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番外2:千秋
这一日, 是皇帝三十岁整生辰。 自皇帝二十四岁登基, 至今已过了六年有余。 虽是喜庆日子, 朝堂之上众臣的口若悬河并不因这个特殊日子而有所滞缓。文武百官照样该吵的吵, 该争的争, 该陈情的陈情, 该启奏的启奏。 如今的朝堂格局被划分成了两派。一派, 是以周令祎为首的太尉方,另一派,则是以骆夜为首的丞相方。 这两个年纪相当的男子似乎生来就注定要成为对手, 虽是一样的博古通今,博闻强识,却秉持着完全不同的政治主张。一个守旧, 另一个必然改革, 一个激进,另一个肯定保守, 一个偏左, 另一个绝对向右。 六年来他们争锋相对, 彼此之间谁也不让谁。从人文, 到地理, 从边防战事, 到天家礼制,两派人马你来我往,此消彼长, 斗的如火如荼, 斗的刀光剑影。连市井百姓都知道,本朝出了两个厉害人物,一个周太尉,一个骆丞相,二人是皇帝的左膀右臂,却也是显而易见的政敌。 而他们这一次的厮杀,是由于一名武官落马,职位空缺出来,皇帝问众位爱卿可有人选推荐而引发的。 武官的职位虽然品阶不高,却掌管着京都四成兵力的实权,自然而然,成了两派人马的“兵家必争之地”。 正午,皇帝坐在龙椅上,听着底下丞相派和太尉派争的面红耳赤,吵的吐沫横飞,再望一眼那两个气定神闲站在首排的青年,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唉,已经三天了,还未分出个胜负,难道要继续吵到晚上? 大殿之上,左首的蓝衣青年仰起了头,站在那里,嘴角含笑,一股风流姿态迎风而立,端的是潇洒倜傥,丰神如玉。 右边的白衣青年同样器宇轩昂,俊逸非凡,只是那缚在眼上的白绫,则为他平添了一缕出世之意。此刻他微微侧首,食指弯曲,似在仔细倾听朝堂上那些争执之辞。 看到两人这样,皇帝瞬间明白了,两位爱卿这是做好通宵苦战的准备了。可,爱卿!爱卿们!今日是朕的生辰啊你们难道忘了…… 皇帝头痛万分,余光一瞟,突然瞟到了一张站在百官后面的年轻面孔。 咦,这人、这人好像是—— 皇帝重重咳嗽,出声唤道:“厉副将,你也是用兵的,你觉得太尉和丞相推荐的那二人,谁更合适?” 话音刚落,刷刷刷,所有官员的视线都看向了那被皇帝点名的少年。 那的确是个少年,不到二十的年纪,面容俊秀,一身戎装,被皇帝点名前还在魂游天外,一脸发呆状。 但百官并不会因此就小瞧了他。要知道,这位叫厉阳一的副将虽然年纪小,军功却是赫赫的。皇帝登基的六年,他上过四次战场,每次都是骁勇凶悍,手上沾的人命估计数都数不过来。 有次,他跟随主将在一处山谷遭到敌军伏击,被围困了七天七夜,连主将都放弃了,却是他,唯有他,在主将都认命的情况下,又奋力厮杀了三个昼夜,终于等来了援军。 当援军赶来的时候,只看到了一个被敌兵围攻的血人,因此,他的“血将”之名名扬天下。皇帝也由此开始提拔他,官升将军更是指日可待。 见到皇帝问他,丞相派的人心里可谓乐开了花。这厉阳一,虽然近几年都在军中,却是从骆相府中出去的,听说以前还是个前朝什么什么奸臣的下属,若不是骆相给机会,他恐怕早就随那奸臣一起倒霉了,岂能留到今日?现在皇帝问他看法,他但凡有点良心,也该知道怎么说? 众臣屏息凝神,仔细听厉阳一的回复。 午后的阳光自门外打进来,打在少年的银片戎装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 满朝寂静里,少年懒洋洋的声音笑道:“陛下问我?唔,要我说,最合适的,莫过于周太尉推荐的张虎张将军了,要年纪有年纪,要家世有家世,还有相关领兵经验,陛下以为如何?” …… …… 散了朝会,众官员三两相携纷纷往宫外走。 他们路过厉阳一的时候,都会有意无意看他一眼。尤其骆相那派的几个官员,瞪厉阳一的眼睛,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 “呸!吃里扒外的东西!” “骆相一腔热血真是付诸东流!” “前朝连自己的主人都能背叛,你指望他有真心?” “啐,白眼狼!” 各种骂声接踵而至,阳一充耳不闻,昂首挺胸走他的路。 “厉副将。” 身后突然有人喊,阳一回头,发现叫住自己的是周令祎。 他稍稍颔首:“周太尉。” 周令祎点头,缓缓走向他:“还未多谢厉副将今日在朝堂上说的那些话。” “不敢当。” 周令祎笑眯眯地:“据我所知,副将一直以来都是受骆相照拂良多,今日怎会突然愿意帮起了我?” “太尉以为呢?”