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凌逸风吃完了饭, 准备搭车回家填学校给每个老师安排的半学期工作报告,齐铭和凌逸尘也没留他,还像他小时候一样,一人在他头上揉了一把, 就送他出了门。 凌逸风出门的时候没由来地想到齐重山。 他是自己住的吗? 还是跟爸妈一起住? 如果是和爸妈一起住, 那么他爸妈对自己…… 其实无论是不是一起住, 都要考虑他爸妈的想法。 毕竟齐重山和自己不一样,自己早就是实际意义上的父母双亡了,监护人是哥哥,家庭方面没有任何阻碍。 成年人的恋爱, 并不意味着比少年人的恋爱更简单,甚至有时候还要更复杂。 成年人是一个社会的中流砥柱, 家庭则是社会最小的组成单元,成年人的恋爱,应该是以组成家庭为目的的。 俗话说得好,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他和齐重山不可能结婚, 那就是以……事实婚姻为目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凌逸风甩了甩头,试图把“事实婚姻”这个词从脑海中扔出去,手机提示音却恰好在此时响起,他解锁屏保之后,差点把手机从手中摔出去。 是微信的好友申请界面, 备注里填的是“齐重山”,方式是账号查找。 这申请的也太是时候了,早不来找他晚不来找他, 非要在他和“事实婚姻”这词天人交战的关头来找他…… 凌逸风抖抖索索地点了确认。 齐重山的消息很快回了过来。 - 是我 - 叶一鸣问你去不去同学聚会 凌逸风愣了一下,手比大脑反应快,消息抢先理智一步发了出去。 - 你去不去? 消息刚发出去凌逸风就后悔了。 这也太有歧义了! 和着自己是为了他去的吗? 果然,没过几秒,齐重山就迅速地回了过来。 - 我去你就去吗? - 看情况 凌逸风刚准备把手机息屏,齐重山的消息却先过来了。 - 最好早点定下来,聚会在下下周日,叶一鸣要定聚餐人数 这人什么时候也学会穷追不舍了? 不过想了想,自己这么一个单身青年男教师,周日还真的没什么事,只得老老实实回道。 - 那我去 - 那我也去 凌逸风又愣了一秒,才想起来之前小莺告诉他,这么多年了,齐重山从来就没有参加过同学聚会,也没有回校看过老师。 到底是因为不想回首和自己共处的那些回忆……还是因为自己走后那些在别人眼中相当不堪的事情曝光,让他在学校里留下了很不愉快的回忆,就再也不想回来了? 凌逸风顿时有点着急。 - 你不用因为我特意来的 想了想又觉得有点脸大,赶紧去解释了一句,却又被齐重山的消息打断了。 - 我是说 - 你是说如果我不来,我们也能私下见面吗? 凌逸风被他的话猝不及防噎了一下,心头却有些异样的、难以言喻的念头在生长。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态,就那么问出口了。 - …… - 你想见我吗? 没想到齐重山相当坦诚,直接承认了。 - 我想 凌逸风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回他。 - …… - 有事吗? 齐重山很快反问了一句。 - 没事就不能见你了吗? - ……那你现在有事吗? - 我没事啊,下午调休 凌逸风本来的意思是想说“没事的时候那么多,那你没事就得见我吗”,没想到说完这句话,齐重山立刻开窍了,根本没留给他半点反将一军的机会。 - 我想见你。 凌逸风不知道什么毛病,一看到人打句号就觉得特别严肃,本来有三分推辞的心也被消磨掉了两分,手放进口袋里摸到那两张信纸,就连那最后一分推辞的心思都没了。 - 去哪儿 - 一中,你有办法进去,你是老师 凌逸风没想到他会提这个地点,不过他的确有办法让门卫大叔放他进去,就答应了下来。 - 有,几点 - 这边有个关系户刚在我手上做完手术,我不敢走,再等一会儿 - 你刚从手术台上下来?不累吗? - 没事 齐重山那边显示了半天正在输入,最后还是取消了,两人的对话就停在了这里。 - 大概两点半 过了好半天,最后齐重山这样回道。 他在凌逸风看不见的地方将“见到你就不累了”一点一点删掉了,换成了更为合理的一句话。 齐重山不知道自己那样会不会很唐突,或者自己现在是不是已经唐突了。 但只要凌逸风没有明确说“不”,他就要装聋作哑地继续“冒犯”下去。 另一边凌逸风看到了他的回复,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凌逸风把手机放回口袋,反应过来之后就直想捂脸。 这么多年过去了,两人话赶话的水平还是相当一流,话赶话地逼着告白,话赶话地逼着分手,这会儿又话赶话地莫名其妙就见面了…… 而且还是在刚刚分别一上午之后。 