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十二 陆小凤绕过机关, 上了楼梯, 心里中出奇的平静。 他一时想起花满楼的话, 突然觉得,若是直直同她剖白一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推开门。 然后他就跳起来了。 “怎么是你?” 屋内坐着的不是杜陵梦, 是个他根本没想到的人。 方玉香叹道:“很不好意思,叫你失望了。” 陆小凤道:“你怎么会在这……”这里全是无情设计的机关, 能够上楼, 除非这个人轻功绝佳, 或是被大夫领着上来的。 方玉香皱了皱鼻子, 在跟前扇了扇风,“你喝酒了?” 陆小凤板起脸,“你还没回答我。” 方玉香看向他,手下意识往鼻子伸过去, 掩住了, 瓮声瓮气道,“当然是杜姑娘带我上来的了。” 陆小凤皱眉,“她说什么了?” 方玉香道:“她就叫你保护好我。” 陆小凤一呆:“没了?” 方玉香十分不当自己是外人, 在大夫的书案后坐下了, 甚至挥手示意他也赶紧坐下。 “还能有什么话。你要想听什么,我给你现编。”她随口道。 陆小凤沉默一会,在她先前指的地方直直坐下了。 “她去哪了?” 方玉香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 她忍不住道:“你怎么净说些啰里啰嗦的话,就不想问问案子的事情?” 陆小凤一时间五味杂陈, 好不容易做好了准备,不论如何结果,都要与大夫说自己的意思,现在冒出个他已经不打算找的人不说,现在还逼他赶紧加班破案。 他摸了摸鼻子:“好,这个案子现下怎么回事?” 方玉香见他这样,忍不住笑了。 陆小凤发现,方玉飞还真的没说假话,这个冰山笑起来,确实有些像大夫。 方玉香道:“我看你刚回来,肯定是去过李老大那里了。” 陆小凤点头。 她道:“实不相瞒,李神童算是我杀得。” 不等他吃惊,她已接着说了下去:“想必你也发现了,但凡是有嫌疑的人,就是下一个被杀的。” 她说得十分轻松:“我想到那人马上要来杀我了,便找了杜姑娘,拜托她救我。她便安排我在这里,说是很安全,之后如果你来了,就让你保护我。只要帮着你们抓了那个人,就替我请最好的讼师,帮我减轻刑罚。” 陆小凤问道:“你为什么要杀李神童?” 方玉香道:“因为他知道我的打算。” 陆小凤皱眉,“你的打算?” 方玉香笑起来:“我也想当黑虎堂的堂主。他发现了之后,要去和陈静静说,我就将他杀了灭口。” 她好像比以前还能笑,而且十分轻松就将杀人的事情说出来了。 陆小凤淡淡道:“你为什么就确定,我会听她的话,要保护你?” 方玉香眼睛闪了闪,“你好像很生气?是因为我杀了人,还是因为她要你来保护一个毫无愧疚的杀人犯?” 她说着,又弯起了眼:“杜姑娘已说了,你这个人,虽然脾气很臭,但是心肠最软,让我替她求求你,你会同意的。” 陆小凤已腾地站了起来,喃喃自语:“我觉得,我或许要出去吹吹风,冷静一下。” 他一边说着,一边好像很生气走了出去,还摔了下门,门弹了弹,一下又开了。 方玉香微笑看着洞开的门。 许久后,一只手伸了出来,带上了门。 十三 陆小凤在大堂的桌案上合衣睡了一宿,幸好以前他也常在这里歇,一应东西都有。 第二日一早,他被方玉香拍醒了。 这女人竟然找了一件大夫的黑色腰带缠上了,微笑道:“走。” 陆小凤立马清醒过来:“去哪?” 方玉香道:“我不是已说过了,我要做黑虎堂的堂主,自然是去黑虎堂了。” 陆小凤不可置信看她:“你已被人盯上了,如今还要去外面?” 方玉香叹道:“那我便一个人去,就盼着我临死前还能见杜姑娘一面。” 他长叹一口气,抹了一把脸。 “走。” 黑虎堂在京城竟然还设有分部。 方玉香到后,一些人不认识她,她只好拿出了一块玉牌,便有人急忙请了香主出来。 香主想必是在飞天玉虎那见过她,很是恭敬,拱手道:“方姑娘。” 方玉香道:“前些日子那批货,到了吗?” 香主连连点头,先瞥了一眼陆小凤,见方玉香不说话,便引了他俩往后走。 黑虎堂果然很厉害,在京城竟然都能挖出这么深的地道来。 