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八章
杀意尽显的凌风尚未平息,两三缕夭折的青丝在半空飘荡。 闻芊微微侧目,颦着眉伸手摸向耳畔,被无辜殃及的秀发残缺不全,梳好的小髻散了一把垂在肩头。 她抬眸往前望,眼中是毫无掩饰的恼火。 楼砚看了看那支深埋在墙内的箭羽,回头紧盯着门扉,“曹开阳的人?追得这么快。”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去!”他拉着闻芊正欲开门,一道白刃豁然从中间刺进来,旋即向下一劈,把木门切了个一分为二。 没看清来了个什么模样的刺客,长刀却是先声夺人,就着他们两砍来。 楼砚和闻芊急忙闪开,各自朝旁躲避,那张岌岌可危的桌子便在锋芒下分崩离析。 对方眼见一招不至,当下抖转刀锋斜里劈砍,闻芊扬了扬脖颈,踩着小碎步后退,十分狡猾地将他的兵刃往逼仄处引。 木屋虽简陋,杂物却不少,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总是很容易让人掉以轻心,刀客一连失手已有些急躁,一刀下去用力过猛,正卡在木头缝中。 闻芊转身绕到他背后,从怀里摸出两枚绣花针,楼砚登时提醒:“扎他风池和百会。” 几乎是在他尾音淡去的瞬间手起针落,效果立竿见影,趁着刺客周身僵直的空隙,楼砚拽住就闻芊往外跑。 然而甫一出门,几把明晃晃的刀便开花似的对准了他们,刀尖闪着寒光,冷意森然,沿木屋围成了个圈,将此处团团包围。 曹开阳派来的杀手似乎非常有恃无恐,干脆连脸都没蒙,大大方方地露给他们看。对面步步紧逼,楼砚谨慎的护着闻芊缓慢后退,但屋内并非全然安全,适才挨针的那位尚不知是死是活,也许随时可能跑来捅上一刀。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夜幕下的人间群山如墨,连绵不断地形成一抹绸带,就在一帮刺客挽起袖子准备开干的时候,闻芊在黑暗中仿佛是瞧见了什么,忽然自楼砚身后站了出来,唇边浮起好整以暇的微笑。 她的表情实在太过瘆人,连常年刀口舔血的杀手也不禁怔了下,只出神了这半瞬,冷不防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旁边的同伴脖颈已然被扭断,半个身子悬在空中。 寂静的山坡上不知几时多了一座巨大的黑影,小山一般矗立在背后,那双冷漠的眼睛居高临下的望过来,无形中聚成一道迫人的压力。 朗许! 他的出现就像是点燃了雷火弹的引线,让场面顷刻炸开。靠着天生的蛮力,朗许抬手架住两柄长刀,直接连人带刀举了起来,大喝一声,拎着两个人棍在刺客间横扫千军,挥得虎虎生威。 在场的杀手从未见过这般体型庞大还很是能打的怪物,再加上他出手狠辣,一时间应付得手忙脚乱,只剩下躲闪的份儿。 朗许这边的刀客碰钉子无数,便有几个知情识趣地撤出战圈,专捡闻芊和楼砚这两个软柿子捏。 楼砚到底不会功夫,一开始还站在她身前挡,很快就被闻芊嫌碍事的扯到了背后,两个人绕着朗许躲刀光,溜着几个刺客在原地打转。可惜她脚不太好,活动这么久已然疲惫,经过木屋前,闻芊目光一瞥,捞起方才遭受无妄之灾的木门残骸劈头盖脸砸过去。 “闻芊,耳门穴!” 她只好往腰包里掏,身边却念经似的响个没完,“他的手过来了,看准太渊,章门,不行动作太快,扎他人迎……当心脚下!” 闻芊借着遮挡喘口气,只听楼砚着急道,“你扎歪了,还应该朝左偏一点的,手劲也不够,再往下一寸就好了。” 她把木门扔开,龇着牙回头,很大方道:“要不你来?” 楼砚自不敢逞一时之勇,在闻芊身后拍拍她肩膀:“别贫嘴,看着点路。” 他们这一窝三脚猫自打幼年时被追杀后就陆续练些强身健体的功夫,虽未达到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境界,自保倒是勉强够用,毕竟朗许的体型优势在那里,要应付个把杀手还算游刃有余。 