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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合卺酒(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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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熙四年一月十六, 司天台测算过,是个极宜嫁娶的日子。    十五日的元宵灯会我都没空去逛,一直被霍礼跟在身后碎叨着准备婚宴的各项事宜, 直到快四更的时候才稍稍合了眼。    亏了我不需要早起化妆, 才可以等天明之后再起身。饶是这样,我也觉困顿得不行。不过我知道, 的确是因为我并不想成亲。    在霍礼的提点下,我跨着马往谢家去了。因为我们两家都名声太大, 故而成个亲都有许多。但我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议论——谢家什么时候有个义女?莫不是那霍将军看上了谁家女子给求来的身份好过门?要不怎的还在孝期便敢嫁人?    我听了一耳朵, 也只是一笑置之——你们都猜错了, 我要娶的这位可是师父的亲女,孝期嫁人也是皇帝的旨意,因怕谢府没了男丁失了照应, 才让我先接到府中。    人言的确可畏,只是我也不在乎了。何况这话对我倒也没什么坏的影响。    到谢府时,娉婷还没梳妆好,迎亲之人也便只好等着。我便四下打量了一下, 只见谢府一切如旧,因为热孝在身即便是出嫁也不曾用红罗装饰。也好在没有刻意装饰,看着倒是还算顺眼。    “郎君, 这吉时快要到了,你看……”喜婆在我背后催促。    于是我问谢家的管家,“一娘还没准备好?”    管家先是一愣,然后讪讪一笑, “霍郎君年轻,第一次成亲不知道,这新妇子哪有自己走出来的?可不是夫君要去迎的么?”    我能上门来迎亲,都已经是给足了面子,哪里耐烦去做这些排场?只是在谢家大门口站着,也不能叫外人看了笑话,便一撩衣摆,要跨进门去。    “慢来慢来,”管家连忙伸手拦我,指了指身后的几个仆妇,“郎君不知道还有‘拦门’这一说么?不给银子,如何过得去?”    在我发作之前,霍礼已经捧着一大把红绢袋迎了上去,看分量大约是每只装着一块银馃子。霍礼笑嘻嘻地分完了银子,问道:“各位姐姐还满意么?”    那些个仆妇也就没再为难,纷纷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我径直行至娉婷在的小院,却又被拦住。一个我不太熟识的谢家女孩拿着大棒挠痒痒似的敲了我几下便退下,只是我仍没进去门。    那拦门的仆妇笑道:“郎君别急啊,新妇还在梳妆打扮,不收拾停当如何能出阁呢?”    霍礼又捧着一个红布托盘上前来,低声与我道:“郎君,催新妇出阁是要催妆诗的,小人已经备好笔墨了……若是实在写不出来,小人也早就胡乱诌了几首,勉强能应付。”    “不必。”我展臂将他往后一推,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守门那个仆妇,“将这个交给一娘。”    “原来郎君早有准备,小人多虑了。”霍礼舒了一口气,麻利地把笔墨收拾好。    我只是笑,并没说什么。    那张纸上的确写了一首催妆诗,却不是我写的——我哪里会写什么诗?那张纸是从如意馆回来后的第二日韩谨下朝后硬塞给我的。韩谨的才名,在长安可是传开了。我就算不知道诗该怎么作,但也知道他那首诗写得是极好的。韩大才子亲笔写的催妆诗,多少权贵求都求不来。    只是韩谨塞给我诗笺后我就直接就收了起来,连重新誊抄一遍都不曾,就这样直接送了进去——娉婷认得我的字迹的,她看完之后也该明白我是什么意思。    但那纸条送进去后不久,我却听到娉婷慵懒地道:“这胭脂成色不好,点不出绛唇,只好劳烦霍郎君多等等了。”    原来她不懂,依旧想要拿乔。心下冷笑,我不紧不慢地道:“那谢娘子便好生打扮,霍某安心等着便是。”    屋里没人再说话,只传出“啪”的一声脂粉盒扣上的声音。    霍礼一头冷汗地上前来,“要不……郎君就再写一首?”    “江郎才尽,写不出来了。”我一本正经地说着。其实这也是实话,我原不会写诗。    本来我是连催妆诗都懒怠拿出来的,但想想还有真么多人都看着,实在不好拂了娉婷面子,也就给了。可她自己要拿乔作张,便怨不得我了。既然她要拖着不愿开门,那我就陪她等着,横竖不是我想成这个亲。    那边的喜娘也催了我几次让我不要误了吉时,我就是充耳不闻,立在那里岿然不动。    终于,娉婷的房门开了,她穿着一身大红嫁衣,梳高髻,饰着一身金玉钗环,用长柄团扇掩面出来了。我看不见她的神色,但我知道,她现在应当十分愤怒。    只是她愤怒也没关系啊,若是她自己能亲口提出不成亲,我便真是高兴坏了。    不过娉婷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喜娘的引导下,缓步登上了喜车。    见没出什么变故,我其实是有些失望的。但事已至此,这亲是非成不可了。于是我翻身上马,命吹鼓手奏乐,慢悠悠地回我自己府上了。    谢家的家底还是很丰厚的,单看嫁妆单子就能看出。但我没想到,娉婷这一路上过去的时候,竟让人沿路撒金瓜子!要知道寻常人家嫁女儿,也就撒些饴糖也就罢了。    果然,娉婷是非常想出嫁的啊!    只是她为了嫁给我,又算计了多少人、牵连了多少人呢?    一路上,我策马都是心不在焉的,却始终在想当日我送凌波进宫时的情景。    