如果是大夫在这,肯定又要心疼皇帝了。陆小凤心里酸溜溜想着。 方玉香上前,掀开了一个箱子。 陆小凤在一片金光闪闪中,一眼看见了几个熟悉的标记。 这是银钩赌坊的银子。 他忍不住问道:“原来这些银子是你拿走的,所以,你计划拿这些钱,去做堂主?” 方玉香摇头,“我只是来确定一下,陈静静有没有来这里。” 陆小凤恍然:“这是方玉飞死前从蓝胡子那里挪出来的?” 方玉香道:“黑虎堂有钱,当然也很缺钱。” 陆小凤已想起了大夫,“不错,往往挣大钱的人,手里周转后,亏空更大一些。” 方玉香感同身受般点了点头,才说回刚刚的话,“这笔钱,我与陈静静都知道,她来京里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过来。” 陆小凤皱眉:“这么看来,陈静静有问题了。” 方玉香道:“我知道的不少,你若有想法,可以告诉我。” 陆小凤打量了她几眼,才道:“你既然与那人合谋杀了李神童,那么你定然是知道如何联系他了?” 方玉香摇头:“是他来找我,我联系不了他。” 只能单线联系,看来这个人确实很谨慎。 陆小凤当年送他去六扇门的时候,自然是见过他的。 只是从后来他能成功逃出,想来易容能力极强,说不定当初他们见到的,也不是他的真正模样,若不是因为大夫,他们将他抓了个正着,不然他都要怀疑那时根本抓错了人。 陆小凤问她:“这笔钱虽然已经不是个小数,应该还是买不了堂主的。你说要做堂主,打算怎么办?” 方玉香许是这会见了钱,似乎放松不少,竟很是熟稔同他道:“这不是还有你这个打手吗?” 陆小凤沉下脸:“我不过是帮她看着你,不叫你死了,更不会替你动手伤害其他人,你若真的以为我如她所说的心肠软,便想错了。” 方玉香吓得瑟缩了一下,看向他:“你这么凶做什么?” 陆小凤觉得她这话简直莫名其妙,皱了眉,若有所思看她。 方玉香被他看得背后发凉,磕磕巴巴道:“开个玩笑,不,不愿意就算了。” 她哼了一声:“我也不是没有门路,我认识飞天玉虎的夫人,用这些钱,至少能叫她帮我把堂主的牌子偷出来。” 陆小凤淡淡道:“既然这样,她什么不自己做堂主?” 方玉香叹道:“我能叫飞天玉虎伪装成我的弟弟,去捞蓝胡子的钱,我自然是知道他不少秘密的,只要有了牌子,我能将黑虎堂吃下,换做是她,未必有这个本事坐下去。” 她说完,将箱子合上,又问他,“你知道,哪里存钱比较可靠的?” 十四 于是他们又找了马车装好那些箱子,一路运到了花满楼那。 刚下车,方玉香已经冲着花满楼道:“我这些钱财,就拜托你了。” 花满楼一愣,随即失笑:“方姑娘放心。” 陆小凤还站在门口盯着出神,回过身,就见这两人都已坐在屋内了。 他走过去,同花满楼道:“我已知道凶手是谁了。” 方玉香与花满楼都是一怔。 陆小凤指向方玉香,“这个人没有抓到她,已改变了主意,现在他已经拿了大头,就等今夜出城了。” 方玉香皱眉:“他拿到什么了?” 陆小凤道:“你运来的那些,除了你看到的时候是金子,现下已经全成了假的。” 方玉香吃了一惊:“你是说,陈静静趁着这一会,已经拿走了?” 陆小凤点头:“我虽然没有做过上线开扒,但是看车辙辨别这货的深浅油水这点事,还是有数的。” 上线开扒是黑话,就是那些嚷“此山是我开,留下买路财”的。 方玉香笑起来,“看来你懂得不少。” 他似乎很经不住夸,她这句话出来后,他便忍不住自得道:“我知道的事情不少,三百六十行,我通大半。” 方玉香冷冷瞥了他一眼,又变成了冰山,呛他:“你没有去做山贼,实在是个损失。” 花满楼在一边安静倒水喝茶。 陆小凤笑意变深:“你既然与陈静静一起长大,想来,那位黑虎堂堂主夫人,她也认识了?” 他继续道:“这几日,西门吹雪要与叶孤城比试,所以进出城盘查得十分严,若是要将牌子与那些箱子送出京城,只能在夜里。” “因为有你后,蓝胡子对前面所有的夫人和姨太都失了兴趣,能从他那里骗了钱,想来都是你与方玉飞谋划的。你只知道他更喜欢陈静静,只是陈静静不像你与他夫人一般对他死心塌地,所以他也一直在提防她。