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秦墨死了
“我杀了他, 是因为他抢了我腹中的孩子,我的小宝贝。” 杜宅客厅里,端庄淑雅的杜家主母微笑着, 说出的话却不含一丝温度。 “其实我还想杀了杜如松,不过既然他犯下的罪会有人来审判,那也没必要脏了我的手了。” 沉青道:“你很恨你的丈夫。” “嗯, 也不算特别恨, 就是不太想见到他。” 薛淑雅温柔地笑道, “杜如松是个畜生,李福润就是他的狗——您乐意见到畜生和狗天天在您面前晃吗?” “不愿意。” 沉青淡淡道,“不过你既然等了十多年才动手,说明在这之前你都没有那个机会——有人给了你这个机会。” “嗯,是这样呢。” 薛淑雅毫不在意地承认了, “弱小的人只能逆来顺受, 这个可真没有办法。” 她顿了顿, 又道:“您既然想知道, 我也就先和您说了。我并不清楚太多, 摄魂铃也是别人给我的。我没有见过那个人, 只是知道他的存在,也知道他和杜如松有交涉——至于其他的,我不听, 也不在意。” “他为什么给你这枚摄魂铃。” “谁知道呢, 兴许是为了您。” 薛淑雅道, “不过我很想问一问, 您是怎么猜出李福润是我杀的?” 沉青道:“杜如松身上的尸疮有两个,但李瞳告诉我她只有一个孩子。他没有杀李福润的必要,而能在杜家悄无声息地杀人的除了他和杜昊安,就只有同样出身捉妖师世家的你——杜夫人。” 薛家同样是捉妖世家,只是早在十年前就已没落,没落时联姻的杜家并未出手援助,薛淑雅曾经的捉妖师身份也很快被人遗忘,只剩下一个“杜夫人”的头衔。 “原来是这样啊,没错。” 薛淑雅点了点头,“李福润刚来杜家的那年,我的丈夫为了报复他带回来的那个女人,在她面前强迫了我——听上去很糟糕对,我也这么觉得。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本来不想要这个孩子,但看着才七岁的小昊安,还是下不去手……如果能早点下手就好了。” 在成功炼化了李瞳的胎儿后,杜如松又不太放心地用薛淑雅的孩子做了实验——并不是剖腹取胎,而是等孩子出生后再下手,然而失败了。 “从那以后我就没让他碰过我,当然,他也去找过其他女人,全都像那个叫李瞳的女孩子……可惜一个都没生出来。” 薛淑雅温温和和地一笑,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沉青道:“我以为你会怪最初伏击他的那只大妖,而不是他。” “哦,那个啊。” 薛淑雅按了按鬓角,漫不经心地道,“为了自己的名声屠杀了一群无辜的小妖,其中刚好有那只大妖的子孙……怎么说呢,大概这就是自食其果。” ——前因后果,自此明了。 “我没有问题了,” 沉青起身,“对了,杜昊安大概是被我委屈到了,现在正蹲在外面不肯回来。” 薛淑雅闻言轻轻笑道:“那孩子从小就没经历过什么风浪,让他见见也好。小孩子嘛,该长大了。” 她看起来并不太过担心,笑容中既有原本的温雅柔和,还有一份阴云散去,阳光初绽的自信从容。 “那么,打扰了。” 沉青于是不再说什么,拿起那枚装着他的蛇骨的木盒,走出了杜宅。 摄魂铃共有两枚,这是他在调查杜家资料时得知的。而在李福润死后,他就从薛淑雅身上感知到了自己隐约的妖力。 杜宅外,沉青没有让陆戈开车跟上来,而是自己一个人徒步数千米,来到一片无人的平野上。 咔嗒。 木盒被启开,一枚洁白的骨铃静静躺在盒底,和沉青送给秦墨的那枚一模一样。 ——那是他在数千年前,被人硬生生从血肉中剥离的蛇骨。 “……” 沉青无声地注视了蛇骨一会,抬手伸向了它。 就在他的指尖触到蛇骨的那一刻,一股浩瀚澎湃的冲击与他迎面相撞,耳侧是山崩海啸般剧烈的轰鸣之声,沉青脸色霎白,下一秒毫不犹豫地将蛇骨紧紧攥在掌心之中! 