阳一似笑非笑,“末将只是觉得,张虎将军确实有些才干罢了。”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周令祎还想说话,阳一打断道,“末将还有别的事,先行一步。” 周令祎深深望一眼他,尔后,笑道:“也好。副将请自便,咱们来日再续。” 阳一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周令祎注视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没动一下。 阳一走到宫门的时候,才感觉身后那道视线终于消失了,与此同时,一直在门外等候的亲兵迎了上来,“老大,上完朝啦?” 他点头,“是。” “那咱们现在就去沙南王府?” “现在就去。”他问,“让你帮我准备的礼物都备齐了?” “全齐了,您放心!”亲兵拍拍胸脯,“包管叫王爷和王妃满意。” 他们来到沙南王府的时候,王府的下人正在门口收拾一辆马车。 马车里食盒衣裳应有尽有,还有一面屏风,似是哪位女子要外出。阳一眼皮一跳,命亲兵递上拜帖,门人通传。 不一会儿,门人就出来了,道王爷有请。 阳一在会客厅见到了沙南王。沙南王见到他来,忙放下了手中修了一半的琴:“好小子,许久没见到你,愈发俊朗精神了。” “王爷也是。”阳一作了一个揖,又寒暄了几句,终忍不住道,“府外有马车要出远门?谁要出去?”沙南王哈哈大笑,“你急什么,不是碧舞,是王妃。她外公有些想她了,便收拾收拾,准备回贺州住一阵子。” 原来是她。 阳一的表情瞬间恢复自然。 见此,沙南王更乐,“小子,喜欢我们家碧舞就直接表现出来,你这样端着掖着的,碧舞可一辈子都不会理你。” 阳一苦笑,刚想说话,就听一声尖锐的女音叫道——“谁让他进来的?!” 阳一和沙南王回头,但见说话的少女一袭粉衣,双手叉腰,站在客厅外头,比那春天里的迎春花还耀眼。 “碧舞。”这是一道温柔的女子声音,阳一看去,却是沙南王妃牵着一个粉嫩嫩的女童出现在了时碧舞身后,“不得对厉副将无礼。” “副将?”时碧舞冷笑,“哟,才半年不见,升职了?好大的官威!不知道这位子又是出卖了多少人,背叛了多少人才换来的。” “碧舞!”王妃降下了声调。 “哼,周姐姐,你们都偏心他!”时碧舞显然还是很尊重这位续弦王妃的,见她沉了脸色,不再多说,瞪了阳一一眼,蹭蹭蹭跑回了房。 王妃和沙南王对视一眼,各自苦笑,碧舞丫头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 一直牵着王妃手的女童在众人的沉默中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声:“父王。” 沙南王回神,赶紧伸手,将女童拥入怀中,“哎呀,璐儿!还是你乖!可千万别学你碧舞姨妈……啊,怎么眼睛红红的,哭过了?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啦?” “父王,父王。”璐儿嘟着嘴,捏着沙南王的耳垂,说悄悄话,“母妃、母妃要离开了,璐儿不要她离开,璐儿要跟她在一起,璐儿也要去贺州……” 沙南王看向王妃,王妃无奈一叹,“也不知道谁告诉她的,我要回贺州小住一阵子,小家伙不乐意,拉着我的手求一起呢。” 女童眨着一双小鹿般的眼睛偷偷观察沙南王。 沙南王哄道:“璐儿乖,乖璐儿,此去贺州路途遥远,你还太小,不能长途跋涉。等你再长大些,再大些就和父王、母妃一起去贺州,好不好?” 女童撅起了嘴,一副委屈的快哭了的模样。 见此,沙南王立马又哄了起来,见女童还是一副“我不听我不听我最委屈”的模样,王妃也赶紧加入了哄人大军。 阳一在旁边,看着沙南王夫妇琴瑟和谐的样子,心里情不自禁一叹。 当真是世事难料,人生无常。 谁会想到,周岸芷竟会和沙南王有这样的续弦之缘? 世人皆道她对沙南王痴心一片,等了三年才感动了对方,成就一段佳话,可内里的真相,又有谁完全知晓? 沙南王,周岸芷,从干亲到朋友,再从朋友结成伴侣,足足走了三年,这样的结局,怎不让人感慨万分? …… …… 送阳一出府的时候,沙南王问,“听说,你今日在朝堂上帮了周令祎?” “王爷也关心起朝堂了?” “不能不关心。”沙南王淡淡道,“我得保护我的家人。” 他有爵位在身,权力稍有更迭就会被波及,是以,永远也做不得真正的富贵闲人。只是,沙南王不解,“按理来说,你应该是帮骆夜的,怎么反倒帮起了周令祎?