这批货,陈静静从李霞那里知道了存在,却不知道在哪里。” 方玉香恍然。 陆小凤又道:“所以,她用手中的把柄威胁你,暗示你她也知道这批货,就是为了等你害怕,跑去找这批货。她在各香坛的势力比你更广,等你动用堂中人手,就会有人将这些箱子掉包。” 方玉香叹道:“她这手不错,是我没想到。” 陆小凤笑了笑,没说话。 花满楼终于得空开口:“那么,那个牌九如何解释?” 蓝胡子明明是子时死的,他握着的牌九,却直到蓝胡子的尸体出现,才在那张桌子上消失。 陆小凤回忆道:“这几个人虽然都是一个死法,却还是有几个地方不同,最大的区别就是手,蓝胡子的双手被剁下,方玉飞只剩一手,李神童却两只手都在。” 花满楼道:“你的意思是……蓝胡子死的时候,发现的那双手并不是他的?” 陆小凤点头。 “我本只怀疑那两只手都不是他的,因为蓝胡子这个名字,听着便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双手实在太白净了些,可是今日第一次来这宅子时,我看到了蓝胡子的画像。” “他竟然比方玉飞看着还像女孩子。” 花满楼不解:“可是那日,因为平南王围城,为了防止有密探潜入,城中整个排查了一遍,没有任何人死了。” 陆小凤淡淡道:“因为那双手,还有一只是方玉飞的。” 方玉香皱眉:“即便这样,两只手还是有差别的,我怎么可能没有看出来?” 陆小凤道:“这世上能将脸易容,自然也能将砍下来的手改一下,我们只顾着看那中间握着的东西,是不会去打量那只手的。” 方玉香看起来似乎有些想吐。 花满楼皱眉:“如果我们看到的是方玉飞的手,可是当时我记得,方玉飞还在与我们讲话,我也没听你们说他缺了手。” 陆小凤道:“他确实还有手,因为这个时候的方玉飞,已经不是他了。” 这句话很绕,另外两人却听懂了。 方玉香颤声道:“你的意思是,他每杀一个人,就改扮成了他所设计凶手的模样?” 陆小凤道:“所以他对我们的每一个打算都很清楚,因为他就在我们旁边。” 花满楼道:“只是,杜陵梦已查了他们死的准确时间。” 陆小凤叹道:“十年前,他会被抓,便是栽在这上面了。这次自然要故意错乱死亡时间。” “从一开始,我见到的,就不是方玉飞。因为方玉飞已在前一日被他绑了,他扮作方玉飞,因蓝胡子对小舅子不设防,请他夜里来商量罗刹牌的事情,轻松抓蓝胡子,之后便如我推测的一样,先逼迫他带着去了暗室,砍下了他的双手,之后将他杀死绑在梁上。” “方玉飞还未死,在蓝胡子尸体掉下来,引起混乱时,凶手趁机会拿了牌九将方玉飞的手砍下,从生门进入,放了手脚,才引来李霞他们。” “后来我交给罗刹教的人看住方玉飞,他便逃出去,杀了方玉飞,正好撞见李神童,如法炮制,绑住了李神童,装成他。都认为李神童是个傻子,想要提任何古怪要求,李霞都会答应,走的时候带上被他易容的真李神童,也没有人会怀疑。” 花满楼忍不住打断他:“我记得,绑住方玉飞时,你找她借了悲酥清风。” 陆小凤点头。 “采花大盗,便是他所安排的,会有悲酥清风的解药也不奇怪。” 方玉香叹道:“他这么折腾,就是为了引人兜圈子,不累得慌吗?” 陆小凤没有多说,饮尽了自己的那杯茶,站起身。 “所以,你今夜要去蹲守那个人了?”花满楼问道。 陆小凤点头。 他又指了方玉香:“你帮我看住她。” 花满楼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点了点头。 方玉香不满道:“你都已经推算出我不是凶手了,为什么还要看着我。” 陆小凤笑意变深。 “我既然答应保护好你,当然不能让你在外头乱跑。” 十五 临近十五,月亮越来越饱满了。 陆小凤就蹲在城外的树中,幸好今夜只是微风,他内功颇深,倒也不怕冷。 他拿出从大夫那顺来的怀表。 指针走到十二后,恰有一朵云掩住了明月,穹野变得暗了不少,果然有一个车队自城门的侧边而出,那小兵点头哈腰接过了什么,擦地一声,长刃出鞘,小兵已倒下了,被拖到了车上。 车队走上了大道,云也走开了一些,照亮了领头人的脸。 是陈静静。 陆小凤正要走出,却见陈静静停住了,笑道:“你果然还是来了。” 