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捉虫]
自那日后,襄阳那边似乎消停了下去,不再致力于找秦策的岔,而是转战周边开疆扩土,李温和三杰仍战得热火朝天,李温失了一城,损伤大半兵马,干脆偃旗息鼓,和同样受损惨烈的三杰各退一边。 纵观天下诸侯,好像只有秦策他们过得最闲,但一切也在情理之中,秦策现在的处境是匀得出兵力攻打平原,却匀不出能人守住平原。 新招来的,秦策不放心;让谢穷酒去,楚淮青不放心;让楚淮青去...... 久别重逢的两口子一致地否认了这个话题。 所幸有楚淮青这个金手指在,鉴别一个品德兼优且能力出众的人并不是难事,只是现在可以去找的已经所剩无几,只能等着能人‘自投罗网’,以秦策现在的影响力,那一天并不会遥远,闲下来的时候也好休养生息,为战前做准备。 转眼便快迎来中秋。 家人,很多人对此都有不同的看法,对于一些人而言,那是落叶归根时的慰藉,是颠沛流离、遭遇挫折时能够让自己坚持下去的信仰,对于一些人而言,那只是在自己生命中存在过的一段时光,偶尔想起的时候会展颜一笑,即便失去也不会太过伤痛。 楚淮青认为现在的自己属于后者,直到当秦策提醒他该去见一见自己的双亲。 他竟然隐隐有些排斥的念头。 当直面秦策的询问时,楚淮青只是手一顿,将书放下——几日前刚从书坊买来的游记,专供于闲暇时打发时间,又拿起一旁放置的公文,淡然道:“属下还有几份公文尚未处理,今日便不去了。” 信了一日两日,第三日还是这样,秦策无法再用巧合来为先生搪塞,他疑惑地打量了一眼楚淮青的面目,突然道:“先生莫不是不想见他们?” 楚淮青默默移开眼:“王爷此言又从何说起?” 秦策轻叹一声,将楚淮青手中的公文抽走,丝毫不曾委婉言语:“这些是策事先拜托先生挑选出来的,用于探查那些幕僚的能力,先生可是忘了?” “啊,对。”楚淮青下意识应是,又不免疑惑道,“王爷怎么知道属下挑选了这些?” 秦策眉眼松化,静静地看着自家先生,整个神情平添着一股无奈,楚淮青迅速反应过来,讪讪中又有些恼羞,将文书一把拿了过去,瞪了秦策一眼,没好气地道:“王爷诈人话语的本事倒是又精进了。” “谁让先生打算瞒着策。”秦策踱步至楚淮青的身后,突然俯下身其耳旁,嗓音撩人,拖曳拉长,“谁让先生如此心不在焉?” 即使被偷袭过这么多次,楚淮青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忍住胸腔里怦然跳动地小心脏,却又不想躲开,便将头垂上,装作不甚在意的样子:“属下确实有事要忙。” 秦策没有忽略楚淮青的小动作。 原以为淡然沉着的先生竟是如此可爱的模样,若换做以前的他,是想也不敢去想,如今见到了,见的多了,只恨不得每一刻都将先生揉进骨子里爱怜。 不知遭遇过什么,会让先生下意识去伪装,但这种会将自己真实面目毫无保留透露出来的信赖,只会让秦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将其搁在最柔软的心尖上,珍惜至极。 秦策也忍不住与楚淮青玩笑着周旋来去:“有事是真,要忙待定。” 楚淮青嘴角一抽,起身要走,秦策顺势坐在楚淮青刚才的位置上,将人一把揽了回来,楚淮青闭眼又睁,人已经栽进了秦策的怀里。 “先生说是不说?”秦策的手顺势滑下,握着那两瓣挺翘的浑圆,指尖往中间的缝隙处游走,“不说,可莫怪策用些非常手段,逼先生坦白了。” “王,王爷!” 腰被按压,臀又顺势高撅在对方的掌控之下,楚淮青臊得脸颊涨红,更不论对方手掌在私密之处肆意抚摸所引起的战栗,直叫楚淮青连声求饶。 原以为主公是正人君子,哪知壳子剖开是黑的,还黑得错综复杂,让他连设想应对之策都无力。 感觉到那只不安分的手已经勾进了自己的亵裤,快与肌肤贴合,挣脱无果的楚淮青被刺激得浑身直颤,恨声咬牙,坦白道:“属下只是有些怕。” 秦策虽未停手,但也未继续前进,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楚淮青敏感的尾椎,还作着威胁的架势:“怕什么?” 