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慧者执妄(六)
是什么? 浅也动也不动, 任苏轮独自上前查看。 那是一条暗黄色的软体虫, 约有舌头般大小,甫一落地就拼命挣扎,疯狂扭动躯体, 没一会儿, 从它身上就渗出了一滩血迹, 迅速染红周围。 苏轮道,“是吸血水蛭。” ——吸血水蛭? 浅也来到他身边。当看到虫子软绵绵的尸体,她疑惑, “摔死了?” “不, 是脱水而亡。地上应该铺着一层盐。” “……盐?”她心里一动,想看又不敢看头顶,“难道,我刚刚看到的‘舌头’,就是它?” “多半如此。我猜,这上面养着大量的水蛭, 为了不让它们离开, 设计的工匠便在周围撒上盐。一旦有人碰到机关,刺刀就会落下,直接将人穿透,带上去。而这个时候,被血吸引过来的水蛭们,会钻到伤口里,生生把人吸干。这也是为什么上头的尸体都变成了干尸的原因。” “对了,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你先前是不是还听到了一些声音?” 她点头。 “这里长年没人进来,水蛭们又被盐困住,根本不可能填饱肚子。在没有血液提供的情况下,为了活下去,它们只能自相残杀。你听到的声音,想来是它们在干尸体内互相争斗吸吮的动静……” 浅也被他描述的寒毛直竖,“那,还是别走这条路了,这条路根本不能走!”就是个炼狱!炼狱! “左边那条走不得……右边这条也走不得……”苏轮兀自说着,良久,他抬头,“我们再回那个路口看看。” 浅也等的就是这句,二话不说,转身就撤。 两人回到十字路口。 鬼火幽幽,发着蓝光,一左一右两条路朝他们无声笑着,似在挖苦他们此刻的窘境。算上时间,他们已经在此处耗了快有一个小时了。 浅也有些烦躁,“现在怎么办?走前面是鬼打墙,走左右又是这样两条路。” “你确定,现在往前走依然会是鬼打墙?” 她被他说得一愣,“什么意思?” “我随便猜的。”他不置可否,提议道,“不如,你再走一遍试试?” “我?”她敏锐地听出了他用的是“你”,而非“我们”。 “恩。我站在这里等你。你走一圈,如果依然是鬼打墙,很快便会看到我。如果不是,那恭喜,你就能畅通无阻地出去了。” “那你呢?”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夏浅也,”他望着她,目光深深,“你在担心我?” “我在担心自己!”她立马反驳,“好端端的,干嘛要分开行动?前面若还是鬼打墙,一个人走、两个人走有什么区别?若不是,你让我单独走,万一我出了意外怎么办?” “这个不用担心。我向你保证,要出意外也是我这里,绝非你那里。” 浅也蹙眉,“什么?” 见他不说话了,她追问,“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我不确定。”他说,“所以我想一试。” “怎么试?” “你照着我说的,往前走就可以。” “那你呢?你要做什么?” “暂时不能告诉你。” “苏轮!” 他不说话,但态度很强硬。 “……”她瞪着他。 好久好久。 忽然,她笑了。 “……就是这样。”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擅自替别人拿着主意,也不管这是不是别人需要的。”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样的包办?” “独断,专行,不可一世!” 她霍地转身,丢下他,大步迈向前方,“随便你!你要待在这里就待在这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最好、最好死在这里——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吼完最后一句,她埋头狂奔,留他在后面静如雕塑。 哼哧哼哧。 哼哧哼哧。 一鼓作气跑了一段路,浅也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之前的情绪转瞬即逝,等冷静下来,脾气没了,剩下的就是对自己刚才那么激烈反应的懊悔。 “应该更理智一点的……”她自言自语,垂头丧气,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明明还处于险境,明明就不是计较感情问题的场合,却偏偏,偏偏…… 是了。她想,一定是因为看到那些干尸,是那些恐怖的尸体搅得她心神不宁,她才会为这点小事就炸毛。 接下来……怎么办? 她叹了口气,茫然望着前路。都走到这里了,要继续往前么? 冷风吹过,吹得两边“鬼火”噗呲一晃。 当然。 心里跳出了这两个字,她咬咬牙,毅然决然朝前走去。 又变成了单身,身体的感官自然而然变得机敏,很快,她就感到了一丝冷意。不过这样的环境,其实很适合人思考。 ——“你确定,现在往前走依然会是鬼打墙?” ——“这个不用担心。我向你保证,要出意外也是我这里,绝非你那里。” 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必须有人站在十字路口守着,另外的人才能走出鬼打墙? 不然,他为什么支开她? 又为什么说“你就能畅通无阻地出去了”? 难不成…… 想到这里,她倏然止住脚步。 只是一念未起,她就自嘲:夏浅也,你穷操心什么。他傲慢自负,脑子里想的比普通人不知快了多少步,你与其在这里牵挂他,不如好好想想一会儿真出去了怎么找穆夜他们。 毕竟,谁也不知道鬼打墙之后,地陵里还会出现什么。 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她逼自己不再胡思乱想,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 眼前,是一望无尽的狭窄通道,两边烛火除了比最开始矮了半截,其他的,几乎没有任何改变。 