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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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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还是热,明天是七夕,但小镇上还是有不少男女,玩沙画的,做小店里手工肥皂的,头顶上几盏孔明灯,颤颤巍巍地往上升。    孔一棠还趴在仪表盘上,应昭依旧保持着圈着她的姿势。    一点也不热,山风吹来凉凉的。    「我给你的星球杯?」    应昭踢下脚刹,车子倾了一下,最后稳稳当当地停下了。    孔一棠没转头,嗯了一声,「跟这个一模一样,现在很难买到了,这种包装,总感觉那种公司都倒闭了?」    坐星球杯的公司很多,孔一棠也买过很多种,单个算都要好几块钱,跟当初应昭塞到她手里那个小小的,粗制滥造的玩意根本不能相比。    垃圾食品也分三六九等了。    到后来还是柴颖拜托她那个在淘宝开零食店当兼职的男朋友找了很久才买到的。    有事没事吃几个,像是回到了那个时候,她因为腿伤在家里静养,她妈租来的平房不大,窗户外就是胡同口,床在窗户边,坐着就能看到小孩哗啦啦吵吵闹闹地过去。    也没电视看,课本放在手边,她把拿两个星球杯摆在窗沿上,看了好几天才拿下一个,撕开来,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    身体还记得那种感觉,被温暖笼罩的滋味,冷过头一点暖都像火炉,她的神明从天而降,破开寒冷与疼痛的虚空,抱着她走出深渊。    那个怀抱是甜的。    巧克力味。    劣质的巧克力酱裹着小小的圆粒饼干,咽下去好久口腔还是那个味道。    甜度顺着食道蔓延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宣泄对那种温暖的渴望。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完蛋了,只知道她想亲近那个人。    之后过段时间她能再次站起,跌跌撞撞地走过,目睹过,最后那股亲近变成了要拥有,那股甜非但没消失,反而越发嚣张。    到现在,根本是癌症晚期,只有终身占有应昭才可以慢一点死去。    「嗯……」她点了点头,应昭看不见她的面容,她咬着嘴唇,嘴巴里喊着小小的圆粒饼干,热度很高,都要把饼干给化开了,她依旧死死地咬着嘴唇,眼眶里蓄着眼泪,在声带震动的频率里缓缓落下,润了嘴唇,苦涩和口腔里的甜混杂一起变成杂陈的味道,忐忑的真诚,「我腿坏的那一年,在那个医院?……就做豆腐,也、也不是,就是也做早饭小笼包,很多、很多人排队的那一条街的、的那个卫生所。」    她说的很慢,即便已经在很努力地在调整情绪了,但吸鼻子是条件反射,和眼泪掉下来一样不受控制。    应昭一条腿踩在地上,一条腿踩在踏板上,跟孔一棠的腿贴着,她凑过去,说:「一棠,转过来。」    她说的很轻,跟羽毛似的,又有点蛊惑,孔一棠呆呆地转头,又迅速地转了回去。    就那么一瞬间,应昭就瞧见了对方脸颊上的泪痕。    她也没勉强,下巴靠在孔一棠肩上,「那个卫生院还是小诊所啊……」    孔一棠还在舔着星球杯,断断续续地说:「我……我知道你不记得了。」    她其实也不想对方记得,但是真的一点也不想对方不记得吗?    也不是,这种情绪很复杂,一方面是觉得丢脸,被瞧见那么狼狈的场面,另一方面又觉得隐瞒不大好,这是她们第一次产生交集的时候。    像是她遮掩多年的伤口被撕开,疤痕犹在,她羞于面对,又要开口,变成契机。    「哪个巷子?」    应昭说话的时候孔一棠能感觉到对方呼出的气,在颈侧一缕一缕的。    「就、就初中那个下坡头左转,那个坐涮锅的店那一幢。是应该是,涮锅和、和一个卖漆器的中间的一条缝,也算不上巷子……」    她越说越轻,像是在思考。    应昭也没说话。    她的记忆力还算好,但并不代表什么事都记得,更何况孔一棠初中年纪的那一段时间,是她人生里算得上头号忙碌的一段岁月,那片的地形她了如指掌,每天送外卖都要送个几百趟,有时候也会去更远一点的工地,一个地方的生态分很多种。    人文的植物的生物的……也经常有摄影师来拍这些寄生于社会底层的人物,要么就是越脏越好的边边角角。    说这是情怀。    很多年后她才懂这种情怀,经由回忆自带的朦胧滤镜,筛下来的似乎都是岁月静好。    可小混混三天两头在街边打架,大排档的老板早年是个混社会的,身上全是纹身,高中的小女孩背着书包放学后却去了设备脏乱的桃色场所,有人在地下商场的角落里卖色.情盘片,也有抢劫,甚至是强.奸。    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的大城市的边角,大家都遵守不妨碍警察的规则,什么事情可以用钱解决的用钱解决,连出人命了的都是。    胡同口有个小姑娘年纪轻轻被搞大了肚子,不敢告诉爸妈,自个儿药流,最后去了一条命。    父母缄默不语,当作羞耻。    却完全不去追究为什么会这样。    太乱了。    那个地方,虽然她在那里长大,家也在,却从来没觉得美好,展现出好的一面是客气,不好的一面也无可避免,所以她怕乔含音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每天都去接,自己去不了,也要拜托肖文琦或者其他朋友。    她跟肖文琦在那片长大,论大家,也是从小练大的,男孩也不一定打得过,打闹都算可以,真的要打,肖文琦的匪气比她强多了,所以她不怕。    但外地人流窜,总有个别没规矩的。    