只可惜,闻芊这颗心还没来得及放下,神出鬼没的箭矢“嗖”的一声落在她脚边,尾羽又在轻颤,好似下一瞬,就能正中她心脉。 闻芊蓦地环顾四周。 黑压压的山坡草木丛生,适合隐蔽也适合暗杀,藏在角落里的射手随时会从她意想不到的地方放出冷箭,简直防不胜防。 诡异的安静了片刻,刹那间,暗夜里点点箭光流星般飞驰而来,闻芊掩护楼砚迅速往后退,朗许转眼看见情况不妙,急忙抽身挡在他们面前。 这么一来三个人几乎是被包成了饺子,寸步难行。 多了四面八方避无可避的暗器,刚刚的得心应手很快就变成了手忙脚乱,朗许要应付箭雨,逐渐开始分/身乏术,胳膊上挂彩无数,刀客们便瞅准时机往闻芊这两个没什么战斗力的人身边凑。 恍惚在某一刻,让她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像是回到了当年他们三个人初初离开村子,离开长辈的庇佑,独自面临着不知从哪里出现的黑衣人一样。 手腕被猛地拽紧,楼砚拉着她险险避开一道刀光,催促说:“发什么呆!都过来了,扎他神庭穴。” 闻芊侧身从杀气凛凛的兵刃间回转一线生机,不等松口气就朝身后道:“你当我是做裁缝生意的么?哪有那么多绣花针!?” 话说间,自斜里杀出的刺客一刀挥来,恰好把她衣摆划出条口子,朗许已经难以为继,闻芊瞧着这帮乌泱泱的人,自暴自弃地想道:“我踹死他们,同归于尽算了。” 她想完就发了狠的提起裙摆,抬脚便准备往行将扑上来的刀客踹去。 电光火石之际,有人一把截住她的腿,凌空踢开险些逼近的刀锋,一抬手稳稳当当接住刀柄,出手如电地划过对方脖颈。 闻芊还有些发蒙,来者已然气急败坏地把她的脚放开,“不是答应过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腿吗?你还想动它!?” 灰暗不明的月色下,杨晋依旧是一身黑衣,但面巾已经摘了,染血的刀刃和外袍上有淡淡的血腥味。 远处隐在树上的暗杀者应声而落,紧随其后的施百川几人接踵而至,抽出一把长刀丢给还在苦苦支撑的朗许。 “怎么说都不听。”杨晋颦眉薄责道,“每次都这样屡教不改,往后……” 他尚未说完,闻芊就跑了过来,踮脚双手搂住他的脖颈,干净清脆的抱了个满怀。楼砚原想叫住她,一声“诶”只吐了半个音,人已经没了影。 杨晋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微微发蒙,半晌才回过神去抱她。 “真的是你。”闻芊贴在他耳畔,语气庆幸,“我还以为你会出事。” 她臂弯略收紧了几分,毫不避讳地靠在他身上,“我想死你了。” 杨晋半是欣喜半是赧然地拍了拍她后背,轻声尴尬道:“……这么多人看着的。” 闻芊不以为意的轻哼,“看着就看着,又怎么了。” 朗许还在和剩下的刀客火拼,施百川正几人忙得不可开交,楼砚环顾完了四周,最后朝闻芊望去,在内心无可奈何地摇头。 方才还担心他的安慰,现在立马就跟人跑了。 果然是女生向外。 丑时的鸡鸣声响起时,曹睿所带领的蒙古兵已经在和长安门的守军交战了,他的人马虽然不多,可对付皇城外的守卫绰绰有余,门下遍地伏尸,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此起彼伏,却依然冲不开这沉甸甸的漫漫长夜。 禁宫中的一切如往常般风平浪静,血腥的战场被阻隔在了数道高墙之外,除了在茶房里抓捕了曹开阳,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 西暖阁内,灯光难得到这个时辰了还亮着,门前站着听候的小太监低垂着头,困意朦胧的双目时睁时闭。 孤灯下的黑夜充满禅意,老僧拨动菩提珠的声音格外清晰,每一下都带着深邃清脆的回响。 枯燥的讲经总有几分催眠的味道,连滴漏也跟着缓慢了许多。 承明帝一直静坐在蒲团上,神色不冷不淡,看不出任何情绪。 