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目之所及, 姜彻站在阴潮雨后，目光紧俏的盯着宋轻沉。
他的校服衣领无所谓的敞开，露出内里单薄的衬衫, 穿的还是宋轻沉今天见到的那一套, 只是手里多了一把黑伞。
宋轻沉往后拉扯自己的手腕，一次扯不动, 第二次，她漠然回，“你这样, 我会报警的。”
姜彻低敛眉眼，却抓住她的手腕不动。
对她说，“你打。”
“打到警局，总有说话的机会。”
宋轻沉忽而恼火, “你到底想、怎么样？”
姜彻目光灼灼, 今日仿佛铁了心要跟她把话说清楚，他压低声音, “只要你不上这辆车。”
他知道宋轻沉走读，也知道她可能回去, 也可能不回去, 所以从第三节 下课后, 就一直在校门口等。
不论是去宿舍，还是回家，都会经过校门口。
直到等到周家的车。
那一瞬间, 强烈的空洞感攫住了他，热烈的回音在他脑海中爆炸, 叫嚣, 在告诉他, 可能要等不到了。
他假装买药，拿着走读假条出了门，始终蹲守在门口，终于蹲到了一同出门的两个人。
姜彻盯着她，“你生气也好，恼火也罢，今天中午无论如何，也要把话说清楚。”
“什么叫做，那句歌词是你写的？”
“宋轻沉，你还有多少……”
问话被宋轻沉淡淡打断，“重要吗？”
“宋轻沉……”
她趁着姜彻微微失神的时候，猛然从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紧着往车内钻，想要带上车门，却见姜彻猛然咬牙，去扳后门。
“你说我在骗你，可是你难道不也在欺瞒我？”
“从初中开始，我就一直在找你，不断的查发信人，查电话，查地址，只是你杳无音信，那天晚上，你就在我眼前，却一句实话也没有。”
宋轻沉从内拽着车门，姜彻在外面掰。她的力气敌不过一个满18岁的成年男性，眼看着车门被一点点的掰开，她狠咬下唇。
“你想找的，是那个给你写词的人。”
“不是我。”
车门掰开到半个人能够进去的距离时，宋轻沉蓦然说。
“你、还不明白吗？那个能、能够为你写词的人，早就已经死了。”
死在了他发的那条信息面前，也死在了他最后告诉蒋乔的那几句话里。
车门敞开到一半时，再也拉扯不动了。
姜彻感觉到有更大的力量从内扯拽着车门，他低头，从半昏暗的后车座上对上另外一道平静的视线。
“周池妄，”姜彻眯着眼睛，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急躁，“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关系。”
周池妄平静无波的伸出手，覆盖在宋轻沉的手背上，半边身子倾向她，两个人的身影快要叠成一个。
他掀掀眼皮，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在狭小的空间中与宋轻沉两两对视，问她。
“你想让他进来吗？”
宋轻沉斩钉截铁，“不想。”
“好。”
周池妄理也不理门外的姜彻，手上猛然用力。
看似单薄瘦弱的少年，手臂上却有漂亮的肌肉线条，随着他的用力拉扯，原本已经被拉开的车门又在一起被关上。
砰的一声。
严丝合缝。
嗒一声，车内上了锁，也把姜彻一同锁在了门外。
车辆启动，姜彻的身形在缓缓倒退，宋轻沉看也不看，她低头，垂着眼皮，在后车座内盯着下方的脚垫，沉默不语。
确实死了。
她模糊的想。
那个热忱的牺牲几个晚上为他写歌词的人。
周池妄环胸抱臂，静靠在了后车座上，视线下垂，落在她的头发上。
被乱剪过之后，左右不齐，高低起伏，说是狗啃的不为过，哪怕是被吹风机吹过，也只是稍微顺直一点。
依旧乌黑发亮。
沉默的氛围在后车座中蔓延。
到了理发店门口，停好车，宋轻沉打开车门准备下车时，忽而感觉从内部有人抓住了她的手。
不偏不倚，正好也是姜彻刚刚抓过的那只。
宋轻沉错愕的回头，看清是周池妄，又笑了笑。
“忘、忘带东西了吗？”
“反正、离的也不远，现在回去拿一趟的话，也还是来的及。”
周池妄的神情藏匿于车厢内，让人看不分明，只有低沉的嗓音敲在她的鼓膜上。
他问，“你答应过我一个条件。”
宋轻沉怔楞一下，又想起来，是在她家，周家父子来看她父亲的时候答应下来的，那时她问条件是什么，他说他没想好。
没头没脑的问题，让宋轻沉发出讶异的声音。
“你、你想好了让、让我做什么吗？”
“帮你拿东西，或者打饭一个月也行。”
答应过的事情，只要她能做到的，她应该不会推辞。
周池妄却在此刻半掀眼皮，从昏暗中凝视她，“下个学期开始，你转班。”
