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娥皇女英
二十年前,永州水府。 永州行军司马何承勉携子入永州水府。 丫鬟来报时,水府二房主母唐氏喜出望外,忙朝身边的少女喊道:“横波,你还不快回去梳洗一番。” 那位名唤“横波”的女子略有些不情愿地应了一声,低头往自己院内走去,谁知猛地撞到了表姊柳疏影,只见疏影今日穿着浅红色绣合欢花襦裙,脸上略施粉黛,光彩照人。 一旁,大姑母柳水氏拉住横波,“二娘,看看你姊姊这身打扮,如何?” 唐氏听见声音,便跟上前来一看,问道,“大姑,疏影今儿这是?” 水氏道:“今日节度使司马何承勉带着儿子来咱们水府了,就是爹爹给疏影相中的夫婿,我让疏影梳洗了一番,过来给弟妹和二娘瞧瞧……” “什么?”唐氏瞪大眼睛,打断了自家大姑子水氏的话,她显然不敢相信眼前水氏所说。 二人便来到前厅,争先凑到何樰面前,说了好一堆溢美之词,互不相让。众人正疑惑不解时,只见这边唐氏夸道:“不愧是爹爹相中的孙女婿,这般一表人才,跟横波实乃天作之合。”那边水氏便打断道:“爹爹果然疼爱疏影,为疏影觅得如此佳婿,阿娘若是还在,一定十分欢喜!” 这边,何承勉也慌了,“老太爷,这是什么情况?” 只见老太爷神情慌乱,不知所措。此时,一个年轻女子豁然起身,鼻子里冷哼一声,朝水老太爷扔去一个厌恶的眼神,便往门外走去。水府三房陈氏忙追上前去,喊了声“小溪……”,临出门前,陈氏望着屋内乱糟糟的一群人,神情失望至极。 此时,何承勉父子已离开前厅,厅内一片死寂。水氏首先打破这沉默,“长幼有序,疏影今年十九岁,和雪进年纪更为接近,横波还小,她才华满腹,花容月貌,以后有的是媒人提亲。” 唐氏哪里肯想让,“姑姑,长幼有序也是横波和小溪论长幼,你也知道横波才华满腹,花容月貌,当知她与何樰郎才女貌,何不成全了侄女?” 这样出色的少年英才,极不多见,更何况水氏看出自家女儿本就对何樰颇有好感,如今,就算要跟唐氏决裂,她也一定要据理力争,“疏影自小便在水府长大,弟妹这话,便是要分个你我,好啊,这是要将我这孤儿寡母赶出水府门去。” 横波自小便和疏影一起长大,两人形影不离,同榻而睡。半年前,横波路过前厅,水老太爷嘴上喊的是“疏影”,由于老太爷时常记不清儿孙的名字,时有叫错,横波便未放在心上,之后就跟父母提起了此事。她年方十六,父母从未提起过婚嫁之事,而今,姻缘来得这般迅速,她有点不知所措。忽又想起那日湘江边偶遇吹竹笛的少年,那少年出身清贫,却有满腹的才学,精通音律和诗词歌赋,站在江边宛如遗世独立的谪仙,二人一见倾心,在湘江边聊了许久。 往常这些年来,疏影表姊醉心于帮水府料理往来的生意,而最近一年来,表姊每日苦练湘绣,还拉着她帮忙去入婳阁挑选胭脂水粉,去花想容挑选华服美衣,在凉亭里偷偷看《诗经》和《楚辞》。看来祖父向疏影提及此事,比自己早了许多,想及此处,横波一阵内疚,表姊这么大动静,自己竟然并未多加关心。眼前出现的这个何樰,虽然出身名门,一表人才,气宇轩昂,谈吐不凡,然而一想起那少年,再想起表姊,横波心中忽然有了主意。“阿娘,那日祖父给我说媒时,曾管我叫‘疏影’,想来,祖父原是想给表姊说亲的。再说,我才十六岁,想多陪爹娘几年。” 虽然横波这么说,但当日老太爷究竟想给何人牵线,尚未可知。