老禅师大概年过古稀,脸上堆着褶子,皱到眼睛都是眯起来的,他的言语忽顿了下,话题骤然从佛经上转了十万八千里:“皇上的心思很重,应该是被什么事所困扰。” 承明帝像是才反应过来,半晌淡淡道:“朕方才在想别的,大师不必在意,请继续说。” “皇上心有杂念,老衲便是说上一宿,也不过徒劳而已。”活到他这个年纪,多少有点超然物外,并不把拒绝一国之君的后果放在心上。 承明帝其实不那么相信鬼神,可他素来敬重长者,蓦然良久便若有所思地颔首,轻叹道:“大师所言甚是,朕的确思虑过重,这几日总是彻夜发寐,极难安寝啊。” 老禅师波动念珠的手蓦地一滞,眯起的双目突然缓缓睁开,“皇上是有心结,心结不除自然夜不能寐。” 他不知想到什么,先是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眉峰紧锁,“可惜要除心结,也并非易事。” “皇上既这么说,老衲倒是有一个人想让你见一见。”老禅师言语间已站起身,侧目朝门外示意。 承明帝带着狐疑哦了声,微微仰起头,“是什么人?” 老禅师:“他是……” 地上投射的人影随光线逐渐缩短,一节布衣僧袍映入眼帘,来者戴着一顶大斗笠,垂下的黑纱将他眉眼笼得朦胧又模糊。 对方在他不远处站定脚,随即抬手慢之又慢地摘下了斗笠。 承明帝原本波澜不兴的眼睛睁大了些许,神色蓦然清澈。 老禅师接着先前的话,淡声说:“您的心结。” 近处的一盏灯烛终于燃尽,火苗在罩下忽闪了几下,最后只腾出一缕青烟。室内的光线暗了不少,照着一张布满风霜的脸。 有好一会儿,两个人互相对望,却皆无言语。 承明帝嘴唇轻启,犹豫嗫嚅了半晌,才哑声叫出了那个陌生又禁忌的名字:“……明昭。” 一别二十余年的叔侄相逢,让已写入史册的战役变得不那么恢弘了,反而遥远沧桑。 曾经站在对立面的两个人,如今都是白发苍苍,建元放下斗笠走过来,承明帝看着他迟暮衰老的面容,才意识到自己也终究不再年轻。 记忆中二十出头的那个青年,好像就在一夕之间垂垂老矣,不复当初。 而他曾经纵马驰骋沙场的岁月,也已随洪流奔涌逝去,一晃十年,老尽少年心。 禅师默不作声地退到了角落,建元在桌前撩袍坐下,开口唤了声“皇叔”。 承明帝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他有些不太明白这个自己找了数十年的人今日出现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他多疑的性情,本应把此事和曹开阳的谋反联系到一块儿,但不知为何,千言万语他忽然统统都压下去了,只平静的问道:“明昭这些年,过得好么?” 建元已经老了,承明帝六十出头,而他也是花甲的年龄。 “过得好。”他抬起眼时,笑容很淡,重复道,“在皇叔的大齐中,过得好。” 他说的是“皇叔的大齐”而不是“大齐”,这个字眼令承明帝无端静了片刻,“二十年来,你都在开封的相国寺?” 建元摇了摇头,“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 “在济南的明湖上泛过舟,到云滇的高山上瞧过雪,也去过东边看海,去过北边的纳木尔河边和西边的昆仑山。” 纳木尔河是他曾经与阿鲁台交锋之处,承明帝听完便轻轻皱眉。 建元望着他笑了笑,“不过最后看来看去,还是觉得中原最好。” 毕竟是生他养他的地方。 尽管这番描述看似很美,但承明帝依旧能听出他离宫后流离转徒,漂泊不定的生活,这样的人,会目空一切,毫无怨言么? “皇叔。”在他出神之际,建元轻轻道,“你知道我在纳木尔河的时候,想了些什么吗?” 承明帝顺着他的话问:“什么?” “那会儿我借住在河边的一户村民家中,白天有鞑靼打草谷,夜里就能听到一晚的哀嚎和哭声。老农家的儿子被打成了废人,成日里拖着一条断腿出去务农,某一日赶上阿鲁台带队掳掠,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说完,唇边还是带了浅浅的笑,“后来见皇叔亲征,我便在想,若是坐在位置上的人是我,能替这些人讨回公道么?” 