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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马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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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家的发家史并不光彩,据说早年间跟海上巨盗有所勾连,一直到近几代才算断了联系。    也因为这层关系,马家在黑道上颇有几分势力,一般人不敢惹他们。若非林可手下有一支三百人的军队,上头又有密卫统领罩着,云阳卫所的日子恐怕会更加难过。    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三家里面,最弱的就是曹家。在谢中奇看来,林可选马家开刀并不算明智。但林可一向心有成算,谢中奇也不予反对,默默地替林可收集起与马家相关的消息。    然而他倒是忙忙碌碌,林可却像是将此事放到了一边,上书向上头请命,说是山北匪患严重,自己想带兵剿匪。这事干好了对其他人来说也是政绩,何况林可背后还有山南密卫统领的关系,上官自然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这样一来,林可竟真兢兢业业地满山乱跑,忙着剿起匪来。    她的反应看似颇为隐忍,那些乡绅自然是得寸进尺。三家上蹿下跳,四处串联,只是云阳卫所的后台极硬,一时之间在官面上他们还真拿林可没有什么办法。    “打是打不过的。”马家那边出面的是马三:“不过让佃户去冲卫所,林可定然要反抗。届时死上几个泥腿子,咱们在以此做文章,想来能叫林可难受一阵。”    “光难受有什么用,没有切骨之痛,林可如何肯将这么一大片熟田吐出来?”    曹络不悦道:“我看还是要多联合几家,一块向他施压。朝中因为改漕归海一事闹得热闹,若能借此事打消孟昶青那奸佞的气焰,相信朝中大人们不会凭百放过这个机会。”    “嘿,你想得倒是简单。”朱俊阳冷笑道:“姓孟的是天子家奴,只要宠信不衰,又怕什么来?本来孟昶青未必会在意这等小事,纡尊降贵出手帮一个小小百户,可若惹恼了他,我们三家恐怕立时就要化为齑粉。”    “那该如何?”曹络急了:“我看林可是死猪不怕开水烫,我们再闹下去,也不过是给她挠痒痒罢了。”    “得给他点苦头吃,他才晓得咱们的厉害。”朱俊阳一边说,一边看向马三:“此事恐怕还要落在马兄身上。”    “你……”马三一惊,甩袖道:“我家与洋面上已经许久没有联系了。”    “你别多想。”    朱俊阳笑了笑:“我只是觉得,云阳卫所靠海,若是有海寇前来恐怕挡不住。一旦大败,必定损失惨重。”    若是如此,倒确实能够逼得林可让步,只是…………    马三蹙眉,若有所思,却到底没有给出什么准话。    这事太大,不是他能决定的,必须与家中的长辈商量一二才能回答。    马曹朱三家有计划,林可自然也有计划。    多亏了密卫的情报网,她才知道马家竟是一家海盗的窝家,相当于海盗在岸上的落脚点,专门替海盗找下家销赃。    因而马家豪富,马家庄里更是藏有大量赃物,价值千金。林可正缺钱,自然不肯放过这么一块送上门来的肥肉。这些天来,她忍着没有动手,一是为了寻找证据,二是为了修筑防御工事,稳定云阳卫所这个大后方。    对付马家倒是不难,但动了马家,后面肯定会跟来一大串的麻烦。然而利益相关,狭路相逢,不见血是不可能的,只有早做准备。    剿匪正是为了练兵,见血之后,整支军队的精神面貌都会有所不同。此外,林可还将卫所里的军户组织起来,编练了一支民兵,素质虽然差了一些,但也勉强能够壮一壮声势。    实力还是有些不够,但发现马家庄有异动之后,林可意识到,自己应该动手了。    