宋轻沉还在絮叨，“或者，让我去喂你们家的那只……”
声音骤停。
她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又确认一遍，“你、你说什么？”
“转班。”
她长长的吸了一口气，潮热一同进肚，在里面隐隐翻滚。
没有人知道，以宋轻沉原本的中考成绩，是要被分去重点班六班的。
她中考志愿报的晚，再加上没有提前联系学校，等录取通知下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重点班名额没有了，她只能去普通班。
为此，乔叔曾经联系过她的父亲，告诉他，以她的成绩，要想再回到重点班，还可以找人再通融。
父亲沉默了半响，才问，“轻沉去了重点班，是不是就要有人离开？”
乔叔回，“宋丫头才是被挤掉的那个，再回去是应当应分的事情。”
父亲最终还是没同意调班。
他说，老师都是差不多的，好好学习是自己的事情。
再说，他们已经麻烦了周家这么久，没有必要事事找人说情。
此事才算作罢。
如今旧事重提，宋轻沉只觉得仓促。
她啊了一声，半晌后，才回，“都、都要高三了，好像也没有转班的必要性。”
周池妄在昏暗中捉紧她的手，唇角蠕动，神情微妙。
他垂下眼睑，躲开宋轻沉的视线，寡淡的嗓音拢在车内，“你要食言。”
“要，要是别的条件的话，其实也可以。”
宋轻沉局促的开口，“我只是觉得，既然是答应你的事情，不、不应该用给你的承诺来、来换。”
见周池妄抿唇不语，她又揉着自己的头发，“我还是先去，剪头发，这件事情，让我再、再想想，中午时间太少，不能再耽误了。”
说着，拉开后车座的门。
周池妄松开手，坐在座位上，环胸抱臂，盯着少女的背影。
少女下车时，头发往上半蜷缩起，瓷白的后脖颈在阳光下晃眼，裤脚被车蹬挂住一个角，露出纤瘦的脚踝，两边浅陷，根骨先天明晰清楚，映在他眼底。
看的他稍稍眯眼。
像是不适应雨后的阳光。
少女下车以后
乔叔坐在汽车副驾驶座上，问他，“我们是等等宋丫头，还是先去吃点东西？”
他已经做好了等人的准备，却听到从背后传来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先吃东西。”
周池妄瘫靠在背椅上，阖上眼睛闭目养神。
他跟宋轻沉两个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最好的距离。
一个人进一步，就会有人退一步。
不能再进了。
他手指微动，下意识摸向藏在他校服兜中的烟，捏在圆圆的细管上，拿出来一根，斜叼在嘴边。
乔叔坐在前排，支唤司机师傅出去买饭，又从后视镜中看他。
“少爷，”他并没有阻止，只是平和的提醒，“周先生不会想看到您抽烟的样子。”
“一会儿等宋丫头回来，也不会想在车内闻到烟味。”
说话间，烟丝已经点燃，一点猩红明亮刺眼，周池妄吸一口，在浊白缭绕的烟雾嗓音迟缓。
“就一口。”
烟头在他指尖掸了掸，转了个圈，看到前排递过来的透明烟灰缸，他漫不经心的低笑，将手中的烟碾熄。
“只是……”烟瘾犯了。
周池妄没有多说，他眯着眼睛叮嘱。
“饭多买一份，有人需要。”
理发店内来来往往，宋轻沉刚一踏进去，就被一个染着色彩斑斓的黑的小姐姐拦住。
“剪头发吗？有预约吗？”
宋轻沉犹豫一下，既然是乔叔带着过来的，应该是有。
想了想，点点头，报出来了乔叔的名字。
“有预约，现在就带您进去。”
宋轻沉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店内够大，一面面镜子摆满了墙面，空气中传来嗡嗡的吹风声，内里比外面暖和，热气在蒸腾，有几个人看不出来发型坐在一个大型蒸头机下。
染发剂的味道有些刺鼻。
宋轻沉被带着重新洗了一遍头发，便被领到了一个隔间内，里面有全套设备，还有一个微笑着接手的小哥。
“小妹妹，”小哥看到她的第一眼，“你这个头发是从哪剪的，我建议以后从行业内拉黑那家店。”
眼镜被摘掉了，宋轻沉稍稍眯起眼睛，透过镜子，看清了小哥胸前挂着的牌子。
造型总监。
宋轻沉轻咳，小声嘟囔，“我、我自己剪的。”
“现在的学生，压力已经大到连出来剪头发的功夫都没有了吗？”小哥闻言吹了个口哨，从旁边拿出来一个吹风机，顶在她的头发。
“下次别自己动剪刀了。”
宋轻沉敷衍的点头。
吹到半干，小哥用手拨弄了一下她的头发，“头发真硬啊，还有点自来卷。”
“都说头发硬的人心也硬。”
“小妹妹，你心硬吗？”