你到底怎么想的?” “没什么特殊原因。”阳一挑了挑眉,“就是最近看周令祎比较顺眼。” 沙南王无声望着阳一。 阳一也坦然回视对方。 良久,沙南王一叹,“党派之争,从来凶险。这世上,多的是追名逐利之人,可死无葬身之地的,也不少。阳一,你有自己的路,我没什么建议给你,只是希望将来在某个重要时刻,要做决断的时候,你能明白自己并非孤身一人。我、王妃,还有碧舞,我们都会在你身边。” 听到这话,阳一先是一怔,继而发自肺腑地笑了,“是。我会记得。” 告别沙南王,阳一和亲兵骑马回府。 走到街角转弯的时候,突然几个礼盒从天而将,哗啦哗啦,摔到地上,摔了个稀巴烂。亲兵一看,咦,那不就是自己刚刚送到沙南王府的礼物么? 而那扔礼物的始作俑者此刻坐在树上,冲他们挑衅笑道:“喂!卖主求荣得到的东西,我们王府不要,要不,您还是送给别人——也许,会有同道之人喜欢?” “碧舞小姐!”亲兵喝道。 “猴子。”阳一挥手制止亲兵的愤怒。他抬头,冲那粉衫少女笑了笑,“你一会儿怎么下来?要不要我帮你?” 时碧舞也朝他笑了笑,“不用不用。这种小问题,还是不劳烦我们的副将大人了。”说罢,从树上纵身一跃,稳稳落地。 他盯着她窈窕的身段,眼睛一眨不眨。 时碧舞拍了拍手,给了他一个不屑的眼神,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亲兵简直急红了眼,“老大,这小妮子也太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亏你一直念着她,想着她,给她买的都是她喜欢的东西。她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摔了礼物,骂你是、是……”亲兵说不下去了。 他骑马,缓缓路过那一路的破碎礼盒,“她骂的也没错。我的确是卖主求荣了。” “哪有!”亲兵替他说话,“识时务者方为俊杰。您没做错,这天下注定会是当今陛下的,您只是在该选择的时候做出了最明智的选择而已!再说了,跟着以前那个主子能有什么好下场,他们不知道您的为难,我可是知道的,反正……” 亲兵说了半天,见他没反应,以为他还在为时碧舞的话难受,不由讨好道,“您放心,这小妮子也就是现在年纪小,还不知道您的好。等她再长大些,就会用女人的眼睛看人了。届时,放眼整个京都,那么多世家小姐哭着喊着要嫁给您,她就会知道,您喜欢她,那是她的造化,前世修来的福气……再不济,我瞧着,沙南王夫妇都喜欢您,您索性就搞定了王爷和王妃,让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嫁也得嫁了……” 亲兵越说越开心,说到最后,竟傻傻乐起来,“娶回家之后,好好调/教。不听话,就打一鞭子,或者扔床上,然后嘛……嘿嘿嘿嘿……我哥就是这么教育我嫂子的……” 亲兵满脸猥琐,阳一一脚踢向他身下的马屁股,“狗/日的,就你话多。” 马儿快跑了几步,亲兵连忙拉住缰绳,满脸吃惊。倒不是因为阳一踢过去的那一脚,而是因为他那句脏话,“老、老大,你……你竟然骂脏话!” “怎么,我骂不得?” “不是,不是。”亲兵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从没听您骂这么粗俗过。您平时和那些上级将领说话,那叫一个文绉绉,我还以为、以为您是个儒将呢……” “少见多怪,你没见过的多着呢。”阳一笑骂。 “是是是,是属下夸张了。”亲兵舔着脸,笑嘻嘻道,“要不,老大,您再说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属下觉得,您还是说这种话更带感。” “狗/日的,滚!” 亲兵真的骑马滚远了,“好听,好听!老大,原来你是这样的老大,以后,可千万不要压抑你的本性啊!” 望着亲兵嬉皮笑脸的样子,阳一扬了扬嘴角,忽然感到一阵恍惚。 头顶是烈烈灼日,耳边不时传来小贩的叫卖,马儿喷鼻,卷起了一地的落叶,沙沙,沙沙,那是风吹过的声音。 他仰头,闭上眼,鬓间一缕发丝飞过脸庞。 有多久没骂这句口头禅了? 哦,记起来了。 自从被那个人说“今后别开口闭口就是这话”之后,他就很少再说了。 学着收敛自己身上的匪气,学着斯文优雅,跟着那个人,一点一滴学会处世之道,成为一条披着人皮的狼。 