楚淮青这下真是哭不得笑不得,极力扭动着腰身,想要消除这磨人的滋味,在此压迫下,原先说不出来的话也变得顺畅:“因为属下一直认为父母不喜欢属下,如今突然发现......发现他们并非如此,而属下却早已和他们离隙,所以我.....” 诱人的弧度扭动在秦策的面前,腹下早已燥热不堪,却仍自忍耐道:“先生愧疚吗?” 楚淮青的声音低沉了下去:“有一些。” “只要先生说明缘由,想必他们也不会责怪于你。”秦策道,“正如十一二岁的我突然疏远了先生,日后再与先生亲近,未知缘由的先生不也没有责怪于我?” “我以为你是.....”叛逆期。默默将这三个字咽了回去,楚淮青疑惑道,“王爷那时为何疏远属下?” 秦策的瞳孔暗沉几分,手掌进了一步:“先生当真想知道吗?” “不,不是,王爷。”楚淮青本能地感到危险,触感却更加清晰,羞赧道,“属下已经如实说了,你先将手拿开!” 秦策没有照做,只是意味不明地笑:“十二岁左右,正是男子初次遗.精之时,先生不妨猜猜,秦策那日梦中所见之人是谁?” 猛见秦策眼中促狭笑意,楚淮青哪能猜不出来,一时间也不知该懊恼自己迟了这么多年还是警惕自己的现在的‘危险境地’,急忙想转移话题:“属下猜不出来,王爷你先放.....唔——” 指尖迅速摸至那不可描绘的地方,在入口处细细探索,秦策一口吮上了楚淮青高扬且光滑的脖颈。 许久之后。 “王爷,这是,这是.....不讲信用。”气喘吁吁。 “策方才何曾答应过,只要先生坦白,便会放过先生?”声音很低,飘到楚淮青的耳边,带着分沙哑的性感。 “你....哈啊.....” “再说了,既然先生已经将火撩起,哪有不负责熄灭的道理?” “王爷你甚是无赖!”哪是他撩起的! “嗯?” “啊啊啊~” xxxxxxxxxxxx 不管如何抗议,楚淮青还是被秦策给半抱半拖地哄去了楚府——自从知道谢穷酒将楚国公他们安置在自己的府邸,楚淮青便歇在了州牧府,并且三点一线,绝不靠近楚府半步。 若先生万分不想见到楚国公一家人,策会让人将他们遣去淮安,但先生只是怯怕,并无对家人的厌感,与其让先生一直这么遗憾下去,不如让策来做这个顺水推舟的人。 以上是秦策的原话。 自从坦明关系后就一直被秦策吃得死死的,楚淮青唯独在这点上不肯承认,直扶额道:“属下哪曾有过遗憾?” 秦策波澜不惊的黑眸直视着他,笑道:“策在门前等你。” 楚淮青彻底无奈,看着就近不到一米的楚府大门,微叹一声,快步走了进去。 迎面的管家看见楚淮青,不可谓是不惊喜,一脸久别重逢的亲人盼望得归的模样:“老爷,你终于回来了!” 在那一瞬间,楚淮青莫名有种难以言喻的内疚感,见管家似要扬声通知府内下人,连忙阻止:“先莫要声张。” “为何?”管家明显疑惑道,“老太爷他......” 楚淮青嘴角一抽,他的父亲楚国公明明正值壮年,如今却因为他的缘故平白领了这样的称号,也不知每逢被下人称呼时,是如何的想法。 然而就在楚淮青还在犹疑的时候,一声男音雄厚浑浊,贯彻进楚淮青的耳里:“有什么事不好声张?” 哪怕事先在脑子里模拟了一遍与楚国公的相逢,但真正遇上的时候,楚淮青还是忍不住身体一僵,没有第一时间转过身去,直视来人。 他在想自己该称呼楚国公什么? 爹爹叫不出口,楚国公又显得生疏,但哪怕只是一声父亲......他好像也迈不过这道坎。 此时此刻,楚淮青不得不承认,在这一件事上,主公终是比他自己更了解他。 虽然楚国公是楚淮青的父亲,但对楚府上的人而言,真正的主人一直都是楚淮青,不会因为楚国公在楚府住了多久而改变,见两父子气氛不对,管家第一时间将请示的视线投向了楚淮青。 眼见躲不过,楚淮青反倒冷静了下来,不过面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颔首道:“你先下去罢。” “是。” 管家在时,场上或许还有着几分生气,管家离去之后,瞬间回归到死一样的沉寂。 一个矗立不走却是背对,一个慢慢上前,俨然要交谈的模样,却只是无言。 楚淮青不说话,楚国公也是。 