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碰面
小阳是跟着应昭去的,毕竟顾正川很忙,加上孔一棠之前也拜托过孔一棠让她基本跟着应昭。 应昭走得很快,上车的时候直接坐到了副驾驶座对司机说了地址。 司机是公司配的,应昭系上安全带的时候男人还问了句:「那边有点远啊。」 应昭:「不好意思啊老郭,我有个亲戚去世了,挺急的,你能开快点就开快点。」 看上去大腹便便的男人笑了一声,「您客气了。」 小阳上车的时候还在打电话,坐在前面的应昭眉头紧皱,也在打电话。 「你说她不过来了?」 孔一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小阳在公司待了很多年,跟着柴颖的时候也经常跟孔一棠接触,就是因为这样,她对孔一棠有一种畏惧,可能是以前做柴颖助理的时候整理开会资料慢了一点被孔一棠当着众人的面吼过的原因。 「是,刚才接了个电话,是一个……」 她有点紧张,在报出疗养院的名字之后她明显察觉到孔一棠的心情不好,「董阳,你能让她接我电话么?」 都直接叫我名字了。 「好……那个应姐,棠总让您接电话。」 应昭正在跟肖文琦打电话问她要准备些什么东西,一边说了一声你等一下一边接过孔一棠的电话,「喂?」 孔一棠正卧在她外公的躺椅上,老头坐在一边跟她刚下班的舅舅下棋,舅妈在厨房跟保姆一起做菜,蒋航还没下班。她本来是睡醒了来到这边,最后还是觉得困,就在躺椅上眯了眯,想着等会应昭也该来了。 「你不来了?不吃晚饭了?」 孔一棠仰着头,一只手还拎着鸡毛掸子瞎挥,她只字不提关于疗养院的事儿。 「你先吃,」应昭望着两边飞驰而去的景色,「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干嘛去的,乖。」 冲孔一棠的口气,她就知道对方有点不高兴。 可她也没生气,也能理解孔一棠的态度。 毕竟是乔含音的爹,关她应昭什么事儿。 「关你什么事啊,本来你就说不管了的。」 果然,孔一棠就是这么想的。应昭嗯嗯了几声,「但是联系不上她,也只有我了。」 应昭穿着薄薄的米色长风衣,里面是一件焦糖色的打底,她靠在靠垫上,一只手捏着风衣腰带坠下的长穗。 即便长大成人了,知道生死了,她还是有点没办法摆脱的脆弱和慌张,还有难过。 毕竟那是她妈在人世里所剩无几的联系了。 电话那头是呼吸声。 孔一棠坐起来,她叹了一口气,把鸡毛掸子按在一边的茶几上,说:「我来。」 「别来。」 应昭伸手遮住了眼,「这跟你没关系的,一棠。」 「可是你跟我有关系。」 孔一棠知道应昭不太想她去接触那边的事儿,应昭很在乎她的想法,也知道她的排斥。 但除却爱情,过日子就是这样的。我有你不喜欢的牵绊,你有我厌恶的羁绊,斩不断,也碾不碎,生离死别之后也会存留在记忆里,可偏偏也就是这样,才是人间。 「同理,你现在很累,心疼一下我的心疼好么,好好在外公家吃顿饭,好好休息,我会早点回来的。」 「你一个人忙不过来的。」 孔一棠没正儿八经地料理过后事,但也知道是很繁琐的过程。 「还有老肖呢。」 「嗯……」 孔一棠唉了一声,她往后一仰,注视着雪白的天花板,鸡毛掸子有以下眉一下地敲着一边的扶手,总觉得眼皮直跳。 大概是真的很累了。 「那你也吃点东西。」 她还是不放心地嘱咐。 应昭嗯完就匆匆挂了电话,继续跟肖文琦说事儿。 到疗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秋风带着凉意。 车开进停车场,应昭带着小阳上楼。 她很久没来了,当初跟乔含音说断了的时候她就狠心没再来,但护士带路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些日子有人来看过他吗?」 护士在这家疗养院待了很多年,对应昭的印象挺深刻的。 「这段时间的话没有,去年的时候那个乔小姐来过一次。」 她说完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应昭,毕竟这对姐妹的事儿稍微有点关注的人都知道。她本来是不关心这些明星事的,但应昭也算是疗养院的老熟人了,家里女儿嘟嘟囔囔,她也去看了看。 应昭:「这样啊。」 她也没再说话。 小阳没跟她进病房,应昭在日光灯下看了看身上不再插着针头的男人。 即便没有知觉,也是会老去的。 面容安详,也够了。 她一句话都没说,没过多久肖文琦来了之后两个人一起跟车把人带到了殡仪馆。 肖文琦一路唉声叹气,拎着丧葬店匆忙买过来和吊唁用的东西跟应昭说:「说到底还是变成了你的事儿。」 应昭一声不吭的。 肖文琦:「你待在这儿,我去拿个疗养院的东西。」 小阳还在那边弄最后的手续,应昭想着还是她去,刚站起来,肖文琦就把她按了回去,「我去,瞧你这样儿。」 她走了两步,又回头,「你不是怕了?」 应昭被她给逗着了,「得了。」 有什么可怕的,她又不是第一次来。 这种把人烧成灰烬的地方倒是窗明几净的,大厅登记的工作人员是个中年男人,一边把表格递给应昭的时候还一边问:「死亡证明呢?」 应昭把疗养院开的死亡证明递给男人。 男人还在回自己手机的微信消息,心不在焉地在电脑登机之后把序号递给应昭,「停灵都置办好了?」 应昭嗯了一声。 说是停灵,也不过是后面被标着序号的小房间,黑色的移门关得紧紧的,远远看一格一格都像一口棺材。 