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无后为大
这日,太京城中长街灯市上万盏花灯一并撤去,寻常人家门前挂的大红灯笼上还堆着雪没有散,主人家们便把灯笼摘下来,等着来年再用,这一年的气息才总算从太京城溜走。 学堂开课,私塾授业,人们勤勤恳恳,都想过好新的一年。正如人这年不景气,便总盼望着下年会改运气。 将军府日日如旧,十灵的死并没有让这里出现一丝一毫的混乱与慌张,伴将如伴虎,下人们脑袋里若没有这个意识和觉悟,恐怕也根本不能好好活下去。池冬夏的消失,颜二的消失,这么一看再稀松平常不过。犹如岸边涌动的河上落了一块石子,根本激不起多少的波澜。 “我回来了。”沈清爵踏进门中,陆晚桐便眼疾手快要跟上来帮她卸袍脱衣,被沈清爵一抬手止住了,“我自己来,你今日帮我出府去看一看,太京城闹市有没有地段外形都好的酒楼,晚间回来告诉我罢。” “是。”陆晚桐应声出门。 沈清爵脱下斗篷,处理完这一波一波突如其来的大事之后,惬意难得,最近的日子她很想忘了魏千羌,每天只和谢冰媛安安稳稳地过小日子。 沈清爵长长呼出一口气,想着去书房看看书写写字,再给她的媛媛泡几杯茶,简直绝了。 她刚刚推门而入,就看到谢冰媛坐在她的位置上,手中提着她自己的画,画的一端放在书桌上,另一端搭拉在她腿上。 气氛有些古怪。 画中人栩栩如生和她对视,她看着画中人出神。 “好看吗?”沈清爵走过去面对她,撩起衣袍,十分不合礼数地直接坐在了书桌上,两条长腿露出来撑着身体。 “好看。”谢冰媛仍是看着画,嘴角却浮起一丝笑。 “人好看还是画的好看?”沈清爵微微往前凑了凑身子。 “我好看。”谢冰媛笑意更甚。 面对不熟悉的人,称赞她的皮囊,她会说“哪里哪里,受之有愧”,面对普通友人,她会说“多谢”,而这时候面对沈清爵,她说“是的,我非常好看。” “对,让日月黯然,让粉黛无颜色。”接着沈清爵从袖中变出一个银制小盒,打开,里面放着颜色各异的球装小物件。“今早我去了师傅御书房,见厨子给他送了这个糖,我发觉同我们常吃的麦芽糖和蜂蜜不同,觉得新奇,便带回来给你。” 谢冰媛扬了扬眉,以目示意,沈清爵忙用两指拈起一颗放进她的口中。谢冰媛点了点头,继续看画。 “不错”她低头说。 “那是自然。”沈清爵干脆绕到她身后,手覆上她的肩膀,一下一下轻轻捏着。她手劲合适,又十分用心,谢冰媛很是舒服。 捏了一会儿,沈清爵又移了移位置,帮她捏起肩膀来。 “所以你画这话的时候,还以为这儿还是二十二年间?” 当晚她画完这画,顺手记下时间的时候,正是她之前的时间点,为二十二年的冬天,人们平时对自己所处的年间自然是打心里认同的,若是突然到了另一个时间,潜意识里认为是之前的时间再正常不过。 “嗯,我脑子糊涂了。”沈清爵答。 “之前……我是说上辈子,我便有这般风华?” “你也许自己不知道,施了粉黛覆了华裳,你想是谁便是谁,我有时候都觉得,你扮了贵妃才是拔高了她的美丽,贵妃大抵不及你漂亮。说起来,你也很久没有唱戏了罢,自打住进来之后,梨园也很少去了。” 谢冰媛点了点头。 “我让晚桐去替我察看了近期准备出售的酒楼,你把先前无妄楼的一大家子姐妹们安顿进去,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之前我一直觉得要把你护起来,让你待在将军府中哪里都不要去才好,如今却想你大抵也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不仅有我,还有别人。你的安全我也会格外注意,转念一想,或许这样你还会更安全些。” “晚桐,这才几天,便叫这么亲近了?”谢冰媛抬起头盯着她。 “我只是懒。” “这副画不错,我便把它裱到我房间罢。”谢冰媛卷了画,准备起身。 “啥?”沈清爵故意瞪大眼睛。 “怎么,我要你一幅画,舍不得了?”谢冰媛斜着眼睛横她。 “不我是说,你房里不就是我房里?” “……” 沈清爵什么时候如此无赖了。谢冰媛不听她的,仍是坚持拐走了那副画,但是至于挂在哪里,就不得而知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听到有人上来禀报,“将军,老夫人到了。” 沈清爵收起嬉笑面色,整了整袍子准备外出迎接。 “靖儿,你姐姐这将军府修建地可真是不错。”沈靖攀着浣蓉的手臂,缓缓跟在浣蓉身边扶着她。 自打除夕那天母女二人不欢而散以后,沈清爵十多天没有去请安相见,浣蓉以她政务繁忙为借口,也没有叫她去府上,母女俩暗自教着劲,如今沈清爵先拉下脸来给她请安,浣蓉自然不会继续端着,毕竟是她亲女儿,她这个做娘的,气归气,但是终究不能无动于衷。 沈靖一路走来,也觉得将军府中玲珑雅致,比起王府的恢宏大气更多了生活情调,静静聆听甚至能听到风声与水声,像置身山水田园之中。 “是啊,靖儿都想常常住在姐姐府中不走了。” “嗯,她是你姐姐,她府里也是你家,你想来便同她说,她定会同意你小住的。” 母子俩有说有笑,一路穿过长廊,见沈清爵远远走了过来。 “母亲,弟弟。”沈清爵微笑,冲有说有笑的两人打招呼。 “咱们屋里说话。” 三个人上了桌,两人来的正好,正是午饭时分。桌上星罗盘布着各式菜肴,而当两人上桌以后,侍女们便通知厨房更加多准备了菜式,看的浣蓉略微满意。 “媛媛呢?”一个侍女端着正在燃着的小火炉放到桌上,炉里还滚滚煮着汤,香气浓郁,侍女小心翼翼掀开盖子,更浓烈的香气冲了出来。 沈靖眼前一亮,就要抓起筷子动手。 “回将军,夫人还在书房里。” 沈靖一顿,“夫人?” 浣蓉面色上也平添了一抹阴郁。 “母亲先等等,我去叫她吃饭。” 浣蓉放下碗筷,沈靖也跟着把筷子放下。 “媛媛,怎么还在这里?该吃饭了。”沈清爵走进来,看到谢冰媛穿着水色长裙正坐在椅上手捧着一本书看。 她单手卷着书,手腕从袖口里露出一截,深蓝色封皮衬得她的肤色更白,见沈清爵进来,谢冰媛放下书。 “外头不是老夫人么?我便不出去了,你们吃罢。” “不行,跟我出去。” 沈清爵态度有些强硬,看样子谢冰媛的拒绝让她有些无奈。 “你去,我不饿,我去了有失礼数。”谢冰媛说完继续看书,头都不带抬的了。 沈清爵站在原地,立了几息,无可奈何地转身出门。 谢冰媛后知后觉放下书,她……有些生气? 浣蓉见沈清爵自己回来,没有问她叫的是谁,心里郁结起来的气才慢慢顺了些,脸色缓和了些,心中暗道那个伶人还是挺懂分寸的,没有跟着她没大没小地来上桌。 沈清爵一如往常,替浣蓉盛了汤,放在她跟前,这会儿子沈靖终于可以动筷子了。 他年轻的脸上泛着喜悦,拿勺舀了依旧热气腾腾的汤便送进口中,疼得呲牙咧嘴。 “慢点,没人跟你抢。”浣蓉拿了手帕递过去,他这么一闹,整个饭桌终于显得不那么尴尬。 “年后我政务繁忙,没有去看母亲与弟弟,见谅,只好在今日叫你们来。” 浣蓉与沈靖自然也听闻了十灵暴病身亡的消息,自然也对沈清爵的话深信不疑。 “天下之事常分分合合为常态,久伴终是难,你也不要太过伤心难过。” 沈清爵:“谨记母亲教诲。” 三人很难得地闲谈起来,谈了沈靖在御林军中的趣事,浣蓉的身体安康,沈靖的武功箭术又如何地进步,到最后话题难免绕到她自己身上来。 “男子二十加冠,女子十六及笄便可婚配,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是为不失时,姐姐过了这年也有二十五岁了,什么时候给我觅得一个如意姐夫呀?” 沈靖笑眯眯地加着菜,一边吃菜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如今也年满二十,我一个女子,沈家的香火还得弟弟你来续呀。”沈清爵薄唇微微勾着,看着沈靖似笑非笑。 “这是弟弟该做的,不过姐姐可有意中人?” “有。”沈清爵垂眸,眼神温柔。 “好了,先吃饭,菜都凉了。”浣蓉打断这一对姐弟,桌上才重新归于安静,沈靖像受了惊吓似的不住对沈清爵挤眉弄眼,想问出沈清爵意中人的他费尽了心思,只可惜沈清爵压根不搭理他,对沈靖无数个询问的目光视而不见。 过了一会儿,浣蓉先停下了筷子,姐弟俩见她这样,也就没有再动筷子吃。 “靖儿,你便在这府里四处转转,我和你姐姐有些话要说。” “是,那靖儿便先退下了。” 沈靖很想知道两人要讲什么,但他强压下心中的好奇,改去外头晃悠了。 听说后花园景色不错,他决定先去后花园看看。 “先辈祠堂呢?”浣蓉沉着脸,问沈清爵。 “回母亲,在阁楼上。”沈清爵恭恭敬敬地回答。 祠堂顾名思义,放着沈家历代列祖列宗的灵位,这间小阁修建地很是辉煌气派,四面通幽又很宁静,香火连绵不断,但是因为许久没有人来的缘故,四下里有些阴冷,地上的几个蒲团也有些潮湿。 “这些牌位,都记着么?”浣蓉从供案上取了三炷香,拿了火折子点燃,插在最中间的香炉中。 “记得。有父亲,爷爷,太爷爷。”一直往上追溯,可以追溯得了半个旧楚,沈家显赫多年,到旧楚末年最为鼎盛,可惜子嗣凉薄,沈王爷不知所踪后,就只留下沈清爵一个人留着沈家的血。 昔年,沈王爷刚不知所踪,母女两人谁都没有提过要把沈王爷的灵位供奉到祠堂中,直到新建了将军府,沈清爵才新加了她父王的牌位上去。 “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牌位么?” “香火不断,传宗接代,承蒙先辈福泽,吾辈才有今天。” 沈清爵答道。 “清儿,你也知道传宗接代,香火不断的说法啊。” 浣蓉语重心长,她干脆跪到蒲团上,双手合十又摊开,对着面前的众多灵位磕头。 “沈家延绵了两个王朝,存在了近两百年,熬过了十几年前的大劫,虽说气数折损,但终归还有你我二人,你弟弟虽然与你亲近,但身上流的毕竟不是沈家的血。” 浣蓉起身看着一直缄默的沈清爵,“你长大了,我许多事可以不管你,可是终身大事,终究还是要听父母的,你那不成器的父王杳无音讯,母妃只好也一并肩负了他的责任。” “你与那连官子之子成亲后,养个小男孩,有你的地位和母妃在,必叫他姓沈,等他长大,母妃为你求得世袭罔替,可保我们沈家后世百年无忧啊!” 浣蓉向来不多言,也很少和沈清爵说这些贴心话,今天把她拉进祠堂,无非也是想劝说她成了一门好亲事。 的确,论门当户对,论青年才俊,论年岁,连笑不与她成亲还能有谁?若沈清爵不是沈清爵而是换了别人,权衡再三再看透了朝野,恐怕也要为浣蓉眼光与手段拍手称快了。 沈清爵闻着面前袅袅的香烟,神色笼罩在有些幽暗的空气里越来越古怪。 “那要生的不是公子呢?也要对我这样对她?”沈清爵开口,语气里略带落寞和嘲讽。 浣蓉皱着眉看着她,似乎再等她接下来的话。 “前朝有落魄侯爷,太京城被乱军所破的时候与城俱亡,死前留下传世名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以为我活着只是为了替父亲替皇奶奶守国,怎么母妃以为,我们沈家还没有随国破而破吗?” 沈清爵话音刚落,浣蓉便抡起胳膊用力一挥,五指清脆地甩在沈清爵的脸上。一声“啪”响彻祠堂,似乎还惊动了从外面飘进来的灰尘。沈清爵被打地转过脸去,顿了一会儿,才扭头重新面对浣蓉:“母妃切莫生气。” “你还知道我是你母妃?” “清爵永远知道,也愿意听您的话,除了这件事女儿要忤逆您。” “我早已有意中人,且早已发过誓,我不能负了她。” 沈清爵如往常一般冷静,只是下垂着的袖中握成拳的双手却暴露了她此刻心里的波澜起伏。 “是那个伶人?” “……是。” “你先前同我说,我以为你是一时冲动,让你反省几天,怎么,你真我同意你此等大逆不道的行为了?” 浣蓉手指控制不住地抖动,想起除夕之夜沈清爵的离去,更加生气。 “母妃,女儿冲动了六年了。”沈清爵想着,其实不是,是冲动了两辈子了。 “呵”浣蓉一阵冷笑,被沈清爵的回答激地眼前一阵一阵发黑,脚下站立不稳,腿有点虚,沈清爵忙上前扶住了她。 “跪着,就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再起来!” 浣蓉不用沈清爵扶,把她推开,丢下沈清爵一个人出了祠堂。临出门还把祠堂门重重一关。 “母妃?何事生气?同姐姐谈的还好么?”沈靖早已等在祠堂出口一层楼的位置,见浣蓉脸色极差地下来,忙上前扶住了她。 “无事,你随我回府。” 浣蓉看见侯着的沈靖之后脸色略有缓和,把手臂搭在沈靖手腕上,深深出了几口气。 沈靖脸色飞速变化,眼珠转了几下,似乎在努力思考究竟是什么事把浣蓉气成这样。 沈清爵提起衣袍,两腿一弯,两个膝盖磕在地上的蒲团之上,她面对着列祖列宗的牌位面无表情,只有腰挺地笔直。 作者有话要说: 沈清爵:我就不能过一天甜甜蜜蜜的小日子吗? 白大雨:能!我可是甜文作者。 父上说要给我投十个深水,怎么办,在线等,急。【他觉得我消失很久以为我被别人控制了,我说我在码字,他问我要文名说要给我打赏。我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