是个男声,还很耳熟。 他正欲跳出,下一刻,他对面的树丛中,居然慢慢走出一个人。 陆小凤怔住了。 竟然是那位大先生。 大先生表情很冷峻高傲,没有对着大夫的半点温和可亲。 他站在那里,穿着一身粗陋的衣裳,却像是站在云端一般,睥睨着“陈静静”。 大先生冷淡道:“我若早知是你做的,那时便该除了你。” “陈静静”笑起来:“姑娘定下的新规,你敢不遵守?” 陆小凤这时听出来了,这个陈静静,居然就是那个总是说漏嘴的三先生。 大先生双眼眯起,锐利如鹰,声音猛的高起来,“你还有脸提?你已杀了多少人?” 三先生叹道:“你总是如此古板,时代已变了,我与她情分已尽,早不认她为主,杀几个人又如何。你却不一样,你还忠心耿耿,当然要听她这个小丫头摆布。” “我们世代服侍她们一系,她们是以什么回报我们的?尽是诓骗欺诈,什么都变了,我们也只是被他们耍的团团转。” 大先生嗤笑道:“你说得冠冕堂皇,你自己不也背叛了教义?姑娘早说过,既然已经出世,我们便来去自由,何时强迫你服侍了。” 陆小凤在一边越听越糊涂。 大先生冷笑一声,伸手出去,不知道是不是月光太朦胧,这一下走势,陆小凤竟看到那片虚影像是好几只手,一时竟然难辨走势。 三先生身形更加鬼魅,已闪开了。 风势骤然变大,将云彻底吹走,旷野整个明亮起来。 月色下,两人相对站着,大先生手中是一片□□,薄如蝉翼,远远映着,仿佛摘了一片月色。 陆小凤这会已意识到,三先生就是那个削面刺心的元凶。 难怪这个人这么了解她,难怪他有悲酥清风和解药。 随着一阵骨节脆响,在一众黑虎堂教众吃惊的目光中,三先生慢慢变得高壮起来。 他叹了一口气:“我本不打算过河拆桥,只是既然你们已经见过了,就留不得你们了。” 他话未说完,已掏出一个机匣来,大先生面色一变,自一边马车上抽出遮掩箱子的布幔,待三先生那句留不得说出,已在空中开成一片,朝着三先生笼去。 即便如此,仍有不少人倒下了。 见此,那些黑虎堂堂众撒腿就跑。 大先生表情复杂:“老三,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三先生仰头笑起来:“回头,便是又将我投入牢狱中,然后拖去砍头给那些蝼蚁看?” “我已另择良主,你不必多说了。” 大先生哼道:“我头一次听人将背主说得如此好听,你既然已投靠他人,为何要留在这里?如今又是为什么下了决心出走?” 三先生冷淡道:“她挣钱颇有一手,我便留在其中,替我主敛财。” “只是近来,我发现,她好像又有些吃回头草的意思,这样一来,她便再无存在意义了。” 大先生皱眉:“你是什么意思?” 三先生道:“十几年前,我便劝你,姑娘虽然生长在外,却比夫人心思更多,总有一日要逃出岛去的,你不放心上,还总替她带中原的东西,果然她跑回了中原,还跟着一个小子行走江湖。” “我那时只当她年少无知,沿路安置了不少麻烦,将她功夫尽废,要让她知难而退,远离江湖,或者与那小子离心。” “哪知,她亲自将我送进了牢里。” 大先生冷道:“杀人偿命,那是你咎由自取。” 三先生摇头:“你们似乎都被她反过来影响了,竟然信那些法家屁话。我们与那些蝼蚁本就不同,你若尝到权势与金钱的滋味,便不会如此天真了。” “老大,我们所有人中,除了那些小的,只有我俩对这俗世适应良好,所以姑娘倚重你我,你主外务,我做内政。” “我倒是感激姑娘将我们带来中原,不然我不会发现,以前的我是那样一个傻子。” 大先生看向他,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如此,你就不能怪我了。” 三先生笑起来:“我今日说没空送姑娘进宫,你神色有异,便料到你已猜到,我们所学同宗,功夫我不及你,所以我早准备好了。” “树上的小子,我很喜欢回顾以前,这场景是不是与十年前很像?” “你们在这里,她身边只有一个瞎子,你说,是我先被你杀死,还是她先上路?” 被他点到的两人瞬间变了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