对方终归是自己的父,儿子离家不归近七年,期间不曾招呼过一声,哪怕幼时也对家人多有隐瞒......种种罪行累积下来,在孝悌为尊的古代,不将自己这个儿子打断腿,楚淮青都觉得楚国公已经仁慈至极,况且仍是这样的情况下,儿子居然还避而不见,身为人父,怎能拉得下脸去交谈? 但理解是一回事,主动认错又是另一回事,即使私底下认为先开口的人会是自己,楚淮青也想到磨蹭到最后一刻。 他从没想过先妥协的人会是他的父亲,楚国公。 “你自什么时候开始追随贤王?” 公式化的询问,能应付。 内心不禁松了一口气,楚淮青道:“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 除了楚淮青自幼时起便开始伪装自己,外界还有一个传闻,那便是楚淮青在流放吃苦的这段岁月里痛定思痛,改邪归正,所以才有了今日的成就,但边关城的百姓却道楚淮青在初到之时便展现出了过人的才华,导致这个传闻立马不攻自破。 现在得到楚淮青的应答,也不过让楚国公的心情更糟糕一些而已。 “......是。” 楚国公平淡的语气终于出现了些许波澜:“十岁之后你便变得异常顽劣,我与你娘还以为你被恶鬼俯身,请了方丈作法事......是那时候开始,你便想着要将自己隐藏?” 十岁,正是他重生回来的年纪。 习惯了孑然一身的寒冷,一朝穿越成了腹中还未知智的胎儿,日日听着外面父母充满宠爱的低语笑言,楚淮青如何不想着做最听话、最能让楚国公他们自豪的孩儿?然而身为一个穿越人士,楚淮青并没有能够肆无忌惮拿出手的金手指,不会背唐诗,不会写文章,学习天赋不及他人,还得时时谨言慎行,以免被人当成怪物捉了去,父母的爱护成为他坚持下来的动力,但那段时间究竟付出了多少,楚淮青偶尔想起,还是会感到喘不过气。 但他终于还是成功了,只不过一个重生,尽数反转,十岁之前的天之骄子,十岁之后的朽木纨绔。 楚淮青半敛眸眼,即使楚国公看不到:“是。” “为什么?” 楚国公语速略急,他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对儿子更是说不出那么多情深款款,只是他迫切想知道,究竟为了什么理由,会让那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在一夜之间发生了改变,变得连自己这个亲爹都觉得无比陌生。 因为重生,因为认为家人不可信任,而楚淮青最终的回答却是“国主不堪”。 楚国公像是信了,所以他再次沉默了下来。 秋风吹过,树叶飒飒作响,因为管家的吩咐,没有一个下人敢过来打扰两父子,空气中似也弥漫着尴尬。 楚淮青想要逃走,这个念头发展到他如同地面生根的脚掌居然往前挪动了半步。 “外面传闻的那些事.....关于你的那些,是真的?” 脚掌一滞,楚淮青不得不答:“一些胡编乱造,大部分是真的。” “在边关城揭破王将领的阴谋,并设计对方吐出十万灾款?” “是王爷英明,我只是参与其中。”父亲面前,他如何好意思自夸。 “让徐真主动将青州给贤王,也有你的参与。” 楚淮青:是他的错觉么? “......徐大人大义,我辈自不敢忘。” “目光长远,提议‘支援’平州,吓退洛阳罗猛?” 楚淮青:为何感觉父亲的语气有些奇怪? “是王爷.....” “也是你在贤王深陷长安的时候施与解救。” 楚淮青:这样一副唠嗑的模式是怎么回事,公式化问答去哪了? “不是,能够解救主公,全仰仗谢穷酒找来的那帮侠客。” “谢穷酒?哦,外界说道那位谢先生么,听你的语气,你们似乎是朋友?不对,我是老糊涂了,他早年便喜欢来我们家窜门,你......离开之后,他便少有出现,看我,竟是连他也忘了。” “这个么......”干笑。 楚淮青的额上滑下一滴冷汗,再这样问下去他真的要招架不住了。 然而楚国公并没有再问下去,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句:“不愧是我儿。” 楚淮青:“.......”为何你一副功劳全属于我的样子。 