这天马三正在跟老太爷说话,一个下人忽然惊慌失措地闯了进来,焦急地说道:“不好了,县里来人了,说咱们勾结匪类,图谋不轨!”    马三大吃一惊:“怎么可能,我事事小心,从未留下任何把柄。何况、何况咱们还没来得及动手啊!”    “稳住。”那老太爷鹤发童颜,精神矍铄,闻言怒喝道:“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他指着下人道:“你说清楚了,来的是谁。”    “是姜县丞。”    “不是捕头,那就还有的谈。”老太爷重重咳嗽了一声,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马三一眼:“愣着干什么,把人请进来,奉茶!”    马三唯唯诺诺地去了,很快就迎了几个人进来。姜县丞倒还算客气,见马太爷便说道:“老先生,林百户前些日子剿匪,查到一些线索,说是马家和盗匪有些沾染。此事我自然是不信的,然而职责所在,不能不来,还请老先生行个方便。让我几个手下人在马家庄看一看。”    那些要担干系的东西自然不会堂而皇之放在庄里,马太爷也不怕他搜,于是点了点头道:“只要莫惊扰了我的家眷。”    “这是自然。”姜县丞使了个眼色,几个快手便分散开来细细查找,连屋角旮旯都不放过。    马三见他们转到内院去了,抱怀站在厅里,不住地冷笑:“这姓林的也就这点手段。”    马太爷嫌他沉不住气,白了他一眼。马三正待要说话,却见先前那下人又跌跌撞撞冲了进来,脸上如丧考妣:“不好了,小庄子被云阳军给围住了。”    马太爷刷地一声站了起来,马三更是脸色发白,险些站不住。    “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地方,那些财物…………”    “闭嘴。”马太爷深吸了口气,冷声道:“天还没塌。光那批财物,他林可定不了我马家的罪。”    “财帛动人心。”马三哆嗦着道:“这一露白,怕是人人都要向咱们马家伸手了。”    “总能挺过去。”马太爷咬牙道:“你说的那件事,我准了。我马家沉寂已久,可也没破落到人人都能骑到脖子上拉屎拉尿的地步。”    马三一怔,就见姜县丞走了出来,手里似乎拎着什么东西。    “大胆逆贼。”姜县丞指着二人,义正言辞道:“竟敢私自供奉石佛圣母,神像在此,还有何话可说?来人,给我把他们绑起来。”    “红阳教…………”    马三双腿一软,跌倒在地:“没有,我没有!”    他本以为林可会从通倭入手整治马家,届时他自有办法推脱,谁知林可竟然不按套路出牌,直接给他们扣了个红阳教的罪名。    红阳教一向被朝廷视为“邪.党”,宁可错杀一万,不肯放过一个。进来因为流民作乱之事,官府对这等邪教抓得更严,马家可说是正好撞到了枪口上。若是平时,或许他们还能凭借积累的人脉逃出生天,可一大笔浮财刚刚露面,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不落进下石就算好了,如何会伸手拉马家一把?    栽了,这次是真的栽了!    所谓群狼环伺,姜县丞显然也是其中一只。他见有财可发,兴冲冲地便捆了马家上下几十口人回了县衙。    罪名既定,林可立刻打着剿匪的名头冲进马家小庄子,顺利吃到了第一口肉。剩下便是利益分配,林可手段老辣、实力强劲,挟着斗倒马家的余威压住各方,分到了大头,并直接用这笔钱购置了一大批盔甲兵器,断了旁人的念头。    这几步棋下来环环相扣,曹朱二家都当起了缩头乌龟,诸桂城中再没人敢小觑林可。她风头一时无二,旁人都以为她自此高枕无忧,林可却明白真正的麻烦还没有到来。    林可这边的情报一向以飞鸽传送,消息很快到了京城,孟昶青听闻只笑了笑,开口叹道:“她一贯是风风火火的性子,洋面上的海寇不好对付,不知道她这次会不会吃亏?”    