这是想干嘛啊。 凌逸风坐公交先回了学区房,工作报告填到一半的时候,齐重山的电话来了。 “我快到了,”他的声音有点哑,“你可以出门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学区房?”凌逸风有点震惊。 齐重山只是笑。 凌逸风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看过一个绘本,英文的,铜版纸,说的是一个小男孩儿,对着海螺说了他当时的心事,没想到这个海螺居然回应了他,耐心引导着他,为他解决了很多烦难。很多年后,男孩儿长大了,将海螺遗忘在了记忆深处。有一天他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居然是自己小时候的声音,他这才知道,引导自己长大的不是别人,就是长大之后的他自己。 齐重山的笑声很轻,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磁性,和当年很像,嘈杂的背景人声也依然没变,公车摇晃着,连带着他的声音忽近忽远。 凌逸风突然就鼻头一酸。 他很想打个电话给当时因为敏感而极度自卑加极度自尊的自己,告诉自己,不要把这个人放跑了。 你不知道你会在他身上牵挂多少年。 他也想打个电话给当年的齐重山,说声对不起。 谢谢你那么照顾那个不懂事的小孩儿。 我会督促他尽快长大的。 ———— 凌逸风赶到校门口的时候,齐重山正在仰头看着学校用巨幅广告牌贴好的光荣榜。 “上面有你学生吗?”齐重山问。 “没有,”凌逸风很干脆地说,“我才带了人生中的第一批学生,高二的,这边都是今年的高考生。” “我才知道原来一中还贴历届状元和清北复交的学生照片啊,”齐重山朝着榜首啧了一声,“还贴的证件照。” 凌逸风乐了:“前段时间学校返修扩建了,现在学校灯箱后面还有你们照片呢,我每次去食堂打饭都能看到你。” “帅吗,”齐重山跟着笑了起来,“不帅我自己去换一张。” “可帅了,”凌逸风也笑,“我们学校一堆小姑娘想考你母校。” “别,”齐重山笑着笑着叹了口气,“劝人学医天打雷劈,罪过罪过。” 凌逸风跟门卫大叔打过招呼,两个人往门内走,等路过老教学楼的时候,齐重山突然开口了。 “现在还有学生在里面谈恋爱吗?”他问。 “有,而且里边儿和当年一模一样,”凌逸风顿了顿说,“这些年我们学校艺体生越来越少了,本来一本率就有百分之九十朝上,金字招牌是竞赛,不靠艺术生打名气,就不重视他们,这些硬件设施还堪忧,就没谁愿意来了。” “你现在也是老师了啊,”齐重山笑笑,“你知道你学生在里面谈恋爱,不管管吗?” “我管什么,”凌逸风叹了口气,“堵不如疏。你可能不知道学校的规定,新老师都得认个师父,我认的师父是小莺,她跟我说,学生谈恋爱只要不严重影响学习或者违反学校纪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横竖初恋八成会分的……” 他说到这儿,话头就断了。 他想起齐重山跟他告白的那个晚上,他们俩也聊起了这个话题。他说,如果以后有人回学校当老师,知道学生会在老教学楼谈恋爱,是会坐视不管,还是会棒打鸳鸯。齐重山老老实实说了不知道,却又一本正经地跟他说着情话,说如果你以后听说了这些消息,我希望你晚上回家告诉我。 齐重山在旁边跟着往前走,没出声。 “我很久没有弹过钢琴了,”过了好久,齐重山才开口了,“也很久没打过球了。有时候想想,居然觉得还是高中好。” “我也挺久没拿画笔了,”凌逸风说,“人一到二十多岁,就会突然进入一个瓶颈期,觉得自己活得没劲,陷入了日复一日地无意义忙碌中——工作晋升,资历不够;提升自我,又浮躁。” “我想明白一个道理。”齐重山说,“人只有活得不如过去,才会想回到过去。” 凌逸风猛地一怔。 “所以这些年,你有没有……”齐重山没想到自己真的下意识地把一直下意识在想的话给问出来了,立刻改口,少见地磕巴起来,“有没有想……想到过我。” 齐重山觉得自己有时候真的挺不要脸的,而且这话问的相当阴暗,把最不该暴露的那点小九九都露了个一干二净。 人只有活得不如过去,才会想回到过去。 所以你有没有想我,有没有怀念和我在一起的日子。 有没有和我一样疯狂地想回到过去,却又害怕接触有关过去的一切。 “我……” 凌逸风沉默了好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话还没说完,突然被齐重山整个儿抱住了。 动作非常快,快到凌逸风连反应的余地都没有,就和他撞了个满怀。 什么叫心跳骤停。 