承明皇帝突然语塞住,眉头深锁地望着他,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什么来。 “天子守国门。”建元道,“太/祖说的不错,四叔的确铁骨铮铮。” 他还在笑,可承明帝不知为何感到了一丝沉重,只静静坐在黄绸所制的蒲墩上,听他一言一语。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本来以为这章四千字就能写完,没想到估计得写到七千去……然后昨天又头疼欲裂所以一个字没写【。 不过我感觉再不更新就会被千刀万剐了,所以就只能分成两章……暂时先更这一章QAQ ←_←看了大家的脑洞,我表示女主的身份不会再有反转了。 黄雀在后的……当然是老皇帝啊! 其实,当我《明朝那些事儿》的时候就在脑补,如果建文帝和明成祖老了以后见一面会是个什么场景。 因此就有了这一章的剧情! 虽然写得仓促,感觉有许多情感还是没表现出来,但! 我依然嗅到了深深的基情【???】不是……我是说深深的历史厚重感! 能做出迁都这样有远见的事,朱棣真心深谋远虑。 换成朱允炆,明朝的寿命大概会缩短很多年。 虽然很可怜!因为在我的心中,朱允炆的形象一直都是穿越时空的爱恋里面的徐峥啊QAQ真是怎么都黑不起来。 【好像暴露了什么 第八玖章 而此时,远在宫门外的厮杀越演越烈,鞑官们身负着走上人生巅峰的重任,士气一路高涨,守城的御林军统领眼看就要挡不住,抵着城门一脸血地高声喊救援。 然而眼下能使的守军几乎都调动了,一抬头空无一人,简直能唱一出空城计。 他只觉要完,拉了副将匆匆交代:“我去一趟城外五军营,你先撑着!” 副将一听心里很是不妙,拽住他的手不肯放:“您别不是要跑?” “我跑你娘!”御林军统领就着他脑门儿打下去,“要么我在这儿守着,你去通知驻军?” 副将望了一眼密密麻麻越聚越多的蒙古军,到底认怂地给他做了个“请”的姿势。 统领气不顺地踹了他一脚,这才拎起长剑飞身而起,大叫了声打算冲破重围。 他这招破釜沉舟倒也够很气势,鞑官在这不要命的剑光下纷纷必让,好容易跑出了包围圈,没等出御街,迎面竟撞上一队令行禁止,整齐肃穆的铁骑。 统领登时怔在原地,分不清对方究竟是敌是友。倘若曹睿还有一群声势如此浩大,装备如此精炼的援军,大齐的江山今儿岂不是要易主了! 短短须臾,他内心辗转出千思百转的丰富情绪,那马背上的黑衣女子长发高束,无悲无喜地看了看他,旋即收回视线平视前方,挥刀朗声说:“圣上有旨,拿下叛军,格杀勿论。” 玉皇庙后的矮坡上,闻芊正问起杨凝。 施百川一刀结果了面前的刺客,才得空回答,“凝儿拿兵符到五军营调兵去了,现在应该在往长安门赶。曹睿他那批鞑子军再怎么厉害,折腾了几个时辰也够他们受的,眼下正好,一网打尽。” 她闻言松了一口气。 这场叛乱只要能平定,也就不怕曹开阳再卷土重来,老皇帝眼下既已知道了他的真面目,想必不会再为难杨家,阁老能官复原职也说不准。 闻芊悬着的心才放下,很快又陷入了新的惆怅之中…… 不过,越狱的事又要怎么解释呢?还有楼砚,他再怎么说也是曹开阳引荐的人,朝廷会不会赶尽杀绝? 编个谎能糊弄过去吗? 她不知道一国之君和当朝首辅哪个更好对付一点,从年纪上来看,杨渐和老皇帝似乎不相上下。 思忖间,坡下一队黑压压人马逐渐逼近,施百川正愁那几个上蹿下跳的弓箭手难对付,见状眼前一亮,急忙招呼道:“是赵大哥他们,赵大哥——” 赵青领着四五个锦衣卫提刀往这边赶,他好似听到了声音,驻足顿了一瞬后,脚步愈发急促。 闻芊总算是从杨晋身上下来了,解释性地与他望了一眼,随即才迟疑着朝楼砚走去。 庙中的僧人大约是受到惊扰,烛火陆续亮起。 他正看着远处,余光瞥见她,转眸的同时侧过身来,唇边有浅淡平和的笑意。 