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轻轻睁开了眼睛,脑中不期然响起周令祎和沙南王的问话: ——“据我所知,副将一直以来都是受骆相照拂良多,今日怎会突然愿意帮起了我?” ——“按理来说,你应该是帮骆夜的,怎么反倒帮起了周令祎?” 是啊,怎么帮起了周令祎。 他无声一笑。 骆夜与周令祎应该是旗鼓相当的。谁占下风,他就帮谁。只有这样,他们俩才能两败俱伤,才能玉石俱焚。 哈!什么皇帝,什么左膀右臂,什么太尉丞相,都是狗屁。那个人胸有千壑,绝顶聪明,通音律,懂阴阳,晓奇门,知遁甲,在那个人面前,这群跳梁小丑又算什么? 如今,那个人身首分离,永远长埋地底,却是这群小丑意气风发,指点江山—— 休想! 他会告诉他们,一点一点地告诉他们,皇帝没那么好当,天下没那么好坐,周令祎和骆夜这两人,一辈子也休想安宁! 他会用下辈子的时间,来牵制他们,离间他们,向他们报复…… 这样,我是不是就算出师了,老大? …… …… 周令祎跟阳一说完话,去后宫看了看自己的妹妹。 周汀兰一袭明艳的红裙倚在榻上,支着头颅,打着哈欠,看侍女剥葡萄。待侍女将葡萄剥好,她捻起一颗放入嘴中,脂玉般的手腕戴满了翡翠和金镯。 如此懒散的模样,周令祎忍不住蹙了蹙眉。 “哥,你来啦!”见到他,周汀兰眉开眼笑。 周令祎依制要行礼,周汀兰赶紧起身拦道,“别。自家兄妹,我才不要受你这个礼呢。” “都已经是兰妃了,怎么还这么不知轻重。” 周汀兰无所谓道,“皇上就喜欢我这样。” 周令祎掀袍坐到了太师椅上,“近来在宫中如何?” “我?”周汀兰舔了一下手指,得意地指着那串紫红葡萄,道,“你看,那可是皇上今早赏的,宫中独我一份,连翠洗宫那个贱人都没有呢!” 翠洗宫的……杭敏之? 周令祎笑了笑,“你啊,也就被这些小恩小惠所满足。我可是听说,那位敏妃娘娘喜欢科州的百花扇,陛下专门派人去科州,请能工巧匠足足打造了十二把送她呢。” 说到这事,周汀兰的眼中闪过一丝恨意,“哼,也就那次而已。那次之后,陛下可是恼了她了,到现在还冷着呢。” “哦?这话怎么说?”周令祎挑了挑眉。 周汀兰倒豆子般把她和杭敏之这阵子的争宠都给倒了出来,“皇上虽然爱瞧她那骄傲聪明的样儿,却也不可能事事都依着她的性子。好比这次,宫里早定好了,今日会有哪些妃子陪皇上去萧山过寿。她倒好,说不去就不去了,没有一个理由,任皇上哄了多少话,都不改心意……” “哼,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恃宠生娇若此,皇上怎会不生气,自然就要冷着她了。要我说,女人嘛,稍微拿点腔调是情趣,她这样,矫情到底的,哪天把自己作死了都不知道。皇上说了,他还是更喜欢我这样的,知情识趣,他处着也开心。” 你这样的? 周令祎但笑不语。你这样什么情绪都摆在脸上的,陛下当然觉得好处。可若说真上心的,恐怕,还是翠洗宫的那位敏妃娘娘…… 想到这里,周令祎突然一怔,“萧山?去萧山是要走南曦门的?” “当然。”周汀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萧山在东边,想去那里,京都四个门,肯定是走南曦门呀!” 南曦门。 南曦门……么。 周令祎低声感慨,“原是这样。” “这样?哪样?”周汀兰疑惑,感觉好像被哥哥点破了一件不得了的秘事。可是以她的脑子,又实在想不出,“你不知道,她每次突然不愿意出宫,都是因为要走那个南曦门。可是,南曦门怎么了,跟她的八字相冲么?她走那里会倒霉?难不成,她打算一辈子都不走那个门了?” 周令祎意味深长地看了周汀兰一眼,良久,才幽幽道:“也许,终其一生,她都不会再走那里一步了。” “为什么?” 周汀兰很好奇,直觉自己一旦知道了这个原因,便会抓到杭敏之一个很重要的把柄。 可惜,周令祎并不打算如她的意,“管这个干嘛?你的当务之急,是牢牢抓住陛下的心,生个一男半女。可别再像上回那样,差点被陛下降阶了。” “哎呀,我才不怕呢。”周汀兰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有哥哥你在,不会不管我的,对不对?” “哥哥也不是万能的。”周令祎自嘲一笑,“你该庆幸,杭敏之不是骆夜的妹妹。不然,朝堂上我没输给他,后宫里,却要被你生生扯断了后腿。” 周汀兰吐吐舌头,“那骆夜不过如此,又怎么比的上哥哥你?不过,有一个方面,你可是太不如他,连妹妹都忍不住要数落你几句了。” “什么?”周令祎不相信以自己妹妹的智商,能说出什么高谈大论。 “那个骆夜,现在一个正夫人,一个如夫人,良妻美妾,夫唱妇随,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滋润。你呢,到现在也没娶妻,整日流连歌坊青楼,妹妹瞧的心急,要知道,京都里伸长脖子想嫁你的贵女不知凡几,你却……” 他笑了笑,挥手截断周汀兰的话,“贵女大多木讷沉静,还难伺候,哪有青楼女子精乖有趣。” “可你位及公卿,自然该娶个世家贵女才对,总跟那些低贱女子在一块儿也不是个事儿啊……”周汀兰摇头,问他,“天下良家女子那么多,你真没碰到一个动心的?哪怕只有一瞬间,一刹那,你可曾对某人动过想娶她的念头?” ——哪怕只有一瞬间,一刹那,你可曾对某人动过想娶她的念头? 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她怒的模样,笑的模样,挑衅的模样,害怕的模样,甚至,无奈翻白眼的模样…… “哥?”周汀兰唤他。 他倏然回神,看向周汀兰。 “真有某人?”周汀兰顿时兴奋起来。 他径直起身,修长手指随意摘下果盆里的几串葡萄,丢到嘴里,“有啊。忽然想到了宛娘,经你提醒,我也是好久没去找她了。” “宛娘?宛娘是谁?” 周令祎勾勾嘴角,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笑的风流无比,“江雪楼的头牌。” “……”周汀兰不由一阵失望,“我就说嘛,你游戏人间,见惯美色,怎么可能有过动心的人。” “是啊。”他淡淡一笑,脸上的表情突然有丝落寞,“怎么可能。” …… …… 江雪楼,京都最负盛名的青楼。 此刻里面香粉扑鼻,觥筹交错,穿着妖娆的舞姬在舞池尽情起舞。 周令祎被丫鬟领到了二楼的雅间。推开门,步入内室,透过层层珠帘,一个只着薄薄衣衫的美丽女子正慵懒地躺在床上。见到周令祎,女子千娇百媚地翻了个身,香肩小露,水汪汪的眼睛是那么勾人:“大人……” 周令祎微微一笑,走向女子,眉梢的春情竟比对方还艳了三分。 一番**过后,周令祎静静躺在床上,宛娘趴在身边,手指有意无意地在他裸/露的胸口划过。 周令祎一把抓住她的手,笑问,“干嘛?” “看看大人有没有心呗。”宛娘吃笑,低头咬他的手,“每次都说喜欢奴家,可每次都要隔个十天半月才来,奴家在这里饱受相思之苦,大人倒是一点情绪都不露,奴家不依,奴家不依嘛……” “我还不够喜欢你?”周令祎捏她的脸,“整个江雪楼谁不知道你被我包下了,小到楼内老鸨,大到王侯公子们,平日里,谁敢来找你的麻烦?” “坏人,你知道奴家说的不是这个。”宛娘嗔了他一眼,“大人倜傥风流,外头红颜知己自是无数,奴家不求其他,只求能在大人心中占得一席之地。只是、只是……” 宛娘叹了口气,颇有些我见犹怜,“前阵子楼里的姐妹们都在传大人要娶妻了,这才不再来找奴家,听到这个消息,奴家心里着实害怕……大人,您答应奴家,以后,以后就算娶妻了,也不要忘了奴家,好不好?奴家会乖乖的,乖乖的在这里等大人的,哪怕大人今后一年只来一次……” “你这小野猫,倒跟我玩儿起了心眼。我一年来一次,可喂得饱你?别到时候给我戴了绿帽……” 宛娘笑的花枝乱颤,缠他缠的愈发紧了,两人喘息着滚到一处,宛娘在他耳边悄悄问,“不过,大人,你真没有娶妻之意?骆相的正妻是镇远将军狄青云的外甥女,我以为,你们男人,连这方面都要斗一斗的……” “斗什么?”他笑的不怀好意,“斗谁花样多么?” “那肯定不如大人。”宛娘掩嘴轻笑,忽然好奇起来,“大人,那个骆相……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啊?” “做什么,你看上他了?” “哪有,哪有。”宛娘连忙解释,“外面都说你和骆相水火不容,什么都要唱反调,所以,奴家好奇嘛,就想问问,迄今为止,你跟那个骆相可有过同心协力的合作?真的水火不容么?” 合作? 周令祎眯起了眼睛。 “有过?”宛娘见此,眼睛一亮,摇着他的手臂,“是什么,是什么呀?” 周令祎看着她,笑道:“不过两次而已。” “两次?哪两次?” “第一次,是今上还是二皇子的时候。我们两人通力合作,替今上寻找那传说中的宝藏。”周令祎望着头顶的香帘,似在回忆什么过去,“第二次嘛……则是六年前的降魔之夜……” “降魔之夜?”宛娘凑过来,“那一夜不是陛下入主深宫之时?你们两个做了什么?” 唔,做了什么呢。 降魔,降魔,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放走了那个魔算不算? 周令祎伸手抚上她的脸,笑容透着一股难以觉察的冷意,“这个,算是我们的秘密了。