老太爷有时候还会管水氏叫做‘湘祁’,这可是水府大孙女的名字。因此,横波这显然是退而不争之举。疏影听了,心底涌起一股愧疚,那日,老太爷叫住她时,嘴上喊的却是‘小溪’。她早两年曾见过何樰,早已芳心暗许,下了心思要跟何樰举案齐眉,因此,自从水老太爷说起此事,她便不再似往日般大大咧咧,性子收敛了许多。此时,她无论如何也没有勇气站出来告诉众人水老太爷也叫错了她的名字,她担心出一点岔子,自己便嫁不进何府。 众人纷纷惊叹于横波的谦让,唐氏求助长房水百川,“大伯,你说句话,这该如何是好?” 水百川也不知如何决定这桩错点鸳鸯案,就眼前这情形看来,二人都不会让步,谁让何樰出身将门,是文武双全的奇才呢!水百川思忖片刻,道:“古有娥皇女英二女共嫁一夫,成为美谈,今日我们也可以效仿此举。疏影和横波一向要好,想来定会齐心协力,和睦共处。” 柳水氏和唐氏相视了一眼,想来也没有比这更两全其美的办法,于是都默认了水百川的提议。 横波向众人行了一礼,“祖父,大伯父,大姑,阿娘,我对这位何郎君并无好感,愿退出娥皇女英之争。” 柳水氏与疏影面面相觑,对横波的谦让,有点过意不去。 “横波,你这是怎么了?不愿跟你表姊共侍一夫吗?你表姊都不介意,你反而还不乐意了,赶快回去抄五遍《女诫》!”唐氏生怕再出了什么岔子,只得先将横波支开。 水百川道:“婚姻大事,父母做主,横波莫要任性。” 涟漪阁内。 唐氏坐在绣凳上,看着眼前跪着的横波,满脸怒容,“你可知节度使行军司马是个什么官?我告诉你,楚王以前就是武安军节度使!” “娘,我跟表姊感情这么好,若共侍一夫,将来难免生了嫌隙,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自寻烦恼呢!行军司马又如何,如今这乱世,节度使随时造反当皇帝,皇帝随时成为阶下囚。” “你真是太让我失望了!我就生了你这么个女儿,眼前好不容易有一桩这么好的姻缘,你竟然还推三阻四。你就是嫁到何府为妾,你也必须去!” 自古以来,父母都为孩子的婚事操碎了心,永州何家,在邻国也是赫赫有名的书香望族。水府是商贾之家,在楚国还算有些名望,这还是多亏了楚王重视商人的政策。若换成是唐朝,商人的地位十分低下,哪敢奢求与名门望族联姻。 横波思忖再三,道出了湘江边的那位寒衣少年。唐氏召来一见,知其并无一官半职傍身,遂撵了出去。 “娘,江郎才刚考了功名,尚在等候朝廷派遣中,他那样的谈吐才华,将来岂会无一官半职?你阅人无数,岂是连这个道理都不知?” “荒谬!这等寒门学子,靠自己能当个九品候补已是天恩,焉敢奢求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封侯拜相史册留名?那何大郎与他同时考的功名,何大郎考了第一,他考的第三,你如此舍高求低莫非失心疯了不成?” 横波自知劝说母亲无望,只好修书约何樰浯溪碑林一见。 论相貌,横波更胜一筹,且温婉清秀,何樰自是更倾心于横波。此番佳人相约,心中不胜欣喜,“我见娘子心欢喜,料娘子她,见我应如是!” 到了碑林之处,却见佳人秀眉微蹙,何樰心中一愣。 二人互见过礼,横波丹唇微启,“郎君,你我有父母之命,本不应相见,然妾心中早有所属,况吾姊倾心于尔。尔乃人中龙凤,吾长辈欲效娥皇女英之举,望郎君体察妾情,自求迎娶吾姊,吾奴自感激万分。” 