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你听错了,不重要,”安妮的脸色非常难看,“时间紧迫。” 埃里克觉得自己听得很清楚,他准备再次追问的时候,伽林阻止了他。 “她是长官!”伽林以少有的严肃的口吻对埃里克说。 “是!”埃里克很少看到他生气,只好放弃。 “好了!调整机甲姿态,准备接入摆渡梯。” 地下指挥部的入口已经打开,尘封多年的通道里挤满了加特林虫,摆渡轨道从“虫堆”中升起与他们的机甲相连。这里已经被废弃了几十年,对于这些年轻的士兵而言,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雏形机和其他作战模块是分开的,这里有五层防御系统,从第三层开始加特林虫的数量会开始减少,所以我们从第三层开始布防,卡特利特负责最外围,道格拉斯和布莱德雷守中环,埃里克和索利芒斯和我一起陪副会长进去。”伽林来过这里,不过那时他也不过是个上士,他知道他见过的亦不过冰山一角。 比如说这种奇怪的加特林虫——现在有一只正趴在他的机甲外壳上用圆溜溜的机械眼看着他,它的像蜘蛛一样的八条腿正利索的帮他清理着外壳上黏着的尸体。杀死皱腮皆足兽似乎是它的本能,当它面对的是人类的时候就露出了可爱温和的一面。 轨道在飞速下降,进入第三层后,士兵们就开始按照指示就位,当进入核心室的大门关上后,埃里克和索利芒斯守在了最后一层防御墙门后,安妮和伽林则继续前行,来到了一个球形房间前,这就是旧军部的放置雏形机的核心舱。 在这层防御墙背后重力已经被重新设置为标准值,安妮终于可以走出机甲了,这种重归自由的感觉让她松了一口气。 “埃里克,盯紧外面,不要松懈。”伽林离开机甲前又嘱咐了一句。 “不用担心,”安妮断开机甲的通讯用自己的芯片连上伽林,“有加特林虫的地方就是安全的,不用担心。” 安妮输入密钥,球形房间的外墙变成了透明的状态。 “进来。”安妮对伽林说,“怎么了?” 伽林没有掩饰自己的惊讶:“我没想到雏形机是一个人。” “不是一个人,是半机械半生物芯片,因为当时的技术只能做到半生物,所以如果不造出完整的形体就不能维持芯片的生命。” 从外形看,这的确是一个完整的’人’,只是比起普通人,他身上的神经连接栓更多,这些电缆组就像是束缚他行动的绳子,把他’绑’在生命维持系统上。 “这个我能想到,不过,为什么要造成这个样子?”伽林看着捆绑在生命维持仪上的那个人的脸,“为什么和你说的艾尔文 .赫尔曼长得一模一样?” “因为不论是最早的理论生物芯片还是您现在使用的欧文-civil系统,所有的生物基础都源自他,基因相同,性状就会相同,所以他们会长的一模一样。” “哦……”伽林做出了个恶心的表情,“你的意思是我身体里的芯片的生物基因是艾尔文 .赫尔曼的?” “理解的非常正确。”安妮并没有因为要应对上尉的种种问题而拖延进度,她迅速拿出了她的各种工具准备开始工作。 “那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伽林停顿了一下,“这位艾尔文 .赫尔曼完全有实力进入任何一个终端或者人脑直接控制我们的想法和决策?所以军方系统是因为他的入侵失灵的?” “并不是,”安妮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只是生物基础一样,芯片之所以要做成生物的,就是因为抗拒入侵是生命的本能。你生来就被植入了芯片,但是你从不会认为它是你生命或者灵魂的一部分,就像一对双胞胎并不是同一个人的两个部分一样。这一点你完全不用担心,艾尔文 .赫尔曼控制不了你的思维,任何人都控制不了你的思维。” “你带上手套是要准备做什么?”伽林看到她戴上了无菌手套,还系上了口罩。 “军部无法修复的最后6%很可能是因为雏形机半机械的部分被入侵了,现在我要切除雏形机的部分功能。” “什么意思?” 安妮打开了生命维持器,雏形机清晰地出现在了他们眼前:“我的意思就是,我需要给它做一次前额叶切除手术。” “……” “怎么了?” “你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看了你一眼。”