怎么还没走到头? 她边走边观察。似乎、似乎这一次用的时间,比前面几次都要长啊…… 还是说,她其实已经走出鬼打墙了? 等等,走出鬼打墙? 有这么简单?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出来了? 那—— 耳边忽然一阵嗡鸣。 她定在了原地。 不是因为想到了什么,而是因为,视线对面,鬼火阑珊处,出现了一个让她无言以对的身影。 苏轮。 “……” 她有些许的失神。 苏轮站在那儿,身子微微倾斜,似在看着哪里。 听到她的动静,他转头,并没有任何吃惊的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会碰见她,也早就等候她多时,“看来你的运气不太好,走了半天,又绕回到我这个‘最讨厌’的人面前了。” 浅也面无表情走向他。 分别之前耍了一顿邪火,还以为他要背着自己干什么,两人再没有见面的机会,现在看来,事情压根不是她想的那样? 这就有点尴尬了…… 她不自在地低头,无意瞥见地上的东西,惊呼道,“怎么会有这么多水蛭?” 目光所及,几十只干瘪的水蛭横七竖八躺在那里,身上冒着一层又一层的血水,那画面,要多渗人有多渗人。 “你做了什么?你……”她一顿,看见有隐隐火光自左右两边照来。 这是…… 她不敢相信,“你又进了这两条岔道?!”而且,而且还动了最不能动的烛台! “是,我又独自进了一趟。” “没有陷阱么?”她一脸呆相,“不是说里面的烛台不能碰么?还死了这么多人……” “有陷阱也无所谓。有人要我死在里面,我就听她的话,姑且试一试了。” “……”浅也险些被他呛住。本来那么气急败坏的话,从他嘴里说出,反倒变了味。 “苏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曾说过,因为灭了三盏灯,这两条路才出现。”他终于开始解释,“所以,鬼打墙的出口应该跟这些烛台有关。” 浅也随之望向两旁的“鬼火”。一望又是吓一跳,左右岔道里亮着几个烛台,可前后的走道里,却也同时灭了几盏火。 “既然能多出两条道,我猜,肯定还有其他的道没出现。” “可是,我已经灭了三盏,难道还要再灭……” 苏轮打断她,“奇门遁甲。” “什么?” “我曾经读过一本书,上面提到,古有奇门遁甲大师者,能在九九八十一步内,营造出一个鬼打墙的困境。” 听到这里,浅也脑子一炸,“你是说……” “再结合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十字型路口,我很快就想到了奇门里的九宫格。” 后面的话浅也是完全听不懂了。 “九宫格里有八门,倘若左边的路属于伤门,右边是惊门,那我们唯二能出去的路,就在生门和开门。” “你动了烛台,便多出了两个门,那么显然,烛台的明灭也跟九宫格有关。” “戴九,履一,左三,右七,四、二为肩,八、六为足,五居中宫。 ” “以我们脚下为中心,前后鬼火为明,左右鬼火为灭,即,前面的烛台必须灭掉九盏,后面的烛台必须灭掉一盏,左边的必须点亮三盏,右边的必须点亮七盏,我们才能看到剩下的四门。” “所以……”她努力消化着他的话,“你才又进去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一怔。又是灭又是点的,每次点灭的数字还不一样,在此期间,他稍有差池,就会触发机关,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是因为这个,才坚持要支走她的? “选一个。”苏轮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 “啊?” 他往后退了两步,让她能够看清,“余下的四门已经全部出来了。左边是生,右边是开,这两个都是出口,你走哪一个?” 她顺着他的话看去,果然,左右岔道里面,不知何时,又多出了两条道。 此刻,云烟雾饶地等待着她的选择。 “左边。” 两人举着烛火进入左岔道,又左拐,进入到了苏轮口中的“生门”。 入目所见,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里面黑漆漆、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摆设。哦,不对,浅也咽了咽口水,除了墙角的烛台。 苏轮快速扫了一眼烛台,道,“有二十四盏。那些工匠还真刁滑,都到了这一步,还在设陷阱。” 他开始一个一个点蜡烛。 噗呲,噗呲。 火苗跳跃,这一回,却是最正常不过的红色。 当点第八个的时候,他提醒,“注意。” 注意? 注意什么? 浅也眨眨眼,刚想询问,嘭,下一刻,她的脚下就一空,连尖叫都来不及,就跟苏轮坠入了地底。 哗—— 身子着地的一刹那,她闷哼,觉得屁股都要裂开了。谢天谢地这高度不高,不然,她没被这变故吓死,也要被摔死了。 “夏浅也。”苏轮出声。 “你就不能提前说一下!”她叫。 “……小夏?”远处,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咦? 她迅速回头。 目光所及,独手翁,周令祎,以及穆夜,正满脸惊讶地看向她和苏轮。 作者有话要说: 鬼打墙这部分用到了“奇门遁甲”一点点皮毛,如下图: 浅也误打误撞,将原来的走道变成了一个“奇门九宫格”。 九宫格内,戴9;履1;左3;右7;4、2为肩;8、6为足;5居中宫。不论是横竖斜,三个数字加起来均是15。 九宫格内有八门,其中,生门、休门、开门为吉;杜门、景门为平;死门、伤门、惊门为凶。 古人有歌曰:吉门被克吉不就,凶门被克凶不起;吉门相生有大利,凶门得生祸难避。吉门克宫吉不就,凶门克宫事更凶。 浅也弄出来的两个岔道正是代表大凶的伤门和惊门,极其危险,随便走哪个都是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