等一等—— 楚淮青怔住,楚国公方才说了什么? ——爹爹,今日先生在学堂出了答题,连首辅的大公子都答不上来,只有我答了出来=w= ——哈哈哈,好,好,不愧是我儿。 脚掌不受控制地挪步,将身体慢慢转向了楚国公,微抬起头,中年男人的样貌映入眸眼。 这是楚淮青七年以来,第一次直面楚国公的样子。 要自己记住一个七年前的较为熟悉的人,对楚淮青而言是一项挑战,然而当他看见楚国公的时候,过往回忆竟如走马观花一样展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他好像能够看出楚国公的变化。 衣服宽大了一些,腰没有这么瘦,肩膀窄了或是瘦了......明明幼时的他能够将双臂搭上去还空出一片地方,鬓角微白.....比其他在这个年龄段的人白的更多,眼神不再锐利,像是经受过了岁月的洗涤,沉淀了时光。 外人皆说自己的唇鼻似母灵巧,眉眼似父温和,遗传了上好的容姿,然而小时候的楚淮青却只觉得自己的父亲是标准的硬性壮汉,怒瞪起眼来宛如凶神恶煞,一只手便能将自己拎起来然后来个过肩摔。 楚淮青曾以为一定是母亲的能力太强,所以才没让他遗传到父亲的半分想象,若是遗传到了一点点,不至于长成这么一副羸弱的模样,如今看来,那只是相对于幼小的自己而言,父亲的形象过于伟岸高大,所以才产生那样的错觉罢了。 在他愣神遐想之际,一道黑影挡住了直射他面颊的阳光。 “怎么傻了?” 楚淮青蓦地回神,急急想要和眼前的中年男人拉开距离,但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今天偏要与他作对,竟是让他左脚搭右脚给小小地绊了一下,不受控制地朝后趔趄了几步。 中年男人的手掌比主公宽大不了几分,但掌着他肩膀的力道却是大到令人安心,并在楚淮青站稳之际便收了回去。 亲爹面前闹笑话,楚淮青简直羞得脸颊通红,当他看见中年男人嘴角的那一抹揶揄的弧度时,更是不自禁垂下了头,男人却像是体谅他,没有继续什么让他难堪的话题,只是轻拍了楚淮青的一下肩膀:“你母亲也想你......你也离开了这么久,去看看她罢。” ......母亲。 相较楚国公而言,楚夫人带给楚淮青的排斥感更甚,下意识想要回绝,却发现楚国公已经走远,只是脚步行的缓慢,似乎还打算在他离开之时堵在门口。 如果楚淮青出现想要离开的念头,大抵会被楚国公不由分说地驳回。 楚淮青扶额无奈。 为什么他遇见的男人都是这么不讲理,主公是这样,他亲爹也是这样! ...... ......亲爹,亲娘。 如此遥远的词。 恍惚中晃进了屋里,妇人并不在大厅,楚淮青走进里屋,但也没能看见妇人的身影,屋内的隔间传来轻响,料想人就在里面。 左右看了看,楚淮青从桌上拿起一双还未制成的布鞋,成人男子的样式,绣工精巧,也不知出自何人。 楚淮青不禁一笑,放在这个地方,还用想是出自谁手吗? 刚想将东西放下,抬头之时,却撞入一双清冷的视线中,然后那清冷软化,漾出渐柔的波涛。 楚淮青怔愣着,以为自己是看错了,不过下一刻妇人就侧过了头,朝屋内低声轻唤,比方才不知温柔了多少。 一个少年从屋内探出头来,似是有些羞涩,快速奔到了妇人的身后,瞄向楚淮青的时候,眼中带着陌生与好奇,妇人抚摸着少年的头发,在其耳边轻声低语着什么。 声音很小,没有让楚淮青听见。 看到这个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少年,看到妇人对这个少年截然不同的态度,而后又被两母子冷落其旁,被楚国公温暖到燥热的心算是彻底地冷静了下来,楚淮青在心中摇头直笑,犹然萌生出一股子退意。 在这样的情况下,少年在地面跑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是我的兄长吗?” 楚淮青回神,看着仰头与他相视的少年,对方清澈的双眼倒映着自己微显错愕的模样。 见楚淮青没有回答,少年嘟囔道:“应该是了,母亲不会认错的。” “......” 面前的少年突然倾身,将他给一把抱住,楚淮青霎时间僵成一块雕像,推也不是,躲也不是,无措的模样看上去甚为狼狈。 