伽林看到这个所谓的’雏形机’的黑眼睛转了一下。 “很正常,它会对语言有反应。” “他知道前额叶切除手术的意义?他知道你要切掉他半个脑子?” 安妮思考了片刻:“应该知道。” 她看向这张和艾尔文 .赫尔曼一样的脸,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距离军部要求的时限还有两个小时——她无空感慨,虽然面对这张脸的时候她也会有一丝疑虑,但她还是清晰的告诉自己,这是雏形机,不是真的艾尔文 .赫尔曼,更何况对真的艾尔文 .赫尔曼她也做过类似的事。 她平稳了呼吸,给它注射了麻醉药物,然后举起手术刀切开了它颅骨外的皮肤。 就像人体一样,雏形机的额前叶掌管着它的感情系统,完全切除这里就可以最大限度的控制它对现役二代机的干扰。 “你们真残忍,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当安妮完全打开颅骨的时候,伽林忍不住问。 “因为生命是延续的,从雏形机到一代机再到现在的二代机,他们是完整的生命,我不能杀死一个生命的童年只让他的青年时期活着,这样他将无法做出完整的决策,这就是生物和机械的区别。” “现在你要准备切除他的前额叶了?” “是的。” 伽林一直站在’雏形机’面前,他可以清晰的看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从他们进入房间开始,他就在关注安妮,当她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他的表情就非常柔和,在安妮提到额前叶切除手术时,他似乎有些吃惊但却又迅速平静下来,依旧是带着微笑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让那张照片活了起来。 伽林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艾尔文 .赫尔曼本人一样。 他认识安妮很久了,但他从未听她提起过她的老师——艾尔文 .赫尔曼。 他不知道他们之间会是怎样的感情。 突然间,雏形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木讷取代了他眼中的光。安妮直起身子,从手术作业台捧出了一快不大的东西——雏形机的前额叶——现在他是一个活死人了。 伽林久经沙场,此刻却五味陈杂。 安妮暂时放下手术,她打开了自带的数据终端。果然,在切除手术完成后,二代机开始迅速修复被损坏的最后6%,在总舰到达大黑洞前,所有的漏洞应该都可以修复成功。 安妮松了一口气。 “准备……” 撤离两个字还未出口,巨大的爆炸声突然从头顶传来,他们所处的地面开始剧烈震动,伽林一个箭步跨过来护住了安妮:“怎么了?” 安妮也有些不知所措,她只是本能的看向雏形机的生命维持仪,然后她惊恐地张大了嘴: “它的心跳停止了……他死了!” “啊!!” 正在小房间里发呆的施利芬被外面的叫声吓了一跳!他扔下手上的明信片,掏出枪冲了出来。但他没有看见敌人,他只看到艾尔文 .赫尔曼躺在他的自行轮椅上,表情扭曲的出喘着气。 “你怎么了?”施利芬收枪跑过去。 艾尔文 .赫尔曼没有回答,他的呼吸很急促,脸色苍白。 施利芬参加过基础医疗学习,他按下了自行轮椅的控制钮想把他放平。 “嗨!看着我!看着我!保持呼吸!”施利芬拍着他的脸,“撑住,我给你注射镇静剂。” 古董机器人提供了镇静剂,施利芬检查了一下计量,迅速把针头插进了对方的胳膊。方法有效,艾尔文的表情逐渐放松了下来,呼吸的频率也恢复了正常。不过ega的体质确实偏弱,他身上冒出的冷汗把囚衣都湿透了。 “我……刚才怎么了?”艾尔文从昏厥中恢复了意识,他迷茫的看了眼前的狱警一眼。 “你刚才突然痉挛,差点停止呼吸。” 