呜——!! 平野刮起凌冽的寒风,冰冷如锋利的楔子笔直打入骨髓。沉青身形剧晃之下跪倒在地,十指筋骨暴起,深深扣进地面,嵌入碎石泥缝之间。 黑气丝丝缕缕地渗出,护主般将他包裹其中,在飓风中不甘而愤怒的咆哮着,如同一头穷凶恶极的巨兽。 然而这起不到任何作用,沉青痛苦地呜咽着,额头抵上冰凉的地面。 碎石与骨铃锋锐的边角刺破他的皮肤,在掌心留下一道道碎乱的血痕。剧痛之下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喘息破碎支离,神经几乎拉伸成将断的一线。 眼前是幢幢黑影,世界扭曲颠倒。混乱无序间,沉青听到一声轻笑。那一刻,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下来。 有人环过他的腰,轻轻抚摸他没有血色的苍白侧脸。 “小墨蛇……好久不见。” ……幻觉。 沉青死死咬紧牙关,脊背绷紧到极致,如一柄千锤百炼的钢剑,出鞘时犹有铮铮鸣响。 “久别重逢,怎么,不看我一眼吗?” 那人指尖的温度冰冷如幽灵,沿着沉青的侧脸不紧不慢地游走到他的脖颈之间,又爱惜似的摩挲他纤白脆弱的颈项,停留片刻,慢慢地探入衣间。 “还是说,你要我这样对你?” 沉青像是难以忍耐地喘息了一声,眼睛紧闭,浓密纤长的眼睫轻颤,流露出某种无助的情绪。 “你怕我吗?真让人高兴,我喜欢看你这样……” 那人愉悦地笑出了声,俯在他耳侧低声道,“让人想扒开你的衣服,把你弄哭。” “咳,咳咳咳!” 鲜血从嘴角溢出,沉青重重地咳嗽,咳出了星点血沫。 “他会像我这么对你吗?他能让你高兴吗?” 那人还在不紧不慢地低语,手掌沿着他的后脊寸寸抚至腰间,“哦,我忘记了,他回不来了。” 沉青脊背一僵。 那人忽然用力地扼住他的脖颈,声音里是满是丝丝恶意。 “他死了,被我杀了。” “小墨蛇,你又只剩我一个人了。” 最后一个字的话音落下,沉青猛的抬头,墨色眼眸闪烁着赤红色的血光,掺杂着滔天恨意! 黑色气焰争先恐后地咆哮而出,巨兽的利爪劈开尘土沟壑,飞沙走石。滔天的黑雾中,墨发青年摇摇晃晃地起身,翩飞的墨色长发之下,是一对猩红如血的冰冷眼眸。 ——妖性失控。 “哈哈哈哈哈哈哈!” 黑暗尽头,白衣男子在放声大笑,对他遥遥伸出一只手。 “想杀我吗?过来,到我这里来。” “只要你过来,我就让你见到他……见到他的尸体。” 他的嗓音低缓轻扬,如玉石撞击的清鸣,又像恶魔诱惑而满怀恶意的低喃。 沉青定定地望向他,抬脚,一步步向那边走去。 他每踏一步就犹如碎金裂石,激起尘土震裂。黑色气焰肆意张扬,利刃般直指那人。 那人犹在大笑,笑声落入沉青耳中,尖锐得几乎要撕裂耳膜。 杀了他。 空白的意识里,只有一个黑暗而血腥的念头。 杀了他……杀了他们。 全都杀了,一个都不剩下…… 既然那个人死了…… 墨蛇垂首,低低地笑了起来。 既然那个人死了……我要你们陪葬!!!!! 埋在泥潭最深处的数千污秽与阴暗一瞬之间喷涌而出,血色在黑雾之间森然漫开,伴随着墨蛇森冷如困兽的嘶鸣。 白衣飘飘的男子站在黑暗最边缘,嘴角依然挂着浅淡的笑,漠然而得意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下一秒,虚空中一道强横至极的啸声割裂空气,白衣男子身形瞬间溃散——幻境崩塌。 “小墨蛇。” 有人从黑暗中浮现,将沉青揽进怀中,一个轻柔而不失力度的吻随之落在他眉心。 “没事了,乖。” “……” 黑暗气焰收敛,沉青奇迹般因为这一句话而安定下来,眼中血色皆尽褪去。 他意识昏沉地靠在秦墨臂弯间,嗅到了一丝极淡的血腥味。 ……你受伤了吗? 他张嘴想问出这么一句话,但精力耗尽之后的巨大疲惫立即涌了上来。