少年闷闷的声响从身下传来:“我五岁之前应该见过你,但我记不清了,这是你的错,就是因为你,父亲老了许多,母亲接连哭了三天,昏倒后又病了数月——你是个混蛋!” 吼完了最后一句,少年又倏然松开了他,眨眼间跑出了门外。 楚淮青看着那少年的背影,竟是无言以对。 对少年的呼喊声抑在嘴边,妇人面上无奈,但细看她的神情,似乎也是赞同少年的话,近前拾起桌上的布鞋,轻力摩挲:“即便你不喜欢我这个母亲,也应当在意一下你爹的感受。他出身不高,长年累月的磋磨,已是伤及根本,当你的噩耗传进楚国公府时,他险些一蹶不起。” 中年男人的笑声仿佛还在耳边回响,楚淮青不禁抿唇,心中揪起揪起的疼,难受而又喘不过气:“对不起。” 妇人声音轻缓:“听说你忙,今日好不容易回来了,便留下吃个饭。”说罢便要朝门外走去。 “......楚夫人。” 妇人脚步一停,身体像是轻颤着:“何事?” “你便真的认为我很讨厌你吗?” “.....为何不这么认为?”妇人道,“你唤我为楚夫人。” “那么——母亲!娘!”楚淮青道,“这样可以了吗?” 妇人蓦地侧身,半响,微蹙了一双秀眉,似是疑惑不解:“你.....到底是怎么了?” “难道不是母亲先讨厌我的?”提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楚淮青的眼中飘过一抹痛苦,轻声笑着,“娘这个字,从小到大我冲你喊过多少次?而你回应我的次数却是只手可数,恐怕连个下人,都比我这个亲儿子更能引起你的注意!” 妇人错愕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你.....” 楚淮青喘着气,以手扶额,侧身欲走,不想让自己看到妇人接下来会假装出来的柔情,也不想让妇人看见自己狼狈的一面。 然而妇人却在他擦肩而过的时候拽住了他,声音很轻:“青儿。” 似乎还怕他继续走,挡在了他的面前。 “你,你原是不记得了吗?那件事......”妇人的声音带点不安,又似是在耻于出口。 “什么事?”意识到妇人所说之事便是对方态度改变的根源,楚淮青耐着性子追问道。 看着楚淮青浑然不觉,像是真的对那件事不知情的模样,妇人无力地笑:“原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她复又低声叹了一句,“报应......真是她给的报应。” “她是何人?” 妇人一顿,里屋的门关上,又让楚淮青坐到了离门较远的位置,随后落座与对方面前,悲伤且静静地注视着他:“在你心中,母亲是个怎样的人?” “......温婉贤良,落落大方。”幼时便是这样认为,但楚夫人面色不对,楚淮青便讨巧地道,“这是外界对母亲的看法。” “若我告诉你,你的母亲......其实是一个杀人凶手呢?” 楚淮青的眼睛微微凝缩,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什么人的手是干净的?就连他也不知沾上了多少血腥,但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这样的词联系到楚夫人的身上。 因为在他从小到大的印象中,妇人都是如此的干净。 妇人早已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料到不代表能够接受,在楚淮青再一次看向她的时候,对方眼中的悲痛明显更深了一重。 她不知是何种无力的语气述说着:“当时的你,便是这个反应。” 楚淮青张了张口。 “我与你父亲是皇上赐婚,在此之前,你的父亲并不是一个能够管得住自己的人。”妇人轻声道,“那是你父亲的第一个女人,在你六岁时找上了门。” “她的孩子,与你差不多大罢。”妇人随手比划了一个高度,笑了笑,“你要俊俏一些,他也是可爱。” 这样的语气,楚淮青却感觉到了一丝怪异,下一刻妇人冷若冰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却在寒冬腊月,受那个女人的指示,将你推进了湖里。” “......”