那天我也是一早便等在了谢府门口,却不需要过什么拦门、催妆的难关,只因我是送亲的。但皇帝也是不可能亲自来迎的,宫里也不会行民间这一套婚仪,所以我终究是无缘得见的,只是见着凌波穿着嫁衣以团扇障面,从门里款款走出来。    早在我将她偷偷从宫里接出来之后,我便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我领着一大队人,到师父府上来迎亲,忍过各种刁难,亲手扶着她将她送上喜车,载到我府上,然后念一首虽然拙劣却是自己呕心沥血所作的却扇诗,看她含羞带怯地移开扇子,露出一张俏生生的脸。    可我见她执扇,却是她要嫁给别人的时候!    我亲眼见着她执扇缓步走向先帝,从此再不回转。    而我成亲之时,那执着团扇缓步走向我的女子,却是害我与心上女子生生分离的罪魁祸首。    “新妇子下车。”恍惚之中,喜娘喊了一嗓子,我才回过神来——原是到地方了。    看着她被人引着跨了火盆与马鞍,我才木然地进了府。    正行“三箭定乾坤”之礼,就忽然听到外头有人尖着嗓子喊道:“至尊到!淑妃到!”直喊得我手一抖,险些一箭朝娉婷发了出去。    先帝遣来观礼也是无妨的,毕竟是他亲旨赐婚,若他是亲自登门,便是莫大的荣幸。只是……凌波为什么要来?    但我又不得不放下弓箭,只身去相迎,“臣见过至尊,见过淑妃。”    先帝抬手示意免礼,“你只管去行礼便是,朕就是来看看。淑妃说姐姐出阁,还是想来瞧一眼,朕便带她来了。”    凌波向我柔柔一笑,“我现在也是双身子的人了,来瞧瞧一娘,希望……过给她点喜气,祝她早生贵子。”    早生贵子吗?不,不会的,我大约是不会碰她的。    然而面上还是笑,“至尊与淑妃能驾临寒舍,臣实在是受宠若惊。外面风大,至尊淑妃里面请。”    我能感觉到自从凌波进来之后,娉婷十分紧张,执扇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指节都有些泛白,连拜堂时四下周转都要慢半拍。    偏生先帝还笑道:“新妇这是欢喜糊涂了么?连转身也不会了。”    凌波轻轻用手绢按了按嘴角,笑意不减,“等了这么久,费了这么大力气才能嫁与心上人,大家就不要取笑了。”    一听这话,娉婷握扇的手就捏得更紧了。    我只作不知,引着娉婷到旁边,由喜娘给我俩各自剪了一缕头发,用红线绑好装入香囊,然后系在她腰上。    好不容易将繁冗的礼节都行了一遍,娉婷终于被扶进了洞房,我送了一口气,招呼各位宾客入席。    姨夫那里和卢家其实我也是送去了喜帖的,虽然我知道他们是不会来的。只是没想到先帝亲至,大概这事传出去,他们是要后悔得。    帝妃身份尊贵,而我请的宾客都是如李信等人一般的武将,自然是不能混坐在一处,我便引着二人去了厢房,单独设了酒席,我自己则亲自作陪,只让霍礼应付外头。    饮了几杯酒,先帝忽然道:“伯英,听说前几日你纳了个妾室?”    我夹菜的手一顿,但也只能承认:“是。”    “霍将军这事做得实在不妥,咱们这些人家的规矩,妾室是不能先于正妻进门的,何况离正妻进门也就这么几日。”凌波轻轻地说着。    “淑妃教训得是,臣知错了。”我听凌波说的时候毫无怒意,只怕她也是觉得快慰的,便回答得毫无诚意。    先帝却皱眉道:“从前靖武公在世,你也是个洁身自好的,怎的他刚过世不久,就学得这一身的毛病?是你一定要娶人家过门,怎么又在行礼前闹出这么多事?真是打量着人家娘家无人了么?”    “臣不敢!”那妾室难道是我想纳的么?若不是韩谨坑我,哪里会有这么一档事?于是我道:“只是那日韩侍郎一定要邀臣去喝酒,他盛情相邀臣推辞不掉,也就跟着去了。臣去那种地方少,不知道酒里都是加料的,韩侍郎也不曾提醒一句,臣就……那女子还不曾接过恩客,臣实在过意不去,只好……”    “韩书毓叫你去的?”果然,先帝的脸色一下子阴沉起来。    凌波见着不好,连忙劝道:“大家不是时常也说要让霍将军多于文臣亲近么?省得只能做个莽夫。若是论起文采,当朝还有谁能与韩侍郎相比?”    先帝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许久才道:“朕让你亲近文臣,谁让你跟他们学这个了?”    “臣知错,下次一定不敢了。”    许是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先帝放了筷子,“罢了,朕也出来许久了,淑妃还有孕,也该回去了。今日你大喜,就不闹你了。摆驾回宫。”    “恭送至尊,恭送淑妃。”    送走帝妃,我也要去外间轮流敬一杯酒,只是武将难免量大些,一圈喝下来实在有些头昏脑涨的,他们还要吵着回敬,一个来了就引来一双,闹到最后我都记不清自己喝了多少酒,只是看着天色晚了他们才放过我。    霍礼搀着我往房里走,但走到门口时,我勉强辨出那是他们布置好的喜房,便一把挥开霍礼,“走错了!”    “郎君醉了,小人没走错。”霍礼又连忙上前两步来扶我。    “错了!谁让你到这里来的?我要去虞氏那里。”我喊得声音不小,想来娉婷在房里也能听见一些。    霍礼大惊失色,连忙道:“郎君真的醉了!这是什么话?今晚哪能去虞姨娘那里!”    “不带我去你就撒手,我自己去!”我再次挥开霍礼,跌跌撞撞地摸索着方向。    霍礼几次要上前来扶都被我一把推远。他到底是个文士,那里犟得过我?最后也只能无奈地跟在我后面看我进了葭月的荷香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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