告诉你也无妨,不过你也不能活下去了。你可想好,为一个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秘密丢掉性命,值不值得?” 宛娘一僵,笑的有些勉强,“那,那奴家还是不听了……”又撒娇,“大人,大人,奴家新学了支曲子,可好听了,奴家唱给你听?” …… …… 与此同时,江雪楼另一个房间里,一名蒙着面纱的女子正揽镜自照。 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生的极其漂亮,仿佛天上的星,望一眼,就能把人吸进去似的。可惜,眼下的肌肤却是粗糙无比,也不知是被什么晒伤的,红里透着黑,丑陋异常。 女子仔细梳着头发,一下,又一下,她的指尖光滑,青丝披散,一阵穿堂风过,她闭上眼睛,仿佛回到了儿时在乡间母亲给她梳头的场景。 记忆太久远了,她已想不起母亲的模样,只依稀记得,午后,大槐树底下,黄狗咬着干瘪的皮球,不远处的水牛一动不动,几个弟弟彼此打闹,阡陌交通,风吹碧浪,以及,那首动听的,从母亲嘴里哼出来的童谣: 一个犁牛半块田,收也恁天,荒也恁天。 粗茶淡饭饱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 布衣得暖胜丝绵,长也可穿,短也可穿。 草舍茅屋有几间,行也安然,待也安然……① 房门呯咚一声,被人重重踹了一脚。 接着,一个婆子不耐烦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扮好了没有?动作这么慢,客人都要发火了!赶紧出来,别想偷懒,今天你可是有好几个客人要接呢!听到没有,阿罗!阿罗——!!!” 婆子喋喋叫声中,她打开了门。 婆子上下打量她一眼,冷笑,“哟,舍得出来啦?不是我说,就你这张丑脸,再怎么折腾也好看不到哪儿去,反正做的是皮肉生意,这灯一熄,衣服一脱,谁还看你的脸?” 她瞥了婆子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向客房。 望着她挺直的背影,婆子狠狠“呸”了一声,唾沫星子吐到老远,引得旁边一个打扫的小丫鬟“哎哟”一声,叫道:“孙妈妈,瞧您平时对姑娘们挺和气的,怎么偏偏对这个阿罗这么不假辞色?” 孙妈妈斜一眼小丫鬟,“你懂什么!我对姑娘们和颜悦色,那是因为不知道将来哪个会入贵人的眼,从此直上青云,鸡犬升天。可这阿罗,貌丑不说,还得罪了上面的人,根本没有出头之日,我何必把她放在心上?” “得罪了……上面的人?”小丫鬟奇道。 “当然。”说起这个,孙妈妈一脸八卦之色,“知道么,当今圣上登基的第一年,这阿罗就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押到咱们江雪楼做官妓。六年间,圣上曾大赦天下过两次,只要不是谋反,欺君,死刑,都在赦免之列。按理来说,这阿罗也该被赦,可是,没有,一次都没有,上面专门派人告诉咱们江雪楼,其余官妓均可被赦,唯独这个阿罗,不能赦——你说,这里面的意思,还不够明显?” 小丫鬟听得咋舌,“这是要她生受这份活罪哪。” “可不是。”孙妈妈翻了个白眼,“混成这个鬼德行,万劫不复的,我还给她好脸色?我傻呀我!” “妈妈英明。”小丫鬟讨好道。 孙妈妈努努嘴,“知道她平日里接的都是些什么角色么?” 小丫鬟道:“贩夫?走卒?” “差不多。”孙妈妈脸上闪过一丝嘲笑,“都是一些穷鬼,来咱们江雪楼见见世面的,有点身价的姑娘请不起,就只能找她这样的廉价货了。好比这次,是个外地男人,不仅粗鲁,还只剩下一只眼睛,那色眯眯的模样,我瞧着,今晚可有她受的了……” 阿罗站在客房外面,伸手,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里面的男人迫不及待道,熟悉的声音让她不由一愣。 男人等了一会儿,见外面迟迟没什么反应,忍不住又催了一遍:“人呢?!” 她缓缓步入客房。 房间里,一个独眼男人正四仰八叉躺在那里。见她进来,他一屁股坐了起来,一双浑浊的眼睛第一时间就瞄向她的胸脯。 她静静站在那里,任男人审视,美丽的眼睛里看不出丝毫情绪。 终于,男人满意地收回目光。一抬头,看到她脸上的面纱,皱眉道:“你来伺候老子,戴这个东西做什么,快给老子摘了!” 