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九月九重阳节,原是登高的日子,谁想到偏偏是风雨大作,只好在家里吃菊花糕,戴茱萸。 这种气候叫人不悦,苏沅却说不出的高兴,在前世,母亲已经出事了,但现在母亲好好的,她前两日见到,脸都丰腴了些,看起来很是康健。她改变了原先的结果,再没有比这更叫人欢喜的事情了,便是喜滋滋的,这日吃了许多的东西。 奴婢们自是不知道这种心思,满腹疑惑。 采薇的动作非常快,没多久就查出了那小姑娘是谁,原来是起先跟着她们那一批进来的奴婢,负责厨房烧水,听闻父亲是在门房当差的,许是被阮直买通了,所以他总能顺利的捎来消息。 “是叫霜花罢?”苏沅确认。 采薇笑道:“是的。” 苏沅记住了。 采薇看着她手里的一支翠玉簪,忍不住夸赞道:“这玉的水头真好,姑娘是要送给文惠姑娘吗?她一定会喜欢的。” 苏沅笑起来,递过去:“你找个好看的檀木盒子装了。” 采薇便去寻。 因到下午了,苏沅去了凝萃阁,谁料前阵子非常刻苦练字的苏锦竟然没有来,她奇怪的问刘燕知,刘燕知笑道:“听说有位程夫人来看她。” 甄筠吗? 苏沅拧了拧眉,又不由自主想到谷娘,她总是怀疑与甄家有关,不过凭甄家的家底,甄老爷子的名望,甄家好似也不必如此,毕竟甄佩要选个好夫婿不难,且甄老夫人看着也不是蛮不讲理的,何苦要做到这个地步?她想了又想,回去写了一封很长的信。 前世的事情还与谷娘在晋县的亲戚有关,她要请阮直查一查,只可惜老夫人不准他们之间通信,便是要想个别的法子了。 苏家二姑娘的房里,此时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 甄筠刚刚到,苏锦就扑到她怀里哭起来。 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甄筠爱怜的轻抚乌发,轻声道:“到底怎么了,要哭成这样?你告诉我,谁欺负了你,真是胆大!” 苏锦只是哭,半响道:“是苏沅,还有祖母。” 甄筠讶然。 “母亲竟然为三妹责备我,当着一干下人的面把我赶出去,我都不知道哪里错了。”苏锦抹着眼泪,嘟囔道,“祖母从来都不这样的,三妹是给她老人家吃了**汤了,她还给父亲吃了,他们全都连起来一起欺负我。姨母,您快去告诉外祖母一声,叫她把我接到甄家去,这里我不要住了!” 好像女儿似的撒娇朝甄筠撒娇。 甄筠叹口气,关起门来说话:“你总是不听我的,我一早叫你好好对待三姑娘……你不是不知,她是被仙师批了命的,将来飞黄腾达,便是姐姐的命都扛不住,又哪里是你能对付得了的?” “什么仙师批命?”苏锦咬着唇道,“我不信她有什么好命,她生母不过是个姨娘。”声音大,心里却惶然,因眼睁睁看着苏沅得了人心,连祖母都要偏向那一边了,还有韩如遇,她们一同在场,却非要与苏沅说话。 “你不信便罢了,你看看姐夫,他也不肯续弦……” “堂姨母怎么样了?”苏锦忙问起甄佩。 “在家里哭,非要嫁给姐夫,但母亲也没有办法,总不能硬塞到苏家来,甄家丢不起这个人,便是重新要选夫婿。” 苏锦越听越恼,不满父亲挑三拣四。 “也许姐夫是不想娶别人了。”甄佩淡淡一笑,“我听说阮公子中举了呢。” 苏承芳可能就是在等这一天,才会拒绝甄佩,不管长辈的面子,等到阮直明年三月再通过会试,那阮珍被抬为正室就轻而易举了。 听到这话,苏锦大吃一惊:“什么?您说那阮直中举了?” 那个粗鲁的男人,兜里就几个铜臭就了不得的男人,竟然还中举了?苏锦简直觉得匪夷所思,暗自心想,许是给考官送了钱财买到的?不然凭着他自己怎么能考上,那么多的学子,人家可是从小就有名师教导的,他不过是个下贱的商人! 苏锦气得心口发疼。 甄筠安抚道:“你不必这样,再如何说,他与苏家也是沾亲带故的,也许等到明年还要入仕……”见苏锦不悦,揽她入怀宽慰,“不要钻牛角尖了,有时候要顺势而为,你一个小姑娘能做什么,不如放宽心,服个软。” 这一刻,苏锦都宁愿甄筠今日不要过来,她的心情非常的差。 难道那仙师说得都是真的?苏沅生下来之后,阮家就开始起运了,生意蒸蒸日上不说,又在京都定居,阮珍得父亲喜欢有身孕了,而今阮直居然还中了举,等到他真的做官,阮家就是官宦之家了! 苏锦越想越不是滋味。 甄筠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傍晚,采薇低声与苏沅道:“好似说了许久的话,听说三姑娘送程夫人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什么事情要哭成这样? 