眼皮沉重到难以抬起的墨蛇在男人温柔的安抚中,很快沉沉睡去了。 —— “杜家家主杜如松违反了捉妖法第一百二十三条和三百二十六条条例,现已由安城分部处理。以及,我们没能找到……” 模模糊糊间,沉青听到了陆戈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被人抱着裹在一张柔软的毛毯里,周围都是暖洋洋的热度,舒服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了身体。 似乎是察觉到他醒了,外头的陆戈不再说话了。沉青随后听见关门的声音,慢吞吞地从毛毯里探出了头。 “醒了?” 头顶上响起男人低沉磁性的嗓音,听不出明显的情绪起伏,“再睡一会。” 沉青刚想说不用,就听见秦墨又补了一句:“休息好后再想想怎么罚你。” “……” 沉青道,“为什么?” “因为你乱跑,” 秦墨道,“为什么不等我回来。” “我不想让你担心。” 秦墨低头,捏了捏沉青的下颌:“这不是理由,小墨蛇。” 他的语气平淡沉稳,沉青却听出了其中的怒意——那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他以身赴险的愤怒。 “你也没告诉我你去了哪里,” 他揪了下男人的西装衣领,凑过去嗅了嗅,“你受伤了吗?” “没有受伤,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血,” 秦墨道,“一些公司上的事情——好了,轮到你说了。” 沉青往毛毯里埋了埋,隔了几秒才慢慢地道:“我的蛇骨被人动了手脚,要拿回它,我就必须亲手破了那上面的法术。” “是宋筱?” 沉青道:“我不知道,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他曾一度以为是宋筱,现在却有种不对劲的感觉……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秦墨轻轻拍抚他的肩膀,片刻后道:“下次不能一个人涉险。” “知道了,” 沉青道,“那你还会罚我吗?” “会。” “……” 沉青偏头静静地望向他,墨色眼眸如宝石般宁静漂亮。 秦墨:“……” 他的指腹蹭过沉青眼角,道:“下不为例。” 沉青应了声,感觉被蹭得有点舒服,微微眯起了眼眸。 他的头就贴在秦墨颈侧,后背挨着男人结实有力的手臂,彼此气息纠缠,是个很亲密的姿势。 安静地靠了一会后,沉青抬头道:“我待会要回沉墨阁一趟。” 正在翻阅文件的秦墨闻言淡淡道:“回哪里去,就留在我这里。” 因为精力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沉青整个人都懒懒的,听到秦墨的话也没怎么计较,而是把下颌枕在了他肩上。 他道:“我不喜欢被人困着。” 秦墨抚摸他的发丝,道:“如果我要困着你,我会拿链子绑住你,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沉青又定定地看向他:“那我要回沉墨阁,你不能拦我。” “……吃完午饭再过去,” 秦墨迎着他的目光,再一次松了口,“六点前我来接你。” 沉青:“唔。” 他又埋回了毛毯里,眼帘半抬半阖,整个人就像只在阳光底下刚睡醒的猫咪,慵懒又惬意。 秦墨深知这只是因为青年之前耗费了太多精力一时没恢复过来,脑子还处于不灵光的混沌状态。等他完全清醒后,又会变成原来那条冷冰冰的墨蛇。 秦家家主八风不动地揉了揉沉青的后颈,换来后者舒服的哼哼。 哼完后,沉青拍开了他的手:“别碰,不准碰。” “好,不碰。” 秦墨亲吻他的额头,把刚有一点小情绪的青年哄好了。