她继续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男人索性起身,无比粗暴地将她拖到自己怀里,又去扯她的面纱,“扭捏什么,老子可是付了钱的,今晚,你可得把老子伺候的舒舒服……妈呀!” 男人一把推开她,“怎么这么丑!” 她跌坐在地,微微仰头,看着男人。 白色的纱幔随风起舞,桌上红烛幽幽,微弱的光芒照在四周,满室馨香,那只独眼一脸嫌恶,依旧是她记忆里的那个样子。 ——她记不起母亲的模样,却偏偏对这个男人的相貌记得分毫不差。 缘分缘分,这可怜的缘分,当真是妙不可言。 想到这里,她突然笑了。笑得妖娆又惆怅,仿佛寻回了什么失而复得的宝贝。 “都是我的错,吓到强哥了。还望强哥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伺候你。” “你……”男人吃惊,“你认识我?” “不敢忘。”她笑,眼中的专注是那么骇人,“我原名罗冰清,冰清玉洁的冰清。一别多年,强哥,你可还有印象?” 罗……冰清? 咀嚼着这个名字,男人一脸茫然——他以前见过?和这个丑女人? 灯芯一爆,疾风乍起,木制的窗户被一下弹开,吱吱嘎嘎,是那么难听。 舞池内,舞女的舞姿愈发激烈,男人们喝酒猜拳,哭哭笑笑,整个江雪楼一片喧闹。 二楼雅间。 周令祎正与宛娘说着话,突听外面传来一个婆子的尖叫——“不、不得了!杀人啦!杀人啦!” 周令祎一惊,忙撇开宛娘,走了出去。外面熙熙攘攘,不断有人跑下楼,灯火辉煌处,他看到一群人将一个房间围的水泄不通。 周令祎微微蹙眉,回头,示意手下过去疏散人群。很快,人群就被疏散了,周令祎走到刚刚被众人包围的房间,当看到里面的景象时,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冷月如霜,寒风料峭,一个独眼男人被纱曼紧紧缠着,吊挂在房梁之上。 他的四肢僵硬,表情扭曲,大汩大汩的鲜血自身上不断喷出,喷的满地都是,喷的猩红一片,只消一眼,明眼人便知已无力回天。 而尸体后面,窗台旁,浑身浴血的女子披头散发,眺望远方。她的嘴中念念有词,单手托着下巴,身子整个倚在窗台上,神情是那么平静。 “……是她!就是她!杀了自己的恩客——”变了调的女音从人群中传来。 “抓住她!快抓住这个妖女!” “不是早报官了,官爷呢,官爷什么时候来!” 周令祎无视众人,缓缓朝她走去。 染血的纱幔上下起伏,飘过他的肩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他走近她,一步一步,靴子踏过血液流淌的地板,瞬间被渗透,失了本来的颜色。 他的步子不算轻,窗台上的女子听到了,却没转头,继续哼着口中的曲子。 他凝神细听,终于辨出她在唱什么。那是江南乡下流传的一首童谣的下阕—— 雨过天青驾小船,鱼在一边,酒在一边。 夜归儿女话灯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 日上三竿我独眠,谁是神仙,我是神仙。 南山空谷书一卷,疯也痴癫,狂也痴癫……① “太尉大人。” 闻讯赶来的官兵认出周令祎的身份,跪到他身边,等候他的处理。 周令祎望了一眼房内独自唱着故乡童谣的女子,转身,淡淡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把她带走,就按本朝律法,判刑。” “是!”官兵大声应道。 …… …… 千秋共此月。 京都南边的江雪楼出了杀人命案,北边的护城墙上,五彩焰火璀璨绚烂,底下一众百姓欢呼雀跃,正是普天同庆时。 骆夜站在城楼顶,白绫缚眼,手扶横栏,抬头仰望苍穹。火把跳跃,和风吹过,他听着不绝于耳的烟花爆竹,嘴角扬起一丝浅笑。 月牙站在他身边,陪他赏这一刻的太平盛世。 突然,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城下百姓传来一阵惊呼。 “怎么了?”骆夜侧首。 “估计是陛下的仪仗队出城了,百姓们在稀奇。”月牙观察了一会儿,又疑惑摇头,“不对,他们谈论的好像不是南曦门,而是……” 月牙抬头,当看到满天繁星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原来,今夜是降魔之夜。 自陛下领兵攻入皇城的那一晚,天空就再也没出现过此等奇观。时值六年,降魔再现,也难怪底下那些百姓要惊呼了。 这应该是吉兆,为这些年的国泰民安,也为陛下今日的生辰贺礼。 “今晚是降魔之夜呢,天上出来了好多平时见不到的东西。”