一个穿着宝蓝色衣裙的女子半躺在榻上,头戴玉簪,皮肤白嫩,竟看不出究竟有多少年纪,眉眼与孟昶青有几分相似,却不见丝毫媚态,身上自有一股挥之不去的书卷气,只叫人觉得见之可亲。    她闻言斜了孟昶青一眼,脸上露出一丝若有所思的笑意,语调轻柔如泉水:“是你总挂念的那个人,她如何了?”    “也没什么,不过是带兵灭了一家土豪士绅罢了。”孟昶青回答:“后续有些麻烦,想必她自己也能处理得好。”    “带兵,那是个男人?”那女子讶异道:“听你言语,我一直以为那是你的心上人。”    “…………”    孟昶青眉梢微挑,嘴角的淡笑消失了,虽则依旧慵懒随意地靠着椅背,眼底却闪过一道意味莫名的情绪。    “她不是女子,这世上如何会有她那般的女子。”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姨母多想了。”    “青儿,”沈氏却忽然道:“你远在京城,可曾给他写过信?”    孟昶青怔了一下,随即自嘲地笑了笑:“近来事忙,哪有时间去管这些?”    “你在意他,总该让他知道。”沈氏温和地看着他,循循善导,仍像是面对十年前那个倔强冷漠的孩子:“许多事憋在心里,旁人永远也不会明白。你既然记着他,就别叫他忘了你。”    ——沈氏最是了解自己的外甥,不信林可是个男子,因而还想劝上几句。    她的声音清润柔和,如同春景之中黄莺轻啼。孟昶青忽然便想起那副他亲手给出去的药……林可既然走上那条路,恐怕再也不可能拥有这般嗓音,更无法拥有一个女子该有的正常人生。    从一开始,儿女情长就没有意义。    偏头望向炉上袅袅轻烟,孟昶青目光幽深,食指一下一下地叩击桌面,淡淡说道:“何必,我从不做没有结果的事情。”    “你心思太沉,我劝不动你。”沈氏脸上露出一丝黯然,很快便隐去,只笑了笑道:“但你算是天子看着长大的,他心里可记挂着你的婚事呢,前几日还曾跟我提起,说要替你找个大家闺秀。”    她谈及天子,言语间自有一分亲密。孟昶青扫了她一眼,不动声色地又陪着说了几句话,这才告退出了宫。自有仆从替他掀开布帘,他迈步上车。等马车辘辘驶出明黄坊,才开口对车外的一个密卫说道:“去打听一下,前几日天子要替我赐婚的,是哪一家贵女,与太后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应了一声,立刻退下。    身处漩涡中心,孟昶青没有一刻敢放松心神,放下布帘前仍在心中反复推演各项计划,望见外头晴朗天空,阳光正好,动作却随之一顿,忽然鬼使神差地想到——不知云阳天气如何。    半晌回过神来,他自嘲地笑了笑,抬眼见到车中小几上的笔墨纸砚,犹豫片刻,却不自觉地拿起了笔。    墨色浸染纸背,“林可亲启”四字落在他的眼里。孟昶青微怔,随即停笔不写。临到此时,他忽然发现自己不知该对林可说些什么,那不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从不需要匍匐在他的羽翼之下,更不用他事事安排、字字嘱托。    笔尖微顿,孟昶青索性随手画了只猫,想了想,又往那猫额头上添了一个“王”字。这黑墨白纸组成的小猫神气活现,站在一块巨石上咆哮山林,瞧着霸气四溢,偏又有几分憨态可掬。    他盯着画看了一会,眸中露出淡淡笑意,随即自个也觉得自个无聊,正想将纸团成一团扔了,迟疑片刻,却又拿出一个木盒将这张画展平了给装了进去。    “阿可。”孟昶青将这两个字放在嘴里咀嚼了一遍,眼帘低垂,初时脸上仍有浅笑,但很快笑意便隐没不见,剩下的就唯有他时常显露于人前的冷意。    林可,只提起这个名字,便仿佛有清清凉凉的雨落在心头。但有些东西永远都只适合深埋心底,就像这张信纸,绝不会有被寄出去的一天。    ——因她心怀天下,因他亲手领着她,走上了那条布满荆棘与血肉的险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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