闻芊在他跟前站定,犹豫了半晌才开口,“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楼砚貌似不在意地耸肩,“不知道,但京城应该是不能再待了。” 她想了想,说也好,“先去外面躲一阵子避避风头。” “这儿尸体那么多,随便找一具应该可以替你金蝉脱壳。”闻芊往地上扫了一眼,复望向他,“我准备带朗许回村子住一段时间,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你,要不要跟我们一块儿?” 她一直认为,楼砚或许更适合山上那种与世无争的生活。忙时养养鸡鸭,闲时侍弄花草,看看杂书,有漫山遍野的药草供他研究。 方士一族还留下那么多的古方等着修缮,何至于非得卷入这些无底洞一样的纷争里不可呢? 以他的才学和实力,只要静下心来,终有一日能重振家族也说不定。 兄妹两人四目相对,楼砚兴许是从她眼中瞧出了什么,神色怔忡了片刻,继而浮起一丝稍纵即逝的温柔。 他约摸是想说些什么,双唇来回抿动,最后才下定决心:“我……” 就在将要开口的刹那,“噌”的一声轻响。 雪亮的刀尖自他胸前穿出,顷刻间染满殷红。 温热的血液顺着刀沿滑下,在清风乍起时吹在了闻芊面颊上。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像是凝固在了数九寒天的冰雪中,耳边的打斗声被阻隔在了千里之外,那一招一式仿佛都放缓了动作。 朗许挡住对面两名刺客的长剑,旋即钉在了那里,猛地转过头来,施百川尚未从变故中回神,发愣似的哑口无言。 闻芊感觉到一股血腥顺着嘴角流淌至下巴,面前的楼砚双目微怔,几乎不可置信地晃了晃身子。 在他背后,阑珊零星的灯火里,是赵青盛怒的脸。 他毫不迟疑的抽出刀,又快又准地再一次捅了进去,楼砚甚至来不及捂住伤处,在他抽刀的同时踉跄地往后退了数步,鲜血留下一条蜿蜒盘旋的痕迹,把初秋待枯的草地染出大片的触目惊心。 反应过来的众人急忙一左一右架住赵青。 “赵大哥!” “赵青你干什么?!” 他虽被夺了刀,却犹在奋力挣扎:“别拦着我!” 赵青企图再次冲上去,“他害死彭先生,我要杀了他偿命!” “我要杀了他偿命!” 闻芊眼睁睁的看着楼砚朝自己倒下来,她慌忙伸出手抱住他,却不知为什么,整个人竟跟着一颤,噗通跪在地上。 沉甸甸的胳膊不可抑制的发抖,她慌里慌张地抽出帕子止在他胸膛的伤口处,可是那些滚烫的血好似有生命般往外流淌,怎么止也止不住。 朗许瞪着通红的眼睛,猛然嘶哑的大吼了一声,将刀前的两个刺客推倒在地,弃了兵刃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偌大的身躯蹲在他旁边。 施百川手忙脚乱地走了两三步,无所适从地瞅了瞅闻芊,又瞅了瞅赵青,边跑边结巴道:“我、我去找大夫……” 杨晋原本想过去,却在几丈之外倏忽停住脚,只静静地颦眉,凝眸注视着。 闻芊握着楼砚的手,紧紧的来回搓揉,拼命想让他四肢回暖一些,口中喃喃自语,“没事的,不会有事的……一点小伤,一点小伤而已。” 她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然而一眨眼,泪水还是重重地砸在了他手背上。 楼砚勉力轻咳出声,含笑安慰道:“闻芊,杀人者,人……亦杀之……你不必太难过。” “谁说的!”她扣紧他的手,大声道,“谁说的!一定也还有其他的办法……” 闻芊噙着泪视线左右环顾,“你可以补偿他们,你还能用下半辈子来恕罪啊。” 楼砚望着她笑,“还是别了……下半辈子,我只想好好的休息……”大梦当觉之时,他才浑浑噩噩的发现,前半生走过的这段路有多长。 “就是很遗憾,没能等到你出嫁……”他支起身子来,轻轻道,“谁能料到你这个丫头……会把终身大事拖那么多年。” 楼砚说完,目光不经意和一旁的杨晋交汇,仿佛在这个简短的动作里双方许下了怎样的承诺,他带了些许满足地收回视线。 