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一道嘹亮的鸡鸣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穿透微微亮的天空,于高空中久经盘旋。昏暗的地平线上腾升起一抹刺目的金黄,在渐变的过程中,金光慢慢软化,露出内里鲜艳夺目的红芒,金红交错的光辉直落而下,映照在一个正在晨练的男人身上。 男人将外衣扎于腰间,只着一身薄衣,手中一柄银枪画圆反抡,一招一式若银龙出海,气势逼人,细微的汗珠在男人的额上凝结,一股股顺势滑下,于承转起落间反射出晶莹的光泽。 屋檐下还站着一个男子,皎月色的衣衫只是稍加整理,像是刚起没多久,长发未束,随意散落着,发尾随风轻轻飘扬,配合男子清淡俊逸的容颜,衬得他像是遗世独立的仙人之姿。 走廊下的男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院中的男人,突然听到身后下人有报,回眸一看,撞入挚友含着戏谑笑意的眸眼里。 只是一月的天,还没到平州最冷的时候,谢穷酒却已披上了厚厚一件绒裘,即使如此,他的脸色还是较正常人苍白了很多,楚淮青的脸颊尚且被寒风吹得轻微通红,他却只剩下了令人心酸的唇齿青白。 多日不曾看到这张熟悉的面孔,楚淮青先是讶然一喜,后又惊得走了过去,连声唤下人给炉子里添加炭火,复对友人道:“今日怎的过来了?”又拖着谢穷酒进了屋。 谢穷酒慢悠悠地走着:“消息等得不耐,便想着过来叨扰叨扰。” 炉子已经燃起,两人就着近处坐下,摇曳的火光照射在谢穷酒的面上,似是染上了几分红润,他双手捧起,哈了一口气,慢条斯理地揉搓着,抬眼瞄见楚淮青眼中不掩的忧色,轻笑一声:“淮青这个表情,莫不是不欢迎我这个病秧子的到来?” 楚淮青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又胡乱说话。”又招来下人,为他们温上一壶酒。 放在以往,这壶酒可能还不够谢穷酒一个人喝,但自从冬季来临,谢穷酒对任何东西的欲.望都消散了不少,饮酒也只会小酌一杯,大多时候都在犯困,不愿动弹一步。 本来这二十多天谢穷酒都缩在家里,只是不知今日发生了什么事,将这只懒狐狸刺激得终于肯挪一下窝。 隔着走廊还能看见院子里的男人,不知是不是楚淮青的错觉,秦策的招式似乎比方才所见凌厉了许多。 谢穷酒为两人各倒了一杯酒水,随后端起其中一杯,好以整暇地看着似与厉风争锋的男人:“主公多久起来的?” ‘主公’二字为楚淮青于不久前不经意地提起,谢穷酒听见后仔细思考了一下,便也这么称呼了起来。 毕竟秦策现在也是准备策兵谋反的人,不用他们来顾忌是否要以朝庭给的代号相称,主公二字比起王爷而言,叫得也顺心一些。 秦策身边两大红人都开了口,于是这称呼便这么毫无意料、雷厉风行地在秦策麾下部众中盛起, 当事人则表示:“......”为何他总觉得先生似乎这样称呼过自己? “一个时辰前罢。” 楚淮青转眼看向男人,不自禁地笑了一下,往这边暗中观察的某主公正巧将这抹笑容收纳眼底,神情为之一振,招式少了凌厉,舞得更加虎虎生威。 谢穷酒的眉头立时往上轻跳了一下,双手揣进袖子里,懒洋洋地问道:“这几日都是这么早?” “毕竟要开战了......对了,穷酒。” “何事?” “舟车劳顿,若你——” “莫要担心,我的身体还不至于羸弱到这种程度。”谢穷酒看向楚淮青,面上毫无带有负重地笑道,“况且小律子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必须去。” 楚淮青微叹一口气。 “你啊,就是太容易心软了。”谢穷酒一副苦口婆心的样子开着玩笑,“将来若是娶了亲,遇上一个稍微蛮横点的,又该如何是好?”说着,便就真的表现出一副友人将被‘蛮妻’欺压的忧心忡忡。 楚淮青扯了一下嘴角,瞄向不远处的‘蛮妻’,佯装恼怒地伸出手,轻捏上谢穷酒不算圆润的脸颊,眯眸道:“既然穷酒都这么说了,看来青也不得不心硬一次给你见识见识了。” 谢穷酒配合地缩作一团,‘担惊受怕’地询问:“你要做些什么?” “好似许久未给你舒活经脉了罢?将衣服脱了。” “等等,别——” ‘咔嚓!’ 正在笑闹着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一愣,在他们视线余光所及的范围内,一棵苍然大树突然拦腰折断,朝着地面慢腾腾地倒了下去,揭起一片纷扬的尘土。 楚淮青:“......” 