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凶手是你
天色将明,秦涵光的尸体被暂时安置在原来的房间,用以封门的符纸早在之前就被人无端撕下,如今又重新封了回去,还多了两个人在门口看守。 一夜间苍老了不少的秦正明并不打算立马安葬秦涵光,说是如今实在没有精力,要等事情都了结后再好好地为儿子操办一场葬礼。 通灵的时间被沉青定在第二天午夜,在说完要准备什么材料后他就回到了房间补觉。秦家人一夜没睡还可以照常活动,他却不行。墨蛇在冬天本就容易犯困,更何况他不久前还消耗了妖力,需要靠休息补充回来。 沉青这一觉睡了整整一天,中途还醒过来一次,因为他察觉到有人靠近了他的房间。 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墨蛇敏锐地睁开眼睛,目光清醒而冷静,不见半分困意。 抚桦正一晃一晃地坐在窗边勾弄一簇枝条,听到了敲门声的他飞快跑到门边,在沉青的默许下把外面的人放了进来。 是秦墨。 “怎么还在睡。” 轮椅自动转动,他来到床边,抬手为沉青理了理睡乱的柔软发丝。 沉青扭头就要让抚桦送客,结果树妖少年早就从窗户跳了出去,自以为机智地给房间里的两个人腾出了私人空间。 沉青:“……” 他背对着秦墨阖,重新把自己埋进温暖的被窝里。 “不理我?” 沉青这个动作莫名取悦了秦墨,他低沉的嗓音中有微微的笑意,“用完就丢,真是条小蛇。” 沉青阖上眼睛,只当做没听到。 秦墨勾了一缕墨发在手中把玩,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片刻后他俯下身,在沉青耳边温声道:“公司里有点事情需要我赶回去,下午再回来陪你。” 滚烫的气息喷洒在敏感的耳侧,激起一小片酥痒。沉青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走了,小墨蛇。” 唇角微勾,秦墨修长指节敲了敲轮椅扶手,无声地关上了房门。 …… 短暂的安静后,黑发少年从窗外跳进来,兴致勃勃地冲到了床边。 “大人大人,他是不是喜欢你啊?” “……” “我觉得应该是。你看他还特意过来告诉你他的行程,要是不喜欢,肯定不会这么念着一个人的。” “……” “那可是秦家家主啊,别看现在秦家这么惨,要是在外面提起秦墨这个名字,就算是妖居委的人也要敬上三分。只是有一点,他的脾气很差,喜怒难测阴晴不定,一看就不像个会疼人的男人——咦,天道百度上的资料怎么和真人有点出入?” “你很多话,” 沉青道,“出去。” “还有一点点,大人您听我念完嘛。” 抚桦道,“天道百度上还说,秦墨身具金龙之相,紫薇护体,帝星转——哎,哎,大人!大人大人我错了啊啊啊啊啊——” 沉青拎起他的后颈,把轻飘飘的树妖少年整个丢了出去。 他面无表情地做完这个动作,蜷回暖乎乎的被窝里,阖上了眼。 —— “先生……季先生?” 等沉青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深夜了。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他坐起身,听见门外秦衡的声音:“已经快十二点了……季先生,您在吗?” “在。” 睡了一天的脑子昏昏沉沉的,沉青揉了揉眉心,随意地披上了墨色外袍。 他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的秦衡身形笔直,看起来十分紧张。 “季先生。” 沉青道:“东西准备好了?” 秦衡点头:“都准备好了——先生,您现在感觉怎么样?” “死不了,带路。” “……” 秦衡笑了下,“好的。” 他带沉青来到了四楼,经过沉青的吩咐这一层的房间都被清空了,走廊两侧房门紧闭,只有靠右第三间房间的门半掩着,露出里面的一片漆黑。 那是尘封多年的,郑秋雨的房间。 秦衡脚步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来这是母亲曾经的房间。”——一个被人刻意掩盖了存在的小角落。 “以后你会知道更多你不知道的东西。” 沉青淡淡道,“你父亲呢?” “他说要他守在祖父房间,而且人多反而碍事,让先生您无需在意他。” 也许是知道了更多关于生母的事情,秦衡对于秦正明这个父亲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提及他时也不再如最初那般尊重了。 沉青顿了顿,随意地道:“秦墨呢?” “小叔吗?” 秦衡道,“他回市区了,毕竟公司那边事务繁忙,他可能没有这么多时间待在这里。” “……嗯,知道了。” 骗人,记起来。 沉青冷冷地推开房门,径直走了进去。 屋子里摆着一张床,还有简单的桌椅。郑秋雨曾经与丈夫住在一起,但到后来秦正明不断把其他女人带回家,她也就被迫搬到了四楼。 虽然年代久远,但这里仍能找到当年女主人留下的生活痕迹。