苏沅打量采薇一眼:“你怎么知道的那么清楚?” 不像宝翠,她也会说苏锦的近况,但宝翠会说很多诋毁苏锦的话,来讨苏沅的欢心,采薇却是只说事情,不提好坏,就这一点,高下立分。采薇回答:“奴婢与红杏是同个庄上出来的,红杏是二姑娘院子里的粗使丫环,有时候碰到一起,会说几句。” 所谓知已知彼百战百胜,苏沅也就随采薇了,前世自己身边的宝翠不就去了苏锦那里吗?她招招手叫采薇低下头:“过几日去莲花胡同,我会让你去李记的铺子买马蹄糕,你记得趁这个工夫把信送去阮家,顺便再送点马蹄糕,还有我前几日找出来的那块寿山石……若阮公子不在就交到门房,说是我写的信。” 采薇看姑娘那么看重,连忙道:“奴婢一定会送到的,请姑娘放心。” 苏沅笑起来。 等到九月二十三,苏文惠的及笄礼,苏沅与苏锦坐车出门。 行得一会儿,苏沅就叫车夫停下来。 苏锦一点不喜欢苏文惠,要不是因为两家之间的关系,怕不去会引得祖母不满,她才不要去恭贺,便是没好气的道:“有什么事情?” “我早上胃口不好,吃得少,这会儿有些饿了。”苏沅隔着车窗道,“采薇,你快些去给我买点马蹄糕来,要李记的,”转头问苏锦,“二姐,你要不要吃?” “外面的东西哪里有家里的可口?”苏锦冷哼了声,“我不要,你自己吃罢。” 采薇急忙走了。 为什么是李记,便是因为李记在麒麟胡同,而阮家也是,故而采薇走过去能两样都不拉下,先去李记买了马蹄糕,走两步就到阮家。 阮直今日在家中,听说是苏沅来信,疾步就走出去,采薇见到人,忙忙的道:“阮公子,这是姑娘亲手写得,您一定要看,还有这寿山石,是送您的贺礼,马蹄糕是送给老太太吃的,。” 她说完,急匆匆的走了。 原本是舅父与外甥女的关系,却弄得躲躲藏藏,好像见不得人,阮直心里不舒服,阴沉的哼了声,接过来提着回去,走到大堂却爽朗的笑起来:“娘,沅沅送东西给您了,是您喜欢吃的马蹄糕,您快来尝一尝,还热着呢。” 老太太高兴极了,快步从屋里出来。 “沅沅人呢?” “她是叫一个丫环送来的。” 老太太心头一黯,不过想到苏沅的身份,左侍郎的女儿哪里好在街上到处走呢,去外面都是坐着轿子或是马车,也不好来他们家坐一坐的,而今能送马蹄糕,记得她已经很好了。她叫丫环拿来筷子,一连吃了好几个,差点呛到。 母亲真是很喜欢苏沅,这到底是她的外孙女儿,阮直笑着给老太太拍了拍背:“您慢慢吃,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他去了书房。 苏沅这样送来的信定是有要紧事儿,也许是关乎妹妹的,为怕老太太担心,他避着看了。 谁想到苏沅竟然是要他去查一个奴婢的亲戚。 真是越来越过分了,阮直心想,上回就指使他在京都置业,又催三催四的要他接母亲过来,这次又把他当什么了,竟然查这种东西,这什么谷娘是谁?阮直一阵头疼,可看到装在丝绒袋里的寿山石时,心一下又软得好像那马蹄糕。 不过这丫头还是不像话,鬼鬼祟祟,也不知在谋划什么! 那头苏沅却不觉有什么,把自己的舅父使唤来使唤去,那是自然而然的,因阮直是除了父亲母亲之外,她觉得最为亲近的一个人,不找他又找谁呢?他又有那么多的银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查一个谷娘的家事应该很容易?所以苏沅得知阮直拿到信,心里就没那么担忧了。 马车行到垂花门口停下来,苏锦瞧着冷清清的门庭,淡淡道:“看来文惠表妹没有请什么人呀。” 不像她,等到明年她及笄,一定是非常热闹的。 苏沅道:“又不一定非要多少人,只要有心,哪怕是一个人来,又有什么?” 这一点上,她实在看不惯苏锦,不过苏锦也许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如当初的她,一味在意表面的东西,但实际上,那些都是不堪一击的,锦上添花的多,真正雪中送炭的又有几人?而予她来说,苏文惠就是雪中送炭的人。 她捧着檀木盒,快步走入院内。 不止是苏明诚比不上苏承芳,苏赡也比不上苏鸣盛,故而这里的苏家到得这一代,已经是脱离了官途,要想重新兴旺起来,便是要靠苏明诚的四个儿子了。所以苏家花重金请了西席教导,至于苏文惠,因是姑娘,自是比不上儿子重要的。 今日是没有请多少人,不过陆家的二房女眷都来了,四个姑娘聚在一起说话,陆静妍看着很不悦的样子,不屑道:“也不知来作甚,他们家都不识抬举……” 苏沅惊讶的道:“你说什么?” “别听她的,”陆静姝连忙道,“她说话一向没个分寸。” “是他们家没有分寸罢?