容。 霍蘩祁虽听不明白,但莫名安心下来。 但他幽冷如霜、露出微微隐痛的目光,让她还是心头涩然,茫然地想,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让他这么不快乐? 远远望见一块石头碑,露出隐约一角。 步微行道:“皇后出阁以前,曾是白城人。” 霍蘩祁困惑,此时提到皇后,是为什么? 莫非,正因为他母后是白城人,所以他才应胡丞之邀,来一观皇后故里? 步微行敛唇,目中有一缕显而易见的讽刺。 两人已经到了绿水之外,丛丛碧树之间,微拱起的小丘上竖着一块被风霜剥蚀、倔傲孑立的墓碑。 近十步之内,霍蘩祁已察觉到这是一块墓碑。 原来是祭拜,霍蘩祁忙收敛了不敬的笑容,“你带来是为了吊唁你的亲人?” 步微行点头不言,眉眼沉凝如冰雪。 终于停在了墓碑前。 霍蘩祁望向那方板正端立的石碑,碑上的铭文、祭奠的名字犹如水落而石出,清晰地、一笔一刻地杀入眼中,闯入心底。 她眼底的温情忽地,一寸寸冰冷下来,嘴唇一点一点变得僵硬。 步、微、行、之、墓。 碑上的名字,是他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