月牙伸手,理了理他的领口,轻声建议,“小夜哥,咱们站了有一会儿了,城上风大,要不回去?” 他摇了摇头,反问道,“天上有哪些星星?” 月牙一愣,她近年虽然看了好多书,但多数是医书,突然问她这些天文知识…… 她犹豫道,“好像……好像有……” “北落师门。” 突然一道女音插入,也打断了月牙的话。她回头,但见烂漫烟花下,纪若男一袭长裙施施然走来。 月牙突然有些局促,本能就往后退了退。 纪若男目不斜视地越过她,来到骆夜面前,笑了笑,将手中披风披到他身上,“夫君,我的舅舅是镇远将军,平时行军打仗就爱研究这些,我跟着他,也学了一点皮毛,你想知道,我来告诉你,好么?” 骆夜淡笑,“好。” 纪若男似笑非笑地望一眼月牙,“月妹妹先回去,回去继续捣鼓你的汤汤水水,这星象学你不懂,还是交给我。嫁给夫君的第一晚我就告诉他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他的眼,他想看什么,我都可以描述给他听。” 月牙的脸刷一下红了。她偷偷看一眼站在旁边的骆夜,见他神态未变,并没有开口挽留的意思,不由咬了咬唇,默默退到一侧。 见此,纪若男嘴角的弧度更大。她胜利般握上骆夜的手,开始描述,“夫君,你看,正对你头顶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北斗了,它们分别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以及摇光……” 月牙又站了一会儿。见纪若男口若悬河地给骆夜讲解各类星宿,根本不给自己上前服侍的机会,不由难堪地转身,走下城墙。 城下的贴身丫鬟早将刚刚那幕收入眼底,见她垂头丧气地下来,气呼呼地迎了上来,“月夫人,别气!那位也就这点本事了,可论温柔小意,她能比得过你?几个破星星而已,咱们不懂,让她一下何妨!回去以后,咱们熬一碗莲子羹,再放点百合,相爷他呀,肯定喜欢!” 月牙苦笑着摇了摇头,回眸,看着城墙上那一对亮眼的男女。 女人说的滔滔不绝,深情的视线一眨不眨盯着男人。男人神态温和,嘴唇偶尔翕动,似在询问相关问题。 “月夫人?夫人?”丫鬟唤她。 “啊。”月牙回神,“……那,咱们走。” 丫鬟点头,“走!回去!回去以后,咱们除了做一碗莲子羹,最好再做一碗五味羹,放点枸杞,还有治眼疾的中药……” 主仆两人越走越远,身后,一朵金色的烟花绽放星空,点活了十里长街,也照亮了城墙那一对说话的男女。 “夫君,你左手边,现在星空最亮的那一颗,正是轩辕十四,因为它总在春季出现,所以我舅舅说,它也是春星之王。” ——是狮子座。 他浅笑。 “还有那边的六颗星星,它们连在一起形弯曲如钩,正是勾陈之象。它性好杀,实名麒麟,属于紫微垣。” ——是小熊座和仙王座。 他继续浅笑。 “那个应该就是舅舅说的商星了,它是二十八星宿之一。说到商星,自然就要提参星。舅舅说,这两颗星从没一起出现过,若参星升,则商星沉,若商星升,参星就会沉,此出彼没,永不相见。古语说的参商永离,就是这个意思了……” 参商永离,永不相见。 他笑意未减,优雅地纠正纪若男,“若男,虽说参商永离,但你可知,除了叫商星,这颗星星,还有几个别称?” “让我想想……”纪若男挖空心思回忆,突然,眼睛一亮,得意洋洋道,“是叫太白金星?” “算一个。还有呢?”他追问。 “还有,还有……那个……” 他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纪若男的答案。 “启明。”他开口,听着耳边噼噼啪啪的烟火爆竹声,柔声解释,“有个人告诉我,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启明星,乃是引导明路、重获新生的意思。” “引导明路?重获新生?倒是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谁说的?” “说这话的人,现在,想必跟心上人也在看启明星……” 纪若男一怔,回头,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月光迷离,火树银花。 风吹起男子宽大的衣裾,白绫飘飘,青丝如瀑,他就这么倚在墙头,侧耳倾听,沉静美好的样子,仿佛入了画。 车遥遥,马憧憧。 君游东山东复东,安得奋飞逐西风。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