这就是! 等凌逸风后知后觉地听见呼啸而来的风和清脆的碰撞声时,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两人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篮球场边,正在打球的学生没有把控好球的方向,球笔直地朝他脑后飞来,齐重山大概是因为多年前培养出了优良的条件反射,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稳稳地接住了球,将球抛了回去。 问题是,接下来齐重山就鬼使神差般地微微低下了头。 秋冬季节微凉的鼻尖埋在了他的颈窝里,状若不经意地嗅了一下。 又挪开。 嘴唇很轻地在他的脖颈划过。 细细密密的呼吸激起凌逸风皮肤上的一阵颤栗,他只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站在那儿完全挪腾不了,只能大脑一片空白地被齐重山抱着。 那种熟悉而安心的味道充盈着鼻腔,带着可靠的温度,亲密得让人想流泪。 然后松开手。 明明是在短短几秒间就一晃而过的事情,凌逸风却觉得漫长得如同经年。 他已经不记得上一次齐重山抱他是什么时候了。 不是分手那天。 分手那天他一拳砸在了墙上,黏腻的血从指节处溢出来,齐重山都没有回头。 所以到底是什么时候呢。 “舅舅?”正在打篮球的周行瞥见二人的身影,显然非常纳闷,跟准备歇会儿的朋友们打完招呼,急忙跑了过来,“哎,凌总?” “跟你们班主任聊你呢。”齐重山倒是很稳的住,一瞬间的诧异之后就恢复了常态,“翻墙进来打球的?” 怕不是撩你们班主任呢。 凌逸风在心头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跟过来的正擦着汗的欠得慌。 欠得慌叫钱亦航,周行的行是个多音字,他自己说是读hang,所以两人的名字连起来读,有种莫名的喜感。 “今天不打架了?”凌逸风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餐巾纸扔了过去,“你这一看就不是自己洗衣服的,拿袖口擦汗,一点都不心疼你妈。” 钱亦航手忙脚乱地接下纸巾,眼神还一直往齐重山身上偷瞄,瞪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惊讶的神色溢于言表。 ……这下难解释了。 凌逸风有些头疼地想道。 “那我们先回去玩了啊,”周行很敏锐地察觉到气氛有那么点儿微妙,立刻一把拽过钱亦航,“凌总再见舅舅再见!” 钱亦航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 凌逸风看在眼里,有种说不出的心疼。 周行跟他们不一样,是真的半点弯的感觉都没有,他对钱亦航,跟叶一鸣对齐重山的感觉差不多,是那种就算挤一床被子也能互不干扰蒙头就睡的。别的不说,肢体接触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性取向,齐重山一直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也很少和男生勾肩搭背,其实已经在一定程度上侧面证明了他和一般男生不太一样。 能在最敏感最不安的时期遇到齐重山,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几件事之一。 但这不代表所有人都和他一样幸运。 “凌总再见,”钱亦航看向齐重山,“……再见。” 他没顺着周行的称呼说下去。 “哎我不跟你说过了吗,这是我舅舅,就是那天那医生,我当时居然没有认出来他,”周行很自然地把胳膊搭在他的肩膀上,两人转身走了,“明明是我童年偶像……” 凌逸风盯着那俩小孩儿的背影看了好久。 “走。” 他突然觉得自己的肩膀被人很轻地揽了一下,转头去看的时候,齐重山却已经把手收回来了。 像是个不经意的意外。 “去哪儿?”凌逸风问他。 “随便逛逛。”齐重山说。 他也说不清自己是在期待凌逸风把刚刚没说完的话说完,还是在庆幸那个不知道从哪儿飞来的球及时出现,打破了刚刚尴尬的气氛。 还给了他一次拥抱凌逸风的机会。 那一瞬间他真的有些不想放手。 等那一刻,他已经等了快十年。 作者有话要说: 逸风看的那个绘本,是我小时候我哥跟我讲的,现在他说他不记得有这回事了,我至今不知道这个绘本是不是真实存在的,感觉挺梦幻。 马上要告白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