笑过以后,楼砚艰难的吞咽了一番,忽然敛容反握住闻芊的手,“阿芊,你答应我,咱们家的事就到我这儿为止了……以后你也不要再去查,好好的……好好的过日子。” “好。”她掌心覆在他手背上,咬着牙点头,“好。” 头顶的星空黯然失色,在即将到来的黎明前开始缓缓退却。 楼砚终于感觉到大限将至,五感慢慢浑浊不清,耳畔只能听到压抑且克制的抽噎声。他侧目看向身边那个高大的黑影,突然吃力地把手探过去…… “朗许。” 他登时震了一震。 “我虽然……一直都不太喜欢你……”楼砚说道,“可我的确想治好这个病,不过现在看来……只能你自己……去想办法了……” 朗许胡乱抹眼泪,望着他低哑又急促的啊了好几声,怪异的腔调,高高低低,像生了锈的铁器,听不清是在说什么。 楼砚不知是觉得难听,还是觉得很可笑,松开手,带血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弯起一抹弧度。 他的视野在那片永远瞧不见破晓的天幕里逐渐暗了下去,口中呢喃似的说道:“真想……真想再回山上看看……” 楼砚咽了口唾沫,忽而强撑着一口气,紧紧拽着她的衣袖问:“闻芊……你说我还回得去吗……” “回得去。”她心里撕裂般的疼痛,不住抚着他的脸颊,“当然回得去……” 闻芊将头靠在他鬓边,硬生生把泪水含在眼角,“你要是喜欢,我们再回去抓鱼……河边的黄鸢尾长得很茂盛了,你做的那个小木屋还在,等明年春天,就会有鸟飞进来……” 他大概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话了,只是满足的轻叹道:“……能回得去……就好……” 楼砚自欺欺人的想:能回得去就好。 原来在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他还是一心想做回那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只可惜,从前短暂的岁月与平静,如今已成一生回忆。 寒风吹了许久,闻芊似乎隐约从风中觉察到了不再起伏的呼吸,她抱着楼砚没敢抬头,眼泪却终于决堤一样,混着血水落在他温润平和的眉眼上。 她忽然间悲从中来,在这漫长而沉寂的黑夜中痛彻心扉的嚎啕大哭。 遥远的黎明在凄厉声中穿透云层,凝聚着无数的悲凉与哀伤。 杨晋颦眉,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方才朝闻芊走过去。 长安门下的战火被铁骑踏平,层层叠叠的尸首里弥漫着浓郁的腥气,御街的石板道血流成河,早起的百姓又迎来了崭新而明媚的一天。 禁庭的西暖阁内,最后一盏灯烛燃尽,挣扎着闪烁的微末火苗,映照着桌边垂首闭目的花甲老人。 承明帝看着他良久没有言语。 老禅师自角落中款步行出,目不斜视,只在他面前双手合十,躬身作揖。 承明帝:“他……” 老僧接话道:“他与皇上一样有个缠绕数年的心结,二十年来难以释怀,而今自知时日不多,因此才央求我带他进京。” 他顿了顿,才问,“皇上,现在您的心结,解开了吗?” 承明帝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一皱,他将目光从对面神色安然的僧袍人身上挪开,缓缓站起来。 秋日的暖阳已从卷帘的缝隙中透出,他随手一掀,便是灿烂明朗的华光。 窗外是又一个清晨,朝阳初升。 作者有话要说: 这盒饭实在是太难发了,还以为我昨天能写完……blabla好了我不瞎比比了…… 悬在楼大妈头上的这把刀终于砍下来了!毕竟是身上插满旗子的少年,不死一把怎么对得起你妈我给你立的那么多flag啊崽儿!!←_← 【楼砚:……】 谢谢大家,赵青成功拿了一个人头!意不意外,惊不惊喜! 【赵青(挠头):临时给了我这么大一个戏份,真是怪不好意思哒】 好了大决战写完啦,下章结局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