只不过有亮光而已。 非自然或者在家故去的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停灵的。 多算点日子,约等于二十年,她也来过这里。 好好的人,昨天还穿活人的衣服,吃活人的饭,求神明保佑。 第二天就变成了穿死人穿的衣服,连吃饭也要让人把香插在饭里一遍遍地喊,也不用求神明,就具备了保佑子孙的能力一样。 帮忙的师傅料理好一切,在烛火中对站在一边的漂亮女人说:「过来上柱香?」 肖文琦叫来的人,那种旮旯角的地方红白喜事好像都摆脱不了习俗,即便城市里的人嘴里挂着科学,可一到这种时候,又开始遵规守矩。 应昭上了一炷香。 在这样的地方一切都是从简的,师傅站在一边跟一起帮忙的人抽烟,说得很小声,「听说这个不是亲生女儿呢。」 「不是?不是女儿谁会这么上心啊。」 「……」 晚上风大,肖文琦没过多久就来了,跟那几个料理师傅在说话。 应昭手插在口袋里在一边站着,她一边摘下耳坠,一边叹了口气。 今天肯定是走不回去了。 她往右边的一个小亭子走过去,想给孔一棠打个电话。 小亭子的背面就是正门,可以看到进出的车辆。 这个点来这种地方也只有家里有逝者在这里的人了。 她虚虚晃晃地看了一眼,然后低头拨通了孔一棠的电话。 孔一棠刚吃晚饭,旁边还有蒋航的声音,「哎哎哎,下着,别又说我作弊。」 「玩象棋?」 孔一棠瞪了蒋航一眼,然后说:「是啊,蒋航下不过我让我让他。」 「二棠你说谁呢,谁让谁啊!」 「我表哥让我让他啊。」 孔一棠说得理所当然。 应昭笑了一声,「那你好好下,早点睡觉,我这边守夜就走不回去了,总不能让老肖替我。」 「真是的……」孔一棠在那边深吸一口气,然后吐出来,到应昭耳边的时候都是气音,「晚上冷,车上有备用的衣服,多穿一件。」 「知道知道。」 应昭刚挂完电话,想往回走,突然感觉身后有脚步声,才刚一回头,就被人蒙住了眼。 是个女人,靠过来的时候应昭就察觉到了。 她的心里闪过一个有些不可思议的猜测,她也不挣扎,「乔含音?」 蒙住她眼睛的手汗津津的,在她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最后还是松开了。 夜风吹来,还能听到树叶沙沙的声音。 这个亭子的光源只在一侧,是不知道从哪里接过来的黄色灯泡,还不是很亮,污垢盘踞在上面,又使得光亮微弱了几分。 但并不妨碍应昭认出这张露了一点的脸。 短短的头发,戴着黑色的口罩,中分的头发,露出额上一道有点深的疤痕来。 乔含音嗤了一声,「以前喜欢我的时候叫我含音,现在你真是太冷漠了。」 她浑身上下都是黑色的,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头,下身一件宽松的运动裤,脚上的运动鞋都是黑色的。 宽大的衣服暴露不出她的曲线,应昭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除了眼神没有一点像乔含音。 「你爸过世了。」 应昭也不紧张,虽然孔一棠跟她说过乔含音跟聂齐混在一块指不定捣鼓什么鬼玩意。 旁边是草丛,还能听到虫声。 应昭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她的高跟鞋都没有换,其实这么奔波脚后跟都很疼。 「我知道。」 乔含音还是盯着应昭,「你为什么一点都不惊讶。」 应昭低头,打开手机相册,把之前肖文琦给她看过的那张照片给她看。 乔含音看了几秒,又把视线移到应昭身上。 她看着应昭,突然觉得自己真的很想她,虽然这种情绪对她还说还是插在心口的一根刺。 她不想承认,但的的确确存在。 应昭瘦了。 是因为我。 她又开心起来。 「你怎么知道那个是我。」 应昭:「看一眼就知道了。」 乔含音笑了一声,「你这样让那个瘸子知道她会不会气死?」 应昭没搭理她的阴阳怪气,「本来就是,我把你养大,要是看不出来,这些年也都白过了。」 「去上柱香。」 应昭往停灵的地方走,被乔含音一把拉了回来,她猝不及防地看到一双红着的眼,「你永远自说自话。」 她说完又低下头,把应昭往另一边拖。 另一只手把口袋里的东西又往里塞了塞。 「你现在想干什么,直接说。」 应昭挣开乔含音的手,看到对方左手腕上系着的发绳,又马上移开目光。 乔含音抬眼盯着她,一行眼泪从眼眶里掉出来,最后没入口罩里。 「跟我去一个地方,不然我现在就……」 乔含音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伸出来的时候拿出了一把刀。 应昭反而笑了一声,「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一点也不怕,大概是一瞬间的生死让她有点麻木了。 这种威胁都微不足道,又或者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自己不会受伤的预感。 乔含音指着的地方是对面的一座山,与其说是一座山,不如说是一个小土堆。 没走几步就到了顶头。 风呼呼的,低矮的山头,能看到远处市区的灯火,乔含音坐在地上,喊了一声应昭。 应昭站在一边,叹了一口气,「要说什么?」 「如果没有孔一棠,你会一直对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