谢穷酒:“......”这醋坛子。 始作俑者秦策若无其事地冲着自家先生笑了笑,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中途截断的晨练。 一名侍卫从院子的另一扇门跑了进来,冲着秦策行礼道:“禀告王爷,长安那边来消息了!” 屋内两人听闻这句话,纷纷站起了身,朝院内走来,秦策手腕一转,将长.枪倒竖在地面上,接过信函看了起来。 楚淮青问:“情况如何?” 秦策一笑,将信递给了楚淮青。 楚淮青看完纸上内容,不禁惊喜道:“没想到曹远真的将乾宁帝给劝动了。” “像曹小子那样直言直语的人,说出来的话更能予以对方会心一击,不然能言善辩者这么多,我何至于推荐他去。” 谢穷酒意料之中地笑道:“现如今加上李温答应的十五万人,我们总共有三十五万兵马,快马加鞭赶去长安,便可将何维打个措手不及。” 秦策问道:“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去?” “没错。”谢穷酒笑道,“若能惊动襄阳王,那更是再好不过。” 前世今生总数十几年,楚淮青仍是无法了解襄阳王的思想,见谢穷酒如此笃定的说法,立即诧异询问:“看襄阳王以往的战场表现,应该不是冲动的人才对。” “非也非也,我可没说他是个冲动之人。” 楚淮青:“......?” 谢穷酒意味深长地笑道:“归根结底,只是那人想乘着提不动刀之前,多找一点刺激玩玩罢了。” xxxxxxxxxxxxxxxx 瞄了一眼正致力于擦拭刀身的襄阳王,公孙骥朝着身旁的侍卫小声问道:“何维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侍卫面色踌躇,答道:“是。”以往每十天何维就会传来一个消息,向襄阳王禀告长安的近况,近日却怎么也联系不上,派去查探的人也如同石沉大海,消弥了踪迹。 “在说什么?” 公孙骥一顿,转眼却发现襄阳王并没有抬头,目光仍旧专心致志地集中于手中的刀。 哪怕襄阳王表现得完全不像刚才问话的人,公孙骥仍旧不敢含糊,恭敬答道:“属下在问何维那边是否递来消息。” “不是你先告诉本王的么。” 襄阳王反手将刀插.入刀鞘,波澜不惊地斜了公孙骥一眼:“本王的乖侄儿已在长安设下埋伏,等着将本王瓮中捉鳖,如此情况下,何维能够活到现在?” 公孙骥:“......那王爷还是准备去吗。”陈述语气表示已知结果的无力。 “他们设下陷阱是一回事,这陷阱是否能给本王造成损害又是另外一件事。”襄阳王慢条斯理地直视前方,“听说秦策居然还说服李温出动了十五万兵马,本王倒是愈发期待了。” 公孙骥木着脸,以示同样‘期待’的心情。 襄阳王稍一斜眼,突然勾了唇,看着身后集结完毕的大军,发出一声不算嘹亮却如低沉到雷贯耳的暴喝:“出发!” “是——!” 襄阳距离长安,不多不少是二十天的距离,虽说抵不过襄阳王的恳切之心,快马缩短了几日,但到达之后,公孙骥也算是脱了层皮,眼见还有小半日路程抵达长安城门,正准备钻进马车小憩片刻,却被襄阳王给拎了出来。 真.用手给拎出马车。 面对精.力不同于常人甚至已经算是非人类的襄阳王,公孙骥忍住扶额重叹一口气的冲动,知道对方不会平白无故打扰他歇息,站在马车边欠身道:“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大军刚刚方被襄阳王喝停,襄阳王牵着缰绳走动了几步,笑道:“依你之见,乖侄儿会在什么地方设下埋伏?” 之前十多天的时间不考虑,临近战前才开始琢磨对方的战策,这也算是襄阳王每次征战之前广为人知的特点之一,公孙骥常常觉得这样的襄阳王居然还能活到现在简直是个奇迹。 不过襄阳王能任性为之,身为属下的他却只能任劳任怨地计划好一切,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答道:“眼下便是一个埋伏的好地方。” “确实是一个好地方。” 襄阳王嘴角向上轻扬,喊道:“程垓,聂郧。” “属下在!” “各领十五万人,分占左右两关,听候发令。” “是!” 看着两位将领率领三十万士兵离去,公孙骥诧道:“王爷?” 襄阳王似乎没有解释的兴致,只是笑意冉冉地又提一问:“照公孙先生的预测,秦策他们手中有多少人?” 公孙骥皱了一下眉头,犹疑道:“三十万?” “不。” 襄阳王扬声朗朗一笑:“是四十万!”说罢,再次下令,率领剩余的三十万兵马往长安径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