望着房间摆设的秦衡眼眶泛红,在沉青的指引下走到了房间里特意被清开的一片宽敞区域。 那里靠墙竖着一面镜子,十一根蜡烛围绕镜子摆好。镜子稍远的一边摆着一个香炉,香炉上插了四根香,香炉前是个火盆,旁边还放了件女子旧衣。 叮—— 红线串起铃铛,被沉青松松悬挂在半掩的房门和墙壁之间。他捡起地上的旧衣丢入火盆中,火焰瞬间蹿高,又逐渐降下,无声地将旧衣烧成一堆灰烬。 火焰熄灭,沉青又取出一柄小刀,雪白的刀身划破秦衡掌心,鲜血落入火盆,与灰烬混在一起。 他半跪在香炉前,修长手指沾着血与灰画下一个小小的阵法,最后一笔落下,香炉里的四根香缓缓燃烧了起来。 “去那边坐着,看着镜子,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回头。” 袅袅烟雾飘起,墨蛇的面容模糊在白雾间,只能听到他清淡如水的嗓音。 秦衡依言坐在镜子前,视线所及是摇曳的烛光,还有倒映在镜子里的时钟。 他盯着缓慢指向十二点的时针,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入定。 烟雾无声地笼罩过来,如轻纱覆面,令他开始看不清眼前的事物。 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秦衡闻到了香烛燃烧的气味,周身都是飘若虚无的白雾,他的意识恍恍惚惚,如随水摇晃的浮萍,不知身处何方。 …… 隐约间,有人在他耳边低语,秦衡勉强提起精神,极力去分辨那人说了什么。 …… 声音低弱嘈杂,分辨不清。在这一片噪音中,秦衡看见镜子里有个模糊的影子,拖着缓慢的步伐一步一步从他身边走过,走向另一个地方。 那个方向是……季先生。 他睁大了眼睛,下一秒愕然地回头:“季——” 就在这时,他终于听清了那道低低的女声。 快,走 嘀哒。 叮叮叮叮叮叮叮——!! 指针指向十二点,铃铛剧烈晃动,香灰断裂,蜡烛一瞬熄灭。 “噗——” 沉青猛的喷出一口血,点点血迹溅在香炉上,猩红得触目惊心。 轰隆—— 惊雷划破长空,大地震颤,秦家老宅在剧烈的震动中坍塌,烟尘四起,飞沙走石。 秦衡在摔下的过程中甩出一把符纸,符纸自动连接,托住了他下坠的身体。 他落在一片废墟间,就地滚了一圈后挣扎着爬起来,瞳孔猝然一缩。 “季先生!” “……” 一道巨大的法阵延伸铺开,深黑的冷光之下是无数双从地狱血海伸出的惨白死手,刻印着暗红符篆的锁链翻飞,映得天色赤红如血染。 墨蛇被锁在法阵中央,低着头,鲜血自嘴角流下,几缕黑发垂落,勾着苍白到没有血色的下颌。 “哈哈哈哈哈哈哈——” 有人在猖狂大笑,从碎石瓦砾中冒出头。他的手上染满鲜血,脚边是一具已经没了声息的尸体——郑素琴的尸体。 “父……亲?” 秦衡脚下一软,瘫坐在满地尘土中。 秦正明一步步走到阵法边缘,平日那个老实无用的秦家长子已经不见了,现在在这里的,是一个眼中闪烁着疯狂冷光的暴徒。 “哈哈哈哈!没有想到?” 他狞笑着,面容隐隐扭曲,“我从一开始针对的就是您啊!墨,蛇,大,人!” “……确实没有想到,” 沉青拭去唇角的血迹,抬头冷冷一笑,“你以生父为阵眼,亲缘为血祭……设下的不只有引灵阵,还有这个缚妖阵。” “引灵阵,引他人之灵气,为我所所用——如果是以墨蛇为妖力源泉,秦家可生生不息,绵延千年!” 秦正明浑身抽搐,声音因过度兴奋而剧烈颤抖,“秦家会在我这一代再次兴起,而不是靠秦墨那个废人——” 秦衡手心一收,猛的抓紧了身下尖锐的石块。 引灵阵不得见血,所以凡是见了血光的……秦涵光,郑素琴……都被秦正明杀死,拿去祭了缚妖阵。 掌心被石块边角割破,痛楚传遍全身,他却一无所觉。 啪,啪,啪。 “真厉害,把我也算计进去了,” 沉青鼓掌,眼底有淡淡的嘲讽,“这个阵法是你两个月前设下的,那时候我还在妖界……是谁,向你泄露了我的行踪。” 秦正明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吗?!你就待在这,永远地为我秦家提供生源!” 他一掌用力地拍在地上,法阵光芒大放,无数双血手与符篆铁链飞窜,深黑的无机质冷光映出沉青漠然的侧颜。血色纹路攀上他苍白的肌肤,隐隐形成一道妖红诡异的枷锁。 “墨蛇大人!!” 抚桦从森林里冲出,林叶飞旋,他的身躯化为粗壮虬结的树干,一头撞进缚妖阵中。 “啊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呃?!” 雷光烧灼树干粗糙的表皮,少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伴随着秦正明放肆的大笑……戛然而止。 苍白五指攥住铁链,筋骨暴起,沉青撕开身上重重桎梏,面无表情地踏前一步。 “你当我是谁。” 墨袍肆意飞扬,墨蛇踩在阵眼中心,脊背挺直如出鞘的钢剑,锋芒毕露,锐利张扬。 “不过百年的小辈,也敢对我出手……活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