艾尔文觉得刚才自己只是稍微睡了一觉,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这样,昏厥和抽搐让他有些想吐,但他无法动弹。 “你不是个瘫痪病人,你接受过致残手术?”施利芬一边说,一边站起来,他似乎是迟疑了片刻,但是还是解开了他之前拷上去的那个手铐。 “也许。”艾尔文没有经历审判,但是他可以猜到自己的境遇,在陷入沉睡前,他觉得自己应该会被最大程度的限制行动,如果做决策的是欧文系统,就一定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可以把你从轮椅上弄下来么?”施利芬还是很有礼貌的征求了他的意见。 艾尔文似乎也迟疑了片刻:“可以。” 其实并不是’弄’,施利芬把他从轮椅上抱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毫无知觉,艾尔文很自然的缩到了他怀里。施利芬不曾这样抱过别人,但他觉得ega和alpha也许真的是完全不同的,虽然他们的表征性相都是男性,但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一只猫。 从亚美人种的角度来讲,他的肤色太白了。 “介意躺在地上么?” “不介意……不过,”艾尔文顿了顿,“隔壁房间有床的。” 施利芬已经把他放在了地上,一时间有点尴尬。 “随便,随便。”艾尔文自暴自弃。 “如果不帮瘫痪病人按摩运动的话,无知觉的身体也会出问题,我猜你刚才应该是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了,所以引发了痉挛。”施利芬从他的手开始按摩。 也许真是如此,从他醒来到现在已经过了几十个小时了,他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他考虑到了很多可能性,但唯独忽略了他**上可能会承受的痛苦。 狱警的手从他手臂上抚过,但他毫无知觉,甚至无法感受到对方的温度,他只是看着自己手臂上的肌肉——肌肉没有萎缩的迹象,看来这五十年来他一直被精心照料。 眼前这个人是alpha,他之前给自己注射的那点安抚剂早就失效了,那种带有侵略性的味道一阵一阵向他飘来。其实对大多数ega而言,这种味道是有吸引力的。但艾尔文不喜欢,普朗克开创的学院时代是一个纯理性的时代,艾尔文是他的学生,所以他也许早已不自觉的把xing欲和肮脏等同到了一起。 “一会儿,还是请把我抱回轮椅。”艾尔文不安的嘱咐了一句,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持续注射抑制剂。 但他承认,被狱警抱要比被伊文(古董机器人)弄回轮椅要舒服一些。 “可以啊,不过你要告诉我你是谁。” 对方的语气让他不是很愉快,但他还是勉强自我介绍了一下:“七十年前,人类基因改造技术完成革新,寿命从三百岁接近无限,我就是这个项目的主要负责人。” “哦?”施利芬的反应很冷淡。 “我以为就算是政府删除了我所有的信息,这件事情还是被大家知道的呢。”艾尔文怀疑这位狱警是不是在接受初等教育的时候没有好好学习。 “我知道啊,不过和我们无关,”施利芬按完一边手,站起来换了个位置,“这件事只和你们有关,绝大对数alpha都活不过五十岁,军队前线的alpha也许都活不过三十岁,基因改造与我们无关,无限的寿命更和我们无关。艾尔文 .赫尔曼教授,曾经,很多年前就和我们无关。” 曾经,在很多年前。 安妮和伽林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面就让安妮很不愉快,原因是伽林和他的士兵们的幼稚,这种幼稚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很多年后,伽林的手下依旧是一群弱智——比如说酒鬼埃里克中尉,比如说这些现在正坐在机甲里的谁谁谁。 这群军部的alpha所关心的和大多数正常人关心的不一样。 他们的世界里只有酒和吹牛。 伽林看似不同其实本质毫无区别。 