原先祖母还说叫母亲来当正宾的,谁想到你那堂叔竟然说已经请了别的夫人,我倒要看看,他们请的什么正宾,难道还有比娘更合适的,我就不信了!” 以韩氏的身份,给苏文惠当正宾是很不错的了,而且也是看在祖母的面子才会肯,不过堂叔堂婶既然已经早前就定好了,总不能因为韩氏去婉拒别人,那不合适,她正想着,有丫环过来说正宾夫人已经在了,要作为赞者的苏沅也去,便同陆静姝姐妹道:“我去看看文惠姐。” 陆静妍撇过头当没听见,拉着苏锦说话,陆静姝笑道:“我同你一起去罢。” 两个人由丫环领着前往。 刚刚进去,罗氏就笑着招呼:“文惠在换衣裳呢,”又同她们介绍屋里的一位夫人,“这是张夫人,给文惠当正宾的。” 苏沅听到张姓,心里咯噔一声,抬头打量起来。 张夫人生着一张圆脸,颧骨十分高,显得很有几分精明,身上穿着秋香色柿蒂如意纹的夹袄,瞧着料子很是华贵……苏沅心想,这该不会是张孙锡的母亲罢?但又无法确定,行礼时就懊恼起来,那时候她在守孝,苏文惠嫁了出去,都没办法亲自去恭贺,只是送了贺礼,更别说看到苏文惠的婆婆了。 可她怎么能不管? 苏文惠随张孙锡去了洛阳之后,没到两年就去世了,听周慧光说,张孙锡是在洛阳看上了一个青楼的花魁,非得要纳入家里,为此与苏文惠争执,后来把苏文惠活活气病气死了。 这世,她绝不能再让苏文惠嫁给那张孙锡! 只是,这到底是不是那位张夫人? 苏沅实在拿不准。 正思忖间,苏文惠出来了,穿一身绯红色金绣百蝶的夹袄,下面一条藕荷色的花间裙,乌黑的头发披在肩头,明眸皓齿,真正是个美人儿。 她连声夸赞,将匣子递给她:“我送你的礼物!” 苏文惠打开一看,非常喜欢:“这簪子真漂亮,这么好的翠玉我都没有见过呢,果然说什么大礼,只是,到时我怎么还得起?” 苏沅笑起来:“那我不管!” 这是太过亲密了才有的对话,不然谁会如此呢?陆静姝抿嘴一笑,很羡慕她们之前的感情,不像自家姐妹,陆静英总是高高在上的,而妹妹又不是那么的懂事总要她来管束。她送了苏文惠一对耳坠,镶着圆圆的红宝,看得出来是精心准备的。 见女儿道谢,罗氏的脸由不得发红,觉得很对不起陆家,原本韩氏能来当正宾是再好不过的,可苏明诚却已经请了张夫人,她一向听丈夫的话,只好婉拒。此时越想越不是滋味,其实比起张夫人来,她更喜欢韩氏,便是十分无奈。 眼瞅着时辰到了,众人拥着苏文惠去行及笄礼。 苏沅作为赞者,协助张夫人给苏文惠梳理头发,戴上簪子,礼毕时,宾客们纷纷恭贺,都围上来送贺礼,一时热闹极了。 只苏沅一直惦记张家,等到罗氏邀请众人吃点心,赏花时,她一把将苏文惠拉过来,轻声询问道:“那个张夫人是谁,我记得我原先并没有见过的,是堂婶新结识的吗?” 不过一位长辈,她竟然那么好奇,苏文惠笑道:“你怎么过问这些了,我也不太清楚,早些前在刘家见过一次,这回突然就来当正宾了,只怕母亲也不太熟悉的,许是父亲结交的罢。”说着要拉苏沅去赏花,“今年芙蓉开得特别好看!” 就是仙草她都没有心情欣赏,苏沅着急道:“你快些想想,那张家是住在哪里的?” “到底怎么了?”苏文惠实在弄不明白苏沅的想法。 苏沅讲不清楚,咬着嘴唇道:“我是为你好,你想一想好不好?” 看着似乎有什么急事?苏文惠眉头拧了起来,沉思道:“好像是住在宝云街的,我记得……张老爷是吏部郎中。” 苏沅脸色一变。 那张孙锡的家不就是在宝云街吗,苏文惠来探望她时就说,宝云街离洒金桥不远,可以时常来看她,可谁想到后来就去洛阳了! “沅沅,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苏文惠发现她的异样,询问道,“总是问张家,张家是哪里不对吗?” 她藏不住这种关心,惹苏文惠怀疑了,不过倒是正好寻个由头叫苏文惠也警惕起来,苏沅眼睛一转道:“我这阵子在读《易数六卷》,有些心得,前几日掐指一算,你今年与姓张的犯冲,最好不要有一点往来,故而听说这夫人姓张,便是为你担忧。” 苏文惠简直是啼笑皆非,什么时候苏沅成神算了?她可是不信的,忍不住扑哧发笑。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小心些就是!”苏沅也不好多说,“我们现在去看芙蓉花?” 苏文惠又招呼了别的小姑娘,众人一起去湖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