何樰相貌不凡,才识过人,从未想过横波会提出解除婚约,心中万般不愿,沉吟半响,“敢问是何人令娘子倾心?” 横波见他不信自己所言,“浯溪书院,江奉宣。” 是他!江奉宣比自己早两年进入浯溪书院,如今自己出仕五载,他却还在浯溪书院。他与江奉宣并不熟络,只知道他长得风流倜傥,听闻那人工于词墨和音律,文章华而不实,是故年年落第,而且心浮气躁,从不服人,屡与人争高下。甚至大放厥词,称楚王昏庸误国。“倘若是他人,我或可割爱,然先天为人骄躁,实非良配!” 不久后,柳疏影和水横波便一同嫁入何府,虽然是并嫡,然而终究得分个大小。横波自请做小,让表姊管理府中大小之事。 是年,疏影管理雪府井井有条,迎来送往毫不含糊。而朝堂之上,何樰也无往不利,很快,便官拜丞相,封太子师。 唐昭宗李晔乾宁三年,马殷任武安军节度使,平定了湖南境内的割据势力,实现了湖南的统一。后唐天成二年,后唐明宗册封马殷为楚王,南楚国由此成立。马殷在位期间,励精图治,采取“上奉天子、下抚士民、内靖乱军、外御强藩”等政策,并大力发展经济,采取加强水利、鼓励农桑、大兴茶业、提倡纺织、通商中原等政策,使得楚国成为当时的富国。马殷去世前,遗命“兄弟继位”。其长子马希声嗣位两年即薨,次子马希范继位,他奢侈无度,加重苛捐杂税,使得楚国民生水深火热,埋下了动乱的祸根。 后汉天福十二年,残暴昏君马希范去世,此时,马希萼是马希范诸弟之中最为年长的,他杀伐无道,纵酒荒淫,众将领弃而拥护马希广继位,后汉封其为天策上将军、楚王。 南唐齐王李景遂南下楚国,同行之中,还有总角之年的郑王李煜。李煜听闻雪家长女之才,心生不服,便与之约战湘江边,时年,雪大娘六岁,二人斗诗战成平手。此后,雪大娘之名在坊间不胫而走,被楚王马希广封潇湘郡主。 彼时,齐王李景遂意欲为难潇湘郡主,被徐姬所救。齐王欲除徐姬,柳疏影为答谢其恩,将徐姬带回府中,后来,成为何府的妾室。 后汉隐帝乾祐二年,马希萼和马希广之弟马希崇以马希广之继位违反其父马殷兄终弟及的遗命挑拨马希萼造反,马希萼叛变,率军南下进攻南楚都城潭州,战败被俘,马希广顾念兄弟情义,不忍伤之。 乾祐三年,马希萼结合蛮族军再度进攻潭州,并向南唐称臣,请求援兵。马希广率军讨伐马希萼,大败。马希萼遂自称顺天王,攻下潭州,并将马希广赐死。何樰为马希广求情,反遭贬谪,削去了丞相之职,得了个虞部郎中的闲职。 同年,昔日的寒衣少年官拜九品将仕郎,有一日做客何府,听见内院琴声袅袅,于是闯了进去,见了廊下的水横波,走过去百般纠缠。 “横波,你跟我走,以后我会很有出息!” “放开我,如今你我皆有孩子了,多说无益!” “你分明对我有意,否则你也不会还弹着我当年谱的曲子!” 两人正在拉扯间,被老太太王氏和柳疏影当场撞见。王氏气得浑身发抖,“水氏,光天化日之下跟野男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将仕郎听了这话,怒不可遏,作势就要动手推老太太,被柳氏挡了一把,柳氏磕在柱子上,顿时见了血。 王氏一怒之下,遣走了水氏,水氏亦不作辩解。时年,水氏的女儿已两岁有余,府中人纷有闲言,疑其非何樰所出。柳疏影顾念幼女无依,将其抱到自己房中,从此视为己出,喝令众人不得再议论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