只要和他说话超过三句,就会让人觉得头疼。 不说话的时候,他脸上的玩世不恭的笑也让人很头疼。 他们在很多年前合作过,那时只是一次愚蠢的安保任务,她以为这次也一样,但这次好像真的不一样。 爆炸声和震动还在继续,伽林对旧军部并不陌生,他本能的感到一丝恐惧:“所有人员确定情况,听到请回答。” 显示屏被接通,似乎没有异样,但没有人这样回答。 在爆炸和震动的余波外,一个极其诡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很诡异,很熟悉。 近空间探测仪上一片空白,但不安的氛围却越来越近。 缩在墙角的安妮突然明白了什么,她站起来,拔出了自己的生物芯片接口接上了雏形机的神经栓:“他的机械部分被病毒入侵了!加特林虫!他控制了加特林虫!” “守住防线!!” 几乎是同时,伽林在频道里吼了起来。 晚了。 第一层防御外墙中的加特林虫早已涌入了第三层,瞬间占领了整个区域。 “卡特利特?卡特利特?”埃里克中尉也喊了起来,但卡特利特的通讯中断了,“守住轨道入口!道格拉斯!布莱德雷!打开通讯画面!” 加特林虫杀死皱腮皆足兽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谁也没想到不过是一个小时之后,他们就成了它的敌人。 “它们在拆毁入口的轨道门!”道格拉斯操控装甲死死的压住控制轨道门的气压栓,但气压门上已经出现了被切割出的裂缝。 布莱德雷努力清理着从裂缝里挤进来的虫子,但虫子变得越来越多,它们开始往机甲的缝隙里钻。 压住气压栓的道格拉斯无力反抗,在未解除全息模式的情况下,加特林虫的每一次切割都像是切割在他本人身上一样难受。 “快救救我们!”道格拉斯的惨叫声从频道里传来,“还有!还有!卡特利特!” “不许打开闸门!”伽林喝止了索利芒斯,“埃里克、索利芒斯,你们守住这里并向总部呼救,我去手动切断各区域链接闸,安妮,我们还能撑二十分钟,剩下的就全看你了。” 惨叫声还在不断传来,通讯画面已经变得血腥无比。 整个独立区域有近十万只加特林虫,它们只是机械,不是生物,没有感情,它们只是遵守指令消灭一切。 伽林已经冲出房间向隔壁的控制间跑去,他所做的也不过是拖延时间,如果指令要求,加特林虫将会不惜一切代价扑向这里。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艾尔文做的?不,不可能,她一进入基地就切断了雏形机的外通讯连接,他是怎么做到的? 安妮的脑袋嗡嗡作响,中环已经被攻陷,通讯画面中的尸体已经被切割得不成人形,在一片混乱中,安妮努力梳理着思路:“埃里克中尉,准备电磁脉冲弹!” 电磁脉冲炸弹并不具有爆po效果,但它在爆炸瞬间发射出的电磁波可以让三公里内所有的电子机械设备陷入瘫痪。雏形机所在的区域相对孤立,但因为是核心设备,所以在环形的地下防线中至少分布了十万台加特林虫,如果赤luo的暴露在这些加特林虫面前,他们瞬间就会被啃成尸骸。现在看来,唯一能阻击它们的就是核磁脉冲炸dan。 “安妮!如果引爆核磁脉冲弹,所有的机甲也会同时瘫痪!你确定没有其它办法?”伽林已经进入了控制室,他正在用消防斧头劈砍紧急控制阀,随着他的努力,各区域间的应急通道开始关闭,“重力调整设备也会同时瘫痪!安妮!你立刻就得承受4个单位的重力。” “你承受得住?科学家。”埃里克的语气充满嘲讽。 “……”安妮此刻脑子里想的都是艾尔文 .赫尔曼,“先联系总部,我将启动核心区域的防御系统保证雏形机不受爆炸干扰,稍后就拜托你了,埃里克中尉。” 加特林虫引发的爆炸声越来越近。 埃里克回头看了索利芒斯一眼:“军人得先活下来才有资格哭,你负责完成联络,我来布置电磁脉冲弹。” “是。” “如果有人死了,就关闭他的通讯器。” “是。”索利芒斯偷偷擦了擦脸。 “安妮.舒伯特,”埃里克关闭了道格拉斯和布莱德雷的通讯画面,“他们都还不到二十五岁,我希望你做出的是正确的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