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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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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这司机健谈归健谈,对路线确实是熟悉的,车窗外四周的景象,已经从刚开始市中心的繁华变成人烟稀少的路段,越往前行驶,便越发荒凉,林筝其实早已记不得去往那条路段上的风景,她当时根本就没有看两边,那时是怎样的心情呢?只依稀记得在事故发生前的刹那,她都是非常开心的,一个劲地在讲话。    比起七年前,这条路到底算是已经有了些人气,这一路,多少也有那么几辆同样往来的汽车,但随着越发行近那场车祸发生地,越发行近那条已经封掉的路,两旁便越发萧瑟,再往前,一切便是旧日般并未变化的模样。    林筝近乎是蜷缩在车里,她拼命忍住内心的恐惧,强迫自己看着越发熟悉的景致。    “哎,小姐,这就是这段路的尽头了,之后的路封了,人是可以走过去,但车开不进了,要停在这里吗?”    林筝点了点头:“停在这里。”她在车里静默地又坐了片刻,才终于伸出手打开了车门,“师傅,麻烦在这里等我一下,我想下去走走,过一会儿就回来,再麻烦你把我送到火车站,这段时间里都按照你在行驶一样照算钱。”    “没问题。”司机师还不忘回头关照林筝,“小姐,前面就没路灯了,很黑,这么晚的天,你可要当心,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就大声喊,我就在这里等着。”    林筝下车,才发现这里不比市中心,因为有高楼挡着风,所以并不觉得冷;这儿四周毫无遮挡物,林筝不得不拉紧了外套,冰冷的风还是顺着她的衣襟掠夺着她的体温,她才这才想起,昨天的天气预报,说这两天将会重新降温,或将迎来今年又一场雪。    林筝心里有一些空落落的麻木,但也有一些逃离般的解脱,这座城市明天再下雪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用在这里面对这一切了。    她踩在厚厚的落叶上,也不愿去深究自己此刻的想法和思绪,她甚至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又来了这里,在车祸苏醒后,她一直刻意回避这里的一切,从没有故地重游过,毕竟这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或许是为了道别。    今夜以后,林筝就将彻底离开这座城市,再也不回来,在离开前,她终于还是到了这里,她的人生,在19岁的时候,便是在这里因为一场车祸而开始被扭曲,她想最后再看这里一眼,把一切尘封在这里,然后去往另外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新城市,用一个普通人的身份过一段普通甚至艰难的生活。    林筝绕过地上的杂物,终于将要走到车子坠毁的那片农田,现如今周遭的农民早已搬迁,原本的农田也早已荒废成荒草地,然而正当林筝正要跨步向前,她却在前方听到了人声。    下意识地她便停下了脚步,找了一棵树,把自己掩在树干后面,这里荒郊野岭,除了她,她实在想不到还会有人深夜造访,心里不由得就有些紧张,都说月黑风高杀人夜,这种时间这种地点,实在不能怪林筝多想,总觉得此刻出现在此地的人,多半并非什么良人。    这样一个插曲,让林筝本来鼓起的那股劲突然像是气球被戳爆了,她冲动之下在最后一夜来到这里,被这里的不速之客一打搅,反而冷静下来,她自嘲笑笑,对这里故地重游又有什么意义?    然而就在她正要转身往回走之际,一声女声让她停顿住了脚步。    “谭湛,就是这儿吗?”    林筝几乎是猛地回了头。    谭湛?他怎么半夜在这里?为什么他还带着个女人?    林筝停下脚步,仔细分辨,才发现在前方的空地上,确实是一高一矮两个人影,借着月色依稀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恩,就是这里。”    这是谭湛的声音。    “你等一下,我把东西拿出来,打火机我也带了,还有蜡烛。”    林筝在确认是谭湛后,在最初的恍惚和紧张无措后,便是慢慢漫上心头的复杂,她有些莫名的生气,并非因为谭湛身边有一个陌生的女人,林筝并不是在吃醋。她生气的是,他怎么能带别人来这里?    这里对别人而言只是一片陌生的荒地,但对林筝而言这里是不同的,这里有太多复杂的意义,她深信谭湛知晓这一点,这是只属于她的过去,他怎么能带人随意进入她的故事?林筝有一种**被陌生人践踏的感觉。    混杂着淡淡的怒意和无措,林筝站在树后,安静地看着前方。