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分装蒸腊熊(上)
我还记得, 数月前先帝就是在紫极殿里与我痛陈利害,让我一定要把娉婷送进宫来。想不到这么快我又到了这里,因为我偷梁换柱瞒天过海被拆穿。 “霍徵, 当初朕跟你怎么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的?你说你都做了些什么?”果然, 连先帝骂我的时候也都是这个口气的。 “臣知错,请至尊责罚。” 先帝大约被我这态度气到, 猛地一拍御案,怒道:“责罚?朕现在什么都不知道, 你让朕怎么责罚?还不快快把你做了的事一五一十地交代清楚!从你怎么把谢氏带出宫的开始!” “是。”我跪直了身子, 一边想一边道:“师父当年为谢公求情未果, 又听说谢氏没入掖庭,因着臣……与皇后份属姐弟,便让臣想办法求皇后开恩放人。只是后来……臣不是故意偷听, 只是在御园中三不知是听到韩侍郎求至尊赏赐宫人至尊拒绝之事……臣不敢再求,便只好出此下策。” 私密之事被人窥破,任谁都不会高兴,何况这人还是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皇帝。我也是豁出去了才敢这样说话, 说完就屏息凝神地等着先帝发落。 我用眼角余光看见先帝忍不住握紧了衣袖,但到底没发作,只是冷声道:“你又没开口问过朕, 怎么知道朕不答允?” “外臣与宫人私相授受是大罪,臣不敢。”我低头道,“何况……韩侍郎要人没有要到,至尊却给了臣, 不该有人说陛下厚此薄彼了吗?” “你倒是给朕编排罪名了!”先帝嘴上这么说着,但看起来也没有那么生气,“那你说,好不容易把人弄出去,你怎么又给送进来了?靖武公家的谢氏呢?” 这却要怎么说?直言是娉婷不愿进宫么?这么一说谢家依旧难逃牵连,那么凌波进宫的意义何在?我飞快地思索着,也不知能怎么糊弄过去。 一瞬间,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娉婷曾经在那么长的时日里都用楚煊做遮掩,那我何不…… “回禀至尊……此事……” “禀大家,信都侯求见。”就在我话要出口之时,徐安泰忽地插了一句。 也是有些邪门,我刚要把他拉过来作筏子他就来请见,未免巧得有些过分了。 先帝闻言也怫然不悦,“他来做什么?” “信都侯言,前些日子外出行猎,捕获一头熊,便将熊肉做成风干腊熊,今日将腊熊上过蒸制,做成分装蒸腊熊,特送给大家尝鲜。” “告诉他有心了,只是今日朕这里事杂,没空见他,叫他回去。” 徐安泰没有立刻领命而去,只是道:“大家,谢娘子却是信都侯领进宫来的……” “谢娘子?哪个谢娘子?” “就是靖武公家的谢娘子。” 先帝皱了皱眉头,“怎么会是他领进来的?霍徵,他二人之前认识吗?” 我趁机道:“自然是认识的,至尊忘了,当年信都侯还是郢王的时候,曾在军中历练过一段时日,就是在靖武公麾下。后来……信都侯便时常到谢府走动的。” “怎么,难道他还想得到谢家的支持?”先帝轻笑一声。 遭了,楚煊身份敏感,先帝对他又从来忌惮,可不能说错了话。于是我连忙道:“只是师父并不待见他的,十次能见他五次就很好了。” 先帝睨了我一眼,“朕从不怀疑靖武公的忠心。” “至尊明鉴。” 不再理会我,先帝低眉思索片刻,才道:“既然这样,那就传他二人进来。” 未多时,楚煊与娉婷便进了紫极殿,在我边上跪好。 “臣前些日子猎了头熊,特做了分装蒸腊熊呈给至尊,那熊皮送去做大氅还未做好,隔日再送进宫。臣在进宫的路上,见了几个黄门带着谢娘子进宫来。天气冷,正好臣的轿辇也宽敞,便带着谢娘子一道进宫来,至尊……不会嫌臣多事?”楚煊笑得温和。 “你有心了。朕记得你自小好文,不曾习武,身子比朕弱,那大氅便不必送过来了,自己留着。”先帝淡淡地瞥了一眼徐安泰呈上的炖盅,也没有接过来看一看的意思,只是向娉婷道:“你就是谢氏?” 虽然害怕,但娉婷的气度也仍是在的,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正是。” 先帝仔细打量她半晌,才点头道:“果然比贵妃……生得更像靖武公。” 这话没人敢答,只是都低头静默着,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果然,先帝也没有啰嗦,单刀直入地问:“既然你才是靖武公之女,为何进宫的却是谢翊的女儿?” 娉婷死死地咬着唇,一语不发。 “至尊容禀……” “朕没问你,朕问的她!”先帝厉声呵斥。 这可怎么好?楚煊不在,我还可以背地里将他推出去,解了燃眉之急也让先帝更厌恶他,顺便还可以报复一把娉婷。可他人就在这里,先帝还不许我说话,这却要如何才推脱的掉呢? 娉婷始终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但先帝此时却忽然敛了怒气,只是让徐安泰把楚煊呈上的分装蒸腊熊揭了盖子,又用银筷慢慢剔去骨头,才接过银筷夹了一块肉尝了尝,转头对楚煊道:“熏的时候火候不够,盐也少了。上锅蒸制调味的时候少了香料。可惜了这么好的肉。” “至尊说的是,臣受教了,下次一定记得。”楚煊温声答应着,面上还有淡淡的笑意。 “能做到这样很不错了,毕竟多少庖厨一辈子也不见得有烹熊的机会。”至尊又夹了两著,才停下,问娉婷:“还不想说?” 我忍不住想接话,楚煊却眼珠一转,上前道:“至尊息怒,这话……却让姑娘家如何开得了口?” “你知道?”先帝睨他一眼。 楚煊飞快地看了我一眼,“只是谢娘子害羞,难道连霍将军也还有了不成?此事既然都做下了,还是大方与至尊坦白得好。” 我隐隐觉得有些不妙。 果然,楚煊又道:“至尊可否听过一句话?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我并不通诗文,但这句诗里嵌了“青梅竹马”,大概猜也能猜到是什么意思。楚煊倒是够阴的,这话说得半真半假,也不好驳斥。 先帝闻言眉头一皱,问娉婷道:“是也不是?” 娉婷自然是点头的。 我连忙辩解道:“至尊容禀,臣没有……” “没有?那你告诉朕,是怎么回事?” 我暗中忖了忖,孤注一掷地道:“信都侯倒是会推诿,将罪名都安到了臣的头上,只是臣实在无福消受。至尊是否记得,当日面圣时,臣说过师父遗命不让一娘进宫的么?可师父这话后面还有一言——是让臣要护着一娘余生安乐无忧。一娘钟情信都侯已久,却不好与人言明;信都侯更是害怕至尊斥责,也不敢与至尊明言提亲之事。臣便斗胆,擅自做主,将一娘留了下来。” “阿兄莫要胡说八道!”娉婷变了神色,向先帝道:“至尊明鉴,奴与信都侯之间清清白白,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 先帝盯着楚煊看了半晌,玩味地问:“六郎,霍徵此话当真?” 楚煊连忙叩头,“至尊信臣,绝无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