偶尔碰到什么事儿,能帮就帮一下,但这些都是忙碌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事儿,根本没什么值得去记住的。    孔一棠刚一开口的时候,她就已经努力去回忆了。    卫生所,不能算小巷的地儿,酒家后面……    是后厨?    她的鼻尖是孔一棠的味道,还掺杂了点巧克力味儿,她有时候怀疑对方有好几瓶这种味道的香水,但这不太可能。    在对方家里收拾东西也能收拾出几个星球杯的包装壳,她也没当回事,没想到还跟自己有关。    大概是十多年前?    医院?    她去那种地方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皱着眉头,孔一棠听着她的呼吸声,伸手捏住了应昭的手指,「想不起来就算了。」    嘴上说得很大度,其实应昭真正想不起来,她又开始失望了。    但真的过去太久了,记不起来也是应该的。    应昭没说话,又过了几分钟,她突然抬头,「有一条新裙子,是给你了?」    她过往的记忆里大多数都零零碎碎,刚才蓦地想起乔含音有次跟她吵得特别凶,因为新衣服还是新裙子?……应该是裙子,格子的?是……她给乔含音买过太多东西了,这是很本能的一种回忆,想到裙子突然串了起来。    记忆还是模糊,只有几个片段。    她开是开着车的,没骑车,那天为什么这么隆重已经忘记了,就是经过那条街的时候自然地看了一眼,就看到了被雪覆住的地面上一小团伸出一只颤巍巍的手。    啊,想起来了。    大概还有点怕,前一天还被肖文琦的鬼故事吓了一跳,但吓归吓,又好奇。    结果是个小女孩。    怎么可以忘记呢?    明明是一段特别的记忆,以前也不是没给小女解过围,小孩早熟的很多,有早熟放在谈恋爱上的跟那些不三不四的混混谈恋爱因为争吵而打起来的,要么就是家里的事儿难堪而去蹲在饭店门口发呆的。    那天一眼停下来的,是她见过所有被欺负的里头看上去最可怜的。    大雪,血迹,空洞的眼,还在努力伸起来的手。    看上去都快死了。    外套浸了雪,化开,伸手触碰到都凉到可怕,里面的校服被撕开,青紫一片,一眼就看着让人心疼。    又觉得愤怒。    小孩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痛的说不出话,在她怀里闭着眼,气息都很弱,送到卫生所的时候她还被那个主治给破口大骂。    大妈是全科,相当臃肿,看着都像个庸医,但心肠特好,应昭也帮不上忙,把包里的新衣服递给护士,在外面等。    专注过头,没接手机,等到发现的时候乔含音已经打了几百个电话了。    她进里头看,小姑娘醒了,看上去怏怏的,瞧见她看了一眼,应昭一边接电话一边从兜里掏了个星球杯冲她笑了笑,好像是这样?    星球杯……打工的前台结账的给的,原本是少几角钱当作替补给的,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也给她了。    之后……就没之后了。    她也没去在问那个主治,萍水相逢,也没什么好问的。    这么一年年的,也都忘记了,记忆残片再次拾起,也回忆不出自己当初是什么具体的心境。    残片里的孔一棠,小一号的,就是病怏怏的。    原来是那时候发生的事儿吗?    她闭了闭眼,最后叹了口气。    孔一棠没想到她到底还是记起来了,「是一套……衣服是娃娃脸的衬衫,裙子是焦糖色格子的长裙。」    那个时候看真的很好看了。    给乔含音的,要是真的被她穿了去,在学校里更是趾高气扬横着走了。    可我穿,也不好看。    没乔含音高,身材也是,穿那样少女的衣服,没有什么青春可言,丑丑的。    「扔了吗?」    应昭想到那套裙子,她提前打招呼让一个朋友找衣服店预定的,料子都是最好的,因为乔含音吵着要新裙子。    花了三分之一工资。    现在想想给孔一棠了也好。    「没,放在家里。」    压箱底,有时候忍不住想穿一穿。    其实也就穿了一次,当年的一次。    后来从郊外搬到市中心,住高楼,穿名牌,其他什么都可以不带,这个也得带着。    太珍贵了。    我的无价之宝。    「回去,给我看看?」    应昭掰过孔一棠的脸,自己凑过去,瞧见她家棠总满脸泪痕,嘴角还沾着巧克力酱,按在仪表盘上的手上还捏着一个没舔完的,被应昭的突袭吓了一跳,也没捏住,掉到了地上。    「啊?好。」    「穿给我看看?」    应昭继续说,她伸手擦了擦孔一棠又要滚落的泪珠,低低地说:「我怎么就忘了呢?」    「穿?……好。」    孔一棠垂眼,但应昭掐着她的脸,根本没办法再转过去。    「我问了问那个医生,她说你叫昭儿。」    但那会儿她挺闷,加上知道自己断了腿估计很难全好,那医生说应该姓应,但口吻也不是特别确定。    昭儿。    什么昭呢?    应昭吗?    后来去学校,她「不经意」地跟乔含音班里的女孩聊了一下,「不经意」地提到对方的情况。    哦,她叫应昭啊。    真的是应昭哦。    可是我不会卷舌,真烦。    孔一棠说话京味儿不是很重,表现在她的儿化音很多还是不是很自然,第一次听她这么叫自己,应昭望着对方开合的嘴唇,又凑了凑,舔了舔对方嘴角沾上的巧克力酱。    甜。    不腻。    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会感动。    一想起被对方注视了那么多年,她就全身颤抖,有一种辜负的愧疚,同时又感谢老天给她送了这么一份礼物。    无价之宝。    她是。    我的无价之宝。    作者有话要说:    应昭:终于轮到我说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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