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觉得憎恨。”妇人的手在发抖,“你的身子骨好,虽然烧到昏迷,但之后还是醒了过来,只是日后不能再肆意奔跑,不能再有健壮的身体.....我恨啊!真的恨啊!我从未有害过她们母子的念头,为何她们要迫害我的孩儿!” 妇人的声音歇斯底里,破碎而尖锐,面容再不复方才的柔和,楚淮青的手动了一动,慢慢地,搭在了妇人的手背上,又缓慢的握紧。 “哪怕仍知道稚子无辜,我仍是对那个幼小的孩子下了手。”妇人闭上了眼,“我让她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慢慢失去呼吸,又过了数日,将那女人淹死在了湖水里,是一个同样寒冷的天气。” “而这一切,均被幼小的你看了去。” “当时的你就是这样的眼神,惊恐、不安、不敢置信,为何自己的母亲会是一个杀人凶手?我看见你站在那里,脑子里空白了一片,想要上前去抱你,而你却退后了一步,仍旧是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妇人痛苦道:“我不敢去看你,不敢对你解释......直接逃离,每当你靠近之时,我都会想起那日你的眼神,我成了一个连自己都唾弃的懦夫,直到......你出事,那时候我就一直在想,一直在问自己,我的孩子怎么没了,为什么自己再一次没能看住了他?” 楚淮青低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来......”泪水不知什么时候润湿了脸颊,妇人声音破碎而悲哀,“只要你能回来就好,只要我的孩子活着就好,讨厌我也罢,憎恨我也罢,快些回来.....” “我,记不清了。”楚淮青声音沙哑,看向妇人,“十五岁那年,替王爷受了猛虎的一击,我大病了一场,醒来之后,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妇人身体一震,抬起覆满泪水的眼,怔怔看他。 楚淮青伸出手,替妇人轻轻地擦去泪水。 妇人的皮肤不再水嫩光滑,眼袋生出了几根细纹,青丝也干燥了些许。 女人是最在意这些的,或许他能去寻找一些医术不错的大夫,专门研制后世的护肤品。 “我不是一个好人,相较之下,可以说是一个极其自私的人。”楚淮青道,“换作现在的我来处理母亲当初遇到过的事,只会比母亲做得更绝。” “就算是我相当天真的那个时期,一时间受不母亲的所作所为。”楚淮青看着妇人的眼睛,温和道,“我又会如何?你才是我的母亲,她只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妇人的嘴唇颤动着,眼中紧接着又有泪水溢出。 “更何况那个女人并不无辜。”楚淮青揉额道,“也不知道当时的我在想些什么,自己怎么可能无缘无故落水,居然都没有往那个女人身上想.....我一定以为她是无辜的,不然怎么会是那种反应,我真是——” 蠢字没来得及出口,又因看到妇人忍俊不禁的泪眼而咽了回去。 好像,一切也没那么难。 “娘。” “嗯。” “娘。” “嗯。” “娘。” “娘在,今日留下来吃饭吗?” “吃。” “鞋是给你做的,找管家要的尺寸,你过会试试合不合脚。” “好的,娘。” “什么事?” “弟弟似乎不喜欢我。” “他只是害羞。” “.....”这个真没看出来。 “和你小时候一样。” “....是、吗。” “和娘说说,你这几年的生活。” “好的。对了,娘。” “怎么了?” “王爷还在门口等我。” “哪个王爷.....王爷?” “对,等我见过了你们,他约我去酒楼吃饭。” “......” “......” “今日是中秋。” “.....是。” “你且问问,若王爷不介意的话,能否就在我们家.....” “他不介意。” “......” “嗯......应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