这里太空旷了,人声都像是有回声般被风放大,以至于即便有一段距离,谭湛和那个女人的对话,站在林筝的位置,都能依稀听清楚。    两个人蹲在地上,似乎在捣鼓什么东西,又似乎在写着什么东西。林筝鬼使神差地没有离开,她也不知道是因为好奇,还是因为对谭湛温柔的最后贪恋,而她也实在想不通,这样的夜晚,为什么谭湛会孤身两人跑来这样的地方。    直到谭湛和那个女生站起来,林筝才发现,他们手中是拿着一盏孔明灯。    “谭湛,我把灯先拎着,这盏孔明灯我昨天做了很久呢,确保形状对称,重心也没有偏移,不会出现飞不起来或者飞起来以后火烧着灯纸的情况,你可以点火了。”    在这些话中,林筝终于分辨出了这个女声,是唐潋滟。    原来是两人来这里放孔明灯。    林筝有些自嘲,自己或许是想多了,谭湛比自己想象的会更快的走出来,他身边会更快有新人陪伴,而他今夜带着唐潋滟来这里,也并非是要有意入侵拥有自己回忆的地点,而只是简单的想找一个足够偏僻的地方放孔明灯罢了。毕竟在市中心总是不能放灯的,万一孔明灯被林立的公寓楼里挂在室外的什么衣物或植物勾住,引发火灾,那实在得不偿失。    谭湛此次显然并不是只为了放一盏孔明灯,继第一盏成功飞起来以后,谭湛便开始张罗着点燃第二、第三盏……    当一盏盏灯带着火光慢慢飞起在这片废弃道路的上空,这是非常美丽又浪漫的场景,林筝便在这一盏盏闪烁的火光里朝回走。    是时候该走了。她努力地想开心起来,谭湛会很好的,他会有别的女孩子来照顾,也会和身边的唐潋滟,亦或是别的人,生出新的回忆,去覆盖掉过去与林筝在一起时候的片刻。她本应该高兴的,因为自己懦弱而引发的愧疚感也应该就此减弱的,但林筝此刻才发现,并没有,她一点也没有觉得好,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像是一口气提不上来般压抑而痛苦。    林筝停住了脚步,这真的是她所要的结果吗?    “都飞起来了!都飞起来了!”林筝背后不远处唐潋滟的声音充满了欣喜,“但是谭湛,你为什么要在孔明灯上写那么多‘林溪对不起’?你为什么要写给林溪?而且这么多对不起?就因为你放弃做了她那一期专题吗?”    唐潋滟笑着想安抚谭湛:“你不用那么自责,林溪的这期节目,相信你也是有苦衷才放弃的,毕竟放弃节目对林溪来说,只是少了一个让更多人知道她怀念她的机会,但对于你来说,放弃这期节目几乎是放弃了之前所有的努力,我听说你们老徐和郑台长为此都不是很高兴……”    唐潋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和温柔,谭湛竟然带她来这样一片荒地放天灯,是她所始料未及的,然而荒凉也有荒凉的好,星夜、荒地、又只有她和谭湛,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倾诉更适合走进对方内心世界的气氛吗?虽然周遭是寒风,但唐潋滟的内心却非常和煦。    “我一直以为你是要为去世的亲人放天灯,原来竟然是为林溪。”唐潋滟温柔地看了眼谭湛,“放心,放天灯祈福也好许愿也罢,都很灵的,林溪一定会看见的,她也不会介意你最后没有做她的专题节目的。”    唐潋滟对谭湛与林溪之间,除了那档节目外其余的关联一无所知,但是林筝不一样,她几乎是在听见“林溪”名字以后就转回了身。    谭湛来这里放天灯,是为了和林溪道歉?而谭湛那么努力策划的那档关于林溪的节目,竟然也放弃了?    林筝不是唐潋滟,她几乎瞬间就能想明白谭湛放弃的原因,是因为自己,是因为想要保护自己,想要减少媒体和舆论对林溪那位还幸存的双胞胎姐姐的关注,他希望林筝能够远离这些曝光和压力。    林筝模模糊糊地想着,原来谭湛是在和林溪道歉,因为为自己放弃了做那档节目而道歉吗……    “我在替一个人向林溪道歉。”谭湛的声音在这空旷的环境里凌冽却又带了别样的温柔,“希望林溪能原谅。”    冥冥之中,谭湛回答了林筝心中的问题。    而这个答案让唐潋滟的心揪了起来:“你说的那个人……对你很重要?”不然也不会特意今晚跑到这么远这么荒的地方来放天灯。    谭湛轻轻笑了:“是一个对我非常非常重要的人。”他看了一眼唐潋滟,“也谢谢你今晚陪我来这么远的地方教我放天灯。”    唐潋滟的心里不是滋味,她想,谭湛大老远把自己带来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这地方,还是为了别人。    她假装不在意般地试探道,“是女孩子吗?你是为了她向林溪道歉的吗?”    谭湛却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又点燃了一盏灯,静静地站着,抬头看着那盏灯慢慢飞向高空,直到天空中都慢慢升起这些点点的烛火,他才低头。    “是我心里最隐秘的玫瑰。”    唐潋滟心里咯噔一下,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安静地听谭湛讲下去。    “我希望她会获得林溪的原谅,虽然这种放天灯祈福的事听起来有些迷信,也不科学,但为了她我都愿意去试一试,希望她能走出过去的阴影,去拥抱新的人生和未来。”    唐潋滟已经不想再问下去了,她颤抖着嘴唇:“是林筝吗?”林筝和林溪,唐潋滟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嗯。”谭湛的声音低沉而坚定。    本来躲在不远处的林筝,突然再也无法听下去,她抑制着情绪,也不再顾及谭湛和唐潋滟是否会听到自己的动静,她几乎是夺路而逃,憋着气,一路逃离,她重新跑上高处的那段废弃的路段,那是段蜿蜒而上的山路,林筝喘着气,仍旧拼命跑,明明背后并没有人,但她总觉得有什么在追逐自己,她想逃走,想马上回到出租车里……    她跑的太快,天太黑,慌不择路下便被脚下什么东西绊了,狠狠地摔在路上,腿上皮肤传来擦伤的钝痛,而林筝的脚步也因为这而被迫停下来,她趴在地上,抬起头,在她的眼前,谭湛放飞的那一盏盏孔明灯正好缓缓上升到她所在的小山路的高度,一盏盏漂浮的灯火,仿佛就在眼前,好像只要她伸出手,就能像摘花一样把这一盏盏灯轻轻揽走。    一盏盏天灯,被热气充盈的鼓鼓囊囊的,漫天灯火随着山风摇曳,像是璀璨星空里最绚烂明亮的光。    “让她拥有新生活。”    林筝一瞬不瞬地盯着眼前那盏写着祈福愿望的天灯,她还没来得及再仔细看那些字一眼,一阵风来,那只满载着谭湛愿望的天灯就旋即腾空,随风远去,扶摇直上,离林筝越来越远,最终变成一个微弱闪烁的光点,然后消失在云层里。    “给她勇气能够告别过去。”    “希望她会幸福。”    “请神明保佑她。”    一盏盏的天灯,带着一个个谭湛为她许的愿望祈求的祝福,飘散在空中。恍惚中,林筝觉得自己被巨大而温暖热烈的光包围着,这些光束柔和并不没有咄咄逼人的刺目光芒,仿佛能涤荡所有黑暗,就像谭湛为她打造了一个充满光明和爱的灯火之屋。    这些天灯在风的吹拂下,在林筝的身畔散开,上升飞往她所无法看见的高处。谭湛放了这么多盏,写了那么多愿望,是希望总有一盏能到达它该去的地方。    这些天灯最终一盏盏都消失在了天际,天空恢复了它一贯的暗色,林筝却仍旧趴在地上,她膝盖上磕破的地方在流血,那种温热的液体划过皮肤的感觉,不止膝盖,还有她的脸上,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里滚落,林筝下意识伸手去揉,可是就像是坏了的水龙头,越是想制止水流出,却越是适得其反,她的眼泪越来越多,她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然而却终究控制不住情绪,她伏在地上痛哭。    谭湛从来没有放弃她,先放弃的是她。    谭湛可以为了她放弃自己原本被星灿台长看好的林溪专题,可以为了她选择等待、陪伴和包容,可以为了她拜托唐潋滟一起来当初车祸事故发生地为林筝放飞这一盏盏的天灯,他可以为了她做出这一切,即便自己是个这样糟糕的人,谭湛却还能够温柔地称呼她是他最隐秘的玫瑰。林筝想自己一辈子也忘不了谭湛刚才提及自己时候那种温柔又坚毅的语气,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能想象他脸上那一刻的表情。    自始至终,她才是最懦弱最自私的那一个。明明是自己无法面对过去,无法走出阴影,无法直面真相,所以才选择不告而别连夜逃离,却还要把自己的脱逃粉饰成是为了谭湛好,是为了让他尽快忘记自己尽快遇见新的爱情。然而其实是什么呢?不过是因为逃离是最让林筝舒服和好过的选择。    她从不敢深刻的思考自己决定的深意,也不敢去质问自己,然而这一刻,谭湛像是一面镜子,把她内心的懦弱和自私全数呈现到了林筝自己的面前。    最终截止时间的前一夜,他在为了她甚至向虚拟的神明许愿给她勇气摆脱过去,而她呢?她在迫不及待逃离。    天色一点点变得更黑,谭湛和唐潋滟也已经离去,林筝这才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她丝毫不在意自己受伤流血的腿,一瘸一拐朝出租车的方向走去。    司机师傅重新见了林筝,被她狼狈的模样吓了一跳:“小姐,你这不是遇上坏人了?你腿上都在流血,要不要送你去医院?”说完,他又看了一眼手表,“不过可能时间上来不及了,如果去了医院,就赶不上你的车次了。”    林筝钻进出租车:“不去医院。”    “好咧。”司机发动了出租车,正准备驶向车站。    “也不去车站。回我来的地方,你接我上车的那个地方。”    林筝闭上了眼睛,她不会走了,谭湛在哪里,她就在哪里。    那些天灯冥冥之中或许真的到达了谭湛想让它们去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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