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沉青抱着秦墨手臂,低头看他执笔签署文件。 钢笔纯黑色的笔身划过清冽冷光,在雪白的纸面染上墨迹——男人的字很锐利,棱角处的寒锋几乎要力透纸背,金戈铁马,风云叱咤,皆在墨染白纸之间透彻挥毫。 沉青看了一会,拿过秦墨的钢笔,贴着他的温度在白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的字和秦墨完全不同,匀称雅致,清华内敛。与原先的字挨在一块,自有种截然不同的风采。 秦墨道:“很漂亮。” 沉青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以前他还有几幅书法流到了人间,被一些人奉为名师大家——虽然那些人并不知道他们眼中的墨宝是一只大妖随便写出来的。 秦墨把那张有沉青字迹的白纸折叠整齐,在他没注意时贴身收好了。 之后沉青就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午饭过后又被秦墨抱着睡了一觉,等再醒来时他的意识还有些模糊,但已经不像之前那样混沌懵懂,好被占便宜了。 他大概也意识到了男人在自己傻了的时候做了什么,也没等秦墨再说什么,自己干脆地跑回了沉墨阁。 海城近来天气转暖,午后的阳光驱散了寒意,因此沉青在外面时并不觉得有多冷。 “墨蛇大人。” 沉墨阁内,鸾鸟从接客室迎了出来,依然是笑意吟吟的样子。 “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我觉得她挺有趣的,就放她进来了。” 沉青:“嗯,带我过去。” “好的。” 鸾鸟给他引路,很快的,沉青见到了她口中的那个“特殊的客人”。 确实很特殊,因为那是个普通人。 “您好,您就是季道士吗?” 椅子上的短发女生托了托眼镜,看起来略带些不安。 沉青:“我不是道士。” “啊,对不起,那个,其实我不是很了解你们捉妖师——” 沉青:“我也不是捉妖师。” 女生:“……” 她沉默一会,小心翼翼地道:“那,我是来错地方了吗?” “没有,” 沉青在她面前坐下,随意地一抬下颌,“说,你的身份,来这里的目的。” “好的……” 他淡定的语气极大地安抚了女生的情绪,她缓了口气,开始自我介绍起来。 “我叫余彩,现在在给初中生做数学家教,同时也懂一些电脑技术。” 她道,“我之前偶然连到了一个特殊的网络,下载了什么天道微博,又在热搜上看到了你们这个沉,沉墨阁……然后就顺着IP查到了这里。” 她说完稍稍顿了下,试探地看了眼沉青。 沉青没说话,抬手示意她继续。 余彩于是道:“是这样的,我三个月前搬了家,在偏一点的地方租了间房子。一开始还没什么,但到后来就越来越奇怪了……” 她不安地攥着衣角,继续道:“最初是洗澡的时候。我那间浴室没有窗户,门也锁好了,可是等到洗完澡后,被水蒸气模糊了的镜子上却多了一个手掌印,就那么清清楚楚地按在那里……” 沉青道:“确定没看错吗?” “绝对没有!” 余彩急道,“我不会看错的。而且在那之后还发生过几件事情——到了晚上的时候屋子里有小孩子的笑声,门会无风自开,甚至有一次我在镜子前梳头,看见,看见墙角那里有个背对着我的人,在我抬头时一下子就不见了——” “恕我直言,” 沉青打断她的话,“你不打算搬出去住吗?” “我当然想搬出去住,” 余彩道,“可是,之前和房东签了一年的合约,加上我最近手头有点紧……实在没办法。” 她的神情黯然,一个人默默地缓了一会,再度抬